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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女王不在家 -【將軍家的小嬌娘】《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標題: 女王不在家 -【將軍家的小嬌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16 12:50 AM 編輯

【書名】:將軍家的嬌娘

【作者】:女王不在家

【內容簡介】:

  阿煙知道,雖然蕭正峰現在不過是個三等武將,可是將來卻是要封侯的,位極人臣,權傾朝野,那是誰也想不到的風光。

  她是沒想到這一世,這人竟然來自己府中求親。

  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阿煙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她可是也記得,上一世,蕭正峰娶的是戶部侍郎家的庶女,聽說那姑娘,新婚第二天就臥床不起了!

  不是吧……她還真有點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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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2-20 02:30 AM 編輯

第一章 初遇

  燕京城最繁華的東十四街道上,一座宏偉的宅院。一個闊氣的朱紅色大門,兩個昂然挺首的大獅子。

  阿煙望著這朱紅色的大門上尚還算新鮮的喜色,立在門前一座昂然挺首的大獅子旁,安靜地等待在那裡。

  寒風蕭瑟,路上並沒有多少行人。

  她低下頭,把皴裂的雙手藏進打著補丁的袖子裡。

  實在是太冷了,她身上的衣衫單薄。

  抬頭看向一旁的守門的小廝,那小廝是一臉的嫌棄和防備。

  阿煙笑了下,並沒有在意。自從十年前夫君亡去,她因了那一張擁有絕世容顏的臉蛋而屢屢惹來麻煩,以至於一刀下去自毀容貌後,這種眼光,她見多了。

  她仰起臉,望向那朱紅色的大門。

  這是她夫君侄子沈越的府邸,他殿試當了探花,金榜題名,又被當朝九公主榜下捉婿,就此當了駙馬,不知道羨煞多少人也。

  可惜他這般風光後,就再也沒有回去看過她一眼。

  今年收成並不好,出去做點零碎活兒也沒人要,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她只好千里跋涉來到這裡,投奔她的侄子。

  十年的時間,她供奉這個侄子讀書,如今他算是飛黃騰達了,也沒指望他能如何孝敬自己這個嬸子,不過是求著能有一個照應罷了。

  可是她已經等在這裡半天的功夫了。

  就在阿煙輕輕跺著腳以抵禦寒冷的時候,那大門終於開了,一個婆子探頭出來,眯著一雙探究的眼睛望著阿煙。

  這個婆子,阿煙是認識的,那是侄子的母親身邊的第一心腹人兒。

  她怎麼在這裡?

  阿煙笑了下,想著這侄子終究是和那自小分離將他拋棄的母親相認了吧?

  那婆子也認出了阿煙,一雙勢力的眼睛尖酸地望著阿煙,笑道:「哎呦,這不是二少奶奶麼,怎麼如今落到這個天地,這臉怎麼成了這個樣子。要說起來,滿燕京城裡,如今誰還能認出這是昔日那個晉江侯府的二少奶奶啊!」

  阿煙並沒在意,淡淡地問道:「越兒還沒回來嗎?」

  婆子跨出大門,居高臨下地站在臺階上:「你還是別來了,雖說你養了少爺那麼些年,可是如今我們夫人過來認了兒子,今日少爺是不敢見你了。」

  阿煙挑眉,輕輕問道:「為何不敢見我?我是他的嬸母,難不成他認了親娘,就可以不認養了他十年供他讀書的嬸母了?」

  婆子冷哼一聲:「如今這府裡是住著公主的,堂堂駙馬府,不是一般的門第,自然不是什麼叫花子醜八怪都能進去的。」

  阿煙仰起臉:「這就是沈越的意思吧?」

  婆子連正眼都懶得看阿煙了:「我說二少奶奶,您還是趕緊走吧,您如今這個樣子,進了咱們這府門,要是傳出去,實在是丟人現眼。別說嚇壞了那嬌貴的公主,便是我這老婆子見了你這臉,都怕晚上做噩夢呢!」

  阿煙沉默了許久,最後終於點頭:「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說完這個,她轉身,昂頭離開,臨走之前,扔下最後一句:「告訴沈越,今生今世,我顧煙絕對不會再踏上他的門檻半步。」

  婆子站在門檻上,見那昔日風光嬌美的二少奶奶穿著破舊補丁的麻襖兒,就這麼挺著腰杆一步步走了,走起來腰臀微擺,如同楊柳搖曳在風中,竟然還隱約有昔日的風采。

  她不由得「呸」出一聲:「小賤蹄子,都這副德行了,還浪給誰看!」

  阿煙知道自己的臉難免引起別人的驚怕,於是乾脆低著頭,抄小道順著這個大街走。

  她這一路過來,其實是半乞討走過來的。

  原想著投奔沈越,結果他是不想見自己了,一時她望著這冬日裡依舊透著繁華氣息的燕京城,怔怔看著那挑起的酒旗子,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往哪裡。

  其實燕京城裡,昔日的閨中好友或者其他相知,倒是認識一些,如今她便是厚著臉皮用昔日交情來求得一個收留,也未嘗不可。

  可是顧煙是何許人也,她自然不會去打這種秋風。

  今日她便是低到了塵埃裡,那她也要在塵埃裡自己爬。

  她還有手有腳,也有一張嘴,便是攬不來零活掙不來銀子,她可以低下頭去祈求陌生人的憐憫。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青衣的小廝鬼鬼祟祟地出現了,懷裡捂著一包東西,他追上了阿煙後,忙看看四周,小心翼翼地道:「今日少爺實在是不好見你,不過他知道你今日的難處,便說讓我偷偷地把這個交給你。」

  說著,他把懷裡的一包東西往阿煙手裡一塞,又硬著頭皮道:「少爺還說,你以後就不要再到府門前來了,外人看到不好!」

  說完這個,他頭也不回地溜走了。

  阿煙低頭看過去,卻見手裡的是一個破舊的青皮包袱,那還是昔日他上京來趕考時,自己給他做的,當時裡面是細細地包了各樣小吃,還有自己辛苦多年積攢的銀子。

  如今打開這往昔的青皮包袱,卻見裡面是一件棉衣,還有十兩銀子。

  阿煙笑了下,心道這就是她十年辛苦換來的,一件棉衣,十兩銀子。

  該說沈越這孩子是個貼心的吧,知道她冷,知道她窮,也知道她餓。

  阿煙沒有扔掉這些東西,而是將那棉衣裹在身上,又將那十兩銀子塞到自己的包袱裡了。

  那棉衣是個錦緞的,和她如今這一身破舊的麻衣很不相稱,甚至還是有幾分滑稽,不過她如今不過是半乞討的落魄婦人罷了,也就不講究這些了。

  正走著時,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肉香飄來,伴隨著那股肉香,阿煙仿佛看到了肥而不膩的豬手燉在色澤濃郁的湯汁中,冒著熱氣,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她麻木地轉首,看向香味飄來的院子,卻見那裡有嫋煙升起,隱約仿佛還聽到小孩子的笑鬧聲。

  想來那院子裡,一定是一個溫暖舒適,充滿了歡笑和肉香的所在吧。

  阿煙怔怔地望著那嫋煙,忽而想到,自己名字中是占了一個煙字的,是不是也就如同這煙霧一般,轉瞬即逝?

  正想著間,忽而聽到後面馬蹄聲響,她忙要躲到一旁,誰知道那駿馬來勢洶洶,就這麼險些踩到她,她一個趔趄,狼狽地摔倒在地上了。

  臘月裡的燕京城,青石板的地面混合著些許被凍得僵硬的泥土,她這一摔,只覺得自己骨頭都散架了。

  這十年操勞,她沒日沒夜地忙碌,做著各種活計,雖則其實也只有二十六歲,這身子骨其實已經不行了。

  她耳邊嗡嗡嗡響著,便聽到有吆喝聲有呵斥聲,還有駿馬被制服後的嘶鳴聲。

  最後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這位嬤嬤,你沒事吧?」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2-20 02:34 AM 編輯

第二章 挽留

  緊接著就聽到另一個聲音恭敬地向什麼人稟報:「侯爺,無忌剛才竄入了一條巷子,險些撞上了一位老嬤嬤,幸好看起來並無大礙。」

  然後呢,一個威嚴的聲音低沉地響起:「過去問問吧,莫要傷了無辜之人。」

  阿煙勉強起身,努力地笑了下,搖頭道:「我沒事的,不過是嚇了一下,然後自己跌倒了。」

  那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侍衛,此時見她抬頭,看到她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倒是有些詫異,不過並沒有露出什麼嫌棄或者驚懼,只是有些疑惑她的年紀,看起來竟然不是自己以為的老嬤嬤吧?

  阿煙低下頭,知道自己雖然只有二十六歲,可是別人看著,怕都是已經三四十歲了吧。

  女人的容貌是最嬌豔的花朵,原本需要精心呵護,賣命操勞,她老得快。

  而就在她說著這話的時候,那侯爺淩厲的眸子直射過來,一時眸光微動,擰眉淡道:「去把剛才那位老嬤嬤帶過來,本侯要親自問話。」

  他的耳力目力一向驚人,堪稱過耳不忘過目不忘,縱然是十年前偶爾聽到的一點聲音,在十年後他依然能夠記得。

  如果他並沒有聽錯,剛才那個女人的聲音,分明是十一年前燕京城裡那個左相家的三姑娘——顧煙。

  十年前,他還只是一介武將,遠沒有今日權傾朝野的威勢。

  那時候的顧家三小姐對於他來說,高不可攀。

  不過因緣際會,他見過她的。

  於是他眯了下眸子,吩咐道:「請她過來一下。」

  他用了一個「請」字。

  儘管世人皆知這位不過位高權重的平西侯一向謙和低調,不過能在他面前,被他用一個「請」字的人,普天之下並沒有多少了。

  很快,一身狼狽的阿煙就被請到了平西侯的馬前,她跪在那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並沒敢抬頭看。

  平西侯低首望著面前的女人,頭髮中已經摻著銀絲,打著補丁的麻衣裹著一個錦襖,看起來極為滑稽可笑。

  她低著頭,他看不到她的臉,卻能看到她因為跪在那裡而伏在地上的手。

  那是一雙經歷過多年操勞而粗糙不堪的手。

  平西侯的喉頭有些發熱,心裡竟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其實他和這個女人並不熟,只是因緣際會下的幾面之緣而已。

  可是,他也曾默默地關注過這個女人,一直到她嫁為人婦。

  在後來的戎馬生涯之中,在被風沙侵蝕的城牆和一望不到邊際的黃沙中,他偶爾會想起,那個站在粉潤的桃花樹下,身段曼妙捏著一枝桃花的姑娘。

  此時,已經權傾朝野的他,踏過了刀光血影,騎著高頭大馬,背對著燕京城這十裡繁華,低頭望著地上跪著的形色狼狽的婦人。

  「你——可否抬起頭來?」

  跪在那裡的阿煙其實並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平西侯,不過她意識到了什麼,於是便抬起了頭。

  抬頭望過去時,一個身穿玄袍的男子,魁梧奇偉,內斂沉穩,就那麼威嚴而矜貴地立在皮毛光亮的駿馬上。

  他帶著高冠,穿著錦袍,一個綴著珠寶的腰封——象徵了他尊貴的身份。

  平西侯眸間微動,儘管這個女人臉上一道猙獰的傷疤,不過他依然認出來了,這是昔日那個嬌美無雙的三姑娘。

  他喉嚨微動,沉吟了片刻,才啞聲道:「你是顧家的三姑娘吧,為何出現在這裡?」

  阿煙抬頭凝視著眼前這人,卻見他一張臉龐剛毅堅硬,眉如刀裁,眸如寒星,一時她竟記不起,自己認識他嗎?

  至於他問的問題,自己又該如何作答?

  左相顧家的衰敗,晉江侯府的隕落,一群人等四散零落,她帶著重病的夫君,領著十幾歲的侄子,經歷了多少磨難,最後她孤身一人,穿著這一身荒謬而可笑的衣著,如同一個老嫗一般跪在這裡,惶恐地回答著一個位高權重的王侯的問題。

  平西侯見她良久不作答,淡淡地命道:「適才本侯治下不嚴,這才使得驚馬衝撞了夫人,如今請夫人隨本侯回府,本侯自會請大夫為夫人檢查身體。」

  ----------

  阿煙被帶到了侯府,經大夫診脈後,並無異樣,只是說平日太多操勞,身子虧空得厲害。

  此時有侍女奉上了驅寒的熱茶,還有侍女提上了食盒,裡面是豐盛的飯菜。

  這時候的阿煙已經沒有了任何矜持。

  她餓。

  她低著頭,吃了起來。

  平西侯透過窗櫺,靜靜地凝視著屋子裡這個形容憔悴一身狼狽的婦人。

  看了許久,一直等到她終於吃飽了,這才走進來。

  阿煙見到這平西侯走了進來,忙跪在了地上。

  此時此刻,她已經知道,這個人就是那位權傾朝野的平西侯,燕京城裡,無人不忌憚。

  他的威名遠播,以至於當日她在窮鄉僻壤的小鎮,也曾聽到他的大名。

  隱約中她也記起,這個人昔年自己也是見過的。

  就是在昔日未嫁之時,那個時候他還年輕,只是一個剛剛打了勝仗的武將,不成什麼氣候,跟在當日的齊王身後,並沒幾個人會多看幾眼。

  平西侯望著地上跪著的女人,沉吟片刻,想著該怎麼稱呼她,最後還是道:「沈夫人。」

  阿煙手指頭顫動了下,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這麼稱呼過她了。

  她那病重的夫君去了,臨走前留下遺言,要她照顧好他的侄子。

  一把刀割下去,她成了一個面目猙獰的婦人,蓬頭垢面,灰頭土臉,默默地坐著零活供奉著侄子。

  人們通常隨意呼喚她一聲「顧婆子」或者「顧阿嬸」。

  沈夫人這個詞,太過遙遠,以至於她幾乎忘記了。

  平西侯見她如此,忙命她起身,勉強低笑了聲:

  「夫人不必緊張,本侯雖然素日與你並不相識,可是卻和夫人的父親顧左相有過幾面之緣。如今既然夫人落難,本侯冒昧地問一句,夫人如何淪落到這燕京城街頭,若是可以,本侯或許能幫夫人一二。」

  阿煙聽著這話,心中微暖,她也看出,這平西侯倒是一個仁厚之人。

  當下她笑了下,低頭將自己平生用三句話輕描淡寫地說來,最後道:「世事滄桑,萬不曾想今日阿煙得侯爺救助,感謝侯爺一飯之恩,只可惜,阿煙身無長物,無以為報。」

  平西侯擰著眉,打量著她道:「夫人,那沈越承受你十年撫養之恩,如今金榜題名,為皇家乘龍快婿,竟然將你拒之門外,實在是忘恩負義之輩。若是夫人願意,本侯自然向皇上稟明此事,還夫人一個公道。」

  阿煙聽此,卻搖頭淡道:

  「侯爺,沈越縱然不孝,縱然忘恩負義,可也是人之常情。世間知恩圖報者本為少數,是以才能傳頌千古。再者阿煙十年辛苦將他撫養,原本不是求他知恩圖報,而是我家夫君臨死囑咐。今日阿煙見他住大宅,封高官,認了母親,娶了公主,也算是春風得意,阿煙也算不負夫君臨終所托。」

  平西侯越發擰眉:「夫人看著這等忘恩負義之輩飛黃騰達,難道心中不還有怨恨?難道不曾為自己十年付出而後悔?」

  阿煙依舊笑,笑得淡漠:「阿煙相信,惡人終究有惡報之時,他既我親手撫養,我卻不願意他因我而毀。世事多變,將來總有一天,他會得到自己應有的報應吧。我顧煙,卻只要問心無愧便是了。」

  平西侯聽此話,從旁靜靜地望著這個帶有猙獰傷疤的女子,削瘦憔悴的她立在那裡,竟隱隱有幾分恬靜淡定的釋然。

  他輕歎一聲,深深地望著她,試探著道:「不知道夫人離開燕京城後,打算前往何處?」

  阿煙低頭:「無根之萍,隨風漂泊罷了,去了哪裡,便是哪裡。」

  平西侯略一沉吟,終於道:「夫人,我府中有東書房,至今無人打理,若是夫人不嫌棄,可否留在府中,為我操持那東書房之事?」

  聽到這話,阿煙笑了,一笑間眸中仿若有流星劃過,燦燦生輝。

  她笑望著平西侯,搖頭道:「多謝侯爺美意,可是阿煙十年為市井婦,如今已經目不識丁,怕是有負侯爺所托。」

  平西侯聽此,微皺眉,道:「侯府之中還有一跨院,院中一直雜亂不堪,無人管理,若是夫人不覺得折辱,冒昧問一句,可否——」

  阿煙已經明白這平西侯的意思,他也是小心翼翼,既不願傷了自己的自尊體面,又想著能夠對自己有所照拂,她眸中泛出感激,不過她還是笑著搖頭:

  「侯爺,阿煙如今一個人在外頭習慣了,這侯府裡規矩大院子大,怕是住不習慣。」

  平西侯聽此,堅毅的唇輕輕抿著,就這麼望著她。

  阿煙卻別過臉去,透過雕花窗櫺,望向外面的天色,淡道:「如今天色已晚,阿煙該離開了。」

  平西侯垂下眸子,語音暗啞:「夫人,本侯命人送你出去吧。」

  一時阿煙邁出門時,平西侯望著她那雖然穿著極為滑稽,可是依稀能見昔日嬌美婀娜的身段,心間微動,輕輕握了握拳,忽而沉聲問道:

  「夫人,若是一切能夠重來,你是否依舊會選擇今日今時的路?」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2-20 02:42 AM 編輯

第三章 遇刺

  阿煙聽到這話,身形頓住,微愣。

  今日今時的路,是什麼路?

  她的人生有許多的岔路口,譬如選擇嫁給她的夫君沈從暉,譬如拒絕那些求她為妾的眾多男子,譬如選擇十年寒窗供養沈越苦讀。

  無論是哪一個岔路口,她但凡選擇另一條路,都不會走到今日的地步。

  她怔怔站在那裡,閉眸良久後,再次睜開眼,落日的餘暉映到了她的眼眸中。

  曾經清澈的眼眸中,都是餘暉的昏紅。

  她唇邊綻開一個淒涼而無奈的笑容,緩慢而決絕地道:「若有來世,我自然再也不會走到今日這個地步。」

  縱然不悔今生,可是若有來世,她卻是再也不要為他人做嫁衣裳,再也不要付出所有只為了一個忘恩負義之輩,再也不要去嫁給那個臨終前將一個沉重的擔子放到自己肩上的男人,再也不要十年的孤身守候,到頭來看到的只是一個飄落在風中的可笑謊言。

  說完這個,她不再回頭,快步走出了這花廳。

  走廊之中,有一陣香風吹過,遠遠地,一個鳳釵雲鬢華衣麗服的夫人在眾侍女的擁簇下走來。

  阿煙見了,忙低頭,恭敬地候在一旁,一直等著這夫人從面前經過。

  低頭間,那繡有精緻花紋的裙擺在青石板路上搖曳出動人的姿態,脂粉的香氣兒彌漫在鼻端,這是來自燕京城最尊貴的侯夫人的氣息。

  其實曾經的阿煙,也是那個當自己行過,眾侍女婆子都要低頭讓路的那個人。

  曾經也是那個香風鬢影,被人高高仰視的女人。

  不過現在,阿煙淡定地站在那裡,耐心地等待著這位夫人從面前經過。

  一直到侯夫人走到了回廊拐角處,她才抬起頭。

  恍惚間,她好像聽到那位侯夫人問左右:「今日個侯爺招的是哪個小妖精伺候?」

  一旁侍女忙回稟道:「今日不曾招哪個伺候,倒是一直和一個外面帶回來的婆子說話。」

  「婆子?」聽到這話的人顯然有些詫異。

  侍女小聲道:「原是今日侯爺在街道上,驚馬衝撞了一個婆子,於是便把那婆子帶府裡來了,就是剛才夫人看到的那個,已經命人送出府去了。」

  那侯夫人仿佛了然,淡道:「那個婆子?穿著實在是怪異。」

  一時她語氣中有些不悅:「只是一個婆子罷了,在二門外放著也就罷了,竟然還帶到這書房裡。」

  阿煙遠遠地看過去,隱約可見那位侯夫人的容貌。

  這個女人她卻是認識的。

  是當年禦史大人李家庶出的四姑娘。

  阿煙記得,當時她嫁給了武將蕭正峰,傳聞那蕭正峰乃是粗魯之人,這李四姑娘嫁了的第二日,都沒起來床。

  不曾想,如今竟來是這般富貴加身了。

  阿煙心底不免一個輕歎。

  世事滄桑,就是這般弄人。

  這李四姑娘怕是永遠也不會認出,那個狼狽的婆子就是昔日她一臉羨慕地望著的顧家三姑娘吧。

  --------------

  離開了平西侯府後,阿煙背著沉甸甸的包袱,走在稀冷的街道上。

  如今是快要過年了,許多店鋪都開始關門,街道上並沒有多少人影。

  走出城後,她漫無目的地在這官道上踏著積雪而行,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卻見來到了大名山下,山下有一個茅屋。

  踏入這個茅屋,卻見茅屋破敗不堪,裡面有一個炕,還有一個灶台,靠著牆壁的地方放著一個古老而陳舊的紅木箱子,不過那箱子上早已掛滿了蜘蛛網。

  看起來是廢棄已久的,今晚她倒是可以在那裡落腳。

  包袱裡有平西侯府的侍女給她放進去的吃食和衣服。

  今晚她只需要燒一堆火,將吃食烤一下,便能在那茅屋裡安度一晚了。

  她這個打算原本是極好的,可是誰知道,剛走進茅屋,便覺得眼前有人影閃過。

  緊接著,後背那裡感到一股沁涼,她僵硬地立在那裡,低頭看過去時,卻見血紅色的劍尖從前胸刺過來。

  看到那血後,她才慢慢地意識到疼痛,撕心裂肺的刺痛,從中劍之處蔓延全身。

  渾身無力,她僵硬地倒在那裡,臉朝下。

  她想,自己是要死了。

  臨死之前,她在冰冷而堅硬的泥土中,努力地睜大眼睛,想去看看那個殺了她的人。

  可是她拼盡所有的力氣,只能看到一個袍角,和一雙靴子。

  那是一雙男人的朱靴。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忍不住去想,到底是誰,要對她這樣一個窮途末路的窮婆子施以毒手?

  可是這一切,仿佛都和她無關了。

  ---------------

  而阿煙所不知道的是,她這麼一個默默無聞的窮婆子的死,卻在這燕京城中,激起了千層浪,並引起了其後十年的朝廷紛爭。

  從知道她死訊的那一刻起,權傾天下的平西侯蕭正峰矢志將長公主的駙馬沈越繩之於法。

  可是那一日她死後,大雪將一切證據掩蓋,想要取證竟然艱難萬分。縱然他手握重權,可是對方卻是長公主的駙馬,他若要指責對方罪狀,必須有證據。

  而就在此時,沈越竟然鼓動翰林院學子,聯名上書,譴責蕭正峰戕害民婦,而證據則是,那一日蕭正峰的貼身侍衛一直遠遠地跟隨在那個婦人之後。

  大昭國多年以來,一直重文輕武,是以朝中武官備受冷落,文官權勢熏天,然而自蕭正峰以來,他一改前風,武將大有力壓文臣之勢。

  也是因為這個,其實翰林院學子對蕭正峰頗有不滿,如今恰好借機鬧事,將此事渲染得紛紛揚揚,大街小巷無人不知。

  可是若指責蕭正峰派侍衛殺人,也仿佛並沒有確鑿證據,一切不過是捕風捉影罷了。

  因為此事涉及朝廷重臣以及長公主駙馬,且又搞得大街小巷無人不知,影響極大,當今文成帝大怒,命大理寺定要查出真相,捉拿真凶。

  這幾乎是興業年間一大疑案了,其涉及到的嫌犯位高權重,牽扯的人物又紛繁複雜,最後大理寺審查十年無果,一直到十年之後,一代神探成洑溪插手此案,才終於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然而結果,卻讓大家都覺得有些無法承受。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第四章 重生

  顧煙重新睜開了雙眸。

  她僵硬地環視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這是一間閨房,自己所躺的羅漢床旁是一個金絲楠木梳妝櫃,並金式風格底箱櫃,旁邊放著一個雙拼六角圓椅桌,而牆上掛著絲綢卷軸四條屏純手工繡花鳥繡畫,一旁則另有一張甲骨文圖,那甲骨文圖赫然寫的便是‘玉不琢,不成器’。

  此時應是晨間時分,濃郁的紅光從翠紗糊著的窗櫺上投射過來,把屋子折射上一層斑斕的光彩。

  這廂房是朝東的,是西廂房。

  而屋子裡的各樣佈置,恰是她少女之時閨房的模樣,就連那甲骨文圖上的字跡,都是那麼清晰而熟悉。

  熟悉到讓人心顫。

  午夜夢回,多少次,她重新回到少女的光陰裡,無憂無慮地在顧府過著閒適而自在的日子,又有多少次,醒來之時面對著窮困和艱難,將夢中落下的淚悄悄拭去。

  如今,眼見著這番情景,她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臉頰,那臉上細膩幼滑,並沒有滄桑歲月留給她的痕跡,更沒有那道自己親手割下的傷疤。

  她踉蹌著起身,跌跌撞撞來到了梳妝櫃前,對著那面半人高的銅鏡細看。只見銅鏡裡的人兒,烏髮如雲一般流淌在胸前,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細白精緻,一雙眸子猶如盈盈秋水,帶著絲不敢置信,就那麼望著自己。

  這是一個姿容絕美的及笄少女,猶如帶著朝露的一朵牡丹,正徐徐綻放,鮮嫩得隔著銅鏡都能感覺到那蓬勃稚美的氣息。

  這不是那個經歷了世間滄桑困苦地流落街頭的婦人,而是十一年前的自己。

  那個時候,父親尚在,自己未嫁,顧府正是風光興盛之時,能夠踏進顧府門檻為花廳坐上客的,那都是燕京城裡有頭面的人物。

  阿煙就在這驚疑之際,忽而聽到一個爽朗響亮的聲音。

  「姑娘怎麼自個兒起來了?」說著這話時,門前的簾子被打開了,一個穿著綠襖的女孩兒走進來。

  女孩兒約莫十四五歲,濃眉大眼,梳著雙髻,行動間倒是頗有幾分幹練爽快。

  阿煙喃喃地道:「綠綺……」

  這是自小跟著她的丫鬟,在她十三歲那年提為一等丫鬟,後來她嫁了,也就跟著她陪嫁了。

  綠綺見阿煙神情有些不對,忙走過去扶著她:「姑娘,今日個風寒才好,怎麼就這麼起來了,竟是連個鞋襪都不曾穿。」

  被綠綺這麼一說,阿煙低頭看過去,這才見自己正赤著一雙腳踩在地上。

  那雙腳小巧精緻,十個指甲用鳳仙花染成了粉紅色,猶如十個精美的小貝殼一般,十分好看。

  此時阿煙心裡已經隱約明白了,自己重新回到了少女之時。

  不管這是不是一場夢,在這夢未醒時,她總是要好好回味這久遠時光裡那點點的悠閒和幸福。

  當下綠綺扶著阿煙重新上了羅漢床,又蓋上了錦被,正要歇下的時候,便聽到外面一陣喧嚷。

  這綠綺一聽,便皺起了眉頭,不高興地道:「一天到晚,也不分個時候,真不知道又在鬧騰什麼!」

  阿煙躺在那裡,讓冰冷的腳趾感受著錦被中的溫暖,隨口問綠綺道:「外面這是怎麼了?」

  綠綺頗有些無奈:「還不是王嬤嬤家的狗兒,真不知道又惹了什麼事兒呢!」

  阿煙聽到這個,靜靜地躺在那裡,腦中便漸漸回想起來了。

  記得當年她剛及笄的時候,自己奶媽王嬤嬤的兒子狗兒,據說是沾染上了賭癮,偷偷地拿了王嬤嬤的體己錢出去。後來這狗兒輸了個精光,被外面的人逼著追債,王嬤嬤沒辦法,便拿了自己的首飾出去變賣,為狗兒還債。

  她素日是不操心那金銀之物的,對於些許首飾也並不放在心上,又因早年受母親教誨,知道從小要待下人和善寬容,這王嬤嬤是自己奶媽,素來敬重的,是以竟然聽之任之,只訓說兩句也就罷了。

  如今回想起來,這竟然是開了她偷雞摸狗的先河,因了自己縱容,後來她真是無法無天。

  先是狗兒因貪財,中下別人的圈套,從而被人收買幫人做事,以至於吃裡扒外,間接導致了父親仕途上的不幸,後來晉江侯府沒落後,自己和沈從暉帶著體己金銀趕往老家,誰知道半路卻被這王嬤嬤偷走了家底,之後又遇到了盜賊將餘下財務家什洗劫一空,從此後自己和夫君落得一個困苦下場。

  想到這裡,她唇邊不免泛起笑來,當下也不再休息,吩咐綠綺道:「伺候我穿衣吧。」

  綠綺聽了,倒是微驚:「姑娘,你這是要親自去過問這事兒嗎?」

  綠綺也是知道,姑娘對那王嬤嬤極為敬重,儘管這王嬤嬤總愛以老賣老,可是平日裡姑娘也多是忍讓寬容。

  阿煙心中泛起一個冷笑,挑眉,淡道:「家裡出了這檔子事兒,姑娘我總是要去看一看的。」

  綠綺見她那絕色的小臉兒顯出幾分堅定的清冷,不免越發詫異,想著姑娘病了一場,倒是變了一個性子。

  穿戴齊整,走出西廂房,迎面見到的便是少女之時顧府的院子。

  顧府這座宅院也是前朝便留下來的了,至今也有數百年了,府內房舍古樸簡約,而錯落有致地分佈於院內各處角落的漢白玉雕件,則為這個古老的宅院增添了幾分富麗清貴之氣。

  院子靠近大門之處有一個參天棗樹,據說已經有五百年了,這棗樹每到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必是掛滿一樹甜棗,那果子飽滿紅潤,清脆甘甜,有仙果之稱。往年當今永和皇帝也曾親自蒞臨顧府,品嘗著顧府的仙果。

  因了這個,每年中秋佳節,燕京城權貴,朝中百官,兩隻眼睛都會盯著這顆棗樹的果子,端看這顧左相的果子都會送給哪些人家,以此推斷朝中的動向。

  而此時,就在這參天棗樹之下的幾口大缸旁,王嬤嬤正和一個婦人爭吵著,一旁站著狗兒,並有幾個沒梳頭的小丫鬟在看著熱鬧。

  那婦人正是周姨娘,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容長臉兒,穿著一身錦緞,亂著一頭的烏絲,此時正和那王嬤嬤吵鬧個不停。

  「誰家偷了我的東西,誰心裡有數,老娘罵得就是你!不要以為這一家子都是傻了,看不出你這個吃裡扒外的老東西!」

  王嬤嬤哪裡是個省事的,氣得老臉都紅了,指著那周姨娘罵道:「你當你是誰,也敢在老娘面前叫囂,當日夫人在的時候,是誰天天跑過來端茶遞水,一口一個王姐姐地叫著,如今倒是好,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竟然把自己當做主子來了,真以為生了一個姑娘,你就是主子了嗎?我呸!」

  如今她們兩個這一鬧騰,聲音囂張得緊,一時之間,有耳房裡灑掃的小廝和丫鬟也都看過來,探頭探腦,好不熱鬧。

  阿煙見此,已經蹙緊了眉。

  她往年只知道王嬤嬤素來囂張,且和這周姨娘分外不對眼,不曾想,這兩個人竟然吵成這般模樣,成何體統。

  一時阿煙想起父親,便問一旁的綠綺:「老爺不在府裡?」

  綠綺聽了,不免歎道:「姑娘,你怎麼忘了,上個月老爺親自過去邊境督軍並運送軍餉過去,一時半刻不會回來的。」

  一時看著那兩個人,綠綺撇嘴道:「若不是老爺不在,她們兩個敢吵成這樣?還不是山寨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阿煙聽聞,點頭笑了下,卻是想起那北狄人擾邊的事兒來。

  近一二十年來,北狄的珝虓繼承父業,登上北狄王之位,然而此人野心勃勃,不願偏安一隅,矢志一統天下,這幾年因他休養生息,兵強馬壯,便時常派人騷擾邊境,借機試探。

  而在永和六年,也就是如今阿煙十四歲的時候,北狄王珝虓派人北狄大將軍沄狨攻打大昭,永和帝大怒,便派了自己的皇子齊王邊疆為帥,前去迎敵。這一場仗約莫打了一年之久,恰當時齊王吃了一場敗仗,當時朝中便有風聲傳出來,說是齊王勾結外敵。

  雖則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可永和帝到底有幾個兒子呢,對於這位平日裡最為寡言且和自己疏遠的齊王,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的。當時太子也是不安,便過來府中找了一向信任的顧左相。

  如此一番商議後,永和帝便派了顧左相前去督軍,並運送軍餉前去邊疆。

  也是湊巧了,因這軍餉及時到達,邊疆眾軍軍心大振,幾場大戰打下來,這北狄的鐵騎軍算是撤了。

  聽說齊王原本上了奏本想要反擊攻向北狄的,可是永和帝卻來了一句「窮寇莫追」,就此將士氣正旺的大昭軍給攔在那裡,不許進發了。

  因了這事,朝中當時也有所議論的。

  不過阿煙卻是想起來那後來的平西侯,當初不就是因為這一場和北狄的大戰,當時只是一個校尉的蕭正峰帶領一個十八人的小隊,偷襲了北狄軍一個營,並斬殺北狄王子比烖,立下大功。從此後,這位年僅二十四歲的青年開始了他在沙場之中所向披靡的戰績,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開始了大昭國一段名將的傳奇。

  阿煙回憶往事,想著此時此刻,或許父親也在邊疆,或許那位日後將威名赫赫的平西侯,如今只不過是一個初現鋒芒的年輕人吧?

  當下望著眼前爭吵的二人,她淡笑著,也不說什麼,就這麼靜靜地在一旁看著。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第五章 掌家

  周圍的小丫鬟並小廝們見三姑娘過來了,不免心中顧忌,也有些怕了,便不敢明目張膽地去看,只低著頭繼續灑掃,或者偷偷摸摸躲到一旁看。

  王嬤嬤和這周姨娘正吵著的時候,忽覺得不對勁,周圍很是安靜,再轉身一看,竟是顧煙立在那裡呢。

  這周姨娘見此,頓時一驚,她知道三姑娘顧煙素來是個寬厚的,敬重王嬤嬤哺乳之恩,並不會責備她,怕是今日自己和這王嬤嬤吵架,倒是要得她不喜了。

  當下忙上前,賠笑著道:「原來姑娘病好了呢,原還想著,帶著阿雲過去看看姑娘呢。」

  與周姨娘完全不同的是,王嬤嬤一見顧煙,面上便露出喜色:「姑娘啊,你快些看看,也就是這幾日你病著,我這把老骨頭竟然被欺壓到這個份上了!」

  說著,便親自過去扶著顧煙,竟是要顧煙幫她說話的樣子。

  可是顧煙手輕輕一動,便將她躲開了,那王嬤嬤的手訕訕地僵在那裡,一時有些不解。

  顧煙此時,終於輕啟紅唇,涼淡地問道:「這一大早的,也不怕冷,就站在這風口上吵?」

  周姨娘見此,忙上前道:「原不是要吵,只是今日個阿雲的一個耳墜丟了,我這不是心急嘛,便多問了幾句,誰知道竟然驚擾了姑娘!」

  顧煙點頭,淡道:「二姐姐的東西既然丟了,那必然要找。別說是一個耳墜,便是一塊布頭,主子的東西丟了,哪裡有不找的道理,不然沒得縱容了刁奴。」

  這一行話說出去,猶如金石相擊,清脆淡定,只聽得王嬤嬤心中泛涼,小心瞥了眼自己旁邊那兀自跪在那裡的兒子,想著今日個姑娘莫不是轉了性子?

  顧煙清淩淩的水眸瞥向一旁的綠綺,吩咐道:「綠綺,扶我回房,今日的事兒,總是要細細盤問一番。」

  回到西廂房,顧煙一邊坐在那裡品著茶,一邊瞥向一旁恭敬低頭立著的王嬤嬤和周姨娘。

  那狗兒並沒敢進屋,只在屋外靜候著。

  顧煙一盞茶品了幾口,這才雲淡風輕地道:「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兒。」

  一時王嬤嬤和周姨娘爭先恐後地說起來,兩個人你一嘴我一嘴,漸漸地把事情說清楚了。

  府裡的二姑娘顧雲乃是周姨娘所出,今年是二八年華,雖則訂下了親事,但還未曾出閣。今日個早晨,周姨娘發現顧雲的一對兒翠玉耳墜兒,竟然只剩下了一個。

  當下便問了房中的丫鬟,卻都說沒見的。周姨娘原本也是疑心房中丫鬟摘下來放在哪個角落忘記了,可是若說忘記,總不能只剩下一隻啊?

  因想著或許是丟在哪個角落,便將房中翻箱倒櫃找了一番,卻是並不見半個蹤影的。

  周姨娘講到這裡,便哭訴道;「三姑娘啊,您也知道,那翠玉耳墜兒,還是去歲二姑娘及笄之時,老爺命人給做的頭面中的一對兒,不曾想才不過一年的功夫,竟然這麼丟了,若是老爺以後問起來,可怎麼是好!」

  顧煙自然是知道那翠玉耳墜的,那翠玉上等極品,因得了兩個雨滴那麼大,只做了一對兒翠玉耳墜,父親原本說是要留給自己的。可當時恰逢姐姐及笄之時,於是顧煙便提議送給了姐姐顧雲。

  上一世的時候,她就記得那翠玉耳墜先是丟了一個,後來剩下的那個也在顧家敗亡之後,不知所蹤了。

  王嬤嬤此時已經老淚縱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姑娘,你可要為我這把老骨頭做主,不過是昨日個去過二姑娘房中,怎麼就把這屎盆子往我頭上扣呢?難道姑娘房中出來的人,竟是像個做賊的樣子嗎?」

  周姨娘一聽這話,也是急了,指著王嬤嬤道:「你自己做了賊,可不要東扯西扯,沒得牽扯姑娘做什麼。」

  說著,又急忙對顧煙辯解道:「姑娘,我可沒有什麼意思,並不敢冤枉姑娘房中的人兒,只是我房裡,原本不過那幾個人罷了,又不曾出過府,如今搜個底朝天,總不能是她們做的,而這幾日前去二姑娘房中的,也只有王嬤嬤了。」

  顧煙見此,垂眸,略一沉吟,便道:「今日晨間,你們二人在院中大聲喧嚷叫囂,擾了主子清夢,如今先出去站兩個時辰吧。」

  周姨娘不曾想到顧煙不提那翠玉耳墜的事兒,反倒提起晨間撕打之事,不由急了:「三姑娘啊,等老爺回來,總是要問起那翠玉耳墜的……」

  顧煙手中的茶盞,輕輕扣在金絲楠木桌上,發出不輕不重地清脆一聲。

  這一聲,雖然並不響,可是因了她那清冷的神情,卻隱隱有幾分威儀。

  於是周姨娘頓時不敢說什麼了,白著臉,不甘心地出去了。

  王嬤嬤見此,自然是高興了,只以為今日這事兒算是揭過去,想著姑娘到底是向著自己的,當下高高興興地出去站著受罰。

  待這二人都出去後,顧煙命綠綺道:「去二門外找你的哥哥藍庭,命他不許聲張,速速去東二街的胡家當鋪,問問昨日個可曾有人典當過一隻翠玉耳墜,若是有,便把那掌櫃叫過來當個見證。」

  綠綺母親本是顧煙那逝去母親的陪嫁丫鬟,後來生下了藍庭和綠綺後,因病去了。這些年綠綺一直陪在顧煙身邊,而那藍庭則是在府裡當差,平日裡管著幾個小廝,出行之時為顧左相鞍前馬後地伺候。

  別看這藍庭不過十七八歲,可是生得清俊,做事穩妥,是一向得顧左相倚重的。

  只是這次顧左相前去邊疆犒軍,因不放心家裡,倒是把藍庭留在府中幫著照看。

  綠綺得了姑娘的命令,當下忙點頭,急匆匆出門去了。

  而周姨娘和王嬤嬤,一個滿心歡喜得意,一個沮喪不甘,就那麼站立在屋簷前。

  此時也該是用早膳的時候了,房中的兩個三等小丫鬟煙鎖和雲封去了廚房,取了早膳過來,卻是象眼小饅頭、鴨子餡提褶包子、攤雞蛋,幾個爽口醃菜。除此,還有一碗雞蛋牛乳羹。

  那牛乳羹,要說起來也是顧左相心疼女兒,知道女兒一向體弱,又想起那早早離世的夫人,聽人說牛乳補人,便特意命人養了一頭乳牛,每日裡讓女兒喝上一盞牛乳羹。

  顧煙此時也是餓了,便在大丫環青峰的服侍下,淨了手,開始用起早膳。

  顧左相是一個講究的人,別看如今住著不過一個三進的宅院,比不得豪門顯貴鐘鳴鼎食之家,可是到底身份在那裡擺著呢,權傾朝野,他要什麼沒有呢?

  如今府裡灶房的廚子,那本是一代名廚,便是宮裡的都未必及得上呢。昔年聖上來府裡用膳,還直誇府裡的小醃菜別有一番滋味,不是宮裡的能比的呢。

  顧煙十年奔波勞累,過得是下層粗實僕婦的日子,如今喝了一口牛乳羹,品著那連聖上都誇讚過的獨家小醃菜,不免感慨,想著這若是夢,未免太過真實了。

  那牛乳羹香甜綿軟,喝在口中,是濃郁的舒暢,顧煙一邊品著,一邊忽而開始想念起了父親。

  她努力回憶了下,隱約記起,自己未出嫁時的父親,正當壯年時的模樣。

  一時用完早膳,眼看著也大半個時辰過去了,顧煙不疾不徐地漱口淨手了,又命人取來了自己的古琴,臨窗撫弄。雖則數年不曾碰過,可這琴技不是記在腦中心裡,而是銘刻在手中,流淌在血液中的,當下長指輕輕撥動,悠揚動聽的琴聲便從西廂房中緩緩流淌而出。

  而屋外,遊廊上的王嬤嬤和周姨娘,面上都有些疲倦起來。一早上,還未曾用膳呢,就這麼站在這裡,來往的丫鬟也竟然不敢過來送件披風衣衫。這剛剛入秋,天都涼了,若是走動著也就罷了,可是一直站在這裡,只站得兩隻腳都發冷。

  她們彼此看了對方一眼,王嬤嬤面上有了慍怒,瞪著一旁走過的小丫鬟煙鎖,想著這小丫頭也忒不識好歹,平日裡對她也還算看照,小嘴兒吵嚷著還要認乾娘的,如今倒好,竟然是看都不曾看一眼了。

  也就在這時,綠綺回來了,走過西廂房這邊的時候,面上繃著,看不出什麼來。待到一進了屋,她就忙將剛才哥哥所彙報的都一一回稟了顧煙。

  果然,昨日個府裡的狗兒是去過胡家當鋪的,還曾典當了一個東西。

  「姑娘放心,哥哥已經把那胡家當鋪的掌櫃,以及親自接待了狗兒的夥計,還有那翠玉墜兒,典當底票,統統都帶了過來,斷沒有讓他賴帳的道理。」

  綠綺幹成了這件事,眉飛色舞的。

  顧煙聞聽,輕輕點頭,不過眸中卻是泛冷,想著這狗兒都不曾掩飾,便明目張膽地去胡家當鋪前去典當,可真真是膽大包天,也不過是是仗著自己平日裡寬和性軟,有恃無恐罷了。

  當下顧煙起身,走出房門。

  站在那裡的王嬤嬤和周姨娘見了顧煙總算出來,忙都上前賠笑見禮。

  顧煙正眼都不曾看一眼,只是吩咐道:「隨本姑娘前去二門外。」

  說著這話時,便已抬腳而去了,徒留下一抹香影。

  王嬤嬤和周姨娘都不知道這其中是什麼古怪,當下也就忙跟隨上了。

  此時顧煙逕自來到了二門外,那藍庭已經領了當鋪掌櫃並夥計在那裡候著。

  這大昭朝因曾有三朝帝王皆是女帝的歷史,綿延幾乎百年間大力推行女官制度,並設立了女子學院,培養並選拔文武女官,以至於自這女帝開始,對女子禁錮束縛之禮日漸鬆動,女子並不拘囿於深閨之中,也因為這個,顧煙當下也並不顧忌,逕自接見外男。

  藍庭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袍正候在那裡,見了顧煙盈盈嫋嫋地走來,眸中微動,忙上前見了禮。

  顧煙目光掃過藍庭,卻見那十七八歲的少年,臉龐上有著少年老成的稚嫩,想起後來的種種,不免心中感慨,當下微點頭。

  這邊藍庭見顧煙臉上清冷而蒼白,秋日的陽光映過來,絕色的容顏仿佛一滴晨花上的露珠般。

  一時他竟有些恍惚,莫名想著當日頭炙熱時,她會不會隨之化作一縷輕煙,就此消失在眼前?

  不過藍庭到底是處事沉穩的,當下忙揮去腦中這些不切實際的念頭,恭敬地上前稟道:「姑娘,這是胡記當鋪的掌櫃,並當日的夥計,如今都在這裡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第六章 豆渣和豬手

  一旁的那掌櫃和夥計知道這是顧左相家的千金,忙點頭哈腰見過了。

  此時顧煙身後尾隨著的王嬤嬤和狗兒,見了那典當鋪的掌櫃,已經是有些心驚,不免面面相覷。

  這邊藍庭便吩咐那掌櫃道:「昨日個到底發生了什麼,如今當著府裡姑娘的面,你盡可道來。」

  胡記掌櫃聽此,忙取出那翠玉耳墜,呈獻到了顧煙面前,又將昨日個有人前去他胡記當鋪當了這個翠玉耳墜的事兒說了。

  最後說完,那夥計也幫腔,指著王嬤嬤旁邊的狗兒道:「昨日個過去的,便是這位公子!」

  那狗兒聽了,當下一驚,忙噗通跪在顧煙面前:「姑娘,莫要聽他胡說!」

  王嬤嬤也忙從旁求情,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著。

  顧煙冷笑,吩咐道:「周姨娘,你過來看看,這個翠玉耳墜可是二姐姐丟失的那個?」

  周姨娘從掌櫃手中接過來,仔細看了,連連點頭:「可不就是二姑娘那個麼!」

  顧煙當下點頭,對那掌櫃道:「掌櫃,這耳墜乃是顧府之物,因故流落出府,還望掌櫃行個方便,到底多少銀兩,我們自會贖了出來。」

  這胡記掌櫃也知道顧左相在朝中的地位的,忙搖頭道:「既是府中失落之物,小的自然是原物奉還,哪裡敢要左相爺府中的贖金呢!」

  顧煙此時已經不是府中不知人間苦楚的千金小姐,在外面漂泊數年,深知這些平頭百姓生活不易,自然不願意讓人家虧了本錢,於是便命藍庭,拿了足夠的贖金送給這胡記掌櫃。

  待一切處理妥當,她才冷眼走向跪在一旁抹淚的王嬤嬤。

  只怪自己少女性子太過柔弱,以至於將這刁奴縱容得無法無天,前前後後不知道侵吞了她多少私房,最後甚至卷了自己和沈從暉的所有財物,拋主叛逃。

  以後將發生的這一切,顧煙不會記到如今這個王嬤嬤頭上,不過呢——

  她既回來了,總是要查一查,如今的她手腳是否乾淨!

  當下顧煙命藍庭道:「將這狗兒和王嬤嬤分別關起來。」

  王嬤嬤本是昔日顧夫人陪房,後來奶大了顧煙,在府中是何等的地位,比說周姨娘這種生了姑娘的半個主子,或者顧左相的續弦李夫人,平日裡因忌憚著顧煙,那都是要給這王嬤嬤幾分臉面的。

  不曾想,如今竟因為區區一個翠綠耳墜,竟是要關起來?

  王嬤嬤跪著挪向顧煙,口裡嘶聲哭道:

  「姑娘如今是大了,自然再也不用吃我的奶!只可憐我那苦命的夫人啊,昔日臨走之前,千叮囑萬囑咐,說是一定要我好生照料著姑娘,我原本發誓,要拼了這一把老骨頭護姑娘周全!不曾想,如今我不中用了,姑娘竟也是用不上我了嗎?」

  顧煙聽王嬤嬤提起自己的母親,想著自己昔日對她諸般忍讓,還不是因為此?不曾想如今偷盜被逮個正著,她卻還敢挾昔日情義。

  顧煙也懶得與她分辨,只是輕笑一聲,眸光掃向藍庭。

  藍庭被顧煙這一看,只覺得顧煙那笑裡似冷非冷,仿佛帶著看盡世間的淡定從容。

  那區區王嬤嬤的一點言語把戲,絲毫不曾被她放在心中。

  當下藍庭忙道:「是。」

  一時王嬤嬤和狗兒被帶下去了,顧煙將藍庭叫到近前,又吩咐道:「你親自過去,分開去審訊她們母子二人,總是要詐上一詐,將他們平日所做得勾當都查個清楚。」

  藍庭此時已經察覺到姑娘自從病了這一場後,和往時大不一樣,如今聽著這話,依然是一愣,想著這法子倒是好的,難為她一個姑娘家能夠想到。

  這邊顧煙吩咐妥當了,帶了身邊幾個丫鬟並周姨娘,逕自回去後院了。

  回到屋中,青峰是個細心的,已經準備妥當茶水,並準備了一個描金攢盒,裡面放了蜜餞、杏仁佛手、香酥蘋果等果子。

  顧煙原本就是風寒剛剛痊癒,身子本就虛弱,如今貿然出去說了這麼一會子話,只覺得口乾舌燥,當下取了那茶水來,緩緩品下了。

  茶是產自陽羨的紫筍,香氣清高,色澤綠潤,品在口中,齒間生香。

  她命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櫺前,望著窗外。

  西廂房的窗外抄手遊廊旁種著幾枝翠竹,映襯著那房舍間偶見的漢白玉,為西廂房這一片院落增添了幾分盎然生機。

  折騰了這半日,若說顧煙之前還以為自己在夢中,那麼此時,夢也該醒了。

  夢醒來後,她竟依然是十五歲的年紀,如同一朵花兒般正徐徐綻放。

  她依然是那個顧府裡嬌生慣養的三姑娘,是爹爹捧在手心的明珠。

  顧煙唇邊綻開一個甜蜜的笑容,眸底泛起愜意。

  既然這一切不是一場夢,她越發應該好生經營這一輩子了。

  腦中忽而想起,在平西侯府中,那位充滿威儀的平西侯問起,若是能夠重來一次,是不是不會選擇今日今時的路。

  那時候的她,只覺得一切都是癡人說夢,萬不曾想,轉瞬之間,一切成真。

  此時恰好小丫鬟雲封過來,見她心情正好著,便湊過去問:「姑娘,今日晌午用什麼?」

  因顧煙自小體弱,顧左相為了調養她的身體,可是沒少下工夫,雖則她如今長大成人,早不是昔日體弱的模樣,可是廚房裡總是會顧及她的喜好,凡事總是以她為先的。

  顧煙原本也並不餓的,如今被這麼一問,便回憶了下,想著晌午該吃什麼呢?

  心中一動,卻是想起那一日在離開沈越的駙馬府後,正在她饑腸轆轆之時,聞到的那股濃郁的燉肉香味,她是那麼清晰而深刻地感覺到,那肉香其實是燉豬手的香味。

  當下她指尖微動,淡淡地吩咐道:「今日倒是沒什麼特別想吃的,便來幾個黃豆燉豬手吧。」

  啊?

  小丫鬟雲封不解地道:「姑娘,你往日並不喜歡那物的,只說不雅,怎麼今日忽然要吃?」

  顧煙眸光掃向雲封:「怎麼,今日個姑娘病了後,口味有些許變化,不可以嗎?」

  雲封見此,差點把自己舌頭吞下去,忙點頭:「自然是可以的,是可以的!這就讓廚房去燉豬手!」

  顧煙卻又吩咐道:「再來一份炒豆渣。」

  炒豆渣?

  雲封這次已經呆了:「姑娘,你真想吃那個?」

  所謂豆渣,其實就是豆腐渣,時製作豆腐或豆漿時濾去漿汁後所剩的渣滓,一般大戶人家,因嫌這個口感粗糙,便把這個扔了的,只有那小門小戶的,才會拿起這個渣滓去做些吃食。

  別說顧家的千金小姐了,便是雲封這個三等丫鬟,處在顧府,也不曾吃過這個的。

  可是顧煙呢,她以前窮困之時,最愛去豆腐坊裡花上幾文錢要了那大桶的豆腐渣來做各種吃食,可以炒著吃,也可以做豆渣菜餅,豆渣窩頭等。當時沈越已經十七八歲了,每天讀書熬夜很是辛苦,她就把個豆渣變著花樣地做了給他當點心。

  沈越一邊讀書,一邊吃著那豆渣餅,還是連連誇讚的,直說此餅便是黃金餅,香味堪比天上物。

  那麼多年下來,顧煙竟愛上了那豆渣中的清香,一日不可無它了。

  一旁的青峰過來了,到底是比雲封大兩歲的,笑著道:「姑娘大病初愈,口味變了也是有的,既要吃,你便過去命廚房裡做了來。」

  雲封此時不過十二三歲的孩子罷了,聽著青峰這麼說,頗覺得有道理,當下忙出去吩咐廚房了。

  這邊雲封剛走,便見沿著那院子內的甬道,三兩個人從正屋方向走了過來。顧煙望過去,卻見正是住在正屋的李氏。

  當年母親去後,父親傷心欲絕,本不欲再娶的,可是顧念到顧煙不過七八歲,到底年幼,他又公務繁忙,家中諸事無人操持,於是便續了一房,便是如今的李氏。

  因顧左相怕續房不肯善待顧煙,是以千挑萬選,找了這出身于小戶的李氏。

  其實顧煙是父親的掌心寶,家裡的人誰敢委屈了她半分呢,這李氏自入了門,遵守本份,對顧煙小心謹慎,又細心地主持著家中諸事,唯恐得咎。

  這些日子,因她自己也是纏綿病榻,又怕得罪了那王嬤嬤讓顧煙不快,這才不及時料理,不曾想竟把這事兒鬧成這般,讓顧煙親自辦了此事。

  當下她可真是誠惶誠恐,跑過來對著這繼女笑道:「難為三姑娘了,小小年紀,竟片刻之間料理得如此妥當,便是三個我都及不上的,也難怪往日裡老爺最疼你了。」

  一時又把旁邊個七八歲的男童推往跟前:「清兒,你平時總是要多跟你三姐姐學的。」

  那男童其實今年七歲了,比顧煙小八歲,是李氏進門後生下的,也算是顧左相唯一的兒子了。

  其實顧煙的母親昔日生下長女,不幸夭折,之後一直無出,成親十年,顧左相已經三十有三,顧夫人便讓一直堅辭納妾的顧左相納了周姨娘。後來周姨娘生出了顧雲,也就是如今的二姑娘。

  顧雲出生後,或許是府裡沾了這喜氣吧,隨後顧夫人也就懷上了顧煙。

  雖則也是一個姑娘,可到底是成活下來的嫡女,顧左相視若珍寶,從此後有女便萬事足,也就不說再要兒子了。

  及到顧夫人去了,顧左相又娶了李氏做填房,李氏生下這小少爺顧清,顧左相雖則心裡喜歡,可是此時已經是不惑之年,經歷了喪妻之痛後,這中年得子的喜悅也竟然只是淡淡的一層。

  又因這顧清被李氏溺愛,生得極為肥胖,又自小膽怯,是以越發為顧左相所不喜。

  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吧,本就性情柔順的李氏在這顧府之中,更是膽小謹慎,深知便是自己生了個兒子,也未必及得上顧煙在老爺心中的地位。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第七章 驅逐刁奴

  阿煙垂首望向那躲在李氏身旁的小男孩,卻見他生得眉清目秀,一雙眼睛晶亮猶如寶石一般,乍看之間倒是有幾分像自己。只是他生得有些太過肥胖,橫著老大的一坨,人也有些膽怯,如今站在李氏身旁,怯生生地望著自己。

  其實上一世,阿煙對這唯一的弟弟倒也不差,只是每日裡要進學的,也不曾關注過這個弟弟。而父親呢,公務繁忙,只以為李氏總會盡心照顧,以至於倒把這唯一的兒子給疏忽了。

  如今阿煙見這顧清分明已經七八歲了,可是卻全然沒有左相家公子爺的氣度,反而畏畏縮縮,實在是沒有半分體面,當下心中不免歎息。

  一時想起,後來顧家凋零,這李氏被她娘家舅領了回去,帶著顧清改嫁離開,臨走之前,這顧清還頻頻回首望向自己,眸中有些許淚花,竟是戀戀不捨之意。

  想到這裡,阿煙心中泛起暖意,當下請李氏坐了,自己將顧清招呼到了跟前,露出溫柔的笑意,牽著他的手問起近日的功課來。

  顧清當下將近日東席所教的都一一告訴了阿煙,口齒也極為伶俐。

  阿煙心裡越發喜歡,抬手撫摸著顧清柔然的髮絲,笑道:「清兒小小年紀,倒是個聰明的,改明日父親回來了,知道清兒如此長進,一定會喜歡的。」

  顧清聽到這話,眼前一亮,抬眸望著阿煙道:「父親真得會喜歡嗎?」

  若是昔日十幾歲的阿煙,未必能看出顧清眸中那一片渴望和慕孺之情,不過此時此刻的她,自然了然,當下想著父親對這孩子的冷落,不免心疼,對他越發憐愛。

  「那是自然,等父親回來,姐姐便帶你過去,讓父親看看清兒的長進,可好?」

  這一下子,顧清高興起來了,歪頭笑著,眸子璀璨得猶如放著光。

  李氏從旁看著,倒是有些狐疑地審視著顧煙。

  只因平日裡顧清在老爺面前太過得寵了,但凡什麼好東西,都是先想著她的。雖則這顧煙不是囂張跋扈之輩,偶爾間也會記得禮讓姐姐弟弟,可到底老爺偏心,李氏對顧煙就多有提防。

  阿煙何等人也,自然感覺到了李氏目光的異樣,不過她也並沒說什麼,只是抬頭對著李氏坦然地一笑。

  她對這個繼母,並沒有什麼不好的想法。當日父親不得不娶了這填房的時候,她已經七八歲了,對李氏不會有任何母女之情,可是倒也對她還算禮讓。

  雖則後來她在顧家敗亡後就那麼改嫁了,可是那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嗎?

  當下複又低頭和顧清說話,又把剛才丫鬟擺上來的果子拿給顧清吃。

  顧清剛才聽著阿煙那麼說,一個驚喜,也就漸漸地不再拘束了,和阿煙有說有笑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顧雲也過來了,她那翠玉耳墜失而復得,是特意過來向阿煙道謝的。

  顧雲一進門,便見顧清和李氏也在,倒是微詫。

  阿煙打量著自己這個姐姐,卻見她烏髮黑眸,一身粉藍色的衫子,生得其實倒是溫柔和順,只是平素裡太過少言寡語,以至於總讓人忽視了去。

  當下阿煙過去,握住顧雲的手,笑著拉她坐下:

  「姐姐客氣什麼,既是我房裡的刁奴偷拿了東西,原本就不該縱容的,改明日我讓藍庭困了她去,親自給姐姐賠禮道歉,讓姐姐出氣。」

  顧雲知道阿煙素日是極為倚重那王嬤嬤的,萬沒想到她竟然為了自己要如此下王嬤嬤的臉,倒是有些受寵若驚,於是也陪著坐下,姐弟幾個一起說話。

  一直到了晌午時分,也到了用膳的時候了,李氏起身就要走,顧清卻是不願意離開的,他正聽阿煙說起一些閒話故事,正是入迷呢。

  顧雲因定下明年開春就要嫁了,如今不過是在房中做些針線準備嫁妝,那周姨娘又是個無知無識的,每日裡只知道念叨,也是乏味得很,是以顧雲也願意在阿煙這裡說上幾句解悶。

  顧煙見此,便提議道:「父親不在家,這幾日大家也都各自在屋裡吃,倒不曾聚過,不如今日咱們一家人便一起用個午膳?」

  這個提議自然得到了顧清的喜歡,當下拍手叫好,顧雲也笑著道:「原本想著在家裡時候不多了,咱們姐妹,卻是也該多親近呢。」

  李氏卻有些不悅,掃了顧清一眼,只覺得說不出的滋味,想著不過半日功夫,這孩子倒是和顧煙親近了呢?

  不過她也不好說什麼,只能點頭說好,又笑著道:

  「這些日子我身體不大好,一日三餐是不能斷藥的,若是說把藥拿到這裡來吃,又怕弄得你這西廂房都是藥味,這麼一說我還是回去吧。」

  顧煙笑了下,禮貌地勸她把藥拿過來吃也無妨,誰知道顧清卻小聲道:「母親既要回去吃藥,那就回去吧。」

  這話一出,李氏面上那笑都掛不住了,訕訕地瞪了顧清一眼,和顧煙顧雲告了別,逕自回去了。

  當下顧煙命小丫鬟雲封出去通知了廚房,又讓綠綺招呼了粗實的僕婦牛嬸,一起幫著從耳房搬來了一個長條楠木桌,待到各自飯菜上來,便擺在這木桌上,姐弟幾個圍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

  席間,顧雲見桌上有豬手和炒豆渣,倒是些許詫異地看了阿煙一眼。

  而顧清呢,見那炒豆腐渣黃澄澄地那麼一坨,不由納悶:「這是什麼?」

  顧煙拿起一個瓷勺來,挖了一小勺喂給顧清吃:「平日裡你自然是不吃這個的,不過今日倒是可以嘗嘗。」

  顧清就著顧煙的勺子小心翼翼吃下那炒豆腐渣,咽下後,新奇地目光望著那炒豆渣:「這味道真好,竟有平日裡豆糕的清香,只不過和豆糕又有不同。」

  顧煙見他還算喜歡,這才笑著說了這物的來歷,末了又道:「這豆渣性味甘涼,可清熱解毒、消炎止血用,如今炒了來吃,口感鹹香,別有一番風味。」

  其實豆渣之所以不為大家所喜,只因其口感粗糙,不堪入口。可這顧府的廚子也不是泛泛之輩,如今用麻油蔥花將這豆渣一炒,略顯粗糙的觸感滑過舌尖別有一番嚼頭,豆味的清香在口齒間蔓延,其滋味竟比起一般菜肴並不遜色。

  顧清又是吃慣了精細菜品的人,乍吃這個,自然覺得有些新奇。

  這豆渣有各種好處,不過顧煙沒說出口的是,它還可以消除體重。

  當下她笑看了看顧清一身的肉,道:「你若喜歡,便多吃一些吧。」

  小孩子在三四歲的時候胖乎乎的猶如一個團子,自然是招人喜歡,可是如今都七歲了,也該抽條了,若是再這麼胖下去,看著總是不雅。待到了十幾歲上若依然這麼肥胖,那便是很難瘦下去了。

  吃過晌午飯後,姐弟三人又說了一會兒子話,此時李氏屋裡的丫鬟珊瑚過來,笑盈盈地見過了阿煙,說要帶小少爺回去。

  顧清有些不情願,不過見顧煙並沒說什麼,也就不情願地跟著珊瑚回房去了。

  這邊顧清剛走,便聽到綠綺興沖沖地跑進來,一見顧雲在,倒是一愣,原本要說的話就卡在那裡了。

  顧雲頗有些不自在,就要起身,誰知道阿煙伸手拉住她,笑道:「都是姐妹,原不是外人,有話但說無妨。」

  綠綺本來性子就是個大大咧咧的,乍見到顧雲在有些詫異而已,如今見自家姑娘這麼說,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剛才哥哥分別問了王嬤嬤和狗兒,開始的時候他們瞞著不說,後來哥哥詐了他們一下,只對狗兒說,你老娘已經全部招了,而王嬤嬤那邊,卻又對王嬤嬤說,狗兒把該說的都說了。王嬤嬤那邊也就罷了,到底是見過世面,什麼都不肯說,狗兒卻是頂不住了,一五一十的都招了。」

  綠綺說到這裡,歎了口氣,皺著眉頭說:「不光是今日二姑娘的耳墜,還有往日姑娘你的體己錢和一些首飾,王嬤嬤不知道偷偷拿走了多少呢!往日裡我只以為自己粗心大意,姑娘也不曾責備,不曾想竟是家裡藏著一隻敗家的老鼠,給咱偷偷地把東西往外叼呢!」

  顧煙早就料到這般情景了,當下也並不詫異,只是淡淡地道:「把王嬤嬤帶過來吧。」

  這邊綠綺過去了,顧雲小心翼翼地看著顧煙:「到底是你的奶媽呢,也不必太過下她面子吧?」

  其實顧雲也是沒法,只因當日顧煙之母,顧左相的原配夫人,身邊有兩個最為得寵的大丫環,一個是綠綺藍庭的母親,如今早已故去,另一個則是如今的王嬤嬤。

  顧煙自從母親去後,待這王嬤嬤猶如長輩,分外寬容,她又素來是個視錢財如糞土的,區區幾個體己錢,便是王嬤嬤拿去了,她哪裡看在眼裡,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顧煙聽著姐姐這麼說,卻是唇邊泛起冷笑:「姐姐,須知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我顧家內宅之中斷斷容不得這等偷竊蛀賊。」

  這王嬤嬤也忒地貪心,平日在自己房裡偷偷摸摸也就罷了,竟然去了顧雲房中順手牽羊。

  不過這樣也好,順勢便把這王嬤嬤料理了,就此斷絕了後患。

  要知道往後就是這個狗兒,因為些許錢財為他人收買,偷了父親書房中的信函拿去,不知怎麼那信函落到了威武大將軍手中,並將信函中感歎之詞別樣扭曲,呈現在永和帝面前,使得本來對父親多有忌憚的永和帝越發不滿父親。

  當然了,這是後來阿煙才慢慢醒悟的事情。她也漸漸明白,這個王嬤嬤之所以偷了錢財逃跑,或許也是怕有一日這事兒東窗事發吧。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第八章 一家親

  此時王嬤嬤已再無了最初的氣勢,一進了屋,見了阿煙,便噗通一聲跪在了那裡。

  「姑娘,我王婆子縱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對,如今也不敢說其他,只望姑娘能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饒了則個。要說起來,我也是沒辦法啊,狗兒那個不爭氣的畜牲,在外面欠了賭債,人家追著他要,他若不給,人家說要他一條腿呢,我又能如何呢!再怎麼著,這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別人要砍他手腳,難道我真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嗎!」

  王嬤嬤哭天抹淚,開始訴說起來。

  顧雲小心翼翼地看了下阿煙,也不敢作聲。

  顧煙垂眸掃過地上哭泣著的人,想著上一世,自己對她何等寬容,便是自己嫁了後,也是尊她為長輩一般地敬著,可是最後呢,在自己和沈從暉最為落魄之際,她是生生將兩個人最後的希望一卷而空。

  有時候她也會想,那個自小把她帶大的王嬤嬤,帶著所有金銀背棄自己時,可曾顧念過自己半分?

  還是說,當窮途末路之際,人心開始難測,便一心想著自己,再也顧不得別人了?

  又或者,這個王嬤嬤之所以偷了錢財逃跑,或許也是怕有一日狗兒背主的事東窗事發吧。

  顧煙接過綠綺送上來的那狗兒畫了押的供詞,粗略掃過後,聲音涼淡:「王嬤嬤,你也應該知道顧家的家法吧。」

  王嬤嬤一聽「家法」頓時臉上失去了血色,不敢置信地望著顧煙:「姑娘,你——」

  顧左相制下的家法,那是甚為嚴苛的,只不過這家法向來管不到顧煙最為倚重的王嬤嬤頭上罷了。

  顧雲蹙了下眉,她也是沒想到自己這平日裡性情溫和的妹子,竟然對自己的奶媽下這般重手,當下只是默然不語,越發不敢說什麼了。

  顧煙呢,則只是淡淡地問綠綺:「適才吩咐你過去請牙婆子過來,可去請了?」

  綠綺連連點頭:「請了,就在外面候著呢!」

  顧煙抿了一口茶,雲淡風輕地道:「既如此,那就把王嬤嬤和狗兒都帶出去,只是記得對那牙婆子說聲,這是府裡犯了錯處的,若是轉賣,總是要當心,免得下家又著了道。」

  王嬤嬤倒吸了一口涼氣,瞪大眼睛,驚恐而顫抖地看著顧煙:「姑娘……姑娘……你,你竟如此狠心?」

  顧煙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王嬤嬤此時手都在抖,她驚恐地撲到顧煙身邊,發出一聲尖利絕望的哭聲:「姑娘,姑娘,你不可以如此待我啊,難道你忘記了……」

  可是綠綺哪裡能讓她撲到顧煙這邊呢,綠綺本來就是個力氣大的,此時過去一擋,便把王嬤嬤擋住,然後吆喝著便將她帶出去了。

  一時外面有哭天喊地之聲,但是很快那聲音就漸漸地沒了。

  顧雲從旁看得早已目瞪口呆,這王嬤嬤年紀不小了,又是因為這種錯處被趕出去,賣給牙婆子,怕是也沒幾個錢,卻又那般叮囑牙婆子,這分明是落不得什麼好下場,還不知道出去後幹什麼粗使活計去呢!

  阿煙感覺到了顧雲的目光,水潤清澈的眸中浮現一絲無奈。

  「姐姐,父親忙於公務,根本沒有空閒理家,母親這幾年身子骨一直不大好,也不太管事,如今父親立下的家規,不過形同虛設罷了。我房中既有這等順手牽羊見財起意之人,總不能姑息養奸,定是要殺雞儆猴,也好讓這一家子知道,從此後循規蹈矩,萬勿幹這作奸犯科之事。。」

  顧雲聽得一愣,詫異地看著顧煙,半響點頭:「妹妹說得極有道理。」

  料理完了王嬤嬤,又送走了顧雲後,顧煙透過窗櫺看向院子,憑空便覺得那掃地的僕婦仿佛都比往常更賣力一些。

  一時她也笑了,便又招來了青峰。綠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再放心不過,只是性子直爽,平日不夠細心,而青峰則細緻溫和,當下便把房中體己金銀並釵黛衣物都一併交給青峰打理。

  青峰得了這個令,知道王嬤嬤不在了,自己和綠綺便是姑娘房中一等一的人兒,忙恭聲應下。

  安置妥當後,阿煙心緒大好,一時有些餓了,便命道:「午膳上的豬手,我看倒是沒怎麼碰,如今還留著嗎?」

  青峰聽了,便笑道:「特特地給姑娘留著呢。」

  阿煙一聽,心裡頗為歡喜,便命熱過之後呈上來。

  這豬手透著紅潤的光澤,一嘗之下鹹鮮香美,酥爛適口,肥而不膩。此時房中並沒外人,她也就不顧禮儀,拿了一個銀筷叉起來,啃得不亦樂乎。

  一旁青峰看得都有些驚了,想著姑娘平日裡吃飯哪裡這般豪爽,不曾想吃個豬手,竟吃得這般津津有味。

  阿宴將一隻豬手盡數啃光後,放下銀筷,優雅地淨手拭唇後,這才淡淡地瞥了青峰一眼,笑道:

  「有一句話叫做,爭似紅樓富家戶,豬蹄爛熟勸郎嘗,這豬手看似俗不可耐,可卻能夠使人皮膚細嫩潤澤,有健腰、健腳、養血之功,為上等滋補之品。」

  其實是她有兩年流亡到一處小鎮,那小鎮上有一個隱世的居士,那居士精通醫理,最擅調理之道,當時她在那居士家中幫著做些粗實活計,後來那居士見她倒是認識幾個字,也讓她幫著謄抄一些本子,時候一長,她也就學了一些。

  她滿意地擦拭乾淨了纖纖玉手,放下錦帕,笑著吩咐道:「囑咐下廚裡,以後每日給我做一隻豬手來,變些花樣。」

  她相信不用自己吩咐,自家廚子自有一百種料理豬手的法子。

  青峰聽著自家姑娘說那豬手如何如何,看著姑娘嬌滴滴地擦手的絕美姿容,有些恍然。

  之前總覺得姑娘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可又說不上來,如今卻是知道了。

  姑娘依然是那個絕美嬌豔的姑娘,可是卻仿佛一下子增添了許多閱歷一般,比以往多了幾分堅定和強硬,更添了一些豁達和從容。

  阿煙何嘗不曾看出青峰的心思,不過她並不在意,想著時候一長,身邊的人總會習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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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數日,阿煙每日都要一個豬手下肚,那燉得酥軟的豬手吃在嘴裡,口齒生香。阿煙身邊的幾個丫鬟也漸漸習慣了姑娘這新的嗜好,甚至顧家的廚子孫老頭還嘗試著給阿煙弄了幾個新的豬手做法。

  因前一段風寒,阿煙是向官中女學請了一個月的假的,如今假期還有幾日,她也就繼續在府裡過著悠閒時光。

  閒暇時把自己房中的書籍字畫都翻動了一番,下手練字開始找回昔日的感覺。除此之外,她還會把顧清叫過來,問些學問上的長進。

  其實大昭朝官府設有男學和女學,專為皇室子弟並朝中五品以上官員子女而設立。只是那皇室子弟也就罷了,自然是人人能上的,可是對於朝中官員來說,無論大小,誰家子女要去官學之中,總是要經歷一番遴選的。

  阿煙自小聰穎,七歲便通過了這遴選,進入了女學,當時這件事還在燕京城裡稱作一樁美談呢。

  只是府中的二姑娘顧雲卻一直未曾通過,如此考了兩三年,她自己也覺得無趣,便不再去參加了。

  顧左相見此,倒是也不勉強,便請了西席在家中教她,及至到了十三歲上,她也定了親的,從此後便不再學了。

  而顧清呢,到底是個男孩子,顧左相縱然更偏疼顧煙,可是對這顧清也是抱了極大希望的,不求他如顧煙一般七歲入官學,可是總也該考進去的。

  要不然傳出去,顧左相家唯一的小公子連官學都不能進,他這老臉都沒處擱呢。

  阿煙此時也是想到了這個,便詳細地詢問了顧清如今的學問,又因材施教,給他推薦了幾本往日自己愛讀的書籍。

  顧清此時只覺得自己這姐姐嬌美溫柔,對自己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好看的眸中仿佛流動著脈脈的清泉,比自己母親往日的嚴厲不知道受用多少了,心下真是越來越喜歡姐姐。

  以至於有一日他忽而道:「姐姐,我聽人說,你目無下塵高不可攀,還說你處事嚴厲,重罰了王嬤嬤,說遇到你總是要小心謹慎,可是怎麼我如今卻覺得你完全不是這樣的。」

  他其實不過才七歲而已,頭戴玉冠,歪著腦袋,認真而不解地望著阿煙,童言童語稚嫩可愛。

  阿煙一笑,溫柔地拉著他的手道:「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模樣,那端看是對誰了,你我本為官家子女,父親為朝中重臣,我們便是不曾眼高於頂,可是看在旁人眼裡,難免便是高不可攀了,這並不是我們不好,而是身處其位,別人便會這麼想了。」

  顧清仔細琢磨一番,頗覺得有道理:「前些日子我跟著母親去外婆家,我那表哥還覺得我太過嬌貴高傲呢,只是他見我身邊有丫鬟侍從相隨,便不以為然而已。但其實婆子丫鬟,在我們這等人家,本是常理。」

  阿煙見孺子可教,讚賞地點頭,繼續軟聲道:

  「可是你我之間卻不同,你是我的弟弟,我們都是父親的兒女,住在一個宅院裡,吃著同樣的飯菜長大,骨子裡傳承的是同樣的血脈,秉持著同樣的教誨,繼承著同樣的姓氏。一個人最後成為什麼樣子,其實和這些都息息相關,並且影響深遠。許多年後,我們即使各自有各自的際遇和人生,可是終究會去回味我們共同曾經經歷過的。」

  她停頓了下,愛憐地撫摸著顧清的頭髮,唇邊泛起溫暖的笑意:「這世間雖有父女母子之親,可是父母將來年邁,總有駕鶴西歸之時。這世間也有夫妻朋友之情,可是朋友有聚散,夫妻有和離,而姐妹姐弟之間,卻是無論何時,總有血脈相連,永遠可以相互扶持提攜,即便因緣際會各奔東西,也依然會相互牽掛。」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第九章 教弟

  阿煙靜靜地望著自己弟弟那晶亮認真的雙眸,繼續道:「父親公務繁忙,平日裡或是忽視了你,可是這並不是說他不在乎你,你是他唯一的兒子,是要繼承他香火的人。他對你,抱有極大的期望,你可能懂?」

  顧清往日裡跟著李氏,李氏其實乃小戶出身,哪裡懂得教他什麼道理,反而時常閒言碎語說些老爺更偏疼你姐姐這等話來。

  如今他聽著阿煙這一番話,頗受震撼,怔怔地望著那軟糯嬌美的姐姐半響,最後眸中竟有幾分濕潤。

  「姐姐,你的話,我懂了。咱們是姐弟,都是父親的兒女,咱們一輩子都會相互扶持的。」

  阿煙點頭輕柔一笑,卻不再言語。

  自那日後,顧清和阿煙是越發親近了,幾乎每日都要過來找阿煙,阿煙也是耐心教導,把往日裡自己讀書心得都毫無保留地教給他,一時之間,姐弟兩個十分要好。

  這件事看在李氏眼中,難免不喜,只是倒不好說什麼,便偶爾在自己兒子面前以言語去貶低顧煙,若是以往也就罷了,如今的顧清卻是對姐姐極為喜愛的,聽了母親這話,反而不滿。

  「母親,姐姐和我親近,傳我知識,教我做人道理,有何不妥?為何母親卻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這顧清也是單純,當下便把這話質問李氏,李氏聽了,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只不過見兒子那天真無辜的神情,她倒也不好說什麼,只是硬是咽下這口氣,心中卻是增添了幾分對顧煙的不滿。

  而這一日,先頭派來的小廝傳來消息,卻是北狄軍已經落敗而逃,大昭大獲全勝,如今顧左相正在返回燕京的路上,而隨行的還有齊王以及此次立了大功的各位將領。

  阿煙一聽,自然是歡喜非常,雖則知道父親此次當平安歸來,可到底是烽火之時,刀槍無言,還是擔心父親安危的。

  她已經多年不曾見過父親了,如今回到了閨閣之時,腦中不斷地回憶著那個時候的父親,心裡不免泛起甜蜜的酸楚。

  那個時候,自己真是父親掌心裡的明珠,就那麼疼著寵著,唯恐受半分的委屈啊。

  如果父親地下有知,知道自己女兒十年飄零坎坷,還不知道疼成什麼樣子呢。

  當下顧煙也不顧其他,便來到院中二門前翹首以盼,此時李氏也帶著顧清過來了,彼此見過之後,便都看向門外。

  等了約莫半盞茶功夫,果然聽到外面有車馬之聲,緊接著便聽到說話的動靜,顧左相在數個小廝的陪同下,身穿官袍,就這麼下了轎,來到了二門處。

  別人也就罷了,顧煙卻是有些控制不住。

  饒她平日裡看著再是沉穩,在父親面前,那也是個女兒家,此時眼看著那年近半百依舊面目清雋舉止灑脫的父親就這麼撩袍走進來,她幾乎是含淚撲過去。

  顧左相此次出門公幹,不過是月餘罷了,雖則知道心愛的女兒一直臥床不起,心裡掛念,可又不是生離死別,當下並沒多想。誰知道一進門,女兒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撲進他懷裡,甚至喉嚨間帶著哽咽。

  這下子顧左相也嚇到了,忙扶著女兒,急切地問:「阿煙,這是怎麼了?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說著,看她身形略顯單薄,不由心疼道:「才不過一個月的功夫,怎麼又瘦了?這病可養好了?」

  顧煙也知道自己情緒失控了,大庭廣眾的,難免落人笑話,當下一邊又哭又笑,一邊搖頭:「父親,我沒受什麼委屈,不過是想你了,才分別月餘,我竟覺得是半輩子不曾見過!」

  一旁李氏忙從旁道:「這是三姑娘一片孝心,一心掛念父親呢。」

  邊說著這個,邊努嘴示意顧清上前,可是顧清向來有些懼怕父親的,一時真做不到像姐姐那般和父親親近,當下站在那裡,便有些畏畏縮縮的。

  顧清掃過自己的兒子,見他依然一身的肥肉,又是囁嚅的樣子,心下不悅,只是點頭道:「都先進屋去吧。」

  一時眾人都進了正屋,此時接風宴早已擺下,那邊二姑娘也急匆匆地趕過來見了父親,於是一家人便熱熱鬧鬧地吃了午膳。

  此時阿煙已經穩定下心緒,越發覺得自己在眾人面前那般,實在是失態了,午飯間便有些有沉默。

  到了午膳之後,眾人說了一會子話,各自散去,而顧左相也去了書房。

  阿煙本要回西廂房,誰知道父親卻派身邊的藍庭過來叫自己過去,阿煙心知父親有話和自己說,便忙過去書房。

  這書房乃是顧左相的最愛,迎門一進去便見牆壁上陳列著一幅幅山水、花鳥等字畫,其中一個橫幅字跡顏筋柳骨,筆走龍蛇,赫然是四個大字「聞雞起舞」,這正是父親親筆題下的。

  顧左相坐在靠窗的花梨木書房旁,手中握著一卷線狀的古籍,望著阿煙道:「阿煙怎麼倒像是多少年沒看過那幅字的樣子?」

  阿煙聽到父親這麼說,盈盈一笑,湊到父親身邊:「父親,阿煙只是想念父親了而已。」

  顧左相挑眉,審視著女兒:「阿煙,說吧,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女兒,自己是再清楚不過的,怎麼可能忽而之間性情大變,竟要趕走原本倚重的王嬤嬤,如今見了自己,又是幾乎失態。

  顧左相想到什麼,清雋的眉目間透出幾分不悅:「莫非是誰欺負了你?」

  阿煙知道父親誤會了,當下嬌滴滴地拉著父親的胳膊,笑著說道:「父親,你可別亂想,不過是我這幾日因病了,自己倒是想通了許多事。」

  顧左相依然疑惑:「喔,想通了什麼?」

  阿煙瞧著父親那樣子,知道自己今日不給出一個說得過的理由,父親必然是不信的,偏生父親可不是那麼好哄的。

  若說把自己前世經歷告知父親,一個怕他覺得詭異,二個也不是心疼壞了他嗎?

  一時眼波流轉,阿煙就有了主意,低下頭,收斂起笑來,輕輕歎了口氣,撅著好看的小嘴嬌聲道:「父親有所不知,這幾日我因病了,纏綿病榻,總是莫名地做一些奇怪的夢。」

  顧左相一聽這個,眸中微詫,擰眉望著女兒:「什麼夢?」

  阿煙當下道:「都是一些支離破碎的夢,夢到我離開了咱們這個宅院,還夢到父親不在了,我一個人,漂泊世間,受盡苦楚。」

  顧左相臉色微變,上前伸手握住女兒的手:「然後呢?」

  阿煙低頭望著父親緊緊攥住自己的手,低聲道:「父親,我夢到了王嬤嬤趁火打劫,棄我於不顧,也夢到了我們顧家興盛一時,然而好景不長,一朝得咎,從此家人四散零落。」

  顧左相的手微微顫抖,緩緩放開了女兒的手,眸中有震驚過後的沉思,不過依然勉強鎮定下來:「阿煙,你繼續說。」

  阿煙感覺到了父親的不對勁,不過依舊說道:「父親,我這一夢醒來後,只覺得渾身冷汗,那夢中情景,仿若我親身經歷一般。因了這個,我忽而厭惡那王嬤嬤,恰好查出她偷竊財物,一氣之下便將她發賣了。」

  顧左相此時已經漸漸平靜下來,他歎了口氣,擰眉凝視著自己的女兒,沉聲道:「阿煙,你可知道,我竟做了和你同樣的夢。只不過在我夢中,我沒看到其他,只看到你一個人衣著襤褸,穿著滑稽,饑寒交迫地走在無人的街道上。我想喊住你,可是卻無能為力,你就那麼一直往前走,一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阿煙這下子也驚了,忙問父親:「父親,在你夢中,我是何模樣?」

  莫非父親竟然也是經歷了前世?

  顧左相皺眉搖頭:「我根本不曾看到你的正臉,只看到一個背影。可是你是我的女兒,我只看一個背影,便從心裡明白,那就是你啊!」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第十章 勸父

  阿煙低頭,品度著父親夢中所見,隱約仿佛,就是自己一個人走在燕京城街頭的情景。

  她忽而淚如雨下,前世多少委屈,不能給人訴說,只能一個人故作堅強地挺下去,笑著面對一切。

  如今回到父親面前,重新成為一個可以撒嬌的小女兒,她崩潰地嗚咽大哭出聲,再次埋首到父親懷中。

  「父親,我,我……」

  她顫抖著唇,想說什麼,可是卻哽咽不成聲。

  顧左相將女兒摟在懷中,溫柔地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阿煙,那終究是夢罷了,便是再覺真實,那也是夢。阿煙放心,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

  話雖這麼說,顧左相卻覺得背脊發冷,只因當日那夢,分外真實,真實到他身在異鄉便開始掛念燕京城裡的女兒。而如今和阿煙相見,聽她提起這夢來,赫然竟和自己夢中情景一般無二。

  顧左相倒是沒想到什麼重生而來,他只是以為,這夢就是一個警示,是一個預知,仿佛冥冥之中有神明在告誡他們父女,若是一個不慎,或許便走向那淒慘的結局。

  他抱著懷中纖細的肩頭猶自顫抖的女兒,擰著挺秀的雙眉,深眸中有著沉思。

  這是他最心愛的女人辛辛苦苦為他生下的女兒,是他捧在手心的阿煙,他是絕對不允許夢中的事情真實地發生的。

  他的阿煙,應該擁有幸福的未來,一生一世,無憂無慮。

  而阿煙靠在父親懷中,低泣片刻後,終於收斂起心緒,想著諸多事情,總是要和父親聊一聊。

  此時顧左相心中自然也有許多想法,不過他看女兒的意思,還是挑眉問道:「阿煙可是有什麼想法?」

  阿煙見父親這麼問,也就不再隱瞞,直截了當地道:「父親,近日女兒在病中,又因這一場噩夢驚醒,以前不能明瞭的許多事兒,如今竟覺得想得分外明白。想明白之後,真個是一身冷汗。」

  顧左相點頭:「阿煙,你說便是。」

  阿煙只好繼續道:「一則,我顧府之中,母親並不擅管家,家中諸事多有疏漏,家規鬆弛,長此以往,難免惹出事來。二則,父親因忙於公事,平日裡對弟弟阿清難免輕忽,阿清乃是我顧家唯一男丁,父親原該放在身邊親自教養,而不該聽之任之。」

  有一些話,阿煙並不該說,只因李氏乃是她的繼母,即使親近如父親,她也不好去議論李氏。

  可是李氏出身小門小戶,見識淺薄,實在不該讓弟弟步了她的後塵。

  當下阿煙提議道:「如今阿清已經七歲了,雖則早已開蒙三年,可是所請夫子不過爾爾,父親又疏于管教,這幾日阿煙曾和阿清聊過學問,以此水準,將來若要考入官學,怕是難入登天。」

  顧左相聽得雙眸微眯,閉眸沉思,一邊點頭,一邊道:「煙兒繼續說吧。」

  阿煙繼續道:「還有第三件事,乃是朝中之事,本不該阿煙多嘴,可是此時,卻不得不說了,若是阿煙年幼無知,說錯了什麼,還望父親不要訓斥。」

  顧左相點頭,淡道:「阿煙但說無妨。」

  阿煙這才擰眉,柔聲道:「父親在朝中經營多年,門生故友比比皆是,朝中威武大將軍之職形容虛設,右相薄睿東因生性耿直而處處樹敵,如今放眼望去,大昭朝中,父親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垂眸,輕輕一個歎息,想著當日父親是否想過這不可一世的尊榮背後隱藏的重重,若是想過,可曾有應對之策?

  曾經的她,雖就學於女學之中,可是卻並不關心這些國事,也未曾和父親談過這些。

  顧左相驀然睜開眸子,眸中有精光閃過,他審視著自己容顏姣好的女兒,半響之後,終於點頭道:「阿煙,你說得,正是這幾日父親心中所想。」

  阿煙低頭,為他奉上一盞茶。

  顧左相接過來,一邊品著茶,一邊道:「這些年父親忙於朝中之事,確實對家中諸事疏忽了,難為你如今把這些都看在眼裡。」

  阿煙抿唇不言,她知道父親並不是疏忽了,只是不想管而已。曾經的這一切,原本應該是母親一手打理吧,母親去後,他醉心於朝中之事,無心後宅。

  也只有自己的事情,他才上心幾分吧。

  顧左相眸中閃過一絲沉痛,不過他抬手捏著短須,卻是笑了。

  「至於朝中之事,原本父親的打算是你嫁與太子,為太子妃,將來太子登基為帝,你自然便是皇后了。」

  阿煙聽到這話,修長的睫毛輕顫,抿唇,柔聲道:「那父親現在的意思呢?」

  上一世,父親便是這樣的打算,只是可惜,他在朝中弄權多年,竟忽視了一個最重要的人,那便是當今的皇上。

  皇上雖然年老昏庸,朝政多由父親等權臣一手打理,可是他到底曾經一頭獅子。

  獅子即使閉上了眼睛,也依然是一頭獅子。

  就是這個父親以為年邁昏庸的皇帝,其實心裡是不願意在太子登基之後,依然由父親把持朝政的。

  於是當時的皇帝,偶爾閒談起來,言語中仿佛是盼著自己成為太子妃,成為皇家的兒媳婦,於是父親也以為然,安排著自己將來嫁給太子。

  可事實上呢,或許這只是當時皇帝一種變相的試探罷了。

  於是在阿煙十六歲的時候,在太子選妃的關鍵時刻,父親驟然領悟了皇帝真實的意圖。

  此時父親深知為時晚矣,只能亡羊補牢,匆忙將自己嫁給了威遠侯之次子沈從暉,只盼著能夠躲過一劫。

  回憶起這一切,阿煙眼瞼微抬,凝視著自己的父親。

  父親不過四十八歲而已,這些年保養得當,眼角雖有些細紋,可是看上去也不過四十出頭,正是風華正茂之時。

  多年的官場歷練,使得他在外之時總是喜怒不形於色,一般人很難琢磨他的心思。

  不過在自己面前,父親就是父親,是一個慈父。

  阿煙唇邊綻開一個淡淡的笑來,倚靠在座椅上,歪頭望著父親。

  「父親?」

  顧左相沉思了許久後在,終於皺眉道:「皇上這些年看似不理朝政,可是朝中之事,卻是瞞不過他的。前幾日進宮,我和他說起太子的婚事,他倒是對你頗為喜歡。只是,如今父親想來,總是有些不妥。」

  阿煙唇邊的笑意如煙雲一般漸漸擴散,就這麼氤氳到了眸中,使得眸中綻放出一點別樣的動人,不過她沒說話,而是靜靜地等待著父親繼續說下去。

  顧左相擰眉道:「阿煙,這幾日為父想過許多,這些年我在朝中幾乎獨攬大權,我深陷其中幾不能自拔。如今一夢驚醒,細細打量,不覺一身冷汗。須知歷朝歷代,功高震主者,權大懾主者,必招天子忌憚,大多也不能落得什麼善果。我如今便不為自己著想,也總是要為你想想。」

  阿煙聽父親這話,心中歡喜又感動,咬唇點頭道:「父親所言極是。所謂急流勇退,正是這個道理。」

  顧左相卻挑眉看向女兒:「阿煙,那到底該如何,你是怎麼想的?」

  阿煙聽了父親那番話,知道了父親的想法,心裡也有了底,當下便侃侃而談:

  「父親,一則從此後要重振家規,絕對不能姑息養奸,須知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我顧家不能毀於家中宵小之輩。二則,須好生教養阿清,便是不能為一國棟樑平定天下,也要修身養性,為齊家之好男兒,方不至於辱沒了父親的威名。」

  她眼見父親眸中有讚賞之意,便笑著繼續道:「三則,我顧家萬萬不能戀棧權勢,本該抽身之時,便要及時抽身。」

  顧左相聽女兒這一番話,已經是極為讚賞,不過最後一句,卻是觸動他的心事。

  「抽身,談何容易!為今之計,也只有靜觀其變,方為保身之道。」

  阿煙笑道:「父親說得是。」

  今日一席話,她探知了父親的想法,一時之間倒是不著急了。

  只要父親不再抱著把自己嫁給太子的念頭,一切總是有轉機的。

  和父親又閒聊了一會兒後,她便命人叫來了顧清,顧清依舊對自己父親有些懼怕,不過看著姐姐阿煙在,倒是松了口氣。

  當下阿煙便牽著弟弟的手,對父親說起顧清這些日子讀書的事。

  原本顧左相是極為不喜這個兒子的,如今因為女兒這番話,也重新打量起自己這個兒子。

  卻見他雖然生得肥胖,可是倒也眉清目秀,雖神色間依舊有些畏畏縮縮上不得檯面,可是到底年紀還小。

  當下他臉色也和善了些,便隨口問他一些讀書上的問題,顧清都壯著膽子一一答了。

  最後顧左相又囑咐了兒子一些話,諸如好生讀書,諸如將來考入官學,如你姐姐那般,顧清趕緊都點頭答應著。

  這一日,顧清和阿煙走出父親書房的時候,倒是極為開心,眉眼都是帶笑的。

  「姐姐,我瞧著父親今日個倒是對我極為滿意呢。」

  阿煙低頭望向自己的弟弟,卻見他好看的眼眸中倒映著陽光,清澈璀璨。

  她輕笑了下,抬手撫著他的頭髮:「傻瓜,這是咱們的父親,父親喜歡你我,自然也是滿意你我的。」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第十一章 女學

  因這幾日阿煙身子大好,請了一個月的假也到時候了,於是這一日起得比往日早,略作收拾,坐了轎子出門前去女學中。阿煙家是在小翔鳳胡同,這裡距離皇宮不過是兩裡路罷了,距離女學則約莫三裡的路程。

  如今阿煙這轎子走出小翔鳳胡同,一轉彎便來到了繁華的東大街,阿煙不免覺得新奇,掀開轎簾,看向外面。

  東大街門樓林立,金字招牌並挑起的旗子比比皆是,街道上人來人往,這是她記憶中那個繁花似錦的東大街。

  而就在阿煙轎子的側面,有一男子騎著高頭大馬,帶著紫金玉冠,唇邊勾著一抹笑,斜眼瞅著阿煙,看得津津有味。

  阿煙正瞧著,猛地裡見到這張臉,初時是驚了一下的,後來陡然想明白,便平靜下來,對他禮貌地點了點頭,便放下了轎簾。

  這是當今的五皇子燕王,母妃是永和帝最寵愛的皇貴妃,是當今太子異母的弟弟。平日裡仗著母妃寵愛,父皇又縱容,那些放蕩不羈的事兒沒少幹,偶爾也去水西橋畔,尋花問柳什麼的。

  阿煙以前就不喜這燕王,小時候隨著父親進宮赴宴,就被他欺負過的。及到稍大了,他便出來開府,好巧不巧的,他的府邸便在這小翔鳳胡同二號,緊緊挨著顧府。

  顧府旁邊那王府本是閒置多年的,如今稍做修繕,就成了他的地盤。

  於是阿煙又增添了幾分不喜,一是那廢舊的王府曾是她幼年時玩耍的好去處,卻被他那樣占了,二個是這燕王自從成了他家的鄰居,便總是在她家晃悠,沒事便看到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總覺得不懷好意的。

  曾經的她,可是沒給過這燕王好臉色的。

  可是後來,發生了許多的事,阿煙後來慢慢品味,便覺得這燕王這人其實對自己也不算太差。當年他奪得帝王後,可算是對自己和沈從暉網開一面,這才使得自己有機會可以帶著沈從暉沈越離開了燕京城。

  此時的阿煙,靠在轎子裡這柔軟的引枕上,閉眸想著上一世,那個身穿龍袍的男子,明明高高在上的模樣,卻對自己勾唇一笑,帶著幾分挑.逗的笑問自己:

  「阿煙,你要留在這裡,還是離開?」

  當他這麼問的時候,明明是笑著的,可是阿煙卻能感覺到他語氣中那濃濃的悲涼。 她分辨不清,他的眸中到底是不是有一絲的期望。

  不過那時候阿煙就明白,帝王心,海底針,她的父親伴君一世,最後死於那個帝王之手,她不想步父親後塵。

  更何況,那個時候的阿煙早已嫁為人婦呢。

  如今,阿煙回想著剛才那騎著白馬戴著紫金冠的灑脫少年,想著他那斜飛入鬢的雙眉,那天生微挑著帶著幾分桃花的雙眸,不免心中有絲淒涼。

  後來的她,不過十六歲的年紀,便成了未亡人,帶著那侄子沈越,四處漂泊,吃盡苦楚。

  就在一個淒風苦雨的夜晚裡,當她用僅剩的一點乾柴點燃做飯,並給自己和沈越取暖的時候,聽到鄰居們議論,說是皇帝駕崩了。

  他費盡心機謀取了那個位置,才坐了一年而已,便死了,死得不清不楚。

  阿煙的手輕輕顫了下,知道如今看似一切太平,但到了明年冬日,也就是自己十六歲那年,這個燕京城竟天翻地覆,到時候血流成河都是有的。

  這麼想著的時候,轎子已經到了女院門前停了下來,綠綺忙過來扶著阿煙下了轎子。

  這邊剛下來,那邊燕王就過來了,細長的眸子含著笑,帶著一點嘲諷:「真病得沒了力氣?下個轎子還要人扶著的?」

  阿煙低哼一聲,淡道:「見過燕王殿下。」

  態度恭敬,神色疏冷,這倒是讓燕王微怔,挑著好看的眉,打量著阿煙:「今日這是怎麼了,變了性子了?」

  以前的阿煙,便是再好的性子,見了燕王也沒什麼好臉色的。

  阿煙卻是並不想和他有什麼交道的,當下只是道:「殿下若是沒什麼其他事兒,阿煙這就進去女學了。」

  說完,也並不等他答話,逕自往裡走去。

  燕王站在後面,微有些詫異,後來望著姑娘家行走間曼妙的身姿,也就笑開了。

  那笑容,帶著幾分寵溺,仿佛看著鄰家小姑娘撒嬌式的頑皮。

  而阿煙進了女學,便見姑娘們三三兩兩地往學堂走去,阿煙看著她們臉上洋溢著笑容和光彩,就像那春日陽光裡正在茁壯生長的小苗一般,讓人一看便覺得充滿了希望。

  她不由得綻唇笑了下,想著雖則自己年紀不小了,或許再無這些姑娘那般輕鬆的心態,不過到底是重新成為了十五歲的小姑娘,眼睛是明亮的,身體是健康的,未來一切都是可預知的。

  當下邁步向學堂走去,此時的學堂和記憶中並無二樣,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阿煙這幾日在家裡,一邊教著弟弟顧清讀書,自己也順便重溫了下昔日的功課。

  拿筆是有些不生疏了,還要多練習,其他詩詞文章倒是還好,當日功底深,她又是個記性好的,自然不怕這個。

  在學堂裡,相熟的姑娘遇到了她,難免問候起來,她一一笑著回了。正這麼打著招呼的時候,便在人群中看到一個姑娘正遠遠地望著自己,轉首看過去,卻竟然是個眼熟的。

  望著人群中那個衣著略顯素淨的姑娘,她眼前浮現的卻是有過一面之緣的高貴華麗的平西侯夫人。這正是李明悅,禦史大人家庶出的四姑娘。

  其實這個李明悅穿著妝容在這群優雅的女學生中,總是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別人雖則也是畫眉傅粉塗胭脂一身釵黛,可是因這是書院,總是較為低調含蓄,既不會顯得寒酸讓人小看了去,又不會張揚得引人注意。

  可是李明悅卻總是讓人覺得有些突兀,總是試圖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又無什麼名貴飾品,越發顯得寒酸,總是惹得一眾女子不喜。

  又因她只是個禦史李大人家的庶出,更沒人多看她一眼,她也有自知之明,便最愛奉迎巴結。

  只是今日,這李明悅卻有些不同,穿戴間落落大方,頭上雖依舊沒什麼華貴裝飾,可是簪上別的一朵宮花兒,倒也別致。雖通體依舊素淨,比不得一旁貴家千金小姐們那般光華四射,可倒是也不會讓人小看了去。

  阿煙上輩子從未在意過這位李明悅的,如今想起那平西侯,想著到底是他未來的侯夫人呢。那平西侯以後那麼的權勢,見了落魄的自己,竟是有意相助的。憑了當日那一飯之恩,她今日也斷斷不能虧待了他未來的夫人。

  於是今日個阿煙便對那李明悅一笑,點頭示意。

  李明悅倒是略有些詫異,當即便笑了,借機過去,和阿煙說話。

  往日裡和阿煙最為要好的其實是威武大將軍家的女兒孫雅蔚以及德誠候家的嫡女名何霏霏的。

  那孫雅蔚雖生在將門,可是卻性情溫和,長相柔美,是上輩子阿煙的閨中密友。而何霏霏呢,是德誠侯得了六個兒子後才有的這麼一個女兒,是以自小嬌慣得厲害,養成了她天真爛漫卻又有些驕縱的性子。

  如今這何霏霏見阿煙忽然對李明悅如此特別,不覺有些詫異,便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她,小聲道:「理她走什麼,咱們過去一旁說話!」

  在何霏霏的眼中,這李明悅實在是不入流的貨色,哪裡配和她們一起說話。

  阿煙卻拉著她道:「各位姑娘都在這裡說話,我們隨著說話就是了。」

  何霏霏撅嘴,有些不高興地道:「我不喜歡她們。」

  阿煙知道她吃軟不吃硬,當下嬌軟地道:「到底是一個書院裡讀書的呢,總是同窗。」

  一旁的孫雅蔚輕笑一下,也隨著道:「阿煙說得對。」

  何霏霏見此,也就隨她的意思了,誰知道大家說了沒幾句,便開始議論起來,竟是當今太子要隨著書院的山長過來,說是要巡視女院的。

  一時大家面上都有些泛紅,其實有些事,不好意思說出口,心裡都是明白的。

  這眉山女子書院,自仁武女帝以來開始創建,至今也有幾百年了。最初的時候,自然是為了培養和選拔宮中所用女官,說白了進了這書院,幾乎一隻腳便踏進了皇宮。

  後來仁武女帝去後,女子書院和女官制依舊沿襲下來,可是時候一長,多少有些走樣了。

  仁武女帝之時,每年裡總是要在書院之中選拔三五名女子進宮的,如今呢,每年不過一二個名額罷了。

  可是儘管如此,大家依舊都擠破頭地試圖考進這女子書院,一則這就是來鍍金的,哪個女子進了這書院,那就是憑空多了一層光環和榮耀,將來做親都比別人沾光。

  二則嘛,大家心裡都明白的,皇上身邊最為炙手可熱的兩個兒子,一個是太子,一個是燕王。太子乃是一國儲君,而燕王則是永和帝最為寵愛的兒子,母親又是寵冠後宮的皇貴妃,這兩位都是眼瞅著要做親的年紀,十八九歲的年紀,早該定下親事了,卻一直遲遲耽擱著呢。

  現如今,怕是這幾位的婚事,都是要從眉山女子書院挑的。

  因了這層干係吧,大家聽說太子要過來,一個個臉紅起來。

  不知道的只當是巡視來了,知道的,那就是來挑挑太子妃?

  何霏霏自然也明白了這層意思,低哼一聲,不屑地掃過大家,眉目間的驕傲顯而易見。

  一旁的孫雅蔚卻是淺笑不語。

  阿煙唇邊泛著笑,凝視著自己這位生得優雅溫柔的同窗。

  後來啊後來,當所有的人都以為自己是太子妃唯一的人選時,她的這位同窗好友,卻已經和太子暗通曲款了呢。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第十二章 偶遇

  其實阿煙有時候回想,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對於太子這個人是抱著什麼想法。

  她真得曾經以為那個溫柔優雅的男人將成為自己一生的倚靠呢。

  可是,其實這個男人真得距離自己很遙遠。

  從太子這個人來說,他一邊對著自己溫柔小意,一邊暗地裡和自己最好的同窗好友,那個自己以為性子溫順對自己從無任何隱瞞的孫雅蔚勾搭起來。

  而從朝中大勢來說,擁有一個身為權臣的父親,她顧煙這輩子是不可能當成那個太子妃的。

  那個高坐在帝王之位的永和帝,第一個不答應的。

  上一世的阿煙在面對這一件事時,可謂是仿佛被放入油鍋裡炸了那麼幾遭,折磨得心力交瘁。

  如今呢,她雲淡風輕地望著這一切,心裡卻在盤算著自己和父親該怎麼抽身而退。

  既然自己的好友想要嫁給太子,那就讓她去嫁吧。

  至於這一次,是太子除掉了燕王,還是燕王除掉了太子,又或者是他們一起被那個潛伏在側的齊王除掉,那都是一場戲。

  這一場戲裡,阿煙要拉著父親,做一個看客。

  她垂眸,看向一旁的孫雅蔚,笑道:「雅蔚,你覺得太子妃會是誰呢?」

  何霏霏聽到這話,明亮的眼睛回望著阿煙:「你不要瞞著我了,我都聽說了,皇上早就說過希望你當皇家的兒媳婦,你又是和太子算是青梅竹馬的,這太子妃,除了你,還能有誰?」

  阿煙歪頭,眼眸卻是看著孫雅蔚的:「雅蔚,那你呢?你不想當嗎?」

  孫雅蔚聽到這話,顯然有些許詫異,不敢置信地搖頭:「我?怎麼可能呢,再說了,我也不是當太子妃的料啊!」

  阿煙聽此,便不再說什麼了。

  她想,現在她的同窗好友,其實還是那位同窗好友吧。

  以後不是,那是以後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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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今日所來的,並不止太子一人。

  陪在太子身邊的,乃是燕王和齊王。

  太子生性溫和,一身白衣,儒雅從容,含著溫和的笑意,在山長的引領下步入書院,而燕王和齊王兩兄弟緊跟其後。

  此時阿煙站在人群中,恰看到了太子走過來,卻見他依舊是記憶中那般的清秀俊雅,而太子的身邊,齊王面上也沒什麼表情,就跟個石人一般,黑眸中有些許的不耐。

  這齊王因為朝中變故被牽連,外家一朝傾倒,母妃也撞柱而死,他就一直不得永和帝喜愛的,這一次也能夠被派出為將定邊,都不知道是福是禍呢。

  阿煙望著遠處的齊王,想著當日裡燕京城裡可沒有人想到,這個人以後會成為那個最終坐在帝王寶座的人。

  只是如今父親雖和他有些交情,可身為左相,如今和太子那邊卻是走得更近,便是父親在永和帝身邊能夠逃過一劫,將來這一個個的帝王輪番上場,還不知道是否能熬過呢。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阿煙感覺到一股嘲諷的眸光,看過去時,卻是燕王。

  燕王感覺到了阿煙的異樣,見阿煙看向自己,唇邊泛起嘲諷的冷笑,薄唇輕動,用唇語說著什麼。

  阿煙對燕王也算是熟悉了,只看一眼,便知道那兩個字是「笨蛋」。

  阿煙不免無奈,撇過臉去不再看了。

  而太子那邊,也在眾多女學生中看到了阿煙,對著阿煙點頭示意。

  阿煙淡笑一下,禮貌地對他點頭示意。

  因今日是幾位皇子過來,要親自觀摩女院中的鬥詩鬥樂鬥文等,山長便出了幾個題目考驗大家。一時眾多女學生都躍躍欲試,知道這是表現的好時候。

  若是以前,阿煙雖則不必用這個吸引太子和兩位皇子的注意,可是到底是好勝心強,必然也會盡展才學的。

  只是如今,她卻是打算收斂風華,低調行事的,是以雖則何霏霏和孫雅蔚拉著她要上前,她卻不為所動,只說近日臥床過久,久不曾寫詩,如今乍寫,竟覺頭疼。

  何霏霏和孫雅蔚見此,也只好不勉強她了,便自己過去了。

  一時阿煙一個人站在那裡,看著周圍女學生們的躍躍欲試,不免覺得好笑,想著自己雖則看似年少嬌美,其實那一顆心早已是千瘡百孔,如今倒是和一群小姑娘在這裡爭長短?

  當下她悄悄退下,來到了書院的後山。

  這女子書院原本是前朝皇家園林,依山傍水而建,後來興建女子書院,才藉此改建,如今這書院是個五進的院落,五進院落之後,乃是後山,裡面有參天古樹老態龍鍾,亦有怪石林立意趣橫生。

  昔年阿煙最愛來到此處,一個人品茶讀書,也算是人生一大樂事。

  如今阿煙趁著人們都在前面鬥詩,自己跑過來。此時因是秋日,除松樹外的其他樹木早已蕭條,地上枯黃落葉堆積得厚實,踩上去發出簌簌的聲音。

  阿煙逕自坐在一旁的石頭上,歇息了一會兒後,一抬頭間,恰好見旁邊古松上竟掛著許多松果。

  一時來了興致,便起身去夠,誰知道那松果掛得個不高不低,她這麼卻是夠不著的。

  於是她有些不服輸,便乾脆踮起腳尖,抻著身子,伸長胳膊,跳著腳去抓。

  其實蕭正峰今日是陪著齊王過來的,齊王說了,他年紀也不小了,這些年一直在外戎守,婚事算是耽誤了,於是便要帶著他來這裡,認識個女學生,就此把這婚事定下來。

  可是他看著那群鶯鶯燕燕,便覺得頭疼,恰好山長帶著他們一行人過來後山遊玩,遊玩過後,說是女學生都在前面先聖殿,要過去看鬥詩。

  蕭正峰聽著便不喜,於是尋了個理由躲開了,想著待那鬥詩結束,他自去找齊王。

  在這裡坐了半日,他覺得這秋日的暖陽也曬得人舒服,乾脆便席地而躺,在這落葉繽紛之處,以臂膀為枕,睡個一覺。

  正睡著呢,便聽到旁邊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音,再看過去,卻是一個女子。

  想起這是女子學院,不免覺得唐突,正要避開,可是只看了一眼,他便覺得挪不開雙眼了。

  那個女子穿著一身嬌嫩的鵝黃色,那身薄軟的衣衫緊緊裹著柔媚曼妙的身子,纖細的小腰兒微微擰著,柔橈輕曼,嫵媚纖弱,分外的惹人遐思。

  她就那麼抻著身子,把個纖細的腰肢抻得仿佛春日裡的小雛菊,你只要伸手輕輕一折,就仿佛可以斷了。

  蕭正峰自十七歲便在邊疆戎守,見慣了塞外的漫天黃沙,看慣了血性漢子們的豪爽,便是偶有女子,也多是粗壯豪放之輩。

  如今乍回燕京城,看著這群衣香鬢影的貴族女子,是覺得每個都是高傲而遙遠,而如今,不過是閒散之時躺著睡一覺的功夫,不曾想,竟有這麼一個女子,就在他面前抻著那婉轉的身段,展現著自己的嫵媚動人。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忍不住伸出那大手,籠罩在她那小巧上,一時不由想著,是不是她那兩瓣,竟比自己的大手還要小?

  蕭正峰怔怔地看了很久後,只看得耳根發紅,氣息漸重,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孟浪,忙就要起身。誰知道他這麼一動,立即驚到了一旁的阿煙。

  任憑阿煙再是淡定,也忍不住低呼一聲,再看過去時,卻見旁邊樹下竟是躺著一個男人,因那男人穿著一身同枯葉顏色相近的衣衫,她竟不曾發現。

  當下不及細看,她便蹙眉,後退一步,冷道:「你是何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大膽狂徒,竟敢在這裡偷窺!」

  說著,她又後退了幾步,想著自己此時若是轉身逃跑,是否能逃脫?

  蕭正峰此時才看到她的正臉,這一看之下,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三魂六魄仿佛都不能歸位,一時氣血上湧,胸臆間都開始急劇起伏,發燙髮熱。

  少年之時讀書,他也曾看到過諸如巫女洛神,天姿國色等詩句,不過那時候的他一心研讀兵書,對此不過是看過就忘。

  如今望著眼前那曼妙柔媚的女子,那些曾經看過以為忘記了的句子一個個蹦入腦中,只是他卻覺得,便是千萬華麗辭藻,仿佛都難以描繪眼前女子的靈動和嫵媚。

  阿煙見此人就那麼跟傻了一般盯著自己看,不由氣惱,冷笑一聲,飛快地想著對策。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她腦中靈光乍現,忽而想起,上一輩子,隱約仿佛也有過這樣的事啊!

  只不過那人望了自己片刻後,便默然離開了。

  她想起這些,心中微定,這才去認真看那男子,一看之下,不由微詫。

  「你,你是蕭正峰?」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第十三章 邂逅

  阿煙頓時明白過來了,蕭正峰這是跟著齊王過來書院的!

  因北狄之戰,蕭正峰屢立戰功,其中也曾救過主將齊王,和齊王成為莫逆之交。這一次齊王帶領諸將進燕京,他必然是要進來受封的。

  蕭正峰也未曾想到這素未謀面的絕色女子竟然一語道破自己姓名,不過她說出這話後,他頭腦總算暫時找回一絲理智。

  當下紅著耳根,僵硬地別過臉去,虎眸盯著一旁猶自在風中晃蕩著的松果,粗啞低嘎地道:「正是蕭某。今日本是隨著齊王過來,奈何在這裡歇息片刻,竟然……」

  他自知剛才行徑實在魯莽,被人家姑娘看過去,定然是認為他有非禮之意——儘管他確實有這種想法。

  他微微抿起堅毅的唇,低啞而輕柔地道:「竟然無意中衝撞了姑娘,實在是過意不去。」

  阿煙知道是他,當下也不惱了,一時仔細地打量他一番。

  如今他還年輕呢,虎眸濃眉,穿著一身過於隨意的土黃袍站在那裡,少了十年之後的威嚴莊重,卻多了幾分銳利的鋒芒和塞外風沙鍛就的豪邁。這就如同一把劍,如今不過剛剛打造而成,一出鞘間,便是冷鋒逼人。

  只不過,顯然此時的他在那不自覺地鋒銳之外,卻另有一分不自在。年輕男人剛毅俊挺的臉龐微微泛紅,呼吸略顯急促地站在那裡,薄薄的布料下,寬闊而賁發的胸膛微微起伏著。

  這樣的他,竟仿佛有幾分局促的味道呢。

  阿煙垂眸,順著他筆直剛挺的雙腿往下看過去,卻見這人腳上穿著一雙鐵釘板的軍靴,猶如打樁一般踩在那片枯葉中。

  阿煙萬沒想到,以後權傾天下的平西侯,如今竟是這般模樣,她抿唇輕笑了下,淡道:

  「蕭將軍,這裡是女子書院的後山,尋常人不能進來的,你還是快快離開吧。」

  蕭正峰聽了,緩慢而僵硬的點頭,他此時是再也不敢看阿煙一眼,不過依然聲音低沉粗啞地問道:「敢問姑娘,怎知我的名姓?」

  阿煙看著他仿佛很是拘謹的樣子,越發覺得好笑,眉眼間流露出趣味,語氣中便帶了笑:「我胡亂猜的。」

  說著,她也不再和他說話了,就此告辭而去。

  其實她本來可以胡亂編造一個理由,不過剛才那一刻,忽然不想去編了。

  這是一個前世在她最為落魄的時候給她一飯之恩的人,然而今生今世,她卻並不願和他有什麼交道。

  幾位皇子爭奪帝位之戰不過是這兩年罷了,自己的父親還不知道到底會如何選擇呢,在此之前,對於這位為齊王打下鐵血江山的大將軍,她不想輕易地去改變他的際遇。

  而這邊,蕭正峰還怔怔地回味著她那清靈嬌美的笑容,忽見她轉身輕盈而去,便抬頭望過去,卻見她柳腰微擺,薄軟的裙籠包裹著那裡面的挺翹,隨著她的走動,屈曲之間風情無限。

  他只這麼看著,仿佛都能感覺到裡面的水骨嬌嫩玉山微隆。

  他火燙的眸子就這麼一直盯著她,一直到她轉身就這麼不見了,才收回心神。

  此時的他不再有心思躺在那裡歇息,反而覺得整個人悵然若失,周圍山石樹木花鳥都已經黯然失色。

  而阿煙離開後山,順著抄手遊廊,一路走到了藏書樓,誰知道就在藏書樓一旁的走廊上,卻見齊王正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一旁女子正含笑和他說話。

  阿煙定睛望過去,卻見那女子竟然是李明悅。

  因距離遠,她並聽不太清楚,不過些許話語隨著風聲傳來,再看那李明悅紅著個臉,笑意間竟然都是嫵媚,她便漸漸明白了。

  這李明悅,竟然沒有看上太子,卻是過來勾搭著齊王?

  阿煙想起剛才的蕭正峰,一時便有些不悅。

  雖然這蕭正峰剛才舉止失當,可是從他後來別過臉不去看的情景下來,倒也勉強算得上一個正人君子,而十年之後,這位平西侯的威名和仁德更是讓人敬服。

  這李明悅呢,命中註定要嫁給蕭正峰為侯夫人的,結果在她年輕之時,竟然要去勾搭齊王?

  阿煙低哼一聲,不免替蕭正峰不值。

  一時那邊齊王不耐地說了什麼,冷漠地轉身離開了,這邊李明悅一慌,忙追趕上去。

  阿煙蹙眉,低聲道:「這竟是個沒廉恥的。」

  誰知道話音一落,旁邊一個涼涼的聲音,滿帶著熟悉的嘲諷,就這麼響起。

  「阿煙,我就說你怎麼好好地不見了,卻原來是跑過來看他。」

  來人正是燕王,燕王此時滿眸的不悅,審視著阿煙神色,嘲弄地笑道:「別看了,都已經走老遠了!」

  阿煙慢騰騰地轉首,看了燕王一眼:「阿煙見過殿下。」

  態度是不冷不熱,不鹹不淡。

  燕王頓時有了幾分惱意,逼近過來,不悅地用扇把去勾阿煙的下巴:「顧煙,我一直以為你心裡惦記著的是太子,不曾想,一轉眼,你就看中了齊王?你和他熟嗎?你見過他幾遍?竟然就這麼巴巴地看著捨不得挪眼?」

  說著,語氣一頓,忽而又道:「他如今也二十七歲了,府裡的王妃都進門十年了,你這是要給人家當側妃去嗎?」

  阿煙知道燕王誤會了,儘管她並不在乎他的誤會,不過為了防止他的誤會對於將來的事情產生什麼影響,她還是輕笑了下,耐著性子解釋道:

  「我只是看不慣剛才的行徑而已,對於齊王,實無其他意思。燕王殿下,請不要在這裡自行演繹,毀我清譽。」

  一邊說著的時候,她伸手,利索地將那扇子牢牢把握住,望著燕王的眼睛,淡道:「殿下,如果沒有其他事,阿煙先告辭了。」

  說完,放開那扇子把,也不管怔愣在那裡的燕王,逕自就要離開。

  誰知道燕王卻一步上前,揪住她的手腕,陰沉著臉盯著她看。

  她是無懼什麼的,亦回眸望他,眸中清冷而坦率。

  燕王氣息由粗重到平靜,良久後,他終於勾起一個笑來,略帶寵溺的語氣安慰道:「阿煙,你別生氣,我剛才只是有些不高興而已。」

  阿煙停住腳步,回過神,認真地望著燕王。

  這個男人一世風流,細眸眼底盡是桃花,偏又養了一身的野心勃勃。

  其實阿煙也曾想過,今生,該嫁何人。

  但是無論自己選擇何人做那個相伴一生的人,都不該是眼前這位。

  若他成事,那便是後宮三千,縱然自己登上後位,那又如何,還不是和無數個女人共用一個男人。

  若他不成事,沒得連累了自己和家人。

  阿煙垂下眸子,其實對於這個多年前的鄰居,那個總是喜歡嘲諷逗笑的男人,在她年少青春之時,也許心裡並不是沒有起過漣漪吧,只是太輕太淡,緣分也太過淺薄,歲月如何,緩緩流逝,那點曾經的漣漪經過一年又一年的沖刷,早已連一點痕跡都尋覓不得了。

  於是阿煙輕笑了下,冷靜而平淡地望著眼前的燕王:

  「殿下,您是燕王殿下,父親敬您,阿煙也敬您。您又是阿煙的鄰居,阿煙也把您當做朋友一般看待。您剛才所說的話,雖有些讓阿煙感到受辱,可是阿煙想起這幾年的鄰里之情,不會計較的。阿煙不會生氣,望燕王殿下也不必不高興。原本是不管自己的事兒,沒得生氣讓自己不快。」

  說完,她低首,柔聲道:「殿下,阿煙這幾日身子有些不適,先行告辭了。」

  燕王聽著她這些話,不由怔住,再細細品味後,心中便開始抽疼。知道這兩年自己一直糾纏著,曖昧不明,看到她和別人說話,便過去嘲諷挖苦,她也懵懂,什麼都不曾說明。

  如今,卻是明明白白的拒絕了。

  拒絕得簡單而明瞭。

  燕王不免泛起一個笑來,笑得有些苦澀。

  也恰在此時,齊王甩掉了李明悅,找到了後山的蕭正峰,正走過來,恰好看到燕王緊抓著阿煙的手腕,便停下腳步,回避在一旁。

  蕭正峰原本正處於悵然若失之中,便是齊王找到了他,他也仿佛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一心回味著看她離開時那曼妙的身姿。誰知道走到這裡,猛然間便又看到了她,所不同的是,這一次她卻被燕王殿下就這麼抓住手腕。

  遠遠地他看不真切,眯眸皺眉細看,只覺得他們距離很近,仿佛極其親密。

  齊王領著蕭正峰,低聲道:「我們繞路過去吧。」

  蕭正峰僵硬地點頭,待看不到那兩個人了,終於擰著濃眉問道:「剛才那女子是誰家姑娘?」

  齊王只以為蕭正峰在好奇,便隨口道:「這是當今左相顧齊修的掌上明珠,是他原配夫人為他留下的嫡女,閨名叫煙的。」

  蕭正峰其實心中原本有些猜測了,如今聽著齊王所說,果然是根本高攀不起的人家,一時想著剛才她和燕王的親昵,心中不免越發失落。

  其實這位顧左相的嫡女,他多少也聽說過,知道她怕是太子妃人選的,不曾想,她竟然還和燕王有些干係。

  齊王仿佛想到了什麼,忽而道:「燕王竟是個多情種子,倒是錯看了他。」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3 AM

第十四章 前夫人

  阿煙告別了燕王后,逕自來到了書院最大的院落,百講堂前,那裡比試玩詩文的女學生們正三五成群往外走著,有人臉上光彩照人,也有人失意落寞。

  年輕的姑娘們,到底見識少,除了後院裡那一方天地,便是書院這麼巴掌大的地方。平時攀比些裙擺釵黛,攀比些誰家父親位高權重,當然更是會攀比文采詩文。於是這麼一場比試,若是輸了這麼一下,便仿佛低人一截般。

  阿煙剛走過來,便被何霏霏拉過去說話。

  「今日那個李明悅做出的詩,竟然連山長都誇獎了呢!可是一點不像平日裡的她呢。」

  何霏霏實在是有點想不通,平時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素日裡只會奉迎巴結,在這女子書院不過是最最平庸之流,怎麼今日個竟然驚采絕豔了呢?

  阿煙對這小姑娘家家的寫詞作賦的行徑實在是沒有了興趣,不過是些風花雪月罷了,當不得吃當不得喝的,當下只是笑道:「許是人家平日裡便藏著呢,就是要今日一鳴驚人。」

  可是孫雅蔚也蹙著眉,喃喃道:「她今日寫得確實好呢,尤其是那句‘笑之王差,佩玉之儺。淇水悠悠,檜楫松舟;駕言出遊,以寫我尤’,可真是看不出竟是出自她手呢!」

  阿煙原本是毫無不在意的,聽到這話,頓時一愣,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詫異地問道:「這是她寫的?」

  何霏霏見自己的疑惑終於引起了好友的注意,忙道:「可不是麼,你也覺得詭異吧?」

  阿煙聽著這個,心中已經有了猜測,當下便回首朝講堂內走去:「我去找山長,看看她今日這詩作全文。」

  何霏霏沒想到阿煙竟然是這麼大反應,忙跟過去,一時兩個人去尋了山長,道明瞭來意。

  山長也覺得納罕:「萬沒想到,這李姑娘竟是此等才華,平日裡倒是小看了去。」

  說著,便將那詩作找出遞給了阿煙,口中還讚賞道:「雖說這篇文章也有不足之處,可有些句子實在是金玉一般,讓人眼前一亮。可真是世有佳句,妙手偶得!」

  阿煙攤開來後,只草草一過,便已明瞭。

  她深吸了口氣,閉眸片刻,再睜開眼來,已經是冷靜無比。

  當下對山長淡笑,誇讚了一番這李明悅後,便告辭而去。

  走出書院,是藍庭親自來接的,他等在那裡,見阿煙神思異樣,忙迎上去:「姑娘可是有所不適?」

  阿煙依舊笑,不過眸中卻清冷疏遠,仿佛在看著一個望不到邊際的地方。

  藍庭微怔,見她這般,忽覺得不知說什麼,只是擔憂地從旁望著她。

  阿煙上了轎子後,半靠在引枕上,想著今日的事情。

  今日那幾個句子,是自己上輩子所寫的,當時寫出來後,自己也是沾沾自喜,後來山長見了,讚歎之余,還曾傳閱眾位女院學生觀摩,是以這李明悅能記得這句子,並不奇怪。

  她能寫出來這個,必然是記得上一世的事情了。

  沒想到有這般奇遇的並不只有自己,竟還有這李明悅。

  回想之前的種種疑惑,此時阿煙也已經想明白,為何今日她會前去勾搭那齊王,定然是知道齊王日後會榮登大寶,南面而稱帝,是以她覺得應該早作盤算,提前交結了。

  她又想起適才在後山所見的那魁偉挺拔的男子,那樣的男子,將來是要征戰南北的所向披靡的,他的威名將傳遍天下,他的戰績將載入史冊,他是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平西侯,權傾朝野的大將軍。

  這樣的一個人,他未來的夫人竟然是一個見風使舵之輩,竟然想著去勾搭他未來效忠的君王

  阿煙眸中泛起鄙薄的冷意。

  她這個人,別人對她好一分,她就要對別人好十分。

  她與那平西侯雖然並沒有什麼交情,可是這個人在她最落魄的時候給與一飯之恩,在自己拒絕留在他府中後,又以銀兩衣服相贈。

  她欣賞並感激這個男人。

  這樣的一個男子,不該擁有那樣一個夫人。

  想到這裡,她又皺起了眉頭,想著假如李明悅擁有上一輩子的記憶,那麼為什麼現在目光不是盯著那個即將成為自己夫君的人,而是看著齊王呢?

  只稍一思考,她便想到,或許這李明悅上輩子當侯夫人當得不如意,總覺得當皇后才更好嗎?

  想到這個,她越發不喜那李明悅了。

  同時也有些擔心起來,這人生際遇實在是難說,若是蕭正峰這一次不是娶的李明悅,那麼他以後的人生會不會就此改變呢?

  不過她腦中浮現起那個魁梧英挺氣勢如山的男子,想著這樣的男子,無論是怎麼樣的際遇,最後都註定不會被埋沒,會活出他自己的光彩吧!

  只要那位李明悅不要再勾搭了齊王后,反而去踩自己前世的夫君,那就足夠了。

  這一日,重生而來後,她還是第一次開始操心起家人之外一個不過有過一飯之恩的男子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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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阿煙的轎子剛拐進小翔鳳胡同,那邊一行人等,騎著高頭大馬過來了。

  若是以往,這定然是住在小翔鳳胡同二號的燕王了,可是今日卻並不是,而是那個素日文雅從容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騎馬來到阿煙轎子前,溫聲笑道:「阿煙,怎麼今日個早早地回來了?」

  阿煙透過轎子,淡道:「阿煙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聽出她語氣中的生分,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不過依然笑著道:「今日個遠遠地看到阿煙,原本想過去和阿煙說話的,不曾想被人圍住說話,就這麼不見了阿煙。再一轉眼,阿煙竟然回家了,沒奈何,本殿下只好親自追過來了。」

  阿煙只略一沉吟,便笑道:「殿下,如今既已到了顧府門前,父親恰好也在府中,何不進府一敘?」

  太子聽她話語,一時便覺得自己方才的感覺怕只是錯覺,阿煙並沒有對自己冷淡下來,忙笑著點頭:「極好,這一次顧左前去邊疆督軍,本殿下原本就有許多事情要向左相大人請教,如今倒是恰好。」

  正說著呢,只聽得一個聲音涼涼地道:「殿下既要去向左相大人討教,怎麼可以撇下我呢?」

  太子望過去,說話的人正是燕王。

  這燕王也應是剛騎馬要回府,如今就這麼斜靠在自己大門前的石獅子旁,紫金玉冠,一身紅得仿佛要飛起來的袍子,豔麗灑脫,風流蘊藉。

  阿煙聽到這個人的聲音,只覺得頭髮都仿佛不舒服起來。

  太子見是自己的弟弟燕王,自然不好說什麼拒絕的話,只好點頭笑道:「皇弟這是說哪裡的話,平日裡你和左相大人為鄰,但凡要去,我還能攔著你不成。」

  話是這麼說,不過他眸中已經沒有了方才的神采。

  原本是想借機和顧左相提起婚事的事,如今竟然跟來了這麼一個攪局的,太子深知,怕是此事又不好提起了。

  攪了自己太子皇兄的局,可是燕王卻依然興致不高,他黯然地掃了那轎子一眼,好看的薄唇勾起一個略帶嘲諷的笑意。

  「太子哥哥,請吧。」

  就這麼著,阿煙重生回來後頭一次去女子書院,回來屁股後頭便跟了兩個門神,一個當今太子,一個是最受皇上寵愛的燕王。

  她神情疏冷,目光涼淡,小心藏起心中萬般無奈,恭敬而客氣地將這兩尊門神請回了家,由自己父親親自在正堂招待,而她自己,則是一聲告辭,趕緊溜回西廂房去了。

  如果說上輩子的她年少之時對這男子慕艾之心還有些一知半解,那現在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無非是這兩個男人都想娶自己罷了,燕王是男孩子心性故意逗弄自己引起注意,而太子則是沉穩儒雅步步為營。

  阿煙在青峰的服侍下卸下釵環,她望著銅鏡中那個姿容精緻的人兒,不由微蹙眉,問道:「青峰,你覺得姑娘我長得如何?」

  青峰不曾想阿煙忽然問起這個,當下一邊為阿煙梳理一頭秀髮,一邊答道:「姑娘天姿國色,燕京城裡怕是無人能及的。」

  阿煙聽了,卻並無歡喜,而只是怔怔地望著那絕代姿容:

  「青峰,你可知,我寧願生來平凡,寧願生在小戶之家……」

  如果不是這絕世的容顏,或許也不會出一趟門,身後便跟了這麼兩位了。偏偏這兩位那身份地位,實在是她顧家不能高攀的。

  歎了口氣,不斷地回想著燕王那風流豔麗中帶著落寞的容顏,以及太子儒雅含蓄的目光。

  兩個男人,各有千秋,上一輩子的她其實都曾有過朦朧而模糊的好感。

  然而,這是兩個按照正常的人生軌跡,註定不能活得太長的短命帝王。

  即使拋卻這些不提,這兩個男人原本也都不是良人。

  燕王上一輩子對自己的或許有些情意,可是當年自己父親被問責,自己匆忙下嫁威遠侯府,他不是只能袖手旁觀嗎?

  心中對自己有情,但那情意自然抵不過他心中的萬里江山。

  當他坐在高位俯視眾人的時候,身邊早已經有了後宮佳麗三千,而自己不過是一個跪在那裡的普通婦人罷了。

  阿煙輕歎口氣,抬起纖細柔軟的手,輕輕撫著自己如墨一般的長髮。

  這世間男兒有千千萬,可是這兩位,卻不是她該碰的。

  如今,只求著他們不要來招惹自己。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4 AM

第十五章 蕭正峰的心事

  蕭家其實原本就是武將世家,蕭正峰之父甚至一度曾做到三品征虜將軍,然而由於早年征戰,身上舊傷復發,蕭父英年早逝。

  當日蕭父亡去時,蕭正峰不過九歲而已,從此後蕭正峰便由自己的祖母蕭老夫人撫養,長大成人。及長到十七歲,蕭正峰便離開燕京城,前往邊疆戎守,也算是繼承父業吧。

  蕭家如今在西四街上,是一個偌大的園子。這一次蕭正峰立了戰功,族人前來賀喜,家中熱鬧非凡,連日擺了宴席慶祝的。

  而蕭正峰騎著馬,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心思恍惚地回到了蕭府,來到了自己所住的雲居苑。

  一旁小廝見他繃著個臉,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也不敢問,只小心伺候他睡了。

  蕭正峰這一覺沉沉睡去,便見一個姑娘身形曼妙,聲音軟糯,就那麼站在花樹下,一時看得他氣血上湧,忍不住想伸出手,狠狠地將她揉在懷裡。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這麼做了,那個姑娘軟糯的身子就在自己懷中,他的大手已經罩上了她嬌軟而富有彈性的某處……

  他急促地喘息著,凝視著她,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一個不小心,她就不見了。

  誰知道她卻抬起眸子,對著她歪頭一笑:「蕭,蕭正峰,是你啊」

  他心中一喜,忙問:「你竟認識我的?」

  那女子卻伸出纖細柔軟的臂膀,就這麼環住他的頸子,他只覺有馥鬱香氣撲鼻而來,那香氣清甜如蜜,一時心神蕩.漾,氣血上湧,身體的某一處就那麼變得無法克制。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將她狠狠地擁在懷裡,狂亂而低啞地吼道:「你嫁我可好,不要嫁太子,不要嫁燕王!你當我的女人可好?」

  ……

  當蕭正峰驟然間清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早已是汗,夜風不知道從那裡蕩出來,吹得他背脊發涼。

  他伸手摸了摸,卻見被褥上有濕粘。

  粗糲的手指摸著那濕滑,他心裡非常明白自己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他已經二十四歲了,由於種種原因,還未曾娶妻,身邊也並無女子服侍。

  他猶如刀斧鑿刻的濃眉緊緊地擰在一起,分明而深刻的五官在黑暗中晦暗難明。

  粗重而緩慢的喘息,清晰可聞。

  許久後,他驟然抬起手來,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響亮的巴掌在暗夜中分外的刺耳。

  他冷而沉地對自己說:「蕭正峰,你不過是見了一個女子,竟入了魔障一般,起了這令人不齒的心思?」

  緊接著,他矯健而迅猛地起身,迅捷地穿上衣袍,拔起一旁的龍泉寶劍來,走到了院中。

  月明星稀,小院沉靜,夜色如水,秋風乍起。

  蕭正峰身姿猶如矯健的鷹,迅疾淩厲,氣勢逼人。

  那劍光凜冽,猶如一道白練,在夜空中劃出急促而鋒銳的弧度。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邊彎月早已不見,蕭正峰終於黑著臉停下來,胸膛急促地起伏著,汗水早已打濕了單薄的衣衫,讓那袍子緊貼在結實賁起的胸膛上。

  蕭正峰將劍定定地插在一旁的青石板上,頓時,青石板碎。

  他脫衣,逕自走到小院的聚財缸前,將那大缸輕而易舉地高高舉起,兜頭將裡面的冷水潑在身上。

  劇烈操練過後蒸騰的熱意,迎上這徹骨寒涼的冷水,冰與火的撞擊在蕭正峰的身體中激蕩。

  他咬緊牙,棱角分明的臉龐堅硬得像一塊冷鐵,散發著粗獷的味道。

  此時恰好住在耳房的小廝聽到動靜,原本是想看看少爺這是怎麼了,結果一眨眼,便見院子裡站著一個渾身濕透的高壯男人,猶如狂魔一般站在那裡。

  他先是嚇了一跳,正待要叫,卻認出這是自家少爺,越發驚到了。

  「少爺,你這是幹什麼?」他兩腿都仿佛站不穩當了,瞪大眼睛戰戰兢兢地問道。

  蕭正峰回過神,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

  只這一眼,便讓小廝渾身一個哆嗦。

  其實這一次蕭正峰回來,並沒帶什麼侍從,是以如今這個小廝還是蕭夫人派過來的。

  他和蕭正峰不熟,不知道蕭正峰的秉性,如今只知道這個在外面殺慣了人的少爺,用那種森冷冰寒的目光掃了自己一眼。

  他覺得自己要死了……

  於是他膝蓋一軟,噗通跪在那裡,開始鬼哭狼嚎起來:「少爺,饒命啊,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錯了……」

  至於錯了什麼,他是真得不知道。

  ----------------

  這一日,太子和燕王一直待到很晚方才回去。

  太子原本是有事想和顧左相談的,而燕王也看出他的心思,故意就抻著不離開。

  太子心裡難免對燕王不滿,想著你每日都是和顧左相比鄰而居,如今我不過來這一次,你卻霸著不放。

  而燕王呢,因為今日聽阿煙說了那番話,知道那是明明白白拒絕了他的,他正滿心裡淒苦和失落,於是便故意將這股惡氣灑到了太子頭上。

  正是——我不好過,豈會讓你舒心!

  如此一來,待到顧左相終於送走了這兩位門神後,已經是天色極晚了。

  送走了太子和燕王后,顧左相便叫來了自己女兒阿煙。

  他笑吟吟地望著那風姿卓絕的女兒緩緩行來,一時竟有些恍惚,只覺得她像極了初遇自家夫人之時。

  待到阿煙走過來坐定了,他才笑問道:「阿煙如今年紀不小了,也該想著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阿煙聽父親提起這個,便已明瞭,想來他也看出些許門道,當下不答反問。

  「父親,阿煙的婚事,不知道父親是否已有主張?」

  顧左相笑道:「父親哪裡敢有什麼主張,還是要看阿煙的意思。」

  阿煙聽此,便知道父親的心思,當下道:「父親,外人都說皇上屬意阿煙做太子妃,可是依阿煙看來,此事並不儘然,還是要從長計議。」

  顧左相皺了下眉,不敢苟同地道:「阿煙,你莫管外間怎麼說,左右只要你心裡喜歡就是了。依我看來,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對你都是情有獨鍾。」

  阿煙定定地望著父親,堅決地搖頭道:「父親,你這話說得不對。你如今為朝中百官之首,眾人矚目,今日阿煙為你的女兒,錦衣玉食,奴僕成群,既享了這份榮耀,便註定要付出代價。阿煙豈能只顧自己喜歡,而不顧如今朝中局勢。」

  顧左相沉思了許久,卻道:「阿煙,你想得雖有道理,可是為父也不能不顧慮你的心思。」

  聽此,阿煙上前,淡然一笑,認真地道:「父親,那你放心,雖說我和太子殿下青梅竹馬,和燕王殿下素來交道頗多,可是女兒對他們,全無男女之情,從來都是當做玩伴和哥哥一般看待。」

  說著這話時,她上前,輕輕地為父親按摩肩部。

  由於長年伏案,顧左相的肩膀一直酸疼難耐,近幾年到了天寒之時,更是疼痛不堪。

  顧煙掌握著力道,富有技巧地為父親按摩著肩膀,笑著道:「父親一定要記住,女兒的婚事,不求高攀,只求低就。」

  顧左相舒服地眯著眸子,卻並沒有說什麼。

  --------------

  這一日,阿煙陪著父親說了一會子話,走回西廂房路上,恰見自己弟弟顧清正在那裡站著,仿佛等著自己呢。

  她走上前,溫柔笑著牽起顧清的手:「今日個跟著先生都學了什麼?」

  顧清有些無精打采,抬頭仰視著自己姐姐,期盼地道:「姐姐,剛才是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來咱們家嗎?」

  阿煙微愣,訝然一笑:「阿清怎麼知道的?」

  顧清有些不高興:「難道姐姐也要定親了?」

  阿煙越發覺得失笑:「你小孩子家的,哪裡聽來的這個?」

  話一問出口,她便明白了,定然是李氏在房中閒言碎語猜測自己到底是嫁給太子還是燕王殿下,這才讓顧清多想了吧?

  一時她心中有些不悅,其實對於李氏,她並不欣賞也並無不滿,一直以來這李氏所作所為,正是她一個小戶出身眼界狹小的續弦所能做的。

  譬如以後父親逝去,顧家敗亡,她帶著顧清頭也不回地改嫁別人。

  阿煙會有些難過,難過父親的未亡人如此薄情寡義,不過卻又覺得無可厚非,或許父親和她的情義也不過如此,根本不值得別人在顧家敗亡後依然守在那裡吧。

  再者,人都是自私的,多為自己將來著想,也是正常。

  如今,聽著李氏的閒言碎語讓一個孩子心生疑惑,她並沒多說,也不願意在這個孩子面前去搬弄是非,訴說他母親的不是,只是笑著道:

  「阿清,這些事以後可不許再提,姐姐的婚事自有父親做主,將來不管嫁誰,都是要聽父親的。如今既然一切未定,你若是胡亂猜測,便是有損顧家的名聲,傳出去對姐姐也不好的。」

  顧清一聽這話,低頭想了想,也明白了,便有些歉疚:

  「對不起,姐姐,我只是怕你和二姐姐一般已經定下親事了,我卻不知。」

  顧清看著他乖巧的小模樣,一時有些心疼,便安撫道:「以後你不說就是了。如今不必多想,上次你不是喜歡吃炒豆渣嗎,如今姐姐親自給你做豆渣餅,可好?」

  顧清聽姐姐這溫柔的話語,心裡甜蜜蜜的,當下滿懷期待地點頭。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4 A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2-20 03:02 AM 編輯

第十六章 豆渣風波

  其實有時候阿煙看著自己弟弟顧清,倒是會想起上一輩子的沈越來。

  當年沈從暉離去,自己孤身一人照顧沈越的時候,沈越已經十三歲了。

  半大不小的孩子,倔強又沉默,只比他大三歲的她,把他當做弟弟一般,耐心引導,細心照料,用盡自己的全部心血將他撫養。

  後來,每當自己為他做一些好吃的吃食後,他也會流露出像顧清這般期盼的神情。

  不過阿煙也只是想了想,就搖頭將腦中的一切回憶擯除。

  曾經的那個和她相依為命的沈越,上輩子早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在她最為落魄的時候給她十兩銀子的人,而這輩子,卻是再也不會和自己有什麼交集了。

  如今重生回來也有數日,她已經漸漸地融入了當前,不再像最開始那樣總以為這是一場朦朧的夢了。

  反而上輩子的事開始變得虛幻和遙遠,以及不那麼真切。

  不過她臨死前的那種被利器刺入身體內的感覺卻依然那麼清晰,於是她有時候也會想,到底是誰,要對一個窮途末路的自己下那樣的殺手呢?

  沈越,沈越之母,或者其他人?

  阿煙想不明白,也只好暫時不去想了。

  今天阿煙要做的是豆渣雞蛋餅。

  阿煙在當千金小姐和侯門少奶奶時可謂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不過後來落魄了,在一點點的探索和學習中漸漸學會了做各種各樣的吃食。譬如一個豆渣,她就能做出二十多種花樣來,譬如韭菜豆渣餅,椒鹽豆渣餅,又譬如豆渣發糕,豆渣丸子,每一種都可以讓人吃得口齒留香。

  如今阿煙要做的卻是豆渣雞蛋餅,這個餅除了豆渣,還要用雞蛋的。在那困苦的十年裡,雞蛋對於她來說是很奢侈的吃食,她偶爾會用去野地裡抓來鳥蛋代替雞蛋,來給沈越做豆渣雞蛋餅,為他補身子。

  那時候沈越身子真是差,大夫說他活不過二十歲的。

  阿煙將那豆渣緩慢地攪拌著,腦中不自覺又浮現出上輩子的情景。

  她苦笑了下,咬唇地對自己恨恨地道:「這個沈越,這輩子和你是沒什麼干係了!管他死活呢!」

  這麼說著的時候,她把一大勺白麵放進豆渣中,又磕了三個雞蛋,並灑入了蔥花和少許的鹽巴,將這些並豆渣一起混合。

  此時顧清也溜到了這灶房所在的西跨院,看著那碗裡黃澄澄的,間或摻雜著一點翠綠的蔥花,便咽了下口水,越發期盼地道:「看著就好吃。」

  阿煙一邊問起顧清今日的功課,一邊將鍋底放入少許的油,待那油有個三成熱後,這才用木勺舀了一團兒放在鍋中開始煎著。

  只片刻功夫,那鍋底便發出「滋滋滋」的聲音,幾個豆渣雞蛋餅開始蛻變成越發黃澄澄的顏色,並散發出夾雜著豆子清香的味道。

  顧清這邊越發好奇,睜著懵懂的大眼睛,流著口水,像個小饞貓一般。

  「姐姐,好了好了,我要吃!」

  阿煙笑著將那豆渣餅取出放在竹篦子上,這邊顧清也不嫌燙,就趕緊夾了一點要去嘗。

  一嘗之下,便連連點頭,邊吃邊含糊地道:「好吃,好吃!」

  阿煙從旁輕笑不語,其實這豆渣雞蛋餅也說不上什麼好東西,也未見得多好吃,不過是吃個新鮮罷了。如今她特意親自做了給顧清吃,其實是想著顧清如今太胖,以後長大了總是不好,便誘著他多吃一些以減掉身上的肥肉。

  當下阿煙又利索地做了一些豆渣餅放到篦子裡,想著回頭給顧清當零食吃。

  這邊做完了豆渣餅,她哄著顧清回東廂房去讀書了,而自己則來到院子裡隨意閒逛。

  其實顧家的院子裡除了棗樹,還有寓意「富貴滿堂」的玉蘭和海棠,象徵「多子多福」的石榴和葡萄。此時阿煙坐在亭榭旁的石凳上,觀賞著此時正吐出紅潤石榴籽的石榴,忽而來了興致,便命道:

  「這石榴開得正好,前幾日我看著棗也熟了的,眼瞅著便是中秋節了,找幾個小廝去打一些來,趕明兒給老爺嘗嘗鮮。」

  身旁的綠綺平日裡就是個愛熱鬧的,如今聽了這吩咐,忙得令去了,只片刻功夫,便見她叫來了自己哥哥藍庭,藍庭背後還跟著三四個小廝,搬著一架梯子,拿了兩個竹竿,竹竿上還有一個網兜。

  藍庭過來,恭敬地對阿煙行了禮,笑著道:「這棗子若是打下來,掉在地上後總是內裡有傷,當時吃也就罷了,若是做凍棗則不好了,所以我想著,咱們乾脆上去樹上摘吧。」

  阿煙笑著點頭:「倒是你想得周到,也好,趕明兒我親自做些凍棗給父親品嘗。」

  一時藍庭命人將梯子架在棗樹上,他自己則是撩起袍子拴在腰上,親自攀爬了上去摘棗。

  這棗樹本乃參天古樹,經歷了上百年的延展,一小半的枝葉就那麼逶迤在房檐上,於是藍庭為了方便,乾脆順著棗樹爬到了房檐上,站在那裡摘棗。

  綠綺見了,也來了興致,嘿嘿一笑,對阿煙提議道:「姑娘,我看著哥哥摘棗,很是好玩,不如我們也親自過去摘一些過來吧?」

  阿煙其實也有了幾分興趣的,平日裡在女子學院,也曾學過些許騎射,是以她並不是嬌弱的閨閣女子。

  當下揮退了眾位小廝,命他們去了二門外,阿煙和綠綺當下便順著那梯子往上爬,爬到了棗樹上,各自站在一個枝椏上摘棗。

  此時阿煙所站的位置要比一旁的屋簷高上許多,極目看過去,卻見各家各戶的屋頂盡收眼下,無論是重簷廡殿還是懸山垂脊,一層層看過去,偶爾間也有些參天綠樹模樣夾雜其中。

  正這麼看著的時候,忽見不遠處的屋簷上露出一個人來,那個人黑髮紅衣,細眸斜眉,一派風流,敲著二郎腿靠在房脊上,斜眼打量著這邊,一派慵懶地道:

  「顧姑娘好興致,竟然親自爬樹摘棗。」

  阿煙實在是沒想到,便是在自家摘個棗,都能看到這人。

  不過想想也是,自己和他本是鄰居,自己爬樹他上房,就這麼看到了也沒什麼奇怪的。

  當下她笑了下,淡道:「殿下竟在房脊上小歇,實在是好雅興。」

  那邊燕王聽著這話,嗤笑一聲,慢騰騰地從背後拿出一個白玉酒壺來,歎息道:

  「只可惜,只有美酒,卻無下酒之料呢!」

  阿煙蹙眉,淡淡吩咐藍庭道:「去把你剛才摘下的棗子送給燕王殿下,請他用來下酒。」

  藍庭聽了這吩咐,抿了下唇,黑眸中有幾分不喜,不過他卻只是低聲道:「是,姑娘。」

  當下低著頭,順著房檐小心翼翼地來到了燕王殿下所在的房脊上,將竹籃中的大棗奉上。

  燕王抬了抬眸,挑釁地看了眼藍庭,接過來那大棗,唇邊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

  「謝過你家姑娘了。」

  藍庭只覺得這燕王笑容裡仿佛勘破了什麼般,他低著頭,疏遠而客氣地道:「殿下客氣了。」

  當下阿煙不再理會燕王,只是和藍庭綠綺在那裡摘棗,綠綺絲毫不曾理會此時的暗波湧動,陪著阿煙說笑不已,阿煙很快也就忽略了那遠處的燕王,和綠綺說笑起來。

  而藍庭一直從旁不言語,只是小心地照料著兩個姑娘家,提防她們摔下去。

  燕王從旁品著那脆甜的大棗,喝著沁涼的美酒,望著不遠處的那人。

  秋風吹時,黑髮紅衣輕輕揚氣。

  他仰起頸子,閉眸狠狠灌下一口酒。

  其實有的時候,還真挺羨慕那位藍庭的,仿佛永遠可以那麼不聲不響地守候在她身邊。

  而自己,便是近在咫尺,也卻不會被她看在眼裡。

  這邊阿煙總算摘了小半籃子的大棗,小心翼翼地提著下了樹,那邊卻聽到一陣喧嚷,竟然是李氏領著僕從過來了。

  李氏手裡拿著一個紙包,紙包裡是一個豆渣雞蛋餅,她氣得兩手都在發顫。

  「三姑娘,顧清雖然是個不爭氣的,可怎麼也是你的親弟弟啊,你如今卻拿這下人都不吃的玩意兒來喂給他多吃,你到底把他當成什麼?!」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4 AM

第十七章 繼母難為

  顧清從旁睜著驚惶的大眼睛,拼命地拉著李氏:「母親,我愛吃啊,我覺得很好吃,這是姐姐為我做的,又有什麼不妥呢?」

  誰知道顧清這麼說話,卻讓李氏越發氣惱了。

  「你這傻孩子,不爭氣的玩意兒,你是沒聽到剛才琉璃怎麼說的嗎?說這個玩意兒,在他們鄉下都是喂豬的,那都是喂豬的玩意兒啊,如今你這二姐姐卻用來給你吃!」

  李氏憤怒交加,只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臉孔都漲得通紅。

  「我雖是小門小戶出身,可是卻也不曾吃過這個東西的!不曾想我這兒子竟然要受這般糟蹋!」

  阿煙蹙眉,大約心中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正要開口,便見那邊顧雲也匆匆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丫鬟叫琉璃的。

  一見這情景,她也氣得哭了,走過來對著阿煙道:「妹妹,要說起來都是我身邊的琉璃碎嘴,見了阿清吃著那豆渣餅,便隨口說了幾句,誰知道竟然惹得母親如此生氣。你要怪,便怪我好了。」

  此時琉璃跟在身後,已經開始瑟瑟發抖,噗通一聲跪在那裡,一邊磕頭一邊道:「夫人,二姑娘,三姑娘,實在是奴婢的不是,可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看到了,隨口說說罷了!」

  這個時候,顧雲身邊的另一個大丫環叫琥珀的也是嚇傻了,忙也陪著琉璃跪在那裡,不知所措。

  而周姨娘見此,有心想要幫著顧雲,可是自從那次被顧煙弄了個下馬威後,一時有些膽怯,只好站在一旁看著。

  阿煙上前,從李氏手中接過那豆渣餅,淡道:「平日裡阿清所吃,多為精細之物,嬌生慣養,這才養得一身好肉。如今他稍大一些,若食豆渣,一則強身健體,二則潤腸通便,三則消減體重。母親想必是有所誤解,才如此氣憤。可是母親須知,世人一葉蔽目,不知豆渣之妙處而已。」

  李氏此時哪裡聽得進去她這說道,只是一味地覺得委屈:「你若這麼說,那怎麼鄉下人家都不吃這個玩意兒,你倒是讓你親弟弟吃?三姑娘啊,我平日裡只道你聰慧,也是讓你三分,不曾想你竟有如此心機!」

  阿煙輕笑:「母親既覺得我是有心羞辱阿清,那便拿來,恰好阿煙腹中饑餓,阿煙吃了它吧。」

  話剛說出口,便聽到一個威嚴的聲音冷聲喝斥道:「這是鬧什麼呢,大庭廣眾之下,鬧成這般,成何體統!」

  李氏一聽這話,便知是顧左相來了,倒是驚了一跳,忙擦去眼淚,過來見禮。

  顧左相低首看向李氏手中捧著的豆渣餅,接過來,看了半響後,望了眼阿煙,淡道:

  「這是豆渣雞蛋餅吧,想我幼時,你們祖母尚且在世,就曾給為父做過這個,如今見到,倒是頗覺得親切。」

  說完這個,他將那豆渣雞蛋餅捏了一塊,放到自己口中吃了,邊吃邊點頭:「味道也是極好的。」

  阿煙知道父親這是給自己解困,低頭笑而不語。

  李氏見自家老爺親口吃下那豆渣餅,頓時氣都消了個一乾二淨,至於剛才所說的「豬才吃的玩意兒」,那是再也不敢說了。

  而顧左相便下了命:「今晚晚膳,多做一些豆渣餅,分給家中上下人等品嘗。」

  就在此時,忽而有小廝前來稟報,說是隔壁的燕王殿下求見。

  顧左相皺眉:「這個時候,他來做什麼?」

  阿煙低頭,想著他定然是看到了自家院子裡的這場鬧劇,特意跑過來的?

  那小廝聽了,為難地稟報道:「燕王殿下說了,他從隔壁便聞到咱們院子裡一股豆香撲鼻而來,打聽之後才知道是三姑娘親自做的豆渣雞蛋餅,他說他從未吃過,特意前來品嘗。」

  這話一出,那李氏的臉色變了幾變。

  想起自己剛才那股氣憤和鬧騰,頓時羞紅滿面。

  連當今燕王殿下都要來吃的東西,誰敢再說一個不是!

  於是這一日,顧府的伙食便是豆渣雞蛋餅,而這直接導致顧府的豆渣不夠用,只好派人去豆腐坊裡購置豆渣,而豆腐坊裡的人一打聽,知道這是顧府要做豆渣雞蛋餅來招待燕王殿下。

  這個消息很快不脛而走,很快燕京城中豪門貴族都開始品嘗下這傳說中的豆渣雞蛋餅了。

  有的吃了確實覺得好吃,口味不同於往日所食糕點,有的呢則是覺得實在不好吃,口感略顯粗糙,可是別人說好吃,他不好意思說難吃,於是也跟著說好吃。

  因了這個,豆渣雞蛋餅算是在這燕京城一下子紅了,成了文人雅客附庸風雅的必備品,也成了京中豪門待客的一道必備佳品。

  不過這是後話了,當晚,顧左相送走了鄰居燕王殿下後,叫了自己的續弦李氏來到了書房。

  李氏一看自家老爺那沉著的臉,便知道自己錯了,忙低下頭,頗沒有底氣地道:「老爺,這原本是妾身的不是。」

  顧左相不置可否,繼續看書。

  李氏見了,越發怕了,誠惶誠恐地道:「老爺,妾身今日個實在不該對著三姑娘那樣說話,這是妾室不對。」

  說著這話,她心裡卻頗為委屈,委屈得眼淚直往下流。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和她一般,作為一個繼母,竟然要時不時看著繼女的臉色行事,不過她依然忍下羞恥,哭著道:

  「妾身這就帶著清兒一道,去給三姑娘賠禮道歉。」

  顧左相聞言越發冷下臉了。

  「李氏,你至今竟不知自己錯在哪裡?實在是無知蠢婦!」

  一時任憑他再是淡定,想到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婦人竟然是如此淺薄之輩,不免心寒。

  當日自己夫人逝去,他也想過從此後不再娶婦納妾,就此守著,可是當時到底阿煙年幼,他不忍心讓阿煙挑起家中後院的重擔,又怕娶了個高門貴婦心機歹毒,從此欺淩了阿煙去,於是挑來選去,最後選了這李氏。

  可這李氏,如今看來,心思也未免太淺薄單蠢。

  顧左相皺著眉,耐下心中的厭倦,對這李氏道:

  「你自從有了阿清,便總是視阿煙為心腹之患,總怕阿煙去害阿清,其實這正是你愚蠢之處。你看阿煙,其實是視阿清為同胞手足一般看待,她哪裡有什麼其他心思呢?你作為一個母親,不想著另他們姐弟和睦友好,反而處處挑撥,甚至在阿清那裡說些閒言碎語,試問哪裡有你這樣做母親的?若是阿清自小厭煩提防他的姐姐,這對他有何好處?」

  李氏聽著這番話,滿面羞愧,又覺得委屈,囁嚅了半天,卻說不出話來。

  顧左相捏了捏眉心,頭疼地道:「你啊,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女兒是什麼為人,我再清楚不過,她從來都不是那會去戕害自己姐弟之人。」

  李氏眼中流淚,越發委屈,可是她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默然不語,輕輕點頭。

  顧左相最後揮揮手:「今日個你先去歇息吧,我還有事。」

  於是李氏只好自己回房,而這一夜,顧左相根本就睡在書房中了。

  甚至於從此後,顧左相看起來不再去李氏房中,都是在書房中歇息。

  阿煙聽說這事,不免心裡有幾分歉疚。

  其實她明白父親的心思,知道他對母親一往情深,母親離去已經八年,可是每到母親忌日,他總是會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不見人。

  只是她卻也明白,對於父親這樣一個年近五旬的人來說,身邊總是應該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那李氏縱然是有萬般不好,可到底還算細緻,這幾年照料父親起居也算用心。

  不過父親房中的事兒,也不是她這個做女兒的能插手的。

  而李氏這邊,回到房中,卻是趴在錦被中大哭不止,哭得兩肩顫抖。

  她本是小吏之女,家中有兄長有弟弟,自打她嫁來了顧府,娘家人一個個都把她當成搖錢樹,今日個說是缺了銀子給新婦買頭飾,明日個則是弟弟想謀個前程求姐姐給姐夫說句話兒。

  別說其他,就是前些日子,她那新弟弟還指望著來顧府當個西席,教阿清讀書呢!

  總之一句話,她那沒什麼見識的娘家,是一門心思地抓著她攀附顧家,總以為她嫁給當朝顧左相當夫人,從此後算是掉到了蜜罐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可是誰人知道她心中的苦楚,一嫁進來,這院子裡就有一個顧雲和周姨娘,這也就罷了,那是上不得檯面的,最怕的是這個顧煙,明明是嬌嬌柔柔的性子,整個顧府沒有不忌憚她的,平日裡這顧老爺更是把她當做掌上明珠,委屈了誰也不能委屈她。

  這後娘不好當啊,特別是她這種沒有娘家依仗的後娘,說起話來就氣短的。

  後來好不容易生了個顧清,自己覺得算是給顧家延續了香火,以為從此後母憑子貴,算是有了地位,可事實卻並非如此,中年得子的老爺對於顧清這個孩子,雖則也是喜歡,可總覺得隔著一層,比起那顧煙少了一層親昵。

  這些年來,她處處小心謹慎,仔細防備,如今倒好,一朝不小心,竟然因為顧煙而被老爺如此訓斥。

  此時的她,羞愧難當又委屈氣憤,只把個被褥抓得指甲仿佛都要斷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4 AM

第十八章 夜不能眠

  而這邊李氏正哭著的時候,她房中的陪嫁李娘子命丫鬟們都下去了,關好了門窗,開始過來小聲規勸李氏。

  這李氏當初從娘家嫁過來,因家底淺薄,其實只帶了這麼一個自小跟著的丫鬟,其餘的全都是臨時採買的。到了顧府後,顧左相一看那些丫鬟,知道都是不上檯面的,便漸漸地替她換過了,最後李氏身邊留下的是珊瑚和瑪瑙這兩個。

  不過李氏這個人心思也是個重的,平日裡還是只信這李娘子。

  此時李娘子看著左右無人,便小聲規勸李氏道:「我知道夫人心裡有氣,只是夫人總是要想,如今三姑娘正是得老爺寵愛的時候,若是少爺能夠親近三姑娘,得三姑娘喜歡,到時候三姑娘在老爺面前多為少爺說話,自然有少爺的好處。」

  李氏卻是依舊不忿的,拖著哭腔道:「清兒是顧家唯一的男丁,她一個丫頭片子,便是再受寵,還能大過天去?不過是將來多給一些嫁妝罷了!怎地老爺如今為了那丫頭,竟做到如此地步,連個臉面都不曾給我留下。」

  李娘子聽此,卻搖頭:「夫人,我只說兩件事,夫人仔細想想便明白了。」

  李氏拿著錦帕擦了擦鼻涕眼淚,紅著眼睛不解地看向李娘子。

  李娘子這才道:「第一則,去歲二姑娘的婚事定下來,二姑娘本來額定的嫁妝是多少,後來又是因為什麼竟添置了一些?第二則,當日咱家老爺,因何發達?」

  李氏一邊流淚,一邊道:

  「二姑娘嫁妝,還是後來三姑娘和老爺說起,老爺才又多添置了一些的。至於老爺當日,那是因為——」

  李氏謹慎地看向門窗,見外面沒人,這才壓低聲音道:

  「當日老爺不過一窮困秀才罷了,一時狀元及第,被那三姑娘之母何家大姑娘看中,榜下捉婿,後來老爺也是受了岳丈的提拔,這才青雲直上,仕途一片大好。那何家老爺膝下無子,是把偌大的家業都給了何家大姑娘做陪嫁的。」

  這一段故事,其實李氏當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卻稀裡糊塗,不曾去細想過,如今被李娘子提醒,卻是依然不信:

  「老爺為官多年,自然也積下不少家財,如今要說起來,府裡家產都是老爺多年積攢,也不為過吧?」

  李娘子因為這事兒,卻是已經打聽過的,當下搖頭道:「夫人哪,我看未必。這些年,雖則說是由你來掌管這個家,可是家裡田契地契,你哪裡見過?」

  李氏細想一番後,忽而領悟到什麼,只覺得冷汗直流,不敢置信地望向李娘子:「這,難不成老爺真得如傳言中所說?」

  李娘子小心地點頭:「依我看,這事兒是沒錯的。當日何家頗留了一些給那唯一的女兒,後來先頭的夫人去了,這些都把控在咱們老爺手裡呢。我看哪,老爺不聲不響,這是要給三姑娘當嫁妝呢。咱們老爺是個重情義的人,先頭夫人走了這麼多年,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如今又把三姑娘當成個寶貝般疼著,那不知道多少金銀家產,怕是都要留給三姑娘了。」

  李氏瞪大了眼睛,呆坐了很久,一時眸中竟又緩緩落下淚來:「那我的清兒呢,老爺竟不顧念他這親生的骨血嗎?」

  李娘子皺眉道:「老爺自然是顧念的,該有的自然少不了少爺,可是卻未必肯多給幾分。」

  李氏自然明白李娘子的話,意思是說當日何家留下的偌大家產,老爺必然都獨留給顧煙,不會分給自己兒子半分了。

  她拿起帕子,抹了抹淚,這才道:「你這意思,竟是要我從此後巴結著那顧煙了?」

  李娘子點頭:「原本是這個道理,若是少爺能和三姑娘交好,將來好處自然是少不了的。不看其他,只看二姑娘的嫁妝就知道了。」

  這三姑娘不是什麼小氣之人,看起來也不是會虧待姐姐弟弟的人。

  李氏聽李娘子這麼一番勸,慢慢明白過來,壓抑下心中的酸楚,點頭道:「你說得極是。平日裡我和清兒本就不得老爺歡心,如今既這麼一說,竟是要多多巴結著那顧煙了。」

  李娘子笑著道:「依我看啊,原該如此,這樣老爺心裡才歡喜呢。」

  自此後,李氏經了這陪嫁李娘子一番勸解後,壓下心中的不滿,開始主動讓顧清多和顧煙來往,言談間對顧煙也有慈愛之心。這件事自然被顧煙看在眼裡,她也並不願意想這事是真是假,左右這李氏不再折騰出一些事來就是好的。

  而顧左相呢,見此情景,也就漸漸釋懷了。

  **************************

  自從那晚之後,蕭正峰的臉一直都是繃著的,以至於蕭正峰身邊那小廝都有些怕了,據說晚上都會做噩夢。

  一直到這一天,蕭家大夫人,也就是蕭正峰的伯母將他叫過去,笑吟吟地望著他道:

  「正峰,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一直在外戎守,這次你回燕京城,我這裡總是要為你相看下親事,也好趕緊定下來。」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此時蕭正峰繃著個臉,搖頭道:

  「伯母,我不過是在燕京停留月餘,很快便會返回邊疆,還是不要耽擱了別人姑娘了。」

  蕭夫人聽了連連搖頭:「你都二十有四了,身邊怎麼可以沒個人伺候。如今這婚姻大事,自然需要慢慢相看著,這誰急也急不來的。只是前幾日我想著,也該在你身邊放個丫頭,再放兩個小廝,平日裡照顧著你的飲食起居。」

  蕭正峰自然是明白伯母說得著丫頭是個怎麼回事,他本待拒絕,不過想起那晚的事情來,那拒絕的話便不曾說出口。

  也許自己只是年紀到了,用兵油子們的話說,那就是開始想女人了吧?

  如果能用個丫頭解決的問題,那就不是問題。

  於是他黑著臉,算是默認了伯母的安排。

  又陪著伯母並兩個堂弟說了一會子話後,他便告辭而出,只因今日還有事要和齊王殿下商談。

  這一次他跟隨前來燕京城,因了戰功,也被封了個四品的武衛將軍,只是同僚們都為他不滿,依他的戰功,便是封個三品將軍都是應該的,如今卻只是區區一個四品,僅僅比普通的校尉高了一階而已。

  齊王穿著一身紫袍,坐在涼亭中,一旁是慘荷敗柳,他頗有興致地在兩個美貌侍女的服侍下品著茶。

  見蕭正峰金刀大馬地走過來,他伸手,無聲地示意他坐下。

  蕭正峰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齊王的,他雖身在齊王麾下,可是齊王卻拿他做朋友和兄弟一般看待,此時蕭正峰也沒吭聲,逕自坐下了。

  齊王吩咐道:「為蕭將軍斟茶。」

  蕭正峰抬眼,悶聲道:「不必,殿下當知,屬下素來不愛飲茶。」

  齊王聽到這個,難得笑了下:「正峰,我知你素日愛飲酒,不愛品茶,只是酒有酒的妙處,茶有茶的味道,今日你便陪我品茶吧。」

  蕭正峰這才點頭,捏起那玲瓏小巧的紫砂茶盞,端起來,豪爽地一飲而盡。

  兩個大男人對著那堆殘荷品了半響的茶,齊王在想什麼,蕭正峰不知道。

  不過蕭正峰卻是看著這亭台樓榭,看著遠處落葉繽紛,不知道怎麼便想起那一日看到的旖旎情景,於是又是氣血上湧,當下皺眉,深吸了口氣。

  齊王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打量著蕭正峰,淡道:

  「正峰,這一次的封賞,我也是不曾想到。」

  蕭正峰幾乎是這次擊退北狄功勞最大的戰將,可是卻僅僅封了一個四品的武衛將軍,這確實是有些出乎意料,不過仿佛又在意料之中。

  如今永和帝的兒子中,唯獨齊王最為年長,可是也最為永和帝所不喜,又因他此次帶兵擊退北狄,同時引起了太子的忌憚。

  這蕭正峰乃他莫逆之交,自然便遭受某些人的打壓。

  蕭正峰搖頭,淡道:「殿下,雖則出乎意料,可是也在情理之中,正峰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齊王擰眉,打量著蕭正峰:「可是最近這些日子,我總覺得你仿佛有什麼心事。」

  蕭正峰挑起濃眉,堅決否定:「沒有。」

  齊王探究地望著他,半響後,忽而笑道:「該不會那一日去女子書院,你真得相中了哪家姑娘吧?」

  本來蕭正峰是一臉從容面無表情的模樣,如今陡然間被齊王說中心事,雖則看著依舊四平八穩不動如風,不過耳根那裡卻隱約發燙。

  他掩飾性地轉過身去,望著那遠處的湖水:「這園子裡風景倒是極好。」

  齊王沉默了片刻後,忽而笑起來,笑得蕭正峰冷哼一聲。

  齊王越發肯定了,忽而間便心情愉悅:「正峰,你到底看中了哪家姑娘,那一日我分明記得你躲在一旁,連看都不曾看的?」

  蕭正峰冷掃了眼齊王:「真得沒有。」

  說著這話,他臉上已經很難看了。

  齊王挑眉笑,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不過面上卻並不挑破,只是問道:「你的婚事,想來蕭夫人也在為你挑選。」

  聽到這個,蕭正峰不說話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4 AM

第十九章 男主的思念

  因在齊王那裡喝了幾盞茶,後來幾個同僚也一起去了,大家終究暢飲了一番。

  平時在軍營裡是不能飲酒的,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也就這麼些時日了,還不豪飲個痛快啊!

  這一日蕭正峰又是有心事的,酒不醉人人自醉,一番暢飲後,他拒絕了同僚的相送,矯健地翻身上馬,有力的長腿夾著馬腹,逕自回府去了。

  到了自己的小院子,月光朦朦朧地藏在雲後,院中靜寂無人,他大踏步走進房中,此時只覺得頭重腳輕,也不及洗漱,就險些要倒在床榻上。

  誰知道這麼一倒下,便覺得床上軟綿綿的一個,透著一股子香氣,就那麼跟個藤蔓般纏了過來,摟住蕭正峰壯士的腰杆輕輕蹭著,說不出的撩人。

  蕭正峰喉嚨發緊,身上頓時緊繃起來,腦中忽而想起百日裡伯母所說的話,難道這就是那個過來伺候的丫鬟了?

  那女子仿佛感覺到了他的變化,便越發摟緊了他,纖細的手在他胸膛上輕輕撩撥。

  蕭正峰腦中「嗡」的一聲,於是在這黑暗之中,醉意朦朧,酒氣和熱氣蒸騰,讓他的理智漸漸失去控制,他仿佛覺得懷中的女人便是那日嬌軟的女子阿煙,她就在他懷裡,任憑他為所欲為。

  他喘息開始急促起來,伸手就要去摟住這女人,去行那日夢中之事。

  那女子一時也有些情動,細聲喃道:「三爺……我叫涵香,是大夫人要我過來伺候爺的。」

  這一聲話語出口,蕭正峰整個人便僵在那裡,仿佛有頭冷水兜頭澆下,又仿佛濃霧散去綺夢醒來,雲開霧散後,一切都現出原型。

  他深暗幽沉得眸子泛紅,喘息急促得猶如跑了多少路,汗水從額頭流下,渾身緊繃得像一塊石頭。

  捏著懷中女子的胳膊,緊咬著牙,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那涵香萬不曾想這剛才分明情動的男人,忽而就不動彈了,她疑惑地攬著他,柔聲問道:「爺,你這是怎麼了?」

  說著,便拿身子在他胸膛上輕輕磨蹭,試圖喚起他的反應。

  可是蕭正峰卻陡然一個後退,狠厲而堅決地將她推至一旁

  這女子猝不及防,連人帶錦被,就這麼趴倒在地上,摔了一個狼狽。

  她尖叫一聲,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在這衣衫不整中望著蕭正峰,卻見蕭正峰繃著臉,根本沒看自己的樣子,也並沒有要扶起來的意思。

  頓時,她委屈又莫名,淚水一下子落下來:「爺,涵香到底哪裡惹了爺的不快?」

  蕭正峰眯起眸子,冷沉沉地道:「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喜歡。你走吧。」

  他原本以為,自己不過是性.欲突發而已,從未有過女人的他只是缺個女人罷了,這就如同餓了要吃飯一樣,既然缺女人,那就來一個女人暖床,一切問題就可以解決了,他就不會恍惚著總是想起那個一面之緣的姑娘。

  借著這幾分酒意,他幾乎便覺得自己懷中女人就是那日嬌軟曼妙的阿煙,可是當那女子發出聲響的時候,他才知道,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的身體渴望的是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子,而不是其他。

  這一晚,蕭正峰在黑暗中睜著晦暗不明的眸子,一直不曾入睡。

  到了第二日,他去見了自己的伯母,神色平靜,語氣沉著:「伯母,正峰如今不過二十有四,功不成名不就,還不想娶親。」

  蕭夫人一聽這個就急了:「都二十四歲了,你竟還說年紀不大?再者你要什麼功要什麼名?如今你年紀輕輕,已經是四品武衛將軍,除非那些生來有門路有靠山的,要不然在這燕京城裡,你這個年紀的子弟,哪個能比得上你?」

  蕭正峰卻是態度堅決:「伯母,正峰已經決定了。再過幾日,就會隨著齊王返回邊疆,幾年之內,不想回燕京城了,若是伯母貿然定下婚事,反而耽擱了人家姑娘。」

  蕭夫人越發著急了:「你既如此說,那我也不敢勉強你,如今只好去稟報了老夫人,請她來定奪了。」

  這蕭老夫人便是蕭正峰的祖母,蕭正峰因自幼失祜,小時候一直跟著祖母長大,倒是和這位祖母感情極深。

  聽到這個,蕭正峰皺了下眉,不過依舊堅持道:「伯母不必著急,我自會親自向祖母稟明的。」

  當下他告辭了祖母,離開家門,騎馬逕自上了街道。

  因如今早已封賞妥當,永和帝下了聖旨,要他們這些戰將留京數日好生遊玩後,再行返回西北。

  如今距離要回西北的日子也就幾天了,同袍兄弟們都在忙著陪伴家人,收拾行李,只是他卻沒什麼事做,便一個人騎著馬在街道上溜達。

  蕭家住在西四街,騎馬半柱香功夫便到了最為繁華的燕京城大街道,這裡銀樓布店當鋪等比比皆是,酒幡飄揚叫賣不斷,甚是熱鬧。只是蕭正峰看著這滿眼繁華,心中卻越發苦澀。

  他雖生於斯長於斯,可是十六七歲便離開家鄉,如今已經八年了,八年的時間,足以讓他對這裡陌生起來。

  他早已習慣了西北邊疆的荒涼,卻看不慣這裡的繁花似錦

  只是八年的時間,在這個他從不曾回首思念的地方,竟然有了那麼一個惹他心扉的柔軟女子,只一眼,便能勾得他情不能自禁。

  其實自己對她,真得幾乎是一無所知,只不過是一面之緣,一面之緣而已啊!

  蕭正峰咬牙切齒地這麼警告著自己的時候,便聽到旁邊有商販叫賣道:

  「新出鍋的豆渣雞蛋餅啊,當今左相大人府中秘方,燕王殿下的小茶點,保你吃了還想吃!」

  他擰眉,望向那小商販處,一時便想起,同袍中有人曾說,那顧府千金做了豆渣雞蛋餅孝敬父親顧左相,顧左相憶苦思甜,只說好吃,後又因風流高雅的燕王殿下也誇那豆渣雞蛋餅好吃,於是這無人問津的豆渣餅一時成為燕京城的新寵,但凡待客之時,總是要放上那麼一盤的。

  那邊小商販正叫賣著,忽而便見一雙淩厲的眸子直盯著自己剛出鍋的茶點,猛然一驚,忙道:「這位爺,您是要來一個嘗嘗嗎?」

  蕭正峰點頭:「好,來一個吧。」

  那小商販忙包了一個熱騰騰的餅遞給了蕭正峰,蕭正峰從懷中取出三個銅板扔過去。

  騎馬到了一處酒家,蕭正峰走進去,要了二兩酒,一邊喝酒,一邊慢慢品著那豆渣雞蛋餅。

  其實豆渣做餅,口感粗糙,並不適合這些京中權貴早已被養得挑剔的胃口,只是對於蕭正峰來說,此物味道尚好。

  他一邊品著那豆渣餅,想著這般粗糙食物,原本是普通百姓所食,她那麼一個嬌貴的千金小姐,怎麼卻會做出這種糕點給自己父親和燕王品嘗?

  喝一口濁酒,熱辣的酒意在胸臆間蔓延,他在這酒不醉人人自醉中,默默地描摹著那個女人的嬌態。

  就在這個時候,便聽到外面有車馬之聲,來往行人紛紛避開,一時酒家中有人議論。

  「看那個穿了白衣騎馬的,便是當今太子殿下,也只有太子出行才會如此的排場了。」說話的是一個頭戴錦巾的年輕子弟,言語間充滿了羨慕。

  「你到底是年輕,哪裡知道這個,這還是當今太子素來儉樸,出行素簡,要不然那排場,嘖嘖,太子的依仗可不是這樣的!」一個老者捋著鬍子打趣道。

  蕭正峰聞聽這個,想起坊間關於顧煙將成為太子妃的流言,不免抬眸看過去,卻見那騎著白馬溫文儒雅的俊逸男子,果然就是當今太子。

  而在他的身旁,有一輛清油篷的馬車緩緩而行。太子偶爾間會笑望向那馬車,眸光中滿是溫暖和情義。

  蕭正峰微蹙眉,捏著酒杯的手用了幾分力道。

  就在此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仿佛有一種熟悉而動人的聲音響起。

  「綠綺,幫我把暖手爐拿過來。」

  這麼一句,身處鬧市之中的人們自然是聽不到的。

  可是蕭正峰自小習武,練得耳力驚人,卻最能在那紛擾之中聽取任何最為細微的聲音。

  如今他聽得這聲音,微震,忒地耳熟,可不是那一日顧家小姐清脆軟糯的聲音麼。

  當時她便是用這麼動人的聲音,叫出他的名字的。

  蕭正峰猛地站起,起身就要往外走。

  那夥計見了,忙拉住他道:「這位爺,您還沒結帳呢!」

  蕭正峰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銀,淡道:「不必找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0 03:14 AM

第二十章 情不自禁

  說完這人已經如風一般走出酒家,出來後見那轎子和馬車已經漸漸遠處,忙矯健地翻身上了自己的拴在酒家外的黑馬,兩隻有力的長腿一架馬腹,便追了過去。

  待追到近前,他便不敢再往前去,只是壓下心中的翻騰,皺著眉遠遠地望著。

  其實他就這麼追出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若是上陣殺敵調兵遣將,甚至行軍佈陣,他心中自有溝壑,可是與這等事兒上,他實在是毫無經驗可言。

  只是剛才聽到那顧煙姑娘的聲音,他便情不自禁地追出來。

  他近幾年已經不打算娶妻了,總想著自己區區一個四品將軍,其實還是應該更加努力,試圖去爬到一個更好的位置,至少能配得上她的一個位置。

  可是幾年之後,等到哪一天自己有資格走到她面前,怕是她早已嫁為他人婦了吧?

  蕭正峰這個人,經歷過西北風沙的磨練,骨子裡便透著一種大而化之的粗糙和剛硬,尋常時候並不會有那種傷風悲月的惆悵。不過此時想到自己和這女子終究無緣,他難免心裡開始泛酸。

  一時低頭,苦笑一聲,想著過幾天就離開這燕京城了,臨走之前,再看她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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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煙今日個忽然出門,還是因為恰好這一日是八月初七,是阿煙母親的生忌,她是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去大相國寺去為母親燒香的。而今日一早,太子卻過來登門拜訪,說是也要去大相國寺。

  阿煙雖有心推脫,可是見太子滿眼的殷切,一時便想著,自從重生而來後,還未曾和他單獨說說過呢。

  自己總是要找個機會,把那些話和他說清楚的。

  當下阿煙便告別了父親,在這太子的陪同下前去大相國寺,一路上因有丫鬟們陪著,阿煙也不好說什麼。

  一時馬車出了城門,城門外有一片柿子林,如今柿子葉已經落光了,紅通通的柿子便那麼掛在樹上。這秋日的季節,天空幽蘭,遠遠看過去,那掛在高處的柿子到仿佛是紅寶石一般鑲嵌在幽藍的天空中。

  那種柿子的老農此時摘了一筐一筐的柿子放在牛車上,這是要準備運進城裡賣的。

  太子見了,牽著韁繩的手便指向那柿林,笑對著馬車中的阿煙道:「阿煙快看,那裡柿子紅了。」

  阿煙掀開簾子望過去,果然見那枝丫盤結的樹身上掛滿了紅柿子,柿子林中還有婆子爬到樹上摘柿子呢。

  當下她不免一笑,道:「去買一筐吧,等回去的時候給父親也嘗一嘗。」

  太子恰好看向阿煙,卻見阿煙一笑間嬌美動人,說不出的韻致和優雅,道不盡的從容和嫵媚。

  太子微怔,不由望著阿煙,吶吶地道:「阿煙,我怎麼覺得,你這病了一場,倒是和前幾日不一樣了呢。」

  以前的阿煙自然也是嬌媚動人,可是如今的阿煙,總覺得多了一分恬淡的釋然,仿佛看盡千帆之後的一個疲倦笑容,又好似閨中女子臨窗梳妝後回眸的一聲歎息,婉轉動人,柔媚透骨。那種經歷世情之後方有的柔情綽態,配上這嬌美如花初初長成的曼妙身段,竟糅合出一股清純的嫵媚,猶如稚子般粉雕玉逐的芬芳。

  阿煙自然感覺到太子的目光,那是一種赤.裸裸的探究。

  她垂眸,輕笑道:「殿下?」

  太子這才反應過來,忙命隨行侍衛前去購置一筐柿子。

  當下大家放慢了速度,一邊緩慢前行,一邊閒聊,因說起這柿子林之景,太子便隨口吟出一首詩來,卻是「林中有丹果,壓枝一何稠;為柿已軟美,入口頗相投。」

  阿煙自然贊了一聲好詩。

  太子見阿煙贊她,面上愉悅,又談起那一日去女子書院的情景來。

  「我原本是要看你去的,誰知道你早早不見了蹤跡,也不曾見你做文章,倒是有個什麼李家的庶女做了一篇,讓大家頗為驚豔。」

  阿煙自然知道他說的就是李明悅模仿自己的那篇,不免想笑,不過還是忍下了,只是淡淡地道:「那李家小姐,倒是個聰慧之人。」

  一時這柿子送過來了,太子身邊侍衛恭敬地用錦帕包了幾個柿子捧了上來。綠綺接過來,擦拭過了,遞給了阿煙品嘗。

  阿煙拿了一個嘗著,只覺得那柿子飴綿甜潤,倒是好吃。

  而後面的蕭正峰遠遠地看著前面的太子殿下,卻見那太子烏髮如雲,白衣似雪,騎著一匹外邦進貢的白馬,優雅地品著柿子,溫煦的目光笑望著一旁的佳人。

  從蕭正峰的方向,他看不到馬車上的女子,只偶爾能聽到她的說笑聲。那笑聲真是好聽,如嬌鶯初囀,嚶嚶動人,惹得他越發心中發熱。

  有那麼一刻,他握緊了韁繩,幾乎就要打馬而回。

  其實看一眼又能如何,看了,不過是讓她在越發在自己夢中停駐不走罷了。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偏生阿煙在馬車上回首看了一眼,遠遠地便見一個威武高壯的男子騎著黑馬,迎著秋日的陽光,巍然立在官道上。

  秋風迷離,落葉繽紛,紅柿飄香,明明是詩情畫意的一個城郊,卻被他那麼一站,愣是有了幾分塞北的蒼勁和豪邁。

  太子殿下順著阿煙的目光看過去,也認出了蕭正峰,便低聲對阿煙道:「這是燕王的摯友,叫蕭正峰的,這一次北狄之戰,他居功甚偉。」

  阿煙聽著那「居功甚偉」,想著那又如何,這一次也不過是給這蕭正峰授予了一個四品的武將官職而已。

  她心裡有些為蕭正峰不平,不過卻也沒說什麼,只是笑著對守護在馬車後的藍庭道:

  「後面那是蕭將軍,在西北邊疆時,還曾護在父親身邊的,前幾日父親還提起過他。如今既湊巧碰到了,你便請他過來,我要親自謝過。」

  藍庭一直恭敬地跟隨在身後,如今聽到姑娘這麼說,忙應下。

  蕭正峰原本都要打馬而歸了,如今忽聽得那顧煙姑娘要叫自己過去,那握著韁繩的手就緊了幾分。

  藍庭見他面無表情,也不曾言語,渾身剛硬得猶如塊石頭般,一時有些捉摸不透,只好把剛才姑娘所說的話再次重複了一遍。

  「蕭將軍,我家姑娘說了,要當面親自向你道一聲謝呢。」

  蕭正峰皺眉,粗噶地道:「不必了。」

  他有點不想近前,距離太近,看多了,越發看到心裡去。

  不過顯然,藍庭是矢志要把蕭正峰請過去,自家姑娘的吩咐他是一定要做到的。

  蕭正峰見藍庭一再堅持,也就不說什麼,打馬隨著藍庭過去了。

  到了前面,先是抱拳見過了太子殿下,然後才和顧煙相見。

  上一次匆忙之中見過,因並無他人在場,到底是有些倉促的,如今光明正大相見,她乾脆走下馬車,來到蕭正峰面前,笑意盈盈,望著眼前這位剛硬的漢子,想著十一年後此人封侯拜將後的威嚴,不免心中暗暗感慨。

  十一年後的他,身經百戰之後又經官場歷練,已經修煉得舉手投足間都是沉穩的威嚴。可是如今,他到底年輕呢,二十四歲的年紀,一身黑袍簡樸隨意,把個綁腿紮得結實利索,年輕的眉眼濃墨重彩意氣飛揚,下巴的鬍子渣透著不同於燕京城貴家子弟的粗獷。

  他見了自己,忙翻身下馬,行動間充滿了彪悍而矯健的力道。

  阿煙輕笑,嫋嫋一拜:「蕭將軍,阿煙謝將軍昔日之恩。」

  太子從旁看著,不免皺眉,他其實是覺得便是在西北之時這蕭正峰對顧左相有所照料,那也是應當應分的,哪裡值得阿煙親自過去拜謝呢。

  藍庭也覺得自家姑娘太過鄭重,不免有些詫異。

  而蕭正峰呢,灼熱的眸子則是直直地盯著阿煙,仿佛要將那撩人絕色全都收納在心底。

  阿煙抬眸,含笑的眸子迎向蕭正峰,訝然笑道:「蕭將軍?」

  蕭正峰怔怔望著那猶如星子一般清澈美麗的眸子,勉強收回心智,啞聲道:「顧姑娘實在是太客氣了。」

  太子看著蕭正峰,不悅地皺眉。

  阿煙笑問蕭正峰:「不知道蕭將軍這是要去哪裡?」

  她望望前方官道,距離這城門最近的去除,便是大相國寺了,不由挑眉笑道:「莫非將軍也是去大相國寺?」

  蕭正峰已經滿心滿眼那是阿煙的嬌媚無雙,此時距離近,又覺得有暗香襲人,絲絲幽韻撩人心扉,不免心神蕩漾,魂牽夢繞全都是這顧煙。

  這樣的他,哪裡還知道自己要去何處,於是只能下意識地隨著阿煙的話點頭。

  「不錯,蕭某也是要去大相國寺上香的。」

  阿煙聽聞,點頭道;「如此甚好,正好我等同行。」

  說著,轉眸看向太子,徵詢他的意思。

  這太子見了這蕭正峰,自然感覺到蕭正峰看著阿煙的目光有些不對勁,當下已經是滿心裡的不喜歡,可是阿煙都這麼說了,他倒是也不好拒絕,只能勉強道:「這自然是極好。」

  其實心裡暗自不屑,就憑一個四品將軍,也敢看阿煙?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1 02:44 AM

第二十一章 牽腸掛肚

  不過太子性情一向溫和,此時見阿煙出口邀請,他自然不會拂了阿煙的面子,更何況他身為太子,面對這為國效力的四品將士,自然要禮賢下士的,當下便笑道:

  「蕭將軍,既要去大相國寺,那便與我等同行吧。」

  既然太子殿下都發話了,蕭正峰自然不再說什麼,當下道了聲是,翻身上馬,跟隨在太子殿下身側。

  而阿煙也重新上了馬車,卻見藍庭走過來,親自蹲在那裡。

  阿煙在綠綺的扶持下上前,抬起腳來,裙擺蕩出漣漪,踩在藍庭肩頭,腳尖微動,款步姍姍,猶如弱柳扶風一般上了馬車。

  甫上那馬車之時,皓腕高抬,身姿婉轉,腰肢輕彎,於是便顯露出纖細曼妙的身形。

  蕭正峰入眼的,便是那盈盈不及他一握的小蠻腰,以及將那羅衣撐得飽滿高聳的銷魂雙峰。

  他看到這裡,心間發顫,耳根泛燙,唯恐自己失態,忙硬逼著自己的目光離開了那姑娘的身姿。

  不過恍惚間,卻是想起昔年一眼掃過的一首詩,卻是隔戶楊柳弱嫋嫋,恰似十五女兒腰。

  他以前對這些並不感興趣,那些鶯鶯燕燕的姑娘家,原本不如一把寶劍一匹戰馬更讓他能熱血沸騰。

  可是如今,他方知,這初初長成的十五女兒腰,仿佛散發出一種讓他無法自抑的魅力,比一把出鋒的寶劍更能讓他渴盼著擁有。

  甚至他開始想著,若是他的大手伸出去,是否能罩住那羅衣之下的高聳,是否能環住那楊柳一般的細腰?

  他狠狠地抿了下唇,忍不住重新回首望過去,誰知道此時阿煙已經走入了馬車,徒留下剛才充作墊腳石的藍庭,正欲起身。

  一時他目光落到了藍庭的肩膀上,卻見那月白色長衫的肩頭位置有一點輕軟的痕跡,知道這是剛才阿煙姑娘踩在上面所造成的,他甚至開始有些嫉妒,恨不得自己化作那肩頭那長衫。

  若說蕭正峰的目光也是火辣辣的直接了,簡直是絲毫不加掩飾,然而一旁的太子卻並沒有注意到。

  事實上此時的太子殿下沉浸在自己的不悅中,他這一次陪著阿煙出來,原本是有些話想和阿煙說的。

  前些日子阿煙病了,他卻因忙著宮中之事,一直未曾來得及前去探望,及至到了阿煙好不容易病癒,他原本想著借那次去女子書院問候下阿煙,誰知道阿煙卻不知蹤影,而自己書院山長並院中女子糾纏著,根本不得脫身。

  一直到了離開書院,他趁機跟隨著阿煙回家,想著總算是有機會和她說話,誰知道這個時候,燕王卻又纏了上來,分明是要攪混水的意思。

  如此一番蹉跎下來,他竟連個阿煙單獨說話的機會都不曾有。

  如今好不容易要一起前去大相國寺燒香,想著這秋高氣爽的郊外風景中,他陪著阿煙說說話,也不失一種灑脫和情調。

  哪裡知道,斜地裡卻冒出來個蕭正峰,竟是一個不知好歹的傻愣子。

  太子此時滿心的不悅,不過也不好表現出,反而越發輕笑著,和顏悅色地問起蕭正峰話來,諸如邊關將士伙食如何,之前打仗之時可有什麼難處。

  蕭正峰這個人面對著阿煙幾乎是失了神智,不過現在阿煙已經進了馬車,他的一切症狀幾乎是隨之消失了。

  當下對著太子,他侃侃而談,低沉而略顯粗啞的聲音將邊疆戰事一一道來,言談間有條不紊從容不迫,只聽得太子連連點頭。

  他望著這蕭正峰,不免有些可惜,此人竟是大皇兄齊王的摯友,要不然倒是可以結交一把,也算是為自己將來鋪路。

  蕭正峰這邊和太子侃侃而談,那邊耳朵其實一直細聽著馬車裡的動靜呢。

  他耳力極佳,可以敏銳地捕捉到裡面的細微聲音,諸如裡面的女子仿佛坐下了,裡面的女子仿佛歎了口氣,裡面的女子仿佛笑了一聲,他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於是他的耳朵便隨著那女子的一舉一動微微起伏。

  就在此時,他忽而捕捉到一點窸窣的聲音,仿佛馬車簾被掀開了,他頓時明瞭,眼角餘光掃過那馬車,果然見那馬車簾子輕輕動著。

  若是不在意,自然以為是秋風吹拂,可是他素來敏銳,已經明白這必然是馬車上的女子掀開窗簾看了看外面。

  蕭正峰想明白這個,那握著韁繩的手動了下,不知道這往外看了一眼的是誰,可是她?

  若是她,她又在看誰?

  看太子,還是自己?

  若是以往,他自然不敢想著她竟看自己,可是剛才,她對自己笑得霞光瀲灩,又如此敬重地對待自己,可見她並沒有把自己當做一個孟浪之徒,也並沒有小看了自己的。因了這個,不免心中生出許多念想。

  誰知道蕭正峰這麼想著,正和他說話的太子便察覺到了異樣,挑眉笑望著蕭正峰道:「蕭將軍?」

  蕭正峰猛地醒悟過來,知道自己走神了,恰好此時抬眼便見前面一輛馬車停在那裡,忙恭聲道:「殿下,前方那馬車停在此處,倒是擋了我等去路。」

  太子抬頭看過去,果然見前方一輛馬車停在路中央,一旁站著車夫並幾個小廝,正在那裡焦急地查看著。旁邊還拴著幾匹馬。

  如此一看,便知道這不是普通人家,又是馬車又是駿馬的,並有車夫小廝隨侍,況且那馬車裝飾華貴,駿馬也不是凡品,這位主人必然是非富即貴了。

  太子素來待人親和的,如今見這馬車仿佛落難,便命身旁侍衛道:「前去查探下。」

  那侍衛長領命而去,過去近前,一時便見一旁出來個少年,那少年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一身白衣,纖塵不染,面如冠玉,形容絕美。他膚色略顯蒼白,在這秋日的陽光照耀下,仿佛透明一般,隱隱有幾分病弱,可是那病弱卻並不顯其頹廢,反而使他渾身上下充滿了一股說不出的風流之態。

  其他人也就罷了,可是阿煙透過馬車簾,小心望過去,一望之下,卻是微驚。

  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她上輩子那個短命的夫婿——沈從暉。

  當下不免想起,上一世的時候,這沈從暉因自小病弱,一直隱居在老家馮陽修養身子,到了十八歲時才帶著侄子一起從老家前來燕京城。當時也是因緣巧合,父親便將自己許配給這沈從暉。

  其實當時初嫁給沈從暉,夫妻兩個人舉案齊眉,意趣相投,也頗過了一段情意濃厚的時光。後來晉江侯因往年舊事觸怒了永和帝,其後晉江侯府遭受重創,一家人顛沛流離,可是兩個人相濡以沫不離不棄,感情倒是越發篤實。

  也正是因為這個,在沈從暉亡故後,阿煙才接受了他臨終前囑託,付出了一切地照顧著那個侄子沈越,將他撫養成人,供養他讀書,讓他高中狀元,迎娶長公主,從此後忘恩負義,再也不記得她這個落魄的嬸母。

  此時此刻的阿煙,望著那風流俊美的病弱男子,不免流露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怨言。

  當年我不過十六歲而已,花一般的年紀,纖細羸弱的雙肩,這樣的女子本該是應該被人捧在手心呵護,你卻就那麼撒手而去,將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託付給我,說這是沈家唯一的骨血根苗,要我照料他供養他。

  你——於心何忍?

  而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多年之後的那個黃昏時分,她翻著逝去多年的夫君那發黃的手劄,發現的那封信函。

  上一世的阿煙從未多想,也從未有過怨言,可是如今的阿煙,想起往事,卻不免一聲歎息。

  重生一世,她不想因為一年的歡情而斷送那一輩子,更不願意因為良人的一個囑託而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他們沈家。

  於是阿煙眸中微動,白玉一般的臉龐泛起疏冷,放下馬車簾,輕輕倚靠在那引枕上,閉眸養神。

  或許命運終究要上演相同的戲碼,或許一生的糾葛從此開始,可是阿煙卻要從一開始便將那可能性連根拔起。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1 02:44 AM

第二十二章 這一世的重逢

  此時那侍衛長和沈從暉說著話時,便見馬車上忽而下來一個孩子,年不過十二歲的樣子,生得同樣俊美風流,和沈從暉猶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般。因他年紀小,形容神量都帶著一團稚氣,看著倒是比那沈從暉更為精緻可看,只是行動間卻有些氣弱,倒像是有什麼不足之症。

  這孩子自然是沈越了。

  此時侍衛長已經知道這是威遠侯家的二少爺和孫少爺,當下前來回稟太子,沈從暉自然也要一起過來拜見的。

  沈從暉便笑對自己侄子沈越道:

  「越兒,你如今身子不大好,不能見風,還是回車上去歇息,我先去拜見太子殿下。」

  十二歲的沈越雙眸微亮,望向不遠處停下來的那輛馬車,以及一旁陪伴著的人馬,唇邊泛起一抹稚氣的笑容。

  「叔叔,越兒也想拜見太子殿下。」他聲音軟糯稚嫩,分明是還沒長成的小男童聲音。

  沈從暉微頓,見沈越堅持,只好道:「既如此,那便隨我一起過去吧。」

  說著間,沈從暉和沈越兩個人跟隨侍衛長一起來到太子近前,自報家門道拜見了。

  太子聽說這兩位如此風流俊美的叔侄竟然是晉江侯府的二少爺和孫少爺,不免讚歎:

  「自從貴府出了事後,晉江侯這些年越發閉門謝客,不喜外出,不曾想,如今竟有兩位如此出眾的兒孫,實在是可喜可賀。」

  太子說的出了事,便是當年晉江侯府大少爺因貪戀水西橋畔勾欄院的女子,竟欲和對方私奔外出,誰知道逃出去的路上,經過一山,那一日雨大,山體下滑,這大少爺為了護著他那心愛女子,竟然就此喪命。

  當晉江侯找到自己長子遺體的時候,早已經涼透了,也沒人管,就那麼掛在半截,死狀淒慘。

  這晉江侯一氣之下,去追尋那個連累了自己兒子性命的煙花女子,誰知道這女子已經找到了她的姘頭,竟是要把晉江侯大少爺拋到腦後了。

  晉江侯當時便要這女子性命,這女子倒也是個命大的,被發現懷了身子,且其懷了身子的時候,正是和大少爺打得火熱的時候。

  因為這個,晉江侯便命人將這女子關押起來,命其休養身子產子,以圖為自己長子留下一個血脈。

  約莫過了八個多月,那女子產下了一男嬰,經過侯府老人查看,確實和侯府大少爺幼時極為相似,於是這才起名為越,留在了侯府,也就是沈越了。

  至於昔日那煙柳女子,從此後不知所蹤,有人說是死了,也有的人說拿了晉江侯的銀子就此和姘頭離開了。

  如今太子忽然說起這個事兒,十二歲的沈越沒說話,只低著頭。他本就是沈默寡言的孩子,如今更是不好說什麼。

  倒是沈從暉,聞言眸中黯然,一個歎息,淡道:「往事已矣,倒是讓太子殿下見笑了。」

  太子見此,也覺得自己提了不該提的,當下忙笑著打哈哈,又轉移話題,問起道:「不知道二少爺為何將馬車停留在此地?」

  沈從暉恭敬地答道:「這馬車行至此處,忽地便不走了,車夫並小廝們已經查看,卻是車軲轆壞了的樣子,一時倒是不方便修好的。」

  太子聽聞這話,便有些微詫異:「既如此,不如乾脆你叔侄二人騎馬而行,將這馬車拋至路邊?」

  想來晉江侯府家大業大,也並不在乎一輛馬車的。

  這話說得沈從暉頗有些不自在,不過他只是釋然一笑,笑著解釋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叔侄二人自小體弱,騎不得馬的。」

  太子越發詫異,看向這叔侄的身段,也就明瞭了,不曾想生得這般好看,竟是如此不中用,也怪不得要一直留在老家修養身體。

  當下他略一沉吟,便道:「既如此,我手下有侍衛,倒是懂些車馬修繕之道,便讓他們幫著去看看吧?」

  沈從暉聞言恭敬地道:「如此甚好。只是雖然小可已經派人前去城中侯府求援,可一時半刻,怕是這車馬不會及時到來。此處天冷,我這侄子年幼體弱,如今正在病中。若是久擱於此,倒是怕被風吹了去。」

  太子聽聞,不由看向那沈越,卻見那沈越低著頭,咬著唇,略帶童稚的小臉削瘦。

  其實他已經十二歲了,一般這個年紀的男童,怕是已經有幾分成人的模樣了,可是他如今這麼一看,竟還仿佛個孩子似的。

  太子微歎,看向一旁阿煙乘坐的馬車,便提議道:「既如此,左右也不是外人,沈家小公子如今又年幼,倒是可以和顧家小姐同乘一輛馬車。」

  坐在馬車中的阿煙聞聽此話,簾子也不曾掀開,只是矜持而輕淡地道:「雖則本朝經三位女帝之後,女子為官經商者比比皆是,早已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等陳腐濫調,可是我顧府與晉江侯府素來不熟,況且沈家小公子到底已經不小,若是同乘一輛馬車,倒是讓人說了閒話。太子殿下,請恕阿煙不能從命。」

  說完這個,她便閉上雙眸,連看都不想看外面那人。

  其實沈從暉也就罷了,到底只是一年夫妻,再是篤厚的情義也隨著那後來十年的孤苦和磨難而在腦中慢慢地消磨掉了,以至於如今她看著自己前世的夫君,不過是一個路人罷了。

  可是沈越呢,從他十三歲開始,她便猶如母親一般地照料著他的身體,供他吃喝讀書,十年的相依為命,十年的嘔心瀝血,沈越幾乎銘刻到了她的骨子裡。

  後來他的忘恩負義,不能說沒恨,只是因為曾經有愛,那恨便淺淡許多。

  如今重生一世,她便是下定了決心要遠離這個孩子,可是看著那纖細病弱的身形,又怎麼可能不心顫?於是如今也只能冷著心腸遠離了。

  左右這一世,她是再也不想和沈家有什麼干係的。

  馬車之中,阿煙的這話一出,外面都俱是一愣。太子殿下是有些臉紅,他是沒想到自己的提議被阿煙就這麼毫不客氣地婉拒了,當著這麼多人,他是有些下不了臺。

  沈從暉和這位顧府千金是素未謀面的,不過他也沒想過,這位大家小姐竟然如此不近人情不講情面,不過他到底修養良好,當下只是淡笑一聲道:「既然顧家姑娘有些難處,那就不打擾了。」

  一旁年幼的沈越,聽到馬車裡面阿煙的聲音,神情微動,緩緩地抬起頭來,看向馬車方向。

  可是馬車裡面沒有任何動靜,秋風吹起,車簾一角微微動盪,隱約間仿佛有暗香襲來,只是那人身影,卻絲毫不曾見得。

  他雙唇蠕動了下,終於發出聲響,聲音卻是天真而怯懦的:「叔叔,我好冷……也有些餓了……」

  說著,他眨了眨好看的眸子,修長的睫毛微動,低下頭,仿佛不好意思。

  一時之間,沈從暉也有些尷尬,忙牽起自己侄子的手,心疼地道:「越兒,你先去馬車上等著吧,馬車上還有些水和乾糧,讓小廝伺候你吃了。」

  沈越仿佛有些委屈,噘著嘴道:「叔叔,我不想吃那個了,太涼了,我吃得難受。」

  說著這話,他還虛弱地咳了幾分,單薄的小身板開始輕輕顫著。

  一旁眾人,包括太子殿下在內,都有些不忍心。

  阿煙聽著那咳聲,竟仿佛不是裝的,當下不免微微蹙眉。

  她曾經為了調理沈越的身體費盡心思,也因為這個,才特意去為那位隱士名醫去洗衣做飯伺候人家,以求的人家為沈越看病。因為這個,她對於身體調理極為精通,而對於沈越的身體,她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不過的。

  如今她乍一聽來,便覺詫異,只因這一世沈越的病情仿佛比上一世來得更早一些。

  記得當年她初嫁給沈從暉的時候,沈越的身子骨還好,是個能跳會跑的小孩兒。

  當她這麼想著的時候,旁邊伺候著的綠綺聽著外面動靜,面上頗有些尷尬,很是過意不去地道:

  「姑娘,既然那孩子這麼可憐,咱們便讓他上了馬車,這裡距離大相國寺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到時候讓他們叔侄先在大相國寺安頓下來,也算是幫了人家。」

  她是個嗓門大的,這話一出,頓時在場的眾人都聽到了。

  可是阿煙此時不比尋常,她是感覺到了不對勁,上一世她沒有去大相國寺,也沒有路遇沈從暉和沈越。

  也許命運已經悄悄地開始了轉彎,發生了更改,這種情況下,她務必要小心謹慎,怎麼也不能再和這對叔侄扯上干係。

  便是狠心一些,又能如何,左右這對叔侄不至於因為她的一時狠心而凍死餓死在這裡。

  至於以後,那便是從此各看各的造化。

  一時她不免想起父親書房中的一副字畫,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如今她顧煙不過是個想保住自己和家人一世安穩的弱女子罷了,此時此刻可顧不得前世這撒手而去以及忘恩負義之人。

  於是她沉下了臉,冷冷地望著自己的丫鬟綠綺,淡道:「多嘴的丫頭,這裡哪裡輪得著你來拿主意?難不成你是要本姑娘下車去,你在這裡招待那兩位貴客?」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1 02:45 AM

第二十三章 蕭正峰出手

  綠綺一聽這話,頓時呆了。因她是家生子,又是陪著姑娘一起長大的,性子直爽,素來姑娘都是對她極為寵愛包容的。

  正因為這個,才讓她說話沒有拘束起來。不曾想,如今竟然當著這麼多人,就這麼被下了面子。

  她大眼睛中一時充滿了淚花,兩唇哆嗦著幾乎說不成話:

  「姑娘,姑娘,是奴婢錯了,奴婢不該多嘴。」

  說完這個,她噗通一聲跪在那裡了。

  馬車之外的人,都已經聽到了聲音,不免越發尷尬起來。

  特別是馬車之後的藍庭,除了上次處置那王嬤嬤外,他是從未見過溫柔和順的姑娘發這麼大的火氣,況且這火氣是對著自己的妹妹。

  太子張口結舌,他是忽然覺得,如今馬車中的顧煙,實在是和他往日認識的那個善良嬌美的顧煙不太一樣。

  怎麼人長大了,就變了呢?

  沈從暉則是越發尷尬了,他回首望了眼自己的馬車,勉強笑著道:「既如此,不敢讓太子殿下和顧姑娘為難。」

  就在此時,立在旁邊一直保持沉默的蕭正峰,忽而上前,沉聲道:「太子殿下,蕭某昔日在邊關之時,因輜重車輛時有損壞,也曾旁觀工匠修繕馬車,時日一久,倒是略通一二,不若讓蕭某過去看看這馬車?」

  太子殿下正覺得尷尬無比的,其實他是有心拉攏這晉江侯府的,誰知道卻被個顧煙弄成這樣,而此時蕭正峰的出言,恰好解了他的尷尬。

  他忙笑道:「既如此,那就勞煩蕭將軍過去看看吧。」

  因這蕭正峰生得高大彪悍,就那麼松柏一般立在馬旁,實在是有別于太子身邊的侍衛,是以沈家叔侄早已注意到了他的。

  如今見提起,便忙上前見禮,這沈從暉也是個聰明的,當下便猜出:

  「莫非是上衫崗大捷中以三千兵馬擊退北狄五萬大軍的蕭正峰將軍?」

  上杉崗大捷,是此次大昭大勝北狄軍的關鍵戰役,在這一戰中,只是一個校尉的蕭正峰帶領一個十八人的小隊,偷襲了北狄軍一個營,並斬殺北狄王子比烖。

  因為此戰,從此兩軍對壘局勢就此扭轉,大昭軍心大振,其後更因戰略得當,從此後猶如猛虎下山,就此將北狄打了一個落花流水。

  太子當下聽了便有些詫異,不由多看了蕭正峰一眼,他是沒想到這麼一個四品將軍,不過是因為一場勝仗,名聲已經連在老家養病的沈從暉都聽說了。

  蕭正峰聽得這話只是隨意一笑,朗聲道:「正是在下,不曾想沈公子身在馮陽,竟能知天下事,實在是佩服。」

  沈從暉笑望著蕭正峰,言語間倒是有幾分敬佩,當下頗有些歉疚地道;「蕭將軍本乃國之棟樑,如今為小可修繕車馬,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

  蕭正峰倒是渾不在意的,當下穩步上前:「沈少爺不必在意,我等這就過去看看吧。」

  一邊說著,一邊往那馬車走過去。

  沈從暉陪在一旁,而沈越呢,望著蕭正峰,皺了下眉,又看看那馬車,最後抿唇軟聲軟氣地道:「顧姑娘,太子殿下,越兒也過去先看看了。」

  太子殿下忙應了,一時不免覺得這小孩子雖然不過十二歲,可是行事間卻頗為得當。

  馬車之內,阿煙聽著那沈越的話,越發覺得詭異。

  蕭正峰來到馬車旁,撩起黑袍,半蹲在那裡,彎腰仔細地查看那車輪,半響之後,終於抬頭問那車夫:「車上可備有鐵絲等物?」

  那車夫聽了,忙道:「鐵絲倒是有的。」

  說著,忙去取了來,恭敬地奉上了。

  因沈越剛才咳嗽了,沈從暉已經讓他上馬車上歇息,自己站在這裡陪著蕭正峰,此時見蕭正峰要鐵絲,忙問道:「可否修得?」

  蕭正峰點頭,又道:「取一把匕首來。」

  沈從暉忙命人呈上匕首。

  蕭正峰接過那鋼刀,只見倒是一把好刀,刀背極厚,刀鋒銳利,便點頭道:「試一試吧。」

  於是沈從暉便見他將那鋼絲纏在某處,又用鋼刀的刀背輕輕別著某處,那鋼絲便將那損壞之處纏繞,只是這鋼刀到底不是什麼好家什,難免有無法盡力之處。

  沈從暉看了皺眉,道:「若是不行,只能在此等候了。」

  可是蕭正峰卻不吭聲,他有力的長腿半蹲著,伸出鐵鉗一般的大手,捏住那指頭粗的鐵絲末端,就開始徒手一掰。

  如此一來,沈從暉倒是嚇了一跳,只因為若是一根長棍,也就罷了,那些力氣大的或許還能掰彎,可是這麼一個粗.硬的鋼棍末端,要想徒手掰彎,那是幾乎不可能的。

  可是卻見那蕭正峰,面不改色,大手那麼一用力,再看時,那鋼棍就如同泥棍一般,已經服服帖帖地卡在了車軲轆上了。

  他不由微驚,忍不住抬頭看向這蕭正峰,半響讚歎道:「蕭將軍好功夫,實在是佩服!」

  他雖病弱,可是並非毫無見識的世家子,晉江江侯只有他和沈越這麼一兒一孫了,因為雖在老家馮陽修養身子,可是卻在他和沈越身邊派了諸多高手護衛,可是那些高手護衛,卻沒有一個有蕭正峰這般能耐。

  而一旁的侍衛等人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的,捫心自問,知道自己是沒辦法徒手掰彎那物的,不免對蕭正峰多了幾分敬佩。

  蕭正峰面不改色,起身,低頭望著那車輪,拿出一張布帕擦了擦手,淡道:「我已經將這車軲轆暫時固定好了,撐著行個十幾裡路應該不成問題,也應該能撐到燕京城了。」

  沈從暉大喜,忙笑著點頭,抱拳道:「多謝蕭將軍!」

  蕭正峰卻只是笑道:「客氣了。」

  一時之間,沈從暉又來到了太子面前,先是謝過了太子,接著向太子告辭。

  當下兩輛馬車,交錯而過,總算是就要各自出發。

  當晉江江侯府的馬車經過身邊時,阿煙微微擰眉,掀開簾子一角看過去,誰知道恰在此時,那馬車也掀開簾子看過來。

  兩車在這一瞬間,視窗對著視窗,距離極近,阿煙就這麼看到一個十二歲的俊美男童,用夜空中星子一般的雙眸,定定地望著自己。

  她有片刻的詫異,不過很快收斂心神,疏遠而禮貌地對那男童沈越點頭笑了下。

  沈越抿唇,略帶不好意思地那麼笑了下。

  兩輛馬車很快就這麼交叉過去,背道而行,於是阿煙也就放下了簾子,不再去看了。

  她蹙著眉,暗暗地想著剛才沈越那個笑容。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到不安,甚至於對於剛才自己的所作所為,開始感到不安。

  她剛才其實是有些沒沉住氣。

  上輩子的她死了,是被人殺死的,她連自己到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如今重活一輩子,剛一進女子書院便見到了個擁有上輩子記憶的李明悅。阿煙覺得,自己應該越發小心低調,要不露行藏才好。

  車馬就這麼繼續往前行走,不過一炷香功夫,便到了大相國寺。

  這大相國寺的住持早已知道太子殿下陪同顧家姑娘要過來進香,這都是大相國寺的常客,於是早早地便準備下了。

  綠綺因為之前被阿煙喝斥,雖生性豪爽,可到底是女孩子家的,有些沒臉面,這一路上便一直跪在那裡小心謹慎地伺候著。

  阿煙也是不喜她竟敢在外人面前自作主張,如今看她跪了這一炷香功夫,便放軟了聲音,溫聲道:「快起來吧,再跪下去,膝蓋都壞了,以後嫁不出去可怎麼辦?」

  綠綺此時早已不哭,只是默然地低頭跪在那裡,隨著阿煙這一路的沉默,她的心早已沉到了穀底,難免胡思亂想起來。

  之前姑娘打發王嬤嬤和狗兒的事她還是記著的,如今她努力反思,知道自己剛才確實矩越了,於是開始忐忑起來,怕也被那樣打發出去。她還年輕,若是因為這個被趕出府,那這一輩子可怎麼辦呢?

  如今聽到姑娘軟語說話,那淚水一下子就落了下來,只是她到底是好面子的,性子又是個倔強的,也不好求饒,只軟軟地跪在那裡委屈地哭。

  阿煙歎了口氣,淡道:「這都到相國寺了,你還不擦擦眼淚扶我下去,若是讓外人看到你這般樣子,成何體統?」

  也是她往日太過寵著她了,把她慣得同個小姐一般,這才有今日的事。

  其實她本不介意這些的,情同姐妹,她願意寵著,可是怕就怕慣出下一個王嬤嬤來。

  人的情分,本就那麼多,若是雙方都謹守本分,自然能延續保持下去,可是有一方若是不識好歹自以為是,那麼這情分也就漸漸地淡了。

  上一輩子的綠綺,在她嫁後,其實沒少為她惹事,每每讓她頭疼,甚至於她一度曾有將這丫頭疏遠了的念頭。

  不過後來也是這綠綺,最後是為了她而死的。

  綠綺如今得了這個臺階下,當下忙點頭,也不吭聲,拿錦帕把眼淚一擦,起身就要過來扶著阿煙。只是因為久跪,又是在顛簸的馬車上,這麼一來,竟然險些摔倒在那裡。

  阿煙過去扶著她,故作生氣道:「你看看你,都長這麼大了,還如此莽撞,成個什麼樣子呢。」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1 02:46 AM

第二十四章 大霧中的男女

  綠綺聽著這話意思,教訓自己竟然如同訓個孩子,當下心中微暖,剛剛擦了的眼淚又險些落下來。不過她倒是懂得分寸了,雖因著面皮薄,一時也說不得什麼軟話,不過也知道過來扶著阿煙下車。

  因這是相國寺,不是半途,早已有人將一個墩子放在她面前,阿煙便在綠綺的扶持下踩著那墩子下了車。

  當下眾人在住持的迎接下,進了這大相國寺。

  這大相國寺說起來也有幾百年歷史了,其間有盛有衰,幾經沉浮,後因本朝接連三位女帝都是信奉佛教的,這大相國寺因距離燕京城最近的第一大寺,於是大興重建,香火繁盛一時。

  當今永和帝雖然並不若先頭幾位女帝那般信奉佛教,可是到底也不曾排斥,於是這大相國寺地位依然超乎眾寺之上,時有皇親國戚前來燒香拜佛,每到年節,當今天子親自過來上香也是有的。

  這大相國寺修得雄偉宏大,如今走進大殿,高聳的佛像讓人必須仰視。

  阿煙本是過來為母親的生忌進香的,先前顧左相已經吩咐人手過來了,這主持大人也早已準備,當下自有知客僧引領著阿煙進行拜祭。

  至於太子,其實原本不過是以此為藉口和阿煙親近而已,如今淨手之後燒了三炷香,便隨意在旁邊院落中散步,一旁自有住持陪著。

  蕭正峰平時哪裡燒過什麼香啊,如今也只好跟著淨了手,陪著燒了三炷香,又陪著太子在院落中散步,觀看這湖光山色。

  言語間住持大人提起今日素齋早已備下,稍後便可用膳,太子自然應允。

  這邊阿煙進香過後,又為母親捐了香火錢,這才過來院落裡。

  過來這邊後,卻見只有太子靜默地立在松柏之間,淡淡含笑,眸中含情,就那麼望著她。

  她心知肚明,不過還是問道:「主持大人和蕭將軍去了哪裡?」

  太子走到阿煙近前,笑道:「適才住持大人和蕭將軍談起棋藝,兩個人都有些手癢,便去後院禪房對弈了。我想著你等下便要出來,便在這裡等你。」

  阿煙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其實自己也想尋一個清靜的時候和他說說話的。此時綠綺也識趣地退下去了,一時這靜謐的院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當下兩個人便在這青石板路上漫步,沿著這松柏路過去,在這陣陣松香之中,便來到了蓮池禪院旁,這裡傍水而建,一座禪院安靜地臥于碧水之旁,天地靈秀隱隱蕩漾於湖光之中,實為尋幽探秘之所在。

  只不過,最近這些年,這寺院看似風雅,其實已經成了貴族男女幽會之所。

  阿煙看了眼身旁的太子,卻見那清俊的臉面上都是溫和,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恍惚中憶起,上一輩子的自己也曾為這等溫文爾雅之態而傾倒,曾想過得這麼一個男子相伴一生,也不枉此生。如今重來一世,她不免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不要說這個人是大昭的儲君,他本該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的,便是他不為儲君,那他也註定不可能獨守一人的。

  前一日還和自己脈脈含情,後一天忽然和孫雅蔚在書院後山訴說相思之情的,正是他啊。

  太子見阿煙笑而不語,眉眼越發溫柔,輕聲道:「阿煙,這些日子,總覺得你好像離我遠了,我想找你說話,都覺得難呢。」

  阿煙溫聲道:「不過是忙罷了,如今我們都長大了,原比不得小時候了。」

  太子聞言越發輕笑:「是了,你今年及笄,一轉眼都到了論親事的時候了。」

  阿煙倒是不曾想他這麼直接道來,當下淡笑,靜靜的望著他:「是呢。」

  作為一個十五歲的妙齡女子,她還不至於主動提這個事兒,於是便等著他說。

  想來最近因為燕王,他終究有些不放心,這才急著和自己說起,想將這件事儘快定下來吧。

  果然,太子見阿煙根本不曾做聲,便有些沉不住氣了,轉首望向那碧波湖水,輕笑道:「阿煙,我的婚事,父皇也在看了,前幾日母后還說,要把京中適齡的大家小姐都看看,好歹今年定下來一個呢。」

  阿煙點頭,淡道:「如此甚好。」

  太子一雙黑眸轉首凝視著阿煙:「阿煙,難道你就沒想過,我心裡希望誰能做我的太子妃嗎?」

  阿煙故作訝然,挑眉輕笑,笑得風嬌水媚:「殿下,我素日是知你的,是矢志要求娶一位才貌俱佳的女子。如今眉山女子書院之中,比比皆是,想必定能挑到一位稱心如意的太子妃呢。」

  太子聞言皺眉,盯著阿煙,一雙眸子開始變得急切而灼熱起來:「那你呢?你就沒想過,其實我是希望你當太子妃的嗎?」

  到底眼前站著的是一個男人,男人比起女人就是有天生的優勢,這太子殿下一近前,她便感到一股壓迫感。

  當下她退後一步,收斂了笑,淡道:「殿下,阿煙素來拿你當做哥哥一般看待,如今提起這太子妃,倒是未免汙損了你我素日的兄妹情義。」

  兄妹情義?

  太子是萬沒想到她竟然說出這般話來,不免扯唇,略帶嘲諷的一個冷笑:「阿煙,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去年父皇還曾說過,以阿煙之才貌,必要為我皇家婦才好。當時你未曾說過什麼,顧左相也未曾說過什麼,難道如今,卻是不喜了?」

  說到這裡,他眉目染上了陰沉:「還是說,你心裡想著的是六皇弟燕王?」

  阿煙見他一掃往日溫柔之態,竟隱隱有猙獰之意,不由冷笑,挑眉淡道:「殿下請自重。婚姻大事,自由父親做主,阿煙不敢妄自談論。」

  太子聽聞,越發嘲諷地笑了下,無奈地道:「阿煙,你不過是推辭罷了。若是你喜歡的,便會說男女授受不親都是陳腐濫調,便會說婚姻一事當由自己做主;若是你不喜歡,便又推說父親之命媒妁之言,你實在是——」

  話說到這裡,太子難免咬牙切齒,想著眼前女子,姿容絕色,無奈太過聰慧剔透,實在是可恨又無奈。

  阿煙的心思被太子說破,當下也不惱,反而正色道:「殿下,有些話您既然說到這個份上,那也不必拉拉扯扯地隱瞞。阿煙實在是對殿下只有兄妹之義,並無絲毫男女之情。況且阿煙生性頑劣,實在不堪為殿下之配。」

  此時話已說絕,太子低著頭,陰著臉默了半響,忽然笑了下,抬頭望著阿煙:「阿煙,這婚姻之事,總是要父皇和顧左相做主的,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

  阿煙神情一頓,凝視著他,頓時明瞭,他只是並不願意放棄,竟然是要永和帝賜婚了?

  如今的她深知,當今永和帝不過是試探罷了,其實他是絕對不會讓那個門生遍天下的顧齊修的女兒嫁給這位雛君的。

  而在這件事中,自己和父親做到的必須是,表明自己對太子妃之位絲毫沒有興趣,至於為什麼沒有興趣,也必須找出一個理由來。

  甚至不能讓永和帝感到,顧家因了感受到他的防備才故意表現得沒有興趣。

  於是阿煙垂下眸子,淡淡地道:「那就請皇上他老人家做主吧。」

  太子低頭看著她絕美的姿容,卻見那眉如淺月,眸如水波,朱唇仿佛胭脂染就,更兼那烏髮秀媚如雲,盈盈立在那裡,帶著幾分靈動的倔強,卻又淡雅如仙,楚楚動人。

  他心間不免發熱,想著這樣一個絕世姿容的姑娘,原本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是他命中註定的太子妃。

  他怎麼可能放過她呢?

  當下他深吸了口氣,火熱的眸子盯著她,啞聲道:「阿煙,無論如何,你只能嫁入我皇家,只能為我劉栔斌之婦。」

  阿煙黑亮的眸子迎向太子,嫣紅的唇微微抿起,眉眼間透出幾分疏離。

  她凝視他半響,最後終於挽唇輕笑了下,笑得遙遠而漠然:「我說過了,這一切要看皇上的意思。」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1 02:48 AM

第二十五章 蕭正峰的藥

  和太子不歡而散後,綠綺也出現了,低著頭,小心翼翼的。因她之前哭了,兩眼便有些發腫。

  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後來晉江侯府落魄,這綠綺跟隨著也是遭了罪的,當下阿煙也是心疼她,低頭掃過她的膝蓋,卻見她勉強立著,兩腿都止不住的輕顫呢。

  跪在顛簸的馬車上,那罪也不是好受的,阿煙當下心裡也不是滋味,便道:「既受了傷,便不要亂走,先陪著我回去禪房吧。」

  綠綺點頭,低聲道:「是。」

  回到禪房,寺院的小僧人已經送上了茶水素齋,阿煙隨意用了些,又讓綠綺坐下也吃,可是綠綺此時偏偏不坐的,站在那裡不說話。

  阿煙見此,聲音中便帶了幾分威嚴:「坐下,吃。」

  綠綺聽到這話,癟了癟嘴,忙坐下,在阿煙的注視下用起午膳來。

  阿煙這才點頭,淡道:「你先用膳,我出去走動下。」

  說著,便隨了那小僧人出去,行至院中,問起那小僧人:「你家住持呢?」

  小僧人恭敬地道:「住持大人陪著蕭將軍下棋呢。」

  阿煙不免笑了,想著那個蕭正峰,看似一個彪悍武將,不曾想還懂的棋局。要知道這住持大人可是棋中高手,能陪著他下一炷香時間的,都不是尋常之人呢。

  不過轉念她又一想,便明白了,父親曾說,這蕭正峰乃是大昭難得一見的將才,調兵遣將行兵佈陣,本就和棋之一道有異曲同工之妙。

  又聯想到他昔日權傾天下的威勢,想著他本就不是一個隻懂殺敵的莽撞之輩,懂些棋藝也在情理之中。

  她眸中泛暖,想著這一世隱約間已經出現重重偏差,只盼著不要因為這些意外而改變了他命中的格局。

  想到剛才不滿而去的太子,她不由輕歎一聲,知道自己這是一身的麻煩,總不能連累了這蕭正峰,以後倒是要遠著他才好呢。

  就這麼走著的時候,她又想起綠綺來,便隨口問道:「請問小師父,我那丫鬟膝蓋發腫,這寺中可有跌打傷藥,能否取些來?」

  這小僧一時倒有些為難:「這寺裡倒是有些藥材,卻未必有那跌打傷藥,若是姑娘要的話,我只能去藥房問問了?」

  阿煙笑著點頭:「如此便麻煩小師父了。」

  一時這小僧人去了,徒留了阿煙在那裡,望著那淼淼的湖水想著心事。

  這山中的湖水卻和別處不同,因山中有雲霧,是以當一陣雲霧飄來之時,籠罩那湖水之上,便覺得湖水如碧,霧若輕紗,有秋風偶爾吹過,那雲霧絲絲縷縷在這湖水上輕蕩,又有些許陽光灑在湖水之上,映襯得這一池秋水金波瀲灩,星星點點,真如仙境一般。

  阿煙一襲煙灰色長裙,豐姿綽約,在這煙雲湖光的仙境中,猶如畫中用筆墨隨意勾勒出的一道婉轉,態濃意遠,回味悠長。

  蕭正峰不曾想到,和住持大人結束棋局,向禪房方向走去,路過這湖邊,竟無意間窺見這心愛的女子溶入到這煙雲之中,恍惚間竟不似世間物。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想來那巫山神女不過如是。

  一時不由停下腳步,唯恐驚動了她去。

  如果說之前,每每看到顧煙,蕭正峰剛硬的體內便湧起難以抑制的渴望的話,那麼如今,望著那個臨水眺望的女子,看她這神清骨秀,看她這清淡飄渺,他竟生出幾分憐惜和無奈。

  如果可以,他幾乎想去伸手握住那飄渺的一抹輕煙。

  阿煙並不知道身後那人正望著自己,她眉眼微蹙,心裡想著的卻是這凡塵俗世,想著的是那高遠帝王,以及身陷其中無法抽身的父親。

  就這麼想著間,一個回身,便見那煙雲之中赫然立著一個男子,挺拔高大的身姿,剛硬冷凝的臉龐,彪悍而無畏地站在那裡,氣勢磅礡,猶如雲蒸霧繚之中陡然顯身的金甲戰神一般,渾身仿佛蘊含著堅韌巨大的力量。

  阿煙陡然一頓,忍不住歪頭輕笑了下,想著剛才還說要遠離的,如今怎麼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了呢。

  蕭正峰本是怔怔盯著她看的,陡然間見她竟然回身看向自己,心裡已經是微動,再見她竟那麼猶如一個孩子般,歪頭輕笑,笑得兩頰微暈,一線紅潮猶如桃花般。

  於是這一刻,蕭正峰是真個看癡了,他本就為這女子著迷,如今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怔怔地望著她,無論如何也挪不開眼。

  他活了二十四歲,方知原來這世間女子,可以如此醉心如此動人,方知原來有一種嫵媚,是讓你魂牽夢縈神魂顛倒,方知你只需要看一眼,從此後便墜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阿煙見他這般看著自己,心中也頓時有所猜測,回憶他之前種種,難不成真個對自己有所念想?

  她不免微微蹙眉,想著他命中註定的那位夫人李明悅。

  這個男子,縱有千般好萬般好,也終究和自己無緣的。

  當下她輕聲道:「將軍為何孤身在此?」

  蕭正峰聽著那軟膩的聲音響起,總算勉強尋回一絲理智:「不過是恰好路過罷了。」

  阿煙點頭,輕笑道:「那將軍請吧,阿煙也要回去禪房歇息了。」

  說著,她就要舉步離開。

  誰知道蕭正峰一看她要離開,忙一個大步上前,就這麼將她攔下了。

  他捨不得她就這麼離開,總是想多看一眼。

  阿煙陡然被他攔下,也是微詫。他生得身量極高,比起太子燕王之流要高上許多,平時距離遠也就罷了,如今他靠近了自己,只覺得那身形挺闊,猶如一座小山般將自己籠罩。

  她略仰起頸子,望著他笑道:「蕭將軍有事?」

  雲煙之中,蕭正峰胸臆間發熱,他灼燙的目光盯著阿煙,啞聲道:「剛才蕭某碰到了小師父,說是姑娘要一些跌打傷藥?」

  阿煙點頭:「正是。」

  蕭正峰忙道:「剛才那小師父說了,藥房裡不曾有跌打傷藥。」

  阿煙聽到這個,不免有些失望,想著若是如此,倒是要讓綠綺受罪了。

  誰知道蕭正峰卻又啞聲道:「不過我倒是有一些靈藥,最是能活血化瘀的。」

  阿煙睫毛輕眨,笑道:「既如此,蕭將軍可否賜藥?」

  不曾想,他說起話來,倒是一分一寸,步步為營啊,這不是明擺著要送自己藥的麼,卻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

  蕭正峰低首盯著阿煙神情不放,見她笑了,不由眸中發亮,低聲道:「既然姑娘要用,那可否請姑娘稍等片刻,蕭某這就去取來。」

  阿煙擰眉,不解地道:「那靈藥如今在哪裡?」

  蕭正峰神情微頓,語氣略顯凝澀:「在我所下榻的禪房之中。」

  阿煙想著,這禪房本就不遠的,他若取來,不過是片刻功夫的事兒,當下便點頭笑道:「如此,還請蕭將軍幫著拿來?」

  蕭正峰卻正色道:「顧姑娘請稍後片刻,不過半柱香功夫,蕭某便將這藥取來。」

  啊?

  阿煙越發不解,竟要這麼久?

  蕭正峰卻一本正經地道:「那藥雖則我是隨身攜帶,可是總是要調配一下,是以倒是要花些時間。」

  說著這話時,間阿煙蹙眉,又忙道:「不過姑娘請放心,並不費事的。」

  事到如今,阿煙也不好說什麼,只好道:「若是並不麻煩,那就勞煩蕭將軍了。」

  蕭正峰點頭,再次叮囑道:「姑娘在這裡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說完這話,他人已經不見了蹤跡。

  阿煙環視左右,卻見此時雲霧越發地濃重了,幾乎籠罩了這一片禪院,而那蕭正峰卻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轉瞬間不見了蹤跡,竟猶如仙蹤俠影一般。

  因此時大霧,左右也並無人過來,她一時無聊,只好倚靠在湖邊,繼續看這湖光山景。

  約莫半柱香功夫後,這蕭正峰卻一直未曾出現,她覺得有些涼了。身上衣著本就單薄,如今卻在這大霧中站了這麼半響,怎麼能不冷呢。

  一時又怕綠綺見自己久久不回擔心,當下就要自己回禪房去了。

  可是就在她轉身間,一個身影陡然出現了,氣息微喘,額頭甚至滲著一些細密的汗珠。

  他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掏出一白玉瓷瓶來遞給阿煙:「姑娘,這是靈藥。」

  阿煙挑眉,凝視著那寬闊額頭上的汗珠,淡淡地問道:「蕭將軍,這深山秋日,又是大霧,天氣涼得很,你怎麼竟然出了汗?」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1 02:50 AM

第二十六章 山中處

  蕭正峰聽阿煙這麼問,卻是面無改色,沉聲道:「這不是汗。」

  他一本正經地道:「霧氣太重,凝結為水而已。」

  阿煙唇角微動,想笑,不過忍住了。

  蕭正峰原本是不住眼地看著她的,如今見她這般情態,那剪水雙瞳亮得好看,當下是越發情動,啞聲道:「姑娘若是想笑,那便笑吧。」

  阿煙心裡便感到放鬆,倒是把剛才那一番愁緒盡皆拋去。其實要說起來,她自從重生而來,心中經營算計,只盼著家人再也不受往世那般別離磨難,看似輕鬆,其實一直心有千結。

  如今看著蕭正峰在身側,倒是莫名覺得踏實了許多。

  這個男人,身上有種乾爽醇厚的味道,讓她覺得安心。

  她想起路途中的情景,忽然忍不住問道:「蕭將軍,今日在路上,恰遇晉江侯府的二少爺和孫少爺,當時我堅拒那孫少爺與我同乘。不知道蕭將軍如何看待,可是覺得我太過不近人情?」

  蕭正峰聽聞,略一沉吟,這才道:「蕭某並不覺得姑娘不近人情,只是想著姑娘既然拒絕,自然有姑娘的道理和考量。」

  其實他更想說的是,她那麼蕙質蘭心的姑娘,怎麼可能做出不應該做的事呢?所以她既這麼做了,那便一定是對的。

  阿煙聽他這麼說,唇角挽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輕笑道:「其實說起來,今日還多虧了蕭將軍,若不是蕭將軍及時修好了那馬車,怕是此事總有些尷尬的。」

  蕭正峰見她笑,也覺得心情愉悅,當下剛毅的臉龐上也帶了笑,眼眸中泛起暖意,竟忍不住放柔了聲音道:「姑娘高興就好。」

  阿煙眼波流轉,望定他,輕輕咬唇,低聲道:「你,你伸出手來,可好?」

  蕭正峰不解其意,不過他也不曾問,便按照她的吩咐,將兩手伸出,擺在她面前。

  阿煙低頭望過去,卻見那大手比自己纖細小手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又是生得粗硬的,虎口以及指腹上帶著厚實的繭,不過看起來倒是沒什麼傷痕的。

  她這才放心,點頭道:「原來將軍徒手修繕車輪,並不曾受傷。」

  蕭正峰這才明白,原來她是見到了自己以手指來糾好鋼棍,竟然以為自己會受傷,這是要親自察看。

  一時之間望著這女子,他喉頭發熱,粗噶而低沉地道:「多謝姑娘關心,蕭某不曾受傷,這對蕭某來說,不過是尋常之事。」

  阿煙輕歎:「想來你在外面也聽到了的,我的丫鬟跪了那麼一炷香功夫,怕是膝蓋腫得不輕。」

  蕭正峰點頭,望著她瑟瑟的纖細雙肩:「嗯。」

  阿煙笑道:「多謝將軍靈藥,我這就回去,拿這藥給她用了,也免得她受罪。」

  蕭正峰聽此,心中湧起濃濃的失落,其實是多想她能在這裡和自己多說幾句話,便是沒什麼話說,就這麼站在這裡讓自己多看一眼也好啊。

  不過他卻沒什麼理由讓她留下。

  他只能再次點了點頭,看著她漸漸離去,纖細婀娜的身姿,嬌柔一撚的柳腰,就這麼離自己越來越遠。

  忽然間,他想起了什麼,頓時覺得自己傻透了,忙脫下外袍來,緊走幾步追上。

  「顧姑娘,這大霧天,山裡冷,你披上這個,免得這一路走過去著涼了。」

  阿煙微訝,挑眉笑望著他。

  雖則本朝把昔日那些陳腐舊俗早已拋了,不過這貿然穿著陌生男子衣袍回房,總是有些驚世駭俗的。

  蕭正峰也意識到這樣不妥,不過卻是嚴肅地道:「事急從權,若是姑娘真個著涼,那就不好了。」

  阿煙想想也是,當下接過,披在身上,點頭笑道:「多謝蕭將軍了。」

  於是蕭正峰目送著阿煙逶迤而去。

  那嫵媚纖弱的身段上披著自己的外袍,因她體型嬌小,衣袍幾乎逶迤到了腳面。

  外袍衣領之處,輕輕偎依在她嫩娟白細的頸旁,就那麼隨著她的走動輕輕磨蹭著。

  而那外袍,就在剛才還穿上自己身上,緊貼著自己的頸上肌膚。

  蕭正峰忽而便覺得自己全身都緊繃起來,想到自己和她其實借著那衣料就這麼間接地相帖,他幾乎無法克制自己。

  身體的某一處,就那麼堅硬起來,硬得他只能深深吸口氣來平息。

  他就這麼渾身僵硬而不自在地回禪房去了,腦中不斷地回想她披著自己外袍的那一幕。

  一直到了禪房坐下,他品著茶水時,陡然才想起來。

  自己真個叫笨啊!

  為什麼離開之時不知道將外袍給她披上,倒是讓她受著霧氣在那裡等了半柱香功夫!

  他有個朋友就在山下隱居,建了一個茅屋住著,平日裡經常上山打獵砍柴,難免有個擦傷什麼的,家中自然是備了各樣常用藥的。他剛才就是施展輕功匆忙下山一趟,把這位朋友揪起來逼著讓他給自己取了藥,拿了藥後又匆忙上了山。

  因來去趕路太過,以至於他都渾身奔出汗來了。

  想到這裡,他又開始覺得,自己的外袍會不會有汗味,若是被她聞到,豈不是會被嫌棄?

  頓時,他面紅耳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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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綠綺這邊,左等右等,不見姑娘回來,不免有些焦急,恰好此時她哥哥藍庭過來,她便和哥哥提起。

  藍庭一聽,自然也是擔心,當下便命人在禪院裡四處去找。原本綠綺的膝蓋腫疼,是坐在那裡歇著的,如今見此情景,總覺得心裡不安,也就勉強忍著傷痛出來,陪著哥哥藍庭一起尋找。

  誰知道正在此時,這大相國寺中忽然飄來了雲霧,一時之間不見散去,這麼一來,一眼望去不過十丈而已,倒是不好找了。

  綠綺見此,不免急了,她想起原本今日個姑娘和自己好聲好氣說話,只因自己心裡倔強,覺得受了委屈,竟然也不曾吭聲,如今想來,真是歉疚萬分。當下恰有秋風吹過,她身上透出陣陣涼意,想起姑娘出去的時候只是穿了一身煙灰長裙,衣衫單薄,她越發擔憂,竟落下淚來。

  「哥哥,若是姑娘不見了,這可如何是好?不如咱們趕緊告訴太子殿下並住持大人,四處尋找吧?」

  藍庭倒是個處事穩重的,聽此話,皺眉道:「姑娘行事向來有分寸的,再者今日太子殿下和姑娘來此上香,外人並不能輕易進入的,在這寺中,倒是不會有什麼歹人。姑娘走出去不過一炷香功夫罷了,興許是貪看哪裡的景致忘了回來而已。如今你我若是驚動太子殿下,未嘗是什麼好事。」

  還有一句,他倒是不便和自己妹妹說的,那便是太子殿下顯然對自家姑娘有意,而自家姑娘分明是有躲閃之意。此時驚動了太子前去尋找姑娘,若是本來沒什麼事的話,反而顯得小題大做,怕是為姑娘所不喜。

  綠綺想想也是,擦擦眼淚,哽咽著道:

  「哥哥,我就是怕姑娘出什麼事兒,若是這樣,那我也不想回去了。」

  藍庭聽到這個,無奈地看了妹妹一眼:

  「今日之事,我其實本想抽個時間和你說說的。當時姑娘與太子殿下蕭將軍說話,哪裡輪得到你插嘴呢?姑娘既然說出了那話,自然有她的考量和計較,你不過是個丫鬟而已,竟然跑去多嘴。實在是往日姑娘脾性好,把你寵慣得不成樣子,你才如此無法無天。就以此事而言,別說她讓你跪上一炷香功夫,便是跪上一日一夜,就此發賣了你去,你也是活該!」

  藍庭只有這麼一個妹子,向來對她極為寵愛的,如今說這重話,其實實在是看出這妹子有些不懂規矩,怕她從此後又惹出什麼禍事來。

  綠綺其實已經知道自己不對了,只是之前由於臉皮薄性子倔,不好意思承認錯誤而已,如今姑娘不見了,她比誰都著急,又這麼被哥哥一說,頓時羞慚萬分,咬著唇道:「哥哥你教訓的是,今日原本是我的不是。我知道錯了。」

  藍庭見她這般,歎了口氣,也是心疼她,摸了摸她的頭髮:「還是先找到姑娘要緊。」

  正這麼說著,那邊四散的小廝便歡喜著過來稟報道:「藍爺,姑娘回來了。」

  話音剛落,便見雲霧之中,煙灰色裙裝的女子款步姍姍,婀娜行來。只是她身上披著一件男子所穿的黑袍,有些詭異。

  藍庭見此情景,不覺皺眉,忙上前問道:「姑娘剛才這是去了哪裡?」

  綠綺也看出姑娘身上那件衣服是男子之物,忙跑過去,拉著阿煙的胳膊道:「姑娘,你好久不回來,綠綺都擔心死了。」

  阿煙見綠綺眸子中的淚光閃閃,白淨的小臉上滿是擔憂,她素來是把這綠綺當妹子一般疼愛的,當下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傻丫頭,哭個什麼勁兒,我剛才不過是給你找了一瓶藥來,就這麼一會兒,你還當我能丟了嗎?」

  說著,便將那白玉瓶遞給了綠綺,吩咐道:「趕緊回去抹上吧。」

  當下藍庭護送著阿煙回到房中,離開之前,看著姑娘身上那黑袍是欲言又止。他想了一番,也終於認出來了,白日裡那黑袍分明是穿在蕭將軍身上的。

  想及白日的情景,他不免皺眉。

  阿煙卻仿佛毫無所覺,笑問藍庭道:「怎麼,還有事兒?」

  藍庭見她如此,知道她不想說的,以自己的身份也是不好提起,只好搖頭道:「累了這麼半日,如今寺中又是大霧,姑娘留在房中歇息吧。」

  說著又吩咐綠綺道:「你今日好生陪著姑娘,不許到處亂走。」

  綠綺連忙答應了。

  一時藍庭走出去,阿煙斜瞅著走出去的藍庭,挑眉輕笑道:「你這哥哥啊,明裡是說你,暗地裡分明是說給我聽的。」

  不過她並覺得不快,反而心裡溫暖得緊。藍庭這個人啊,自小都是一起長大的,有時候不覺得他是下人,反而如同哥哥一般呢。如今出門在外,父親不在,他估計心裡是以兄長自居,擔心著自己吧。

  回首看著綠綺低頭坐在一旁,倒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她笑道:「你到榻上來,撩起裙子,我看看你的腿。」

  綠綺乖巧地坐在榻上,把裙子撩起,掀起褲腿,果然見那膝蓋處紅腫一片,還泛著青紫。

  阿煙見了,心疼得很,歎了口氣:「我倒是有些過了。」

  說著,拿過一旁那白玉瓶,倒出一些藥來,卻見那藥是紅色粉末,並不知道是什麼製成,不過聞著倒是一股清香。

  她取了些許,灑在綠綺的膝蓋上,輕輕塗抹均勻。

  綠綺眨著眼睛,看著自家姑娘為自己抹藥,一時感動不已,咬著唇歉疚地道:「姑娘,其實我早想說的,今日確實是我不對,姑娘原本教訓的是,以後我再也不會犯了。」

  阿煙將那藥抹好了,又拿了白帕包紮好,細心地幫她把褲腿兒放下,這才歎道:「你啊,總是長不大的樣子。以後只是要記得,在人後,你我是姐妹,我自然是什麼事都由著你。可是若在人前,可不許這樣。」

  綠綺見姑娘那溫柔的笑容,隱約帶著幾分寵溺,真跟自己的親姐姐一般,一時歉疚又感動,竟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到了阿煙懷中,抽泣著道:「姑娘……我知道錯的……你往日寵著我……才讓我這麼不知分寸的……都是我的錯……」

  阿煙見她這般,又是好笑,又是無奈,當下把她哄著破涕為笑,於是這主僕二人坐在榻前說這話,不知不覺,便說了半響。

  綠綺自然問起阿煙身上那件衣服是怎麼回事,阿煙拿過那外袍,輕輕撫著,淡笑道:「這個是蕭將軍的,他見我衣衫單薄,便給了我這個。等下你去拿去漿洗過後,明日好還給他。」

  這麼摸著的時候,只覺得那黑袍隱約帶著些許汗味,不過並不會讓人討厭,反而有種醇厚踏實的氣息。

  她笑歎一聲,放開黑袍,將其交給了綠綺,綠綺自拿去洗了。

  待洗過之後,阿煙親自將這外袍放在爐前烘烤,想著明日便幹了,正好還給他。他出門在外,身上也未見行李包裹,想來並沒有什麼換洗之物。

  好歹是個四品將軍呢,不穿外袍,總是不成體統。

  一時天都快黑了,阿煙在窗前抄寫佛經,便聽到外面有藍庭來稟報,說是太子殿下要過來相見。

  阿煙微訝,蹙眉道:「這個時候了,他來做什麼?」

  藍庭抬眉望向自家姑娘,稟報道:「我聽外面的小廝說,適才宮裡派人來寺中送信給太子殿下,想來是宮裡有什麼事,他要離開了,這才過來問姑娘的意思。」

  阿煙聽此,只好道:「那便讓他過來吧。」

  藍庭聽了,出去傳話,阿煙趁此時候,一眼看到爐子旁邊的黑袍,略一沉吟,便把那黑袍收起,命綠綺道:「疊好了放起來吧,不要讓太子殿下看到。」

  綠綺點頭,抿唇笑道:「我明白的。」

  她因為今日個哭了,眼睛都是紅腫的,如今一笑,那眸中晶亮,眼皮紅腫得也是透著光。

  阿煙見此不免想笑:「這個時候你倒是鬼精得很。」

  一時藍庭把太子殿下引了進來,便要出去,誰知道阿煙卻吩咐道:「藍庭,你先把那爐子移到門窗處。」

  藍庭微愣,不過他到底機敏,頓時明白過來姑娘不願意單獨和太子殿下相處,於是便恭敬地應了,悄無聲息地過去,慢騰騰地去搬那小爐。

  太子原本確實是想和阿煙好好說話的,如今內有綠綺,外有藍庭的,他竟不好張口,好看的嘴巴動了半響,最後只是蹦出一句:

  「阿煙,適才宮裡傳來消息,我母后今日忽然病倒了,我必須趕緊回宮,倒是不能陪你了。」

  阿煙垂眸,淡道:「皇后娘娘既然病了,太子為人子者,自然應當回去宮裡伺候榻前,以盡孝道。按理阿煙也應該進宮前去看望皇后娘娘的,無奈今日恰好是亡母生忌,阿煙原該在這寺中茹素三日,只能待這三日之後,再行進宮探望皇后娘娘了。」

  太子凝視著阿煙,卻見她眉眼淡然,猶如幽谷之蘭般,心中不免泛起無奈和遺憾。原本是打算陪著她這三日的,不曾想竟然出了這麼一檔事,真是陰差陽錯!

  他心中戀戀不捨,望著眼前這絕色女子,怎麼也不忍錯過她的,半響後只能道:「我,我回去之後,待母后病體稍愈,便會向她提及。」

  提及什麼,他不好說,因為藍庭正在旁邊搬弄著爐子,看起來費力至極。

  綠綺也眨著眼睛,從旁伺候著。

  他深深覺得,自己這一刻,倒仿佛一個偷腥賊。

  阿煙垂眸不言,眉眼漠然。

  太子見此,歎了口氣,忍下心中萬般不舍,也只好道:「阿煙,我先去了。」

  待這太子出去,阿煙看向一旁的藍庭,卻見他月白的長衫,已經弄得佈滿了爐灰,看著極為狼狽可笑。

  綠綺見自己哥哥這般,也忍不住噗嗤笑起來。

  藍庭低眉順眼:「這爐子太重,藍庭不才,搬不動啊!」

  阿煙擺擺手,笑著吩咐道:「不必搬了,先出去喝口熱茶吧。」

  藍庭自己也笑了,溫聲道:「是,姑娘。」

  --------------

  太子殿下雖然去了,不過卻留了侍衛在這寺中,以保護阿煙。阿煙心裡自然明白,說是保護,其實是不放心。

  說到底,這山裡還住著一位蕭正峰呢。

  估計如今太子殿下心中對這蕭正峰咬牙切齒呢吧。

  而阿煙不知道的是,其實傍晚時分,太子特意命人叫了蕭正峰,要一起下山去。

  無奈蕭正峰恭敬地回復道:「昨日和住持大人的棋局尚未完結,今日還要再戰,只能停留一日了。」

  太子就這麼毫不客氣地被拒了,心下極為不悅,自此便記著,以後定要對這蕭正峰多加提防。

  說到底,他是大皇兄齊王的摯友,自己便是要拉攏他,他也未必識趣,看他那般粗魯,原本就是個不識好歹的。

  而蕭正峰呢,坐在榻前,沒了外袍,僅著一身勁裝的他,此時心情分外愉悅。

  太子殿下走了,如今顧姑娘身邊也沒人保護,他必然是要留下,要留下護著她,三天之後,還要親自將她送回府去。

  其實他昨日幾乎是半夜還不曾合眼,眼前一直浮現著阿煙姑娘穿著他外袍的情景,每想一次,他那心就熱一分,到了最後,只覺得渾身燥熱難當,真恨不得跳進湖水裡洗個痛快。

  到了後半夜,他好不容易沉沉睡去了,誰知道那夢裡都是她,盈盈立在湖邊玉體迎風的她,雲霧繚繞中柔心弱骨的她,歪頭輕笑百媚叢生的她,每一個她都在他夢裡那樣飄著,飄得影影綽綽。

  他就那麼追啊趕啊跑啊,最後好不容易抓住了,摟進懷裡,真恨不得吃了她,可是又捨不得。

  正在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就這麼醒了。

  一看外面,已經天亮了。

  ---------------

  藍庭實在是個辦事妥當機靈的,第二日,藍庭已經從守在寺中的侍衛口中打聽到了。

  原來這永和帝的後宮之中,文惠皇后雖是後宮之主,且是永和帝原配,可是早年她體弱多病,一直未曾生育,是以文惠皇后所生的太子栔斌只是排行第三而已。

  那齊王栔湛為大皇子,其生母本乃永和帝最為寵愛的妃子。可是多年之前這位寵妃卻因為兄長鎮江侯投敵叛國之事而為永和帝遷怒,被永和帝一氣之下打入冷宮,不過一年光景,這位昔日寵妃就死在了冷宮之中。

  也因為此,齊王栔湛雖為長子,可是最不受永和帝喜愛。

  而六皇子燕王名栔熙,其生母乃是當今皇貴妃,這些年一直獨寵後宮,是永和帝身邊最為親近的妃子。因為這個,這位皇貴妃一直不受文惠皇后喜愛,兩個人明爭暗鬥,種種事端說不勝數。

  對於永和帝來說,一個是最為喜愛的皇貴妃,一個是原配嫡妻皇后,他也不好太過偏頗,於是也只好聽之任之,偶爾間便在裡面攪和稀泥。

  其實以前這些爭鬥不過是後宮爭寵,也就罷了,可是如今太子和燕王都長大了,永和帝年邁,想來不過幾年功夫,或許這皇位就要移主。

  這個時候,皇貴妃難免多出一些想法,她覺得自己的兒子雖然只是排行第六,可是文韜武略皆不輸于那太子,又是永和帝最為寵愛的兒子。

  昔年永和帝也曾當著眾位大臣親口說過,他有八位皇子,可是唯獨燕王栔熙最投他的脾性,也最像他年輕的時候。

  這位皇貴妃想著,憑什麼我的兒子不能當皇上呢?

  若是這太子將來繼位,我和皇后鬥了十幾年,豈不是從此後要夾著尾巴做人?

  皇貴妃居安思危,便開始生了一些不該有的想法。

  而在後宮之中,她也別無辦法,除了攛掇自己兒子燕王外,就是越發和文惠皇后對著幹了。

  前幾日,因了一個宮女要爬上龍床的事兒,她大發雷霆,直言文惠皇后身為六宮之主,竟然為了爭寵,幹出這等下流之事。

  文惠皇后也氣得不行,說你宮中的宮女爬床,與我何干,可是她再講理,也禁不住這皇貴妃一盆髒水潑過來。

  人家皇貴妃說了,就是你派來的,你還否認?說我沒證據,那是你手段高明,怎麼可能不是你呢?除了你,誰還能調.教出這麼一個心思下流的宮女來?

  文惠皇后一氣之下,去找永和帝說道,誰知道永和帝這幾年安逸慣了,只盼著他後宮一片平靜,哪裡有心思管這些爭風吃醋的小事,便把文惠皇后責備了幾句。

  意思是說你作為六宮之主,連這點小事都管不好,難道還要我這個當皇帝的去幫你擺平嗎?

  文惠皇后因為這個,委屈得不行了,想想自己作為一個皇后,竟然還要受一個皇貴妃的氣,她原本身子就不好,被這麼一氣,憋得難受,就此病倒了。

  如今藍庭將這事徐徐道來,阿煙聽著,又覺得好笑,又覺得無奈。再次想著,自己拒絕燕王和太子,還是有些道理的。

  若是真個和他們結成了連理,將來便是他們真能坐上帝位,自己順利成為後宮之主,難保哪天不會受這種窩囊氣。天天和一群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已經是淒涼惆悵,若是到了一把年紀還要費這種心思,那才是一輩子都不得安寧呢。

  更何況,他們兩個,哪裡也不是帝王命格啊,真嫁了他們,或許最後便是青燈古佛孤苦一生了。

  不過她笑過之後,也是想起正事,接下來,怕是這位皇后就此纏綿病榻,再也不能起來。就在皇后病中,太子的舅父,也就是皇后的親兄長牽扯進了濟寧貪墨案而被永和帝罷了爵位,這件事是對皇后一黨沉重的打擊,皇后經此一事後,那病再不見好,就這麼殯天了。而皇后沒了後,皇貴妃伺候在永和帝身邊,日日吹著枕頭風,終於有那麼一天,也該著太子倒楣,到了第二年春上,又被牽扯進大名山刺客案,於是永和帝就有了廢黜他太子之位的想法。

  她那日和父親說過之後,想來父親在這些日子會和太子刻意疏遠吧,而自己再堅辭了太子的婚事,他們顧家就此算是和太子撇清了干係。

  想到這裡,她心裡略輕鬆了一些,便取了佛經,靜心念佛,為逝去的母親祈福。

  如此約莫半個時辰,吃過早間的素齋後,綠綺拿著那個黑袍過來,低聲問道:「這袍子,該是還給蕭將軍了吧?」

  阿煙目光落在那黑袍上,當下放了佛經,走過去拿在手裡,端詳了半響後,終於道:「你過去把它還給蕭將軍吧。」

  綠綺其實多少也看出門道來了,挑眉訝然:「姑娘不親自過去?」

  阿煙搖頭,輕笑道:「你去吧。」

  她想起那一日蕭正峰送她外袍的情景,這麼一個剛硬的男子,她在他眼眸中竟然讀出了纏綿的味道。

  可是這個男人,原本應該是李明悅的夫婿。

  她不知道前世和今生將有怎麼樣的差異,可是她希望他如上一世般,威名赫赫,功成名就,從此留名青史。

  她不想看到因為自己的緣故,而更改他的命運。

  現在的他,應該是跟隨著那個不受重視的齊王,回到邊疆戎守,去建功立業,等到那一日,齊王登基,他才能一朝得勢。

  如果自己和他就此糾纏下去,怕是他就要提前捲入朝堂甚至後宮之爭。

  想到這裡,她望著窗外的一抹綠竹,托腮輕笑道:「去吧,還給蕭將軍,替我謝他。」

  綠綺見此,小聲嘟噥了句什麼,不過還是點頭:「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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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正峰今日早間是連早膳都吃不下,他沒有了外袍,只著一身勁裝,坐在那裡,滿腦子都是阿煙。

  正想著的時候,便聽到敲門聲,待起身過去開門,卻見一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鬟立在門外,兩眸晶亮靈動,眨著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自己。

  蕭正峰認出這是昨日陪在阿煙身邊的丫鬟,隱約記得她叫綠綺的。

  當下他忙抱拳見禮:「綠綺姑娘。」

  綠綺歪頭打量著他,見他對自己一個丫鬟竟然還這麼一本正經地行禮,不免覺得好笑,再看過去時,卻見他一身利索彪悍的勁裝,棱角分明的臉龐,剛硬的下巴上泛青,帶著點剛冒出的胡渣子。

  她倒是覺得這個蕭正峰很好玩,當下把那外袍遞給蕭正峰,笑道:「蕭將軍,我是來還你外袍的。」

  蕭正峰接過自己的外袍,一本正經地道:「有勞綠綺姑娘了。」

  話是這麼說,其實心裡泛起一點失落。

  原本盼著能借這還袍之際再見她一面的,不曾想她竟然派了身邊的丫鬟過來。

  綠綺其實是個生性調皮的,見他這樣,越發覺得好笑,一時壞心眼起來,便問道:「蕭將軍,這一大早,我眼巴巴地跑來給你送外袍,你說你該怎麼謝我吧?」

  蕭正峰聽此,微愣,一時真想不出該怎麼謝這位綠綺姑娘,只好道:「姑娘,我因出來的匆忙,也沒帶多少銀兩。」

  僅有的一些銀兩昨日已經捐給了寺裡當香火錢。

  他認真地道:「實在是抱歉了。不過姑娘若要蕭某做什麼事,儘管吩咐便是。」

  綠綺見他這實誠的樣子,分外好玩,越發想逗弄他了,便低哼一聲道:「誰稀罕你的銀兩呢!難道我們左相府還眼巴巴地盼著你那點銀子不成?」

  蕭正峰聽了,倒是不生氣,點頭道:「姑娘說得是。那麼姑娘,不知道你要蕭某如何謝你?」

  其實綠綺不過是逗他玩罷了,哪裡想得出什麼,不過她還是故弄玄虛一番:

  「現在倒是並不要你做什麼,不過你卻記著,你可是要謝我的,以後我想到什麼,再找你吧!」

  這可真是一個好欺負的,她是要趁機欺負個夠的。

  蕭正峰點頭:「好,將來姑娘若是有什麼事需要蕭某的,請姑娘說一句,但凡蕭某能做到的,一定赴湯蹈火。」

  綠綺笑得滿意:「好,這可是你說的。我等著呢!」

  當下這綠綺姑娘走了,蕭正峰拿著自己的外袍,卻見那外袍已經被洗過了,上面猶自帶著一股馨香,仿佛還曾熨燙過,分外的平整。

  這外袍自從穿在蕭正峰身上,仿佛就未曾受過如此優待。不曾想今日卻是被個姑娘如此細心地熨帖。

  蕭正峰抱著那外袍,忍不住低首嗅著上面的味道,隱約仿佛能從中辯到屬於她身上的那股幽香。

  他一掃剛才的失落,渾身說不出的舒暢,唇邊也挽起溫和的笑容。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1 02:52 AM

第二十七章

  綠綺回到禪房後,卻見自家姑娘正坐在窗前,專心致志地抄寫佛經呢。她當下也不敢打攪,輕手輕腳地進去,為她端茶遞水的。

  阿煙此時正好告一段落,將佛經放在一旁,淡聲問綠綺:「可還給蕭將軍了?」

  綠綺想起蕭正峰的呆樣,早已抑制不住唇邊的笑容,一邊將茶水遞給阿煙,一邊道:「還了。」

  阿煙接過這茶水,在那氤氳的茶香中,淡聲問道:「蕭將軍說了什麼?」

  綠綺眉眼間都是笑意,得意地道:「姑娘,這位蕭將軍可真是實誠得緊,我逗他玩,他還真一本正經地當真呢!要我看,竟有幾分傻氣呢。」

  阿煙挑眉,笑望著綠綺:「到底怎麼了,你且說說。」

  綠綺當下眉飛色舞地把逗弄蕭正峰的事兒說了,末了歎息:「還是個四品將軍呢,沒想到竟是個呆子。」

  阿煙垂眸,好看的唇輕輕吹著那茶中的熱氣,輕聲道:「這你可錯了,他可不呆。」

  於那沙場之上調兵遣將的事兒,其實阿煙也知道得不多,可是任憑如此,坊間一些八卦流言,她也隱約聽說過,知道後來他能征會戰的,用兵如神,聽說曾經在邊境將敵國幾十萬大軍玩弄於鼓掌之間,只把敵國大將軍氣得大罵他是「狡賊」。

  這樣的一個人,若是說他呆傻,世間便沒有哪個是聰明的了。

  綠綺卻不以為然:「剛才我和他說話,真個是我說什麼,他便信什麼。我說要他承我人情,他還真信,說什麼赴湯蹈火的,可真是憨厚,以後遇到什麼騙子,真怕他被人蒙了去呢。」

  阿煙想著那蕭正峰被綠綺戲弄的樣子,唇邊溢出溫柔的笑意,輕聲道:「他不過是不和你一般見識,讓著你罷了。」

  綠綺想了想,點頭道:「說的也是,他真是一個好人。堂堂一個四品將軍,見了我一個小丫頭,竟然還行禮呢。要說起來,這樣的人也實在不多見呢。燕京城裡的王公貴族我也見多了,有幾個像他這般呢。」

  阿煙輕歎一聲,含蓄深婉的黑眸中不覺有朦朧之意,遙想前世,自己那般狼狽落拓,不過是一面之緣的他,竟將自己接入府中,三次出言想留下自己。其實說什麼東書房缺人看管照料,不過是尋一個藉口,想著以不傷及自己顏面的方式留下自己罷了。

  其實這人,實在是個重情重義的。

  她溫婉一笑,低軟地道:「我只盼著,好人有好報……他這一世,當如前世一般風光無限……」

  她這聲音是極低的,又恰好有外面寺中鐘聲響起,綠綺一時沒聽清楚,便隨口笑問道:「姑娘剛才說什麼?」

  阿煙搖頭:「沒什麼,只是感歎一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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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兩日,阿煙一直留在寺中禪院裡,除了偶爾去前院燒香拜佛外,其餘時間都留在後院抄寫經書,間或在禪院中漫步,看那湖光山色,觀那雲來雲去。

  綠綺性子是個野的,如此過了兩日,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姑娘,我們一天到晚只在這個禪院中,連四處走動都不曾,再這麼下去,都是要把我們憋壞了。」

  阿煙見她愁眉苦臉的小樣子,放下手中的筆笑道:「你若是要四處走動看看,儘管去看就是,我哪裡拘得住你呢。」

  綠綺坐在一旁,可憐兮兮地央求著阿煙道:「哥哥說了,一定要我守在你身邊不離左右的,我不敢不聽的。」

  她吐吐舌頭,無奈地道:「你也知道,哥哥若是說了話,那便一定要聽的,要不然難免一通教訓。」

  阿煙看她那可憐的小樣子,也有些不忍心,便隨口問道:「可知道蕭將軍的消息,他可還在寺中?」

  綠綺搖頭:「不知道啊,也沒聽說消息,這幾日也未曾見過,想來是已經離開了吧。」

  阿煙想想,只好道:「那今日我便和你去後山走走吧。如今後山正是落葉繽紛之際,天若碧雲,黃葉滿地,想來風景應該極好的。」

  綠綺猛點頭:「好好好!」

  當下綠綺自跑出去和她哥哥藍庭說了,藍庭想想這兩日姑娘一直悶在院子裡抄寫經書,確實也該出去透透氣,便點頭:

  「也好,你便陪著姑娘出去走走吧。左右明日就要離開這大相國寺了,再要出來,可是有些時候了。」

  綠綺聽得眉開眼笑,只一個聲地高興了。

  拋開阿煙這邊不提,且說那蕭正峰,其實根本不曾離開大相國寺。

  他每日都會去找住持大人對弈,除對弈外,左右無事,便在這後院到處閒逛,溜達于那碧水湖旁。

  無奈接連兩日,這裡再也不見那顧家姑娘。若不是偶爾間能見到那位藍庭面無表情地從面前走過,他真要懷疑顧家姑娘已經下山去了。

  他有心和藍庭搭話,可是藍庭卻仿佛對他有些敵意,言談間極為冷漠疏遠。

  無奈,他只好沉下心來,每日都在顧家姑娘所住的禪院附近徘徊,只是卻要小心,別又碰到那藍庭。

  如此下來,他不免苦笑,自己倒像是做賊一般了。

  一直到這一日,他正在湖邊隨意練著一套拳腳時,便聽到顧家姑娘所住的禪院仿佛有些動靜,當下忙側耳傾聽過去,隱約便聽到什麼「後山風景」,什麼「馬車過不去,卻是要騎馬」之類的。

  當下他便精神一震,想著看來顧家姑娘要去後山遊玩了?

  這個時候,他在戰場上練就的機警和靈敏都已經冒了出來,當下忙繞開眾人,奔向後山,看好了地形,尋了一處後山遊玩必經之路,在這裡坐等。

  於是當阿煙帶著綠綺和小廝們,從這後山經過時,便見一個男子滿臉嚴肅地立在那裡,一本正經地望著遠山,很是深沉的樣子。

  藍庭一看是他,不免皺眉,想著這可真是陰魂不散。

  綠綺卻是興致頓起,憋著笑望他,想著這蕭將軍,跑到這後山來幹什麼呢,看那苦大仇深的樣子,也不像是來遊玩的。

  況且,一個人跑來看山看水看落葉的,也沒什麼意思啊。

  阿煙一見這蕭正峰,卻是不由在心裡暗歎一聲,想著人生何處不相逢,可真個是巧,明明是不想見這個人的,不曾想跑來後山遊玩,竟也能碰到。

  她忽而覺得,自從來這大相國寺,遇到了這蕭正峰,自己這幾日歎的氣比之前一個月都要多呢。

  蕭正峰這個時候才慢騰騰地轉過身來,仿佛剛看到這一行人般,走過去,滿臉肅穆地道:「顧姑娘也來後山遊玩?幸會了。」

  阿煙一聽這話,頓時想笑,不過卻只能憋住,收斂了笑意,也一本正經地回禮:「原來蕭將軍也來這裡看景。」

  蕭正峰抱拳,道:「正是,這倒是也巧了。」

  藍庭眉目冷然,不過從旁只看,並不言語。

  阿煙笑著點頭:「這後山倒是極大,蕭將軍既然有這雅興,那便請盡情觀之,請恕阿煙不能奉陪了。」

  說著,她也不等蕭正峰答話,就此往前走去了。

  蕭正峰眼睜睜地看著一行人從自己面前走過,卻見今日她披著一襲高領淺紫的蓮蓬衣,上有粉色菊花刺繡,看著高貴精美。如雲的黑髮逶迤在纖細的背上,那縷縷烏絲在嬌柔一撚的腰肢上輕輕動盪,甚至些許尾稍掃著下面挺翹的臀兒。

  那臀兒如今因她的走動款款地擺著,風情無限地在修長的蓮蓬衣下屈曲隆起,若隱若現。。

  只看一眼,便覺得*至極。

  這世間,怎麼有如此勾人心魄之物,讓人只恨不得上前,一把將那腰肢握住,狠狠地去揉捏隆起之玉山骨嫩。

  蕭正峰深吸了口氣,忽而想起昨夜和住持大人對弈之後,住持大人提起的魔障一說。

  這個女人就是他的魔障,他是跨不過去,也逃不脫。

  這世間本無事,不過是庸人自擾之,他心知肚明,腦中清醒,然而卻自甘墮落,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縱然面前是刀山火海,縱然往前就是阿鼻地獄,他也心甘情願,便是飛蛾撲火,他也甘之如飴。

  這個顧煙,或許就是他的宿命吧。

  她只需要一個背影,就足以點燃他體內所有的熾熱,撩起他沉睡了二十四年的衝動。

  午夜夢回之時,他一遍遍地在心中描摹著她的樣子,只想得心顫。

  其實也是明白的,以著目前的情景,自己是根本沒有資格去得到她的,然而還是忍不住去靠近,哪怕有一絲一毫的機會,他都不甘心放棄的。

  想到此間,他苦笑一聲,忙緊走幾步跟上。

  卻說藍庭護著自家姑娘上前,此時地上落葉深厚一層,踩在上面發出簌簌的聲音,而越往前行去,越見林間有黃葉蕭蕭而去,打著旋兒地飄落,沾在人衣上,猶如蝴蝶一般翩翩起舞,不舍離去。

  綠綺歡快地跳著笑著,拉著阿煙的手道:「姑娘,這裡氣息仿佛比禪院裡要清新許多。」

  阿煙唇邊含笑,點頭道:「確實是了。」

  一行人正走著時,便又聽到前方有流水之聲,綠綺越發驚喜:「前面聽起來倒像是有瀑布呢,想來這寺中的湖水,便從這裡過來的?我們也過去看看吧。」

  阿煙自然答應,當下繼續往前走去,走了數丈之後,眼前豁然開朗,卻見前方漫山遍野,點綴著如火的楓葉,那楓葉嫣紅一抹,在這蒼茫深山之中,驚豔迷離,如歌如泣。

  眼前也確實有一個瀑布,此時因是深秋,水流並不急,只是緩緩地落下,灑在下面碧綠的湖水中,濺起了點點翠玉,驚醒了一池秋水。而就在瀑布的不遠處,有水波蕩漾,寒煙籠罩其上,一片蒼翠倒映在寒水之中,仿佛在畫中一般。

  綠綺扶著阿煙,走到瀑布旁邊的石頭上,雲霧襲來,點點翠綠濺上絲履,惹起綠綺的一聲驚叫。

  藍庭從旁皺眉道:「那邊濕氣重,綠綺你快扶著姑娘下來,免得著涼了。」

  綠綺嬌哼一聲,對著自己哥哥道:「好啦,這不是出來玩麼,怎麼好好地就能著涼呢,你莫要像個老媽子一樣嘮叨,還是去那邊看看,這水裡可要魚,不如我們抓了來烤著吃,也好給姑娘補補身子。」

  這幾日在山裡,只能吃素齋,她嘴裡都沒味了。姑娘本來因大病初愈,身子就弱,如今連個葷腥都沒有,看著她都心疼!

  藍庭原本要訓斥綠綺幾句的,不過轉首看向阿煙,想起她自那日大病後,仿佛愛上了吃燉豬手,聽說每頓都要啃上一兩個的。

  想來如今幾日在這大相國寺中茹素,嘴裡也是乏味吧?

  於是他就不說話了,吩咐自家妹妹道:「你可看好了姑娘,小心這裡青苔滑倒。」

  說完這個,他便帶著幾個小廝過去那邊湖水裡,真個去看看有沒有魚,要抓幾個來給姑娘補身體。

  就在藍庭剛走開的功夫,那邊蕭正峰也慢騰騰地走過來了,他仿佛不經意般在漫步,觀賞著四處山水,就這麼一頭撞到了這瀑布前。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1 02:53 AM

第二十八章 山中烤魚香

  在蕭正峰的構思中,阿煙姑娘應該是笑望著自己,略帶詫意地說「好巧,蕭將軍也來這裡看瀑布」。

  然而,這一切都是想像而已,事實上是,阿煙姑娘笑吟吟地站在瀑布前,望著這湖光山色,仿佛根本不曾看到蕭正峰一般。

  蕭正峰沉默地站在那裡,聽著那秋風起,看著那瀑布四濺,嗅著那山澗清香。

  過了好一會兒,他便覺得自己的心漸漸地沉到了穀底。

  他開始意識到,這事兒可真是自己剃頭擔子一頭熱。

  她只是礙於情面,不願意明說罷了,自己這般糾纏,她心裡其實是煩惱的吧?

  寺中幾日不曾得見,不是湊巧,而是她刻意為之。

  蕭正峰絕不是一個笨拙之人,他只是沉迷其中,看山不是山而已,如今被阿煙這般冷待,視若無睹,他便漸漸領悟了。

  一時那邊響起了招呼聲,原來藍庭正和小廝們捉魚呢,這山裡的魚實在是分外狡猾,他們幾個人站在岸邊去捉,可是苦於手中並無什麼趁手工具,又無經驗,倒是被那滑溜溜的魚捉弄得狼狽至極,幾個人都濺了一身的水。

  蕭正峰收斂起心中的失落,大步走過去,隨手從旁邊樹上掰下一個粗硬的枝椏,又拿了身上帶著的匕首利索地削了幾下子,一個簡單的木叉子便做成了。

  其實藍庭已經注意到了蕭正峰,遠遠地看著,他見自家姑娘根本不曾搭理這蕭正峰,也就不曾開口說話。

  如今見他走過來,只是禮貌而疏遠地招呼一聲:「蕭將軍。」

  蕭正峰對藍庭簡單頷首,便已經一腳踩到了溪水旁。

  溪水之旁,芳草迷離,枯葉乾草並沙石泥土混雜其中,他穩穩地一腳踩下去,便是一個陷入。

  蕭正峰站在那裡,擰眉望著水中悠閒狡黠的魚兒,手裡握著木叉,一動不動。

  藍庭和小廝捉了這半響,不過是捉了一個半大不小的魚而已,這魚遊起來也不夠機靈,都懷疑是個傻魚。如今看蕭正峰過來,藍庭心中有些不甘落他後,便繼續隨著小廝從旁開始捉魚。

  不過小廝們也學精了,忙也去掰了一個枝椏過來,用隨身帶的小刀,學著蕭正峰的樣子削尖了來用。

  此時蕭正峰捉住時機,手中的木叉子猛然叉出,須臾間之間水花四濺,水中有什麼在劇烈的翻騰,大家都偷眼看過去,卻見那木叉子已經叉在溪水正中,而那木叉之上,竟有三條肥大的魚兒正搖頭擺尾地亂竄。

  竟然是一下子串了三條大魚!

  一時之間,小廝們眸中都露出敬佩之意。

  果然這是當將軍的,他們普通人是沒法比的。

  藍庭一時啞然,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叉子上的三條魚。

  不遠處,綠綺歡快而驚喜地看著這一切,不由小聲地讚歎道:「蕭將軍可真厲害。」

  不知怎麼地,阿煙卻只想笑,不過她轉過臉去,到底是忍住了。

  蕭正峰握著那叉了三條大肥魚的木叉子,怔怔地看向不遠處的阿煙,卻見阿煙別過小臉兒去,依然不曾看自己。

  只是她唇邊緊緊抿著,那嫣紅的唇兒透著瑩潤的色澤,而一雙清澈的眸子仿佛能倒映整個藍天,裡面隱約一點笑意波光瀲灩。

  他站在那裡,陡然間臉就紅了起來。

  他低下頭,明白自己的心思是那麼的赤(裸裸),自己的行徑是那麼的毫無遮掩,仗著一身行軍打仗練就的功夫和技能,跑過來在心儀的女人面前玩弄,只求著能引她一個注意,討她一個歡心。

  她都是看在眼裡心知肚明的,所以才覺得自己可笑吧。

  藍庭此時立在那裡,當下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若也去學蕭正峰叉魚,必然不會有他那般漂亮的功夫和手段,別說三條魚,便是一條魚都未見得一叉便中,不過是徒徒惹他笑話罷了。

  可是他若就此退去,卻是無功而返。

  阿煙自然是將這兩個男子的尷尬盡收眼底,無奈之下,她笑歎一聲,從瀑布旁的石頭上走下來,來到蕭正峰面前,笑盈盈地道:「蕭將軍,你叉了這魚,可是要送與我等?」

  蕭正峰正不知道如何是好,見她這般說,便吶吶地點頭。

  於是阿煙笑著轉首吩咐藍庭道:「我們既然要吃這魚,總該要有火的,藍庭,你去帶著他們幾個撿些乾草枝葉來,再尋一處乾淨所在燒起火來。」

  藍庭得阿煙這一聲吩咐,也是有了個臺階下,避免出醜,當下淡聲道:「好。」

  一時藍庭過去了,綠綺蹦著過去,讚歎地對著蕭正峰手中的魚叉:「可真是神了!蕭將軍,再來一個吧!三條魚怎麼夠我們吃呢。」

  蕭正峰僵硬地站在那裡,一手握著那木叉子,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阿煙看。

  阿煙咬唇輕笑,眸中神采奕奕,半響終於道:「那就勞煩蕭將軍再給我們叉幾下吧。」

  蕭正峰低咳一聲,將木叉上那三條依然掙扎著蹦跳的魚兒擼在了地上,他逕自走到了溪水旁,聽從阿煙的吩咐,專注地去叉魚了。

  綠綺新奇地從旁看著,卻見蕭正峰手起叉落,不過須臾功夫,一條又一條的魚兒便在一旁岸邊草叢中蹦跳著。

  蕭正峰回首,望著阿煙,啞聲問道:「夠了嗎?」

  阿煙唇邊含笑,點頭道:「嗯。」

  蕭正峰聽聞,這才放下木叉,撿了一塊石頭,半蹲在草叢邊,捉起一條魚來,輕輕一磕,那魚兒連一聲悶哼都沒有,就此暈死過去。

  綠綺見此,覺得分外好玩,也學了蕭正峰,撿了石頭來去敲魚,然而她雖然只是一個丫鬟,卻從未幹過這種事兒的,如今一敲之下,那魚兒不但不暈倒,反而蹦躂得越發歡快了,甩著尾巴把水珠子抖了她一臉。

  阿煙笑歎了聲,接過綠綺手中的石頭,上前去敲魚,不過輕輕一敲,那魚果然就應聲暈倒了。

  這一下子,看得綠綺驚奇極了:「姑娘,你竟有這等本事!」

  蕭正峰也覺得有些詫異,不曾想她這麼一個大家閨秀,竟然會這個,當下凝視著她,越發覺得這女子實在是讓人驚奇。

  就在這個時候,藍庭那邊過來了,卻原來在前面找到一處避風的乾燥處,周圍也沒有那麼多落葉,還算乾淨,已經生起了一堆火,當下招呼他們過去。

  他一邊說著這個,一邊拿眼審視著蕭正峰,卻見蕭正峰此時已經沒有了適才的尷尬,正含笑望著他家姑娘,真個是不錯眼的看,連掩飾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阿煙輕笑,對蕭正峰那火辣的目光視若無睹,只是淡淡地道:「那就過去吧。」

  此時小廝有人脫下衣來,將這些魚都兜進了衣服裡,就此提著,來到了那處火堆前。

  藍庭指揮著大家將那些魚都打理了,掏出內臟後,稍作處理,便用木棍叉著在火上烤。

  早有人找了一塊乾淨的石頭,阿煙便坐在那裡,笑望著大家忙碌。

  綠綺盯著烤在火上的魚,看著它們被烤得開始發黃,散發出淡淡的鮮香,她兩眼發光,口水幾乎都要流下來了。

  阿煙抿唇笑著,悠閒淡然地坐在石頭上,看著一眾人等忙乎。偶爾間望向一旁,便見那雙灼熱的雙眸,時不時地看向自己。

  她都覺得,自己簡直是那條魚,他再這麼看下去,幾乎要烤焦了。

  正這麼想著間,綠綺在那裡驚呼一聲:「蕭將軍,你的手!」

  大家一下子都看過去,卻原來是蕭正峰手裡拿著一個木叉,因他心思都在阿煙這邊,無意間被那火苗添到了手上,然而他自己仿佛毫無所覺,依舊癡癡地看向阿煙。

  被這麼一喊,大家一看,他猛然醒悟,忙抽回手,輕拍了下,淡道:「沒事。」

  沒事?沒事?

  眾人不免納罕不已,想著你手都被燒了,竟然說沒事。

  綠綺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疼嗎?」

  蕭正峰一本正經地看著大家,神情肅穆地道:「不疼。」

  不疼……

  大家驚詫不已,後來想想,或許是他皮厚肉糙吧。

  果然這是當將軍的人,就是和他們普通人不一樣啊。

  此時那魚已經烤好了,由藍庭分給大家各自品嘗。因大家這幾日在寺中吃得都是素齋,嘴裡早就乏味,如今雖然烤魚也沒個佐料,可好歹占了一個鮮字,當下大家吃得頗為盡興,幾乎連手指頭都要吃到嘴裡去了。

  藍庭取了一個烤得外脆裡嫩的魚,正要拿過去給阿煙,誰知道這邊蕭正峰已經搶先,將自己手裡的魚奉到阿煙面前。

  阿煙笑望過去,卻見蕭正峰手裡的那魚,已經去掉了頭尾,只剩下中間最為鮮嫩的魚段。

  難為他把手都給燒了,這魚竟然也沒有烤焦,反而是一層均勻的焦黃酥脆,一看就引人食欲。

  蕭正峰雙眸灼灼地盯著她,啞聲道:「嘗嘗這個吧?」

  阿煙點頭,從他手裡接過來。

  他遞給她的時候,還溫聲囑咐道:「小心,這裡還有些燙,不要傷到你。」

  阿煙睫毛微動,抬眸看向他,卻見他剛硬的臉龐上帶著小心的呵護,火燙的眸子裡蘊著動人的溫柔。

  她接過那烤魚來,張口咬了下,果然入口是想像中的美味,外酥裡嫩,香滑可口,鮮美無比。

  她抿唇輕笑,看向一旁小心翼翼望著自己的蕭正峰,他竟如同一個大孩子般,在那裡等著自己的誇獎。

  她笑道:「真好吃。」

  聽她這麼說,蕭正峰頓時笑開了。

  他這麼一笑,她才覺得這個人其實生得竟然也算好看,濃墨重彩的眉眼讓人頗感親切。

  她一邊優雅地吃著烤魚,一邊對蕭正峰道:「蕭將軍,你也去快去吃吧。」

  說著,看向藍庭。

  藍庭頓時會意,便只好將手中原本要給阿煙的那烤魚給了蕭正峰。

  蕭正峰接過來,一邊吃著,一邊時不時依舊看向阿煙。

  他真不知道,原來有人即使舉著一個木叉子啃著烤魚,依舊能吃得這麼優雅動人,仿佛這漫天紅葉這雲霧彌漫這遙遙青山之中,原本就該有一個神清骨秀的女子,一襲煙雲,烏髮長垂,就這麼悠然愜意地啃著他親手做的烤魚。

  藍庭從旁照料著眾小廝,眼光是不是地看向蕭正峰,眸中甚至都隱約透出警告。

  然而這一切顯然不起任何作用,這個人依然我行我素。

  藍庭臉色就漸漸難看起來。

  而阿煙呢,她慢條斯理地品著那烤魚的滋味,轉首望向遠處的煙雲繚繞,一時之間思緒飄飛,卻是回到了上一世。

  十年漂泊,她帶著一個體弱的沈越,多少困苦,都是一個人用荏弱的雙肩扛著。

  其實那個時候,她何嘗不曾盼著,有那麼一個人可以來為自己擋風遮雨。

  當那個落拓窮困衣著滑稽臉上帶著一道疤痕的女人蹣跚在清冷的燕京城街頭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曾回憶起她的少女光陰,是不是也曾渴望過,一切都可以重來一次,去拾回記憶裡那段被人呵護在手心的美好?

  今日,顧煙在這山林之中坐在石頭上,輕輕品嚼著那外酥裡嫩的烤魚,小小的一口咬下去,滿心裡都是感動和幸福。

  感受著那個癡癡地望著自己的目光,她忍不住別過臉去,將眸子中的濕熱隱藏。

  就是此時此刻,感覺真好,有個人用那麼直接的熱情來圍繞在自己身旁,仿佛為了自己,可以付出所有。

  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原本該盡情享受這被濃密包圍的追求,原本該無憂無慮地沉浸入這段縱情的時光。

  不過她到底輕輕歎了口氣,他雖美好,可是一切不過是夢罷了。

  他終究,不該屬於自己。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1 02:54 AM

第二十九章

  那一日,吃過烤魚後,阿煙回到寺中,特意念了幾遍大悲咒,以清心淨氣,消除自己在佛家後院殺生吃魚的罪孽。

  綠綺從旁看著忍不住笑起來:「姑娘,吃都吃了,反正是在後山,佛祖不知道的!」

  阿煙慢悠悠地警告了她一眼,她這才勉強忍住笑。

  因這是在大相國寺的最後一日了,便特意去見了住持大人,一為告別,二為感謝他這幾日的招待,並捐贈了香油錢。

  從住持大人那裡出來的時候,便見蕭正峰正金刀大馬地站在禪院門口,淡定地看著旁邊的風景。

  一時她又想笑,必然是知道自己過來這邊,便特特地在這裡等著了。

  待到自己走到他近前,卻見他忙道:「顧姑娘,你也過來找住持大人?我是過來和住持大人告別的。」

  阿煙早已猜到了,不過依舊道:「嗯,莫非蕭將軍明日個也要離開?」

  蕭正峰低咳一聲,道:「是。難道姑娘也是明日離開?」

  阿煙輕笑,頷首道:「好巧。」

  蕭正峰望著她那笑,卻覺得那笑裡帶了幾分清明的了然,他頓時有些不自在,知道自己的心事又被看了個透。

  阿煙忍不住笑出聲,只笑得蕭正峰耳根泛紅,最後終於,他也忍不住低笑出聲。

  他笑起來很好聽,聲音低沉,仿佛從胸腔裡發出去的。

  當他笑的時候,雙眸灼亮,整個人看著猶如沐浴在陽光之下,說不出的舒暢和親切。

  最後,阿煙不笑了,歪頭打量著他這一身,隱約仿佛,第一日來的時候他就穿著這件吧?也就是他給自己披的那件,好像到現在都不曾換過?

  蕭正峰見她低頭望著自己的外袍,忙道:「還沒謝過姑娘,那一日勞煩姑娘幫著清洗熨燙。」

  阿煙挑眉輕笑:「這個倒是不必謝我,你去謝綠綺吧,是她洗的。」

  其實是自己親自熨燙的,不過阿煙卻不想說出來。

  這個男人此時已經是猶如一個到了發.情期的雄孔雀一般,無時無刻不在對著自己張開他美麗的尾巴,若是知道那衣服是自己親自熨燙的,還不知道怎麼想呢,真是怕他直接撲過來呢。

  蕭正峰聽到自己那衣服竟然是綠綺洗的,有那麼一刻真是失落無比,覺得自己一腔喜歡都空空付諸東流。不過他是何等人也,很快便想明白了,忙道:

  「多謝姑娘,竟然還吩咐綠綺姑娘幫著蕭某清洗熨燙衣服。」

  阿煙萬沒想到,他這個人腦子竟然轉得這麼快,而且看起來實在是樂觀得很,凡事兒總是能往好裡想呢,一時不由「噗」的笑出聲來。

  煙波流轉,她凝視著那外袍,終於忍不住問道:「後來呢,你可曾洗過?」

  啊?

  蕭正峰不解姑娘意。

  阿煙輕歎一聲,問道:「這幾日在山裡,看著你竟是連個換洗衣服都沒帶,莫非一直不曾洗過?」

  她想起他那日給自己拿藥時額頭上的汗珠,又仿佛他每日早間都要打拳的吧?

  這每日裡都是汗,難道連衣服都不洗?一時真是有些不忍直視了。

  倒不是嫌棄他,只是替他難受。

  蕭正峰到底不是個傻的,迅速領悟到了眼前姑娘的意思,一時竟不好意思起來。

  其實這幾日,他那外袍確實不曾洗過,聞著上面的馨香,他是不舍的。又因出來得時候太過匆忙,真是連個換洗衣服都不曾帶的。

  不過為了不至於在嬌美動人的阿煙姑娘面前落下邋遢髒汙的罪名,他還是避重就輕地道:「這幾日借用了寺中的些許貼身衣服……」

  提到這個,他實在是有些尷尬,便低聲道:「還,還曾每日去山后溪中沐浴……」

  阿煙聽到這話,頓時「騰」的一下,臉都紅了起來。

  這等私密事兒,他幹嘛要告訴自己!

  她嫣紅著臉,咬唇道:「走了。」

  說完,也不待蕭正峰答話,逕自離去了。

  蕭正峰見阿煙陡然變了臉色,那嬌紅的臉頰一時仿佛胭脂染就般,波水溶溶的眸子帶著些許惱意,就這麼一咬唇,擺著楊柳般的腰肢就此離開了。

  他頓時呆了,忙要追上去的,可是卻早有藍庭過來,像個柱子一樣站在那裡,一副提防地望著他。

  半響後,他依舊呆呆地站在那裡,傻傻地想著,到底是哪裡惹了她不快,她是嫌棄自己了,還是其他?

  想了想去,卻是沒個著落。

  這一晚,蕭正峰深刻地意識到,女兒心,海底針,可真是難猜呢。前一剎那她還笑語嫣然撩人心扉,後一剎那她就嗔怒生氣轉身離去,看都不看你一眼啊!

  不過偏生他早已入她彀中,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便是她將自己千百遍折磨,他也甘之如飴。

  **********************

  蕭正峰痛定思痛,終於忍痛將那個兩日沒洗的外袍給清洗了,並且自己拿著在火爐上烤幹。

  這樣的話,她就不會嫌棄自己了吧?

  穿上漿洗乾淨的外袍,蕭正峰頂著越發硬密的鬍子茬,睜著一雙因熬夜而帶了紅血絲的雙眸,一早便告別了住持大師,走出了大相國寺,來到了前方馬車必經之路,慢慢磨蹭著,等候那輛期待中的馬車。

  而阿煙一行人呢,出了大相國寺,在太子留下的幾個親衛的護衛下,緩緩前往燕京城方向而去。

  車剛行出大相國寺沒多遠,便見前方一人一馬,正在那裡悠閒自在地走著。

  綠綺翹著頭往外看,見此情景,悶笑一聲:「姑娘,蕭將軍又來了!」

  阿煙閉眸不言,淡道;「那就隨他去吧。」

  此地距離燕京城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罷了,她也不會下車,難不成他還能跟到自己去顧府裡?

  左右這個人,她是再也不見了的。

  蕭正峰騎著馬,見後面藍庭帶著眾位小廝護衛著那馬車過來,忙上前,恭聲道:「藍公子。」

  可惜藍公子完全不想和他說話,神情清淡得很,以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勢道:「蕭將軍。」

  聽此話,蕭正峰也很是知趣,便不再說了,只是騎著馬從旁跟隨,時不時將目光投向那馬車,可惜那馬車裡的人仿佛絲毫不會往外看一眼。

  他又側耳傾聽,然而裡面也是什麼動靜都沒有。

  低頭看了看自己熬夜清洗的外袍,蕭正峰抿唇笑了下,俊挺的劍眉微動,隨口哼起了一首曲子。

  伴隨著車輪滾動,馬蹄踏踏,在那悅耳清脆的馬車鈴聲中,低沉深厚的曲子從他口中悠悠而出,帶著異國他鄉的韻味,傳入眾人耳中。

  藍庭皺眉,不悅地望著蕭正峰,他現在覺得這個人臉皮真厚。

  難道這行軍打仗的人,還可以這樣不要臉,就這麼窮追不捨?

  而馬車裡的綠綺,則是頗有興味地聽著那曲子,拉著阿煙問道:「姑娘,這是什麼曲子啊,還挺好聽的呢。」

  阿煙臉上泛起薄紅,低哼一聲,卻不好說什麼。

  這個曲子,她卻是大約知道的。

  北方一帶靠近北狄邊疆之處,有一些雖為大昭子民,然而卻多是多族雜居,這些異族和大昭人世代聯姻,漸漸地形成了一個新的族種,因他們多居住於逯家山一帶,世人一般稱他們做逯人。

  逯人以打獵為生,偶爾游走於大昭和北狄之間,靠著販賣兩國之物來謀取利益,譬如將大昭的生鐵以及種子運往北狄,再將北狄的馬匹和皮草等物運回大昭。

  逯人其實在大昭多受鄙視,為下等之人,又因他們四處遊走,偶爾間也有流亡之徒夾雜其中,做些偷竊拐賣之事,於是尋常人看著他們的目光便多有提防。偶爾間小孩子哭鬧,做父母的便唬他一句,說是你再哭,便有逯人過來偷你了,一般那小孩子便嚇得不哭了。

  在這樣的嚇唬中,大家仿佛都視逯人為異端,至於這逯人到底怎麼樣,卻是沒有人關心了。

  一般也只有經商之人才和逯人打交道,然而一般也是居高臨下的,言談間多有鄙視。

  如今蕭正峰唱的,卻是逯人的曲子,是一首男子追求姑娘時的曲子,大意是說,我想你想得心都痛了,為何你連看我一眼都不曾,什麼時候你才能撲入我的懷中,我就此帶著你回家,把你放到炕頭,好生疼愛。

  那歌詞之下流奔放,便是連阿煙這等有前世婦人經歷的女子,都不免臉紅。

  綠綺見她竟然臉紅了,極為詫異:「姑娘,你怎麼了,可是這馬車裡熱了?」

  阿煙咬唇,又好氣又好笑,最後終於冷笑一聲:「理他作甚!」

  外面的蕭正峰雖然唱著曲兒,卻依舊將那話絲毫不漏的收入耳中,聽著那言語間竟是帶了幾分氣惱的,他不由暗自揣測,難不成她竟知道這曲子的意思?

  可是轉念一想,應該不至於吧?

  心裡想來想去,終究是不能明瞭她的意思,最後想想自己那曲子裡的下流話語,他都忍不住耳熱了。

  要知道這裡是燕京城,可不是肆無忌憚的邊疆一帶,若是讓人知道這曲子中的話,怕是會馬上被視為淫.邪浪蕩子。

  藍庭騎著馬,瞥了眼後面,冷道:「總算是耳根清淨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1 02:5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27 10:54 PM 編輯

第三十章

  一路無話,馬車行至半途,此時周圍行人車馬漸漸多了起來,綠綺想起很快就能回府,也極為雀躍。

  誰知道正走著時,便見前方有幾輛馬車並駝子都停在那裡,議論紛紛的。

  藍庭見此,擰眉看了下,便騎馬過來對阿煙道:

  「姑娘,前方喧鬧,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我先過去看看?」

  阿煙點頭:「好。」

  當下藍庭走過去看了看,片刻之後便回來道:

  「竟是前方有一棵老樹歪倒在地,恰好砸在了路面上,那老樹樹幹粗大,把前方官道硬生生砸了一個坑,如今老樹擋路,尋常車馬根本無法過去。」

  阿煙沒想到出個門竟然碰個這事兒,略一沉吟,便笑著吩咐道:「既是老樹跌倒,自該有所屬縣衙過來查看,並出資進行修繕。只是如今你我要過去,還是尋個法子,將那老樹搬走,再把那坑臨時填上,免得阻礙了你我行程。」

  藍庭看看這附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便提議道:「姑娘,我自去帶人想辦法,只是你這裡,我命太子所留下的侍衛留下護著你,你自己小心就是。」

  阿煙點頭:「青天白日的,又是燕京城附近,能有什麼事呢,你自去便是。記住多帶些銀兩,以防有事。」

  藍庭望了眼旁邊駐馬而立的蕭正峰,若有所思。

  阿煙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蕭正峰那邊馬上捕捉到自己的目光,於是仿佛眼前一亮,趕馬過來,溫聲道:「不知道可需要蕭某做些什麼?」

  藍庭依舊態度疏冷:「在下要去尋人修繕這官道,姑娘暫且留在這裡,請蕭將軍稍加看顧,不要出了什麼事才好。」

  蕭正峰一聽,忙抱拳,一本正經地道:「藍公子放心,蕭某一定護顧姑娘周全。」

  藍庭低哼一聲,也不再搭理蕭正峰,而是回首再次囑咐阿煙道:「姑娘在馬車上歇息便是。」

  說完又吩咐自己妹妹綠綺:「照顧好姑娘,不得有任何閃失。不然回去後,自把你交給老爺處置!」

  綠綺見哥哥眉眼竟然隱隱有幾分淩厲,頓時嚇了一跳,忙小雞啄米一般點頭說是。

  一時藍庭帶著兩個小廝騎馬離開了,蕭正峰灼熱的目光盯著阿煙不放。

  阿煙也不曾看他,便逕自輕輕一躍,下了馬車。

  蕭正峰一時不曾提防,便見她嫋娜腰肢婉轉動人,曼妙的身體猶如仙子一般飄下來。

  他頓時一顆心都要提了起來,唯恐摔到了她,忙就要去接的時候,誰知道剛伸出手,便見她就那麼盈盈落在地上,毫無不在意地抬起纖纖素手,輕輕理了衣袖。

  哦……

  其實從這馬車上跳下來,並沒有什麼,只是她這金貴的顧家小姐,又是嬌養深閨的,這麼一跳,竟能安然無恙,沒崴到腳,實在也是不容易。

  綠綺平時都是跳習慣了的,可是如今看著自家姑娘這般動作,也覺得詫異,想著姑娘往日可不會做這種「粗魯」動作的,不過她只驚奇了下後,也沒多想,隨之跟著跳了下來。

  阿煙感覺到蕭正峰眸光中的驚奇,淡淡地道:「馬車上有些悶了,出來透透氣。」

  蕭正峰聽她這麼說,忙點頭:「確實應該,久坐馬車上,的確悶熱。」

  綠綺笑哼,斜眼望著蕭正峰,心道這個人也是的,便是自家姑娘說得不對,他也要連連點頭稱是了。

  阿煙四處瞭望,卻見此處倒是距離那柿子林極近,便吩咐一旁小廝道:「如今咱們車上的柿子,看著倒是熟得有些過了,你再去買一筐來,要挑那些沒有熟透的,也能多放幾日。」

  小廝點頭,正要過去,阿煙卻又吩咐一旁的綠綺道:「你也跟著去,好歹挑一挑,別讓他被人糊弄了去。」

  綠綺詫異,看向自家姑娘,卻見姑娘神情輕淡,她也就不敢說什麼,只好稱是,跟著那小廝一起過去了。

  一時馬車上只有蕭正峰和阿煙,其餘幾個小廝或者去圍觀前方倒下的老樹,或者守在不遠處。

  蕭正峰從旁,不住眼地看阿煙,卻見她姿容清雅,神情涼淡,連眼梢都不曾看自己一下,就那麼凝視著遠處,嫣紅的小唇兒輕輕抿著,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越看著她這般模樣,越覺得喜歡,越是喜歡,就越有些捨不得。

  他有些乾澀的動了動唇,低啞地問道:「姑娘,是生我的氣?」

  阿煙淡笑一聲,轉首涼涼地掃了他一眼,卻只是扔出一句:「蕭將軍的那曲子,實在是過了。」

  這話一出,蕭正峰整張臉頓時「騰」的全紅了。

  或許他之前有所猜測,可是再也沒有什麼比這當面被姑娘家揭穿更讓人尷尬的事情。

  他有片刻的手足無措,不過到底是見慣世面的人,很快深吸口氣,鎮定下來,凝視著那姣好的側顏,誠懇而低啞地道:

  「姑娘,剛才唱那樣的曲子,確實唐突了姑娘,原本是蕭某的不是,蕭某在這裡先給你賠禮了。」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下,抿唇望著阿煙,眉眼間泛起倔強:

  「可是顧姑娘,須知詩經上都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蕭某自從那一日在書院後山見過姑娘後,一直念念不能忘懷,是以這幾日莽撞之下,做出種種舉動,實盼姑娘能明瞭蕭某一片愛慕之心。」

  阿煙微微蹙眉,側首仰視一旁的男人。

  他生得天生比尋常男子高大幾分,濃眉大眼帶著英挺果敢的味道,一身黑袍滿是利索矯健,他就那麼簡單站在那裡,便能讓人感受渾身的彪悍和無畏。

  這樣的一個男人,他笑的時候,其實是乾爽醇厚的,仿佛冬日裡那暖融融的陽光,讓人能嗅到幸福的味道。

  其實從昨日開始,她便已經忍不住想,上一輩子的他,是不是也曾在暗中悄悄地愛慕過自己?只是為什麼她卻從不知道,不知道有這樣一個灼熱沉厚的男子如此奔放狂熱地喜愛著自己?

  這一世和上一世有何不同,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異?

  感覺到他灼熱迎視的目光,她忽然有些不敢直視,便別過臉去,垂下眼瞼。

  捫心自問,是不是自己的一些行徑和言語,給他帶來些許希望,所以才讓他有了不同於上一輩子的行徑?

  仰起臉來,她深吸了口氣,輕輕地開口:「蕭將軍,你是一個好人。」

  阿煙這麼一說話,蕭正峰的一顆心都提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聽她繼續說下去。

  他已經感覺到了,接下來的話必然是他不想聽的,然而他還是不曾吭聲,靜靜地聽下去。

  阿煙輕輕笑了下,柔聲道:「你是心善之人,天生將才,應該在沙場之上一展雄風,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取得赫赫威名,從此青史留名,流傳千古。」

  她垂眸,依然在笑,可是笑得卻有幾分苦澀:「謝蕭將軍之厚愛,然而阿煙福薄,與將軍無緣。」

  她忽而再次憶起,那個在她落拓潦倒之際,三次出言挽留她的平西侯爺,那個權傾朝野的男子,當時其實是用殷切地希望她能留下的。

  如今她的這番話,是對眼前這個年輕俊挺的青年說的,也是對昔日那個威嚴沉穩的平西侯說的。

  阿煙的這番話,猶如一盆冷水一般澆在了蕭正峰心頭。

  他擰眉,輕輕吐出一口氣,努力將喉嚨間凝滯的苦澀消散。

  再次張開口時,他的聲音是粗噶而顫痛的:「姑娘,你的意思,我能明白。」

  儘管她說得這麼好聽,可是他卻明白,其實就是她對他無意。

  也許是因為不喜歡他這個人,也許是覺得他的身份地位不足以匹配。

  蕭正峰澀聲道:「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知道你我雲泥之別,只是我總覺得,總覺得……」

  總覺得,既然這麼喜歡她,又恰巧她就在眼前,為什麼不嘗試著去努力一下呢?

  即使知道一切都是徒勞,即使付出一切最終依舊無果。

  他喉嚨裡有幾分哽塞,不過他還是努力笑了下:「沒關係,我都明白的。」

  阿煙知道他一定是誤會了,不過她沒有解釋。

  不管自己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已經使得這個本該屬於別的女人的男人,漸漸地向著自己靠攏,並且仿佛已經情根深種。

  如今朝堂中的局勢猶如這深秋煙雲,便是父親那沉浸其中多年的人都已經開始感到難以抽身,更不要說這位不過四品的武將,沙場上的新秀。

  他雖出類拔萃,如今卻只猶如嫩芽一般,尚須時日。

  若是如今自己和他這般糾纏,只會將他捲入這朝堂之爭奪儲之亂,從而提前將他扼殺在搖籃中。

  於是最後,阿煙也只是雲淡風輕地笑了下:「蕭將軍,望你前程似錦。」

  說完,她抬步,走向馬車。

  對於如今的蕭正峰來說,什麼前程似錦,什麼揚名天下,什麼封侯拜將,那都是視如無物,他心裡眼裡就想著顧煙,這個只看一眼,便讓他恨不得狠狠摟在懷裡的女人。

  也是一個看來根本不可能屬於他的女人。

  他帶著紅血絲的眸子靜靜地望著她,看著她走到了馬車旁,就要舉步上前。

  不過這馬車跳下來容易,走上去可難,她一個姑娘家,周圍也沒什麼物事,於是她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他心間一動,幾步上前,沉聲道:「顧姑娘,你踩著我肩膀上去吧。」

  說完這話,他就逕自單膝微曲,蹲在了那裡,低下了頭。

  阿煙看著眼前半蹲在那裡的姿勢,玄袍袍角著地,沾染了些許塵土,烏髮披散在肩頭,黑亮不羈。

  蕭正峰低著頭,低而粗啞地道:「姑娘,請吧。」

  說著時,他抬起大手,將黑髮從肩頭撩開。

  阿煙眸中泛熱,喉嚨間有什麼被堵著般,不過她依舊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用著克制而清冷的聲音道:

  「蕭將軍,你乃大昭四品將軍,皇上御賜寶劍,戰功赫赫。阿煙何德何能,敢讓你做這等奴僕之事。」

  蕭正峰也不曾抬頭,只是低首望著地上那被傾軋過的古老而陳舊的官道,低啞地道:

  「姑娘或許覺得折煞我蕭正峰,然而蕭正峰卻覺得,此乃蕭正峰之幸也。」

  說完這個後,身後的女子依舊沒有動靜,他下巴微緊,低聲問道:「難道姑娘依舊嫌棄?」

  聽此,阿煙微怔。

  心間那點熱意湧至喉頭,她鼻子發酸,眼前的景物模糊起來。

  不過她依舊無聲,只是抬起腳來,看著絲履踩上那熟悉的黑袍。

  輕盈的身姿,就那麼落在他厚實而堅韌的肩頭。

  蕭正峰垂首,看著那翩翩身姿在破舊的官道上投下的身影,那個影子婀娜纖細,風嬌水媚。

  那個影子,此時就如蝴蝶一般,落在他的肩頭。

  只可惜,那只是一剎那而已。

  當那蝴蝶,展開翅膀,輕盈而絕情地就那麼離開他的肩頭時,他知道自己註定沉入萬劫不復之地。

  過了好一會兒後,他依然半蹲在那裡,一動不動。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12:58 PM

第三十一章

  當綠綺回來的時候,身旁小廝吭哧吭哧背著一筐的柿子,柿子散發著芬香,有紅有綠,安靜地躺在那竹筐裡,看著倒是惹人喜歡。

  綠綺疑惑地望著蹲在馬車前的蕭正峰,眨眨眼睛問道:「蕭將軍,你這是做什麼,數螞蟻嗎?」

  蕭正峰僵硬地起身,木然地看了綠綺一眼,卻沒說話。

  綠綺一邊招呼小廝將那柿子框放到馬車後面,一邊怪異地打量了下蕭正峰,卻見他逕自往前方走去了。

  她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塵,蹦跳著上了馬車,對著阿煙抱怨道:「姑娘,這蕭將軍實在是個怪人。」

  阿煙默默地對著車窗,一句話不曾說。

  綠綺拿著兩個紅彤彤的柿子遞給阿煙,卻見她白淨的臉頰上掛著點淚痕,頓時嚇了一跳,險些把手裡的柿子都丟掉了。

  「姑娘,你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哭了?」

  阿煙搖頭,疲倦地閉上眸子:「剛才下去走動,誰知道風塵進了眼睛,我正累著,你不要說話。」

  綠綺忙點頭,當下再不敢說話,躡手躡腳地將那兩個柿子放到一旁的暗格裡,然後小心翼翼地守在阿煙身邊。

  須臾之後,便聽到前方的小廝和侍衛們笑呵呵地回來了,交口誇讚著蕭將軍之神武。

  綠綺側耳細聽過去,卻竟然是蕭正峰跑去前面,徒手將那棵巨大的老樹給移到了路旁,一時大家都誇他天生神力。

  卻就在這個時候,藍庭帶著人回來了,氣喘吁吁的,正要招呼著去搬那個老樹,便聽說老樹已經被蕭正峰搬走了。

  他頓時無言以對,極其不悅地看著這個人。

  怎麼可以有如此卑鄙的人呢,既然能搬動,為何早不動作,偏要等著他到處去尋了人手和繩索,他卻去搬了來。

  這簡直是在耍人玩。

  不過藍庭到底是忍下了,深了口氣,招呼眾人將那坑填平了。

  一時前方堵塞的車馬漸漸往前走去,於是阿煙的馬車也終於可以過去了。

  接下來的路途就平順了許多,不過半個時辰功夫,馬車就進了城,此時正值晌午,燕京城裡正是熱鬧的時候,人來人往的,又有熙熙攘攘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阿煙這一路上,是不曾說過一句話。

  一直到馬車拐進了小翔鳳胡同,她才撩起馬車簾,卻見不知道何時,蕭正峰早已不見了的。

  想來是覺得留著無趣,已經歸家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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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剛在小翔鳳胡同三號的顧府門前停下,便聽到有腳步聲過來,阿煙這邊一下轎子,那邊燕王就走了過來。

  現在的他穿著一身鴉青色長袍,倒是和往日的張揚不同,隱隱有幾分沉穩和陰鬱之色。

  此時他見了阿煙下馬車,唇邊掀起一抹嘲諷的笑,冷聲道:「哎呦,顧家小姐,你總算是回來了?」

  顧煙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只逕自就要進家門。

  燕王卻是不依不饒,上前,斜靠在馬車旁,嘴裡叼著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萱草,挑眉笑著道:「在大相國寺幾日,可是玩得舒暢盡興?」

  阿煙垂眸斂目,淡道:「為母祈福而已,不敢說玩。」

  燕王聽了,卻是一個低哼,靠近了阿煙,陰沉著道:「是嗎?我怎麼覺得,你顧家小姐分明是過去和男人幽會的呢。」

  阿煙聽聞,冷瞪了他一眼,斥道:「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這種事情,便是知道,原也沒有說出來的道理。

  更何況,是她要幽會嗎?

  阿煙不滿地望著燕王:「你這個樣子,倒像是被人戴了綠帽子的,只是殿下可是要記得,我和你,除了自小到大的情分,其他可沒有什麼干係。」

  燕王聞聽,臉上越發難看了。

  這話真難聽,聽一次難受一次。

  他不由冷笑:「阿煙,說說吧,這次趁著我不防備,跑去大相國寺,你是和誰幽會呢,是太子,還是蕭正峰?」

  阿煙越發無奈:「殿下,你到底要我如何是好?無論是太子,還是蕭正峰,那又如何?我將來嫁給誰,那都和你無關,因為我絕對不會嫁給你的。」

  這話說得如此絕情,燕王臉色越發難看,眯著細長的鳳眸,審視著阿煙的神色,半響之後忽然道:

  「阿煙,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去了大相國寺一趟,仿佛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

  說不上來哪裡不同,只是原來眼眸清冷,如今卻仿佛有些許愁緒,很飄渺輕淡,若不是知之甚深的人,怕是看不出來的。

  他不由皺眉,定定地望著她道:

  「其實自從你病過之後,我便覺得你和以前大不同。你可是喜歡上了誰,姑娘家心裡有人了,如今倒是連咱們的情義都不顧了呢。」

  阿煙也是無奈,面對這麼一個燕王,每日裡在這裡死纏爛打糾纏不休,說也不得罵也不得。若說是真煩他吧,那也不至於,畢竟確實是自小的情義,況且他後來對自己,也算是有情有義的。

  只是要自己嫁給這麼一個人,她卻是萬萬不願的。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疲倦地道:「燕王殿下,我說了,不想嫁你。那你到底要如何,非要逼著我嫁你?還是說要糾纏著我不放,讓我一輩子嫁不出去?」

  燕王一時無言以對,細眸微動,好看的唇抿起一個自嘲的笑:

  「阿煙,我沒有要你如何,只是關心你,可以吧?我想著你到底年幼,怕你被壞人騙了去。」

  說著,他靠近了她,低聲道:「若是太子哥哥也就罷了,可若是那蕭正峰,不過是一個區區四品將軍,真是連為你提鞋都不配的,他竟然在寺裡陪了你幾日,實在是聽了都讓人難受。」

  這話說到最後,他聲線壓低,那語音中竟然隱隱透著幾分威脅和陰沉。

  阿煙知道自己最好還是遠離那蕭正峰的好,當下便歎了口氣,搖頭笑道;「殿下啊,也真是難為你了,不過一個莽漢而已,也值得你這樣記掛在心裡。」

  其實燕王這幾日在宮中陪著他母妃,一直不曾出來,這才使得蕭正峰趁虛而入,竟然在寺裡獨佔阿煙數日的。如今他出宮來,聽說了這事,便心中泛起慍怒,故意提起那蕭正峰來,看阿煙的反應。

  如今阿煙話中這麼說,他才多少放下心來,噙著一抹笑道:「原說得是呢,就是一個莽漢。」

  阿煙眨眼,淡道:「殿下,我累了,先進家去了。」

  其實此時此刻,藍庭就從旁邊守著呢,低著頭,恭敬地站在那裡,就跟一個木樁子般,一句話都不說。

  當下他聽到阿煙說累,便上前,溫聲道:「姑娘,家裡午膳已經備好了。」

  阿煙順勢點頭,這才在綠綺的扶持下進了屋。

  回到家中後,還沒安頓下,便見顧清撒歡一般從正屋那邊往西廂房這邊跑,跑得氣喘吁吁的,一身好肉亂顫。

  待走進正屋,一見阿煙果然回來了,忙撲過去,歡快地道:「姐姐你可回來了。」

  阿煙笑著摸了摸他的臉頰,那小臉蛋白裡透紅,跑得都滲透出細密的汗滴來了呢。

  阿煙坐在那裡,攬著他笑問道:「姐姐不在家的這幾日,你可有用功讀書?」

  顧清忙乖巧地回道:「這幾日自然是好好讀書,先生還曾誇過我呢。」

  阿煙滿意地道:「好,稍後姐姐自然問問你的功課。只是如今,你先嘗個甜柿子吧。」

  說著便吩咐道:「綠綺,你坐了這半響馬車,也是累了,去讓小廝們把那柿子搬過來後,你便去歇息吧。午膳的事兒,讓青峰張羅。」

  青峰素來性子柔和,聽此話,笑眯眯地道:

  「姑娘不必操心,這都是準備好的。如今讓綠綺歇著,我這就去跟著小廝取柿子來。」

  阿煙點頭:「再挑些紅的軟的,送去給老爺夫人,還有二小姐和周姨娘房中。」

  青峰笑著答應了,自去辦理。

  這個時候小丫鬟燕鎖過來,她不過十二三歲罷了,卻最是生得機靈,捧著一杯茶遞給阿煙,口裡還軟聲道:

  「姑娘,先喝口茶潤潤唇吧。」

  阿煙接過來,一邊喝著茶,一邊和顧清說話。

  顧清只覺得自己幾日不見姐姐,倒仿佛許久不見一般,先是一五一十地給阿煙說了自己這些日子都學了什麼,有什麼長進,又把最近母親動輒說教的話抱怨了。

  其中自然問起阿煙山中寺裡可有什麼好玩的,於是阿煙便將寺中捉魚烤魚的事兒說了,顧清聽得兩眼發亮,只說下次他也要去。

  阿煙輕笑道:「可不許告訴外人,這是寺裡呢。」

  顧清使勁地點頭:「我知道的!對誰也不說的!」

  當下姐弟二人說著話,卻有李氏房中的丫鬟叫瑪瑙的過來,說是老爺那邊叫過去,正房裡已經擺了飯的,大家一塊兒吃。

  顧煙笑著應下,便稍作洗漱,牽了顧清的手去正房那邊了。

  到了之後,這才發現今日個周姨娘和顧雲都在呢。

  顧左相見女兒牽著顧清的手走進來,難得笑了:

  「他們姐弟二人如今倒是好,我看清兒總是纏著阿煙呢。」

  李氏自從那日被顧左相訓斥一番,又聽自家陪房一番開導,是下定了決定要討好阿煙的,是以見他們姐弟二人好得跟什麼似的,也是高興,便笑道:

  「這幾日阿煙不在家裡,清兒可是一直念叨著呢,有一次正午睡著,忽而還說什麼,姐姐聽我說……可把嬤嬤笑壞了,只說這小人兒家的,倒是心思重的。」

  顧清不過是七歲多的小孩兒罷了,如今被母親這麼說著,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撅嘴道:「沒有的事兒。」

  一時那羞澀小模樣,越發逗得顧左相和李氏笑起來,阿煙也看著這肉團般的弟弟實在是分外可愛,忍不住抬手輕輕撫著他軟軟的髮絲。

  顧齊修見此,更加喜歡,若說起來,當年他那髮妻去了,他是不想再娶的。只是一則怕阿煙到底年幼,家中無人主持中饋,二則是也有人偶爾勸說,說是阿煙只有一個庶姐,也無兄弟扶持。若是他在一日還好,若是他哪天不在了,阿煙也就孤苦伶仃了,到時候便是被人欺壓了去,也沒處去說道。

  這顧齊修想想也是,只因自家髮妻原本人丁單薄,得了阿煙母親一個女兒,如今是絕了嗣的,而自己呢,原本一介孤兒,父母早逝,要說起來,自己這阿煙也是個苦命的。

  這麼一想之下,他去續了一房,後來因朝政繁忙,對於清兒疏于管教,時候一長,看著那胖墩一般的身形,性子又略顯懦弱,他委實不喜,慢慢地也就聽之任之了。

  如今女兒把這弟弟當做寶貝一樣管教著,他才恍悟自己的失職。看著此前姐弟二人相處的情景,心中欣慰,感慨萬分。

  如此一來,回首看看陳氏,倒是也覺得順眼許多,低聲笑了下,他道:

  「明日個晉江侯爺要過來,你今日先命人採購些食材,備著廚房要用的。」

  顧齊修這麼一說,別人也就罷了,倒是阿煙聽得微驚,不過她沉住氣,故作不經意地道:

  「這位侯爺不是素日閉門不出麼,怎麼好好地忽然要來拜訪父親?」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00 PM

第三十二章

  「這位侯爺不是素日閉門不出麼,怎麼好好地忽然要來拜訪父親?」

  顧齊修呵呵笑了下,溫和地望著女兒:「還不是因為你嗎,說是前幾日在路上遇到了你的馬車,多虧了你的幫忙,要不然怕是要在那裡等許久呢。明日個你先不必急著去書院。」

  阿煙一聽這個,簡直是差點噎到。

  這種事兒,原來還可以把黑的說成白的。

  她低著頭,輕輕用筷子叉起一個豬手來,凝視著那豬手,腦中卻是浮現出當日在馬車中,她恰好和對面馬車的沈越對望的情景。

  一個小孩子罷了,他這是要掀起什麼風浪?

  事出異常必有妖,她抿唇輕笑,想著無論他到底要做什麼,自己只是靜靜地作壁上觀就是了。

  左右,這輩子,她和他們沈家,是再也不想有什麼干係了。

  誰知道此時,忽聽到一陣咳聲,阿煙抬首看過去,卻見一群人正盯著自己筷子上的豬手。

  顧齊修終於忍不住了,問女兒道:「阿煙,父親知道你自從病了後,便格外愛吃這豬手,所以今日特意命廚房做了黃豆豬手給你。只是你吃便吃了,怎麼如今卻要盯著這豬手格外打量?」

  阿煙這才發現,自己太過專注地想這事兒,竟然略有失態。

  她忙笑了下,認真地對父親道:「父親,我只是這幾日在寺中清苦,一直茹素,忽而見了這等油膩之物,難免有些猶豫。」

  顧齊修一聽便呵呵笑起來,眸中越發慈愛:「你在寺裡怕是連個油水都沒有,素齋不好吃啊,這幾日想吃什麼,便讓廚房給你做。」

  李氏從旁聽著,忙連連點頭:「可不是麼,三姑娘要吃什麼,儘管說。」

  而當李氏這麼說著的時候,立在一旁的周姨娘卻有些不滿,她忍不住瞪了眼顧雲。

  顧雲蹙眉,知道姨娘這是嫌自己最笨,如今一家人親親熱熱的,唯獨自己,竟仿佛被冷落一旁。

  不過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顧煙那是原配嫡女,是父親最為疼愛的,而顧清則是家裡唯一的男丁,又是如今夫人的嫡子,於是這家中三個孩兒,可不就是活該她被冷落麼。

  誰知道這獨自黯然的時候,卻聽到阿煙笑著問道:

  「二姐姐的嫁妝也該置備齊全了,可曾缺了什麼?」

  顧雲抬起頭,發現全家人都看著自己呢,就連父親也難得笑道:「是了,原想問問的,這幾日竟忘記了。」

  顧雲提起這事兒,還是有些羞澀的,她不像顧煙一般出入女子書院,來往間都是達官顯貴,便是和那太子啊燕王啊都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友。

  她抿唇輕輕笑,低聲道:「已經準備得齊全了,倒是父親費心了。」

  顧煙望著自己這二姐姐,心裡不免有些感歎,其實在這家中,往日確實是這姐姐受了委屈呢。後來父親遭受貶低,病重而去,她可是比誰都傷心的。

  再後來,自己跟隨沈從暉和沈越離開燕京城,她大著肚子特意來送行呢。

  於是她笑望著顧雲道:「姐姐說是備齊了,我卻不信的,等下我要親自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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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過午膳後,顧清跟著李氏過去歇息了,顧煙去了書房陪著父親說了一會兒話。顧齊修先是講了如今宮中的事,說是皇后如今病得厲害,後面還不知道會如何。這皇后若是就此去了,從此太子越發勢單力薄,因此如今太子的外家正是奔走設法,聯絡各方勢力。

  阿煙聽著,不免蹙眉,想著這才是本末倒置呢,其實最有權決定是否更換儲君的那個人,可不是皇上嗎?

  你越是試圖鞏固自己朝中勢力,越是讓這位年邁的皇帝不悅。

  人越活越惜命的,老年人都不喜聽到白事兒,更不希望看到有人開始越過自己去奔走那些自己身後事。

  聊完這些,父女二人不免感歎一番,然後顧齊修便問起阿煙那太子和燕王的事兒了。

  阿煙倒是也沒什麼避諱的,便把太子和燕王對自己的情義都說給父親聽。

  這顧齊修看女兒說起這些眉眼輕淡,毫無女兒家羞澀,知道她根本是對這兩個人不上心的,當下越發放心,笑道:

  「既然阿煙原本就不喜歡,那咱們就堅辭了便是。」

  說話間,阿煙想起晉江侯一家,便趁機對父親道:「這晉江侯一直閉門不出,如今忽然來拜訪父親,女兒總覺得這其中怕是有古怪,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父親總是要提防一些,以後少和他家來往。」

  顧齊修當下點頭:「阿煙倒是不必操心這個,為父心裡有數的。」

  當下阿煙又陪著父親說了一會兒寺中情景,卻是把蕭正峰一段稍作隱瞞一筆帶過,待說完之後,她便告辭了,前去顧雲的小院中。

  這顧府偌大的院子,顧齊修和李氏住得是正房,顧清住的是右廂房那一排,阿煙則是西廂房。至於顧雲呢,則是由周姨娘陪著住在西跨院了。

  這西跨院並不大,只不過是幾間屋子的大小罷了,裡面收拾得還算乾淨,阿煙進去的時候,一個叫琉璃的小丫鬟正端著一盆水往裡走呢,見了阿煙,忙笑著打招呼。

  裡面顧雲聽到動靜了,便掀開簾子出來,一見阿煙竟過來,倒是有些受寵若驚,趕緊出來把她迎進去。

  一時姐妹二人進了屋,現在入了秋,屋子裡已經開始有了暖爐,姐妹二人坐在矮榻上,靠著軟枕說些話。

  周姨娘正在東耳房呢,聽到動靜,也跑過來,招呼著丫鬟們端茶遞水的,還把前些日子自己醃的甜梅拿過來給阿煙嘗,阿煙隨意挑了幾個,倒也好吃,便誇了幾句。

  周姨娘頗覺得有臉,笑得滿面光彩。

  稍後周姨娘出去了,阿煙這才拉著顧雲的手,口裡笑叫著姐姐,問起嫁妝的事兒,說起姐姐這個夫婿。

  其實她這夫婿也很是不錯了,雖則其父不過是個四品官員,可是卻只得了那麼一個兒子,上面又沒有什麼婆母,過去便是正經的掌家少奶奶了。

  阿煙想及此,笑著道:

  「要說起來,別看人家官職不若咱們父親,可是這門第卻高,也是世代書香,前朝出過丞相的。父親當初為你精挑細選的,也是疼你,才定下這個。一則他家如今勢弱,萬萬不敢小看了咱去,二則這也是傳承百年的世家了,總是不辱沒了姐姐你。」

  這話說得顧雲心裡分外的熨帖,其實她素來為父親冷落,許多地方並不如意,唯獨這門親事,可真是十成十的喜歡。

  不過她想起來阿煙,便道:「阿煙以後定是要當皇家婦的吧?」

  阿煙聞言,卻輕歎,笑道:「哪裡能呢,這話可不能亂說。」

  顧雲讀書並不多,素日在家,又時常聽周姨娘說話,在這如今朝堂局勢上並無幾個見識,只以為是阿煙羞澀,當下便逗笑了幾句。

  阿煙心中明白,也不再多說,便隨意說起其他,一直到了日頭西斜,她才從西跨院出來。

  重生這一世,她是比以前格外珍惜這姐妹兄弟間的情義。原本父親不過得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而已,便是庶出續房所生,那又如何,都是親姐熱弟的。

  父親總有駕鶴西歸之時,到了那個時候,可不就是姐妹兄弟間互相扶持麼。

  到了第二日,那晉江侯一家果然來拜見了。

  晉江侯歲年過四旬,卻生得是依舊面目如玉,三縷長須頗為飄逸,頭上戴了紫金冠,腰間束著白玉帶,行動間優雅飄逸,端的是一個美男子。

  阿煙心知,沈從暉和沈越的相貌,其實都是襲了這晉江侯,他們這一家三代,可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般。

  此時晉江侯身邊帶了沈從暉和沈越,兩個人都是一樣的俊美優雅,風流蘊藉,只是一個業已長成,另一個卻還年幼,童稚的臉看著頗為可親。

  因晉江侯家如今並無女眷,是以只有爺孫三個而已。

  顧齊修見他們來了,又看這沈從暉是那般的一表人才,也是喜歡,忙迎過去,直把沈從暉和沈越好一頓誇讚。當下又讓顧清出來見客,這一比之下,發現那沈越生得猶如觀音旁邊的小童子,而顧清呢,則是活生生胖了一個圈。

  頓時顧齊修越發誇讚沈越,卻把自家顧清貶了一頓。

  晉江侯自然順勢贊了一番顧清,只說沈越身子骨弱,倒是盼著他能胖些的。

  兩個人寒喧這麼一番後,沈越眼眸微轉,便和顧清說起話來,少頃之後,兩個人便拉著手走出院子,在那棗樹下說話。

  顧清平日裡哪裡接觸過幾個同齡的孩子呢,如今見著沈越,又聽他說起老家各種趣事,頓時心生嚮往,只一盞茶功夫,已經被這沈越拿下,一副哥兩好的架勢了。

  阿煙打起簾子,視線透過那窗前的青竹和石榴樹,就這麼遙遙看過去。

  誰知道沈越卻也恰好瞄向了這邊,見她看自己,忙對她綻開一個單純的笑來。

  阿煙見此,也溫煦地回以笑容。

  緊著呢,便見沈越牽著顧清的手朝西廂房這麼走過來,進了門,嘴裡清脆甜美地喊著:「姐姐!」

  阿煙掩下複雜心緒,命人拿來瓜果零食招待了這沈越,又笑盈盈地和他們說話,問起沈越平日裡在家讀書情景,善盡一個主人家的本分。

  沈越一邊聽著阿煙的柔聲細語,一邊情不自禁地看向屋子內,無論是那古董字畫,還是桌上的擺件,他都一一看過。

  阿煙從旁暗暗觀察,卻覺得這小孩子眼眸中隱約透著幾絲惆悵和追念。

  她心中不免想笑,想著這人心啊,果然是捉摸不透的。

  若是此時此刻再讓他選擇一次,他未嘗不會再次嫌棄醜嬸,未嘗不會攀附榮華,只是轉身間,他又會去追念那昔日兩人的相依為命,去感歎那醜嬸對他的十年恩情吧。

  有些恩情,其實忒地廉價,唯獨不需要他付出什麼回報的時候,他才會真正憶起。

  畢竟,只腦子裡回想一番,眼睛裡憋出幾滴淚來,真是再簡單不過,連個本錢都不要的。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01 P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2-22 01:02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這邊沈越和顧清說著話,他是個極為聰穎的孩子,天資極高,過目不忘的,如今把一些有趣典故和笑話講給顧清,把顧清聽得有滋有味的。

  阿煙從旁聽著,心裡越發泛冷,不過面上卻依舊帶著淡笑,只溫婉含蓄地望著這兩個男孩子,並把手中剝開的栗子遞給顧清吃。

  顧清對這位比自己大五歲的哥哥實在是已經充滿了敬仰之情,當下拉著他的手,崇拜地道:

  「沈哥哥竟然如此博聞廣記,實在是讓顧清大開眼界。」

  誰知道沈越卻綻開天真的笑容,轉首看向一旁的阿煙:「顧家姐姐應該都是知道的吧,若論起博聞廣記,顧家姐姐才是博覽群書無所不知呢。」

  顧清平日裡只覺得自己姐姐溫柔聰明,待自己又好,實在不知道姐姐還有這等本事,當下越發敬佩地望向阿煙。

  阿煙將手中剝開的那栗子細心地拂去了外面那層薄皮,就此遞給顧清,顧清順著姐姐纖細的手,吃下那栗子,炒得脆響的栗子吃在嘴中,自然是滿口溢香。

  沈越從旁怔怔望著,忽而間眸中就現出與他年齡不相符的痛意,仿佛被人用刀在清澈的眸子上劃出了一道傷痕,又如白玉微瑕的那道裂縫。

  他就這麼望著阿煙的動作,半響後垂眸,抿唇笑了下,低聲道:

  「阿清有這樣的姐姐,實在是讓人羨慕呢。」

  阿煙低著頭繼續剝栗子,卻不曾說話。

  其實上一輩子的顧煙,為了讓沈越在讀書之餘解悶,可是給他講了多少有趣典故和笑話呢,那個時候的沈越不是也誇她博聞廣記麼。

  如今沈越講的這些,其實不過是把當日顧煙所講複述一遍罷了。

  偏生那些故事笑話,有些根本是書上不曾有的,是顧煙一個人編造出來的。

  阿煙抬首,輕輕一笑,對著沈越道:「沈家小公子,素日裡都是誰來照料你的起居?」

  沈越從旁凝視著她,搖頭道:「身邊不過兩個嬤嬤並幾個丫鬟罷了。」

  阿煙點頭,淡淡地道:「沈家小公子乃是侯門貴府,自然比不得我這小小宅院,想必家中必然是奴僕成群,小公子若要吃栗子,必然有人剝了成筐的送到你面前。」

  顧清不知道其中就裡,當下點頭道:

  「姐姐自然說得是的,我們家中,不過是三進的宅院,平日裡奴僕到底有限,不像是沈哥哥般,必然是鐘鳴鼎食出入間有眾僕擁簇。」

  沈越聽到這話,低頭笑了下,便仿佛忽然來了興致,問顧清道:

  「我家中確實略顯大些,後花園中更有湖水山石,平日裡我在後院中讀書,聽著鳥語花香,看著碧波秋水,倒是別有一番風雅,若是顧弟不嫌棄的話,倒是哪日過去,陪著我住上幾日,我們兄弟二人也好一起讀書說話。」

  顧清聽了,睜大眼睛,心中顯然是頗為嚮往的。只是他到底年幼,不敢擅自做主,於是轉首看向阿煙。

  阿煙抬眸,審視著沈越,沈越和善地含笑,就那麼坦然地望著阿煙。

  四目交接間,阿煙終究垂下眸子,輕聲道:「既是沈小公子邀你過去,你便過去玩幾日吧,只是一則要得父親應允,二則過去了萬萬不可如在家中一般頑劣,倒是給小公子惹了麻煩。」

  顧清見姐姐如此說,知道素日父親最寵姐姐,必然不會拂了她的意思,這事兒已經是八成沒問題了,當下險些跳了起來,撲過去拉著阿煙的手,眉開眼笑:

  「姐姐,你最是疼我了,果然沒錯的!」

  沈越從旁看著這親昵的姐弟兩,抿唇依舊在笑,只是那笑卻不曾到他眸中。

  阿煙覺得好笑,抬眸望著沈越,疏淡而禮貌地道:「沈家小公子仿佛臉色不好,是哪裡有不適嗎?」

  沈越俊美的臉龐如玉一般,只是缺了幾絲人間煙火氣,當下他聽到阿煙這麼問,澀聲道:

  「是自小的不足之症了,打娘胎裡來的,大夫曾斷言,說我活不過弱冠之年的。」

  阿煙輕笑一聲,卻並沒有什麼關切之詞,只是越發疏離:

  「相信府上必然延請名醫,為小公子診治的,公子不必憂慮。」

  沈越這個人,要說也是個命苦的,有了那麼一個私奔而走的娘,生下他後就跑了。

  或許是因為他在娘胎裡的時候經歷了那樣的動盪,又是不足月的孩子,生下來就體弱。

  當年阿煙一個人帶著他辛苦照料的時候,他才十三歲,病貓兒一個,旁人見了,都說怕是活不過幾年的。

  後來阿煙費盡心思,從牙縫裡省出銀兩來,買了那些補品為他調理身體。後來又帶著他去拜訪一位隱世的居士,那位居士在醫術上未見得多麼高明,卻是最擅長為人調理身子的。

  為了讓那居士為沈越調理,她每日裡都要為那居士洗衣做飯,伺候日常起居。

  當然了,也是因為這個,時候一長,那位居士倒是對她頗為賞識,又知道她識字的,便讓她幫著抄寫醫書,也給她一些銀兩做報酬。

  眼前這沈越,既然如她一般記得前生事兒,那想來必然會找到那位隱世居士,求他繼續調理身體的。

  至於以後晉江侯遇到的事兒,無非是在永和帝駕崩之前,因為鎮江侯投敵一事得罪了永和帝,從而讓年邁的永和帝發了雷霆,摘去了爵位。如今這一世,有這麼一個沈越,也自然是能設法避免,逢凶化吉的。

  是以對這沈家叔侄,她便是有幾分餘情,也毫無半分眷戀。

  他們自能過得極好,只盼著別來招惹她就是了。

  沈越如今打得主意,無非是借著顧清,重新和她交道,或者甚至打著讓自己再次嫁給他那叔叔的主意。

  阿煙想起這個,也不過是一笑置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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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晉江侯府祖孫三人在顧左相府中用了午膳,過了晌午後,又閒談半響,終於是要告辭了。因此時顧家那棵棗樹上的棗子正是收棗的時候,顧齊修便命小廝們上前去摘棗,給那晉江侯帶著。

  上一次阿煙摘棗,顧清不曾知道,他好生失落了一番。

  如今他興致來了,便拉著沈越也一起隨著小廝上前摘棗。沈越見顧清興致高,也不顧自己體弱,順著梯子勉強上了那棗樹,陪著一起摘了一些棗子。

  臨別之前,沈越眷戀地望了阿煙一眼,拉著顧清的手,笑著叮囑道:「過幾日可要去找我玩耍。」

  顧清自然是連聲答應。

  一時等到這晉江侯去了,顧齊修把女兒交到了書房,笑呵呵地問道:「你覺得這沈家二公子如何?」

  晉江侯兩個兒子,一個因為個煙柳女子就那麼沒了,獨獨留下沈越這麼一個獨苗,而另一個兒子就是這沈從暉了。

  剛才閒談之中,聽著那話中意思,這爵位自然是要傳給那沈從暉的。

  顧齊修思量半響,覺得若是嫁給這晉江侯府,倒是也不算辱沒了自家女兒。

  阿煙卻是搖頭,笑著道:「才不要呢,你看這沈家二公子,長得比個女人還俊俏呢,我若是找一個這樣的夫婿,每日裡看到還不是自慚形穢。」

  顧齊修聞言哈哈大笑:「我家女兒,卻不必如此憂心的,若說起來,這燕京城裡,誰家有我阿煙這等姿容!你原本像了你母親,你母親當年可是號稱的燕京第一絕色呢。」

  阿煙不想讓父親誤會,便上前,拉著父親的袖子,做出小女兒情態,撅嘴撒嬌道:「反正我不嫁那沈從暉,他身子骨一看就不好,若是誰要嫁給他,說不得幾年便當了未亡人呢!」

  顧齊修想想也是,笑著點頭:「這個回頭倒是要問一問的。」

  阿煙輕歎,笑道:「也不必去問,左右我是不喜的。」

  一時和父親說笑著,因說起明日個還要去女子學院,便想起一事,便道:「今日個抽個時間,倒是想去東街的成衣鋪子去看看。」

  那成衣鋪子是當年阿煙母親的陪嫁,阿煙隱約記得,這幾年應該是一直由自己打理的,她也有些日子沒過去了吧。

  顧齊修不解:「好好的怎麼要去看那個?」

  阿煙心中有事,卻並不細說,只是道:「隨意看看罷了,總不能放在那裡不管。」

  顧齊修想想也是,也就由著女兒去了。

  當下阿煙來到那成衣鋪子,看了這裡的衣袍後,便叫來了掌櫃,吩咐他道:「你按照我所寫的尺寸,按照這個樣式,給我做一件,料子手工都要最好的,儘量快些吧。」

  掌櫃看著那尺寸,不由皺眉:「這倒是要身量較高的男子方能穿了。」

  阿煙卻只淡淡吩咐道:「也不必管那些,你只命人做了來吧。」

  掌櫃聽此便不再說什麼,當下笑呵呵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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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這蕭正峰那一日自從回到了燕京城後,便有些無精打采,每日裡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於是他便被他那老祖母叫過去了。

  原來那一日,蕭正峰說起不想娶妻一事,他那伯母又氣又急,便把這事兒告知了他老祖母。

  當下這蕭正峰便只能跪在祖母面前,經受祖母的拷問。

  蕭家的老祖母,要說起來也是有些來歷的,當年竟是隨著夫婿去過沙場的,手上也有些功夫。後來夫婿早亡,她便專心在家中拉扯兒子。她一共有四個兒子,這四個兒子或從文或從武,從武者有蕭正峰之父,官至三品征虜將軍,從文者便是如今掌家的長子,蕭家大老爺,如今正在亳州知州的任上。

  因這蕭正峰九歲已經沒了父母,他祖母憐惜他,便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養。是以這蕭家老祖母雖有兒孫成群,可是最疼的卻獨有這蕭正峰。

  這幾年其實一直念叨著,都是二十四歲的大小夥子了,早已該成個家了,也好讓她早日抱個重孫。這蕭家大伯母是個孝敬的,所以才催著蕭正峰成親娶妻,免得老人家牽掛。

  如今這大伯母見蕭正峰堅決不娶妻,知道他是個倔脾氣,自己未必能奈何得了他,於是只好把這事兒說與蕭家老夫人聽了。

  此時蕭家老夫人冷著個臉,看也不看那跪在矮榻旁的孫子,只是一個勁地問蕭家大夫人:

  「兒媳啊,昨日個你不是說,孫家的三小子都已經娶妻了嗎?」

  蕭家大夫人無奈,只好回說:「那都不是昨日個說的,是去年說的了,今年人家已經生了大胖小子了。」

  蕭家老夫人一聽這話,頓時咳咳起來,唬得大夫人趕緊為她捶背。

  於是蕭家老夫人長歎一聲:「原來人家都抱上重孫子了啊,真是有福氣的。」

  蕭正峰跪在那裡半響,也不敢起來,更不敢說話的。

  此時聽到這個,終於忍不住低聲道:「祖母,家中數位堂哥堂弟,不是都已經有了兒女嗎?您老人家的重孫玄孫的,可不比人家少。」

  蕭家老夫人聽了,不但沒開懷,反而越發生氣了,把個矮榻捶得砰砰作響:

  「你個不孝順的兔崽子,竟還敢說這話?你可知道,比你小了七歲的堂弟正南都已經娶妻,如今他那娘子也已經有了身孕,可你呢?你怎麼如此不長進?你讓我怎麼說好呢,難不成等我閉了眼,也看不到你娶妻生子?」

  蕭正峰跪在那裡,看著那矮榻被捶得簡直是震天響,心中暗道,自家這老祖母,憑著手中這力道,再是活個二十年怕是不成問題吧?

  蕭家老夫人不知道蕭正峰正在想什麼,便開始重新絮叨起來,其中不乏罵罵咧咧的粗話,把個蕭正峰罵得狗血淋頭。

  不過蕭正峰卻是穩如泰山一般跪在那裡,面無改色地聽著,時不時低著頭說個「是」字。

  最後末了,這蕭家老夫人也是累了,又有大夫人從旁勸著,終於道:「你也出去吧,自己好生想想。」

  大夫人暗笑,心知這是老夫人心疼孫子,怕他跪久了,忙讓蕭正峰出去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08 PM

第三十四章

  蕭正峰從家裡終於得以出來後,便騎馬前去齊王府。

  原來大昭國向來重文輕武,且對武將多有輕視和防備,凡是五品以上武將者,皆不能駐守一處超過三年。蕭正峰之前在邊關雲城已經駐守了三年,如今打了勝仗,又封了四品武衛將軍,將來調往何處如今都需要再定的。

  如今他是打算先去齊王那裡,問他打聽下,能否知道他將調往何處。

  到了齊王那裡,卻見他往日的一個同袍好友成輝也恰好過來,於是幾個人一起說話

  此時齊王的女兒阿媹小郡主不過九歲,恰好被嬤嬤抱著陪在齊王這邊說話。那阿媹小郡主生得粉瑩團白甚為可愛,就這麼坐在齊王旁邊,稚嫩地說著話兒。

  齊王見蕭正峰和成輝過來,便命嬤嬤抱走小郡主,誰知道那小郡主卻不願意走,坐在那裡撒嬌。

  齊王臉頓時沉了下來,小郡主雖極為不樂意,可是只好離開了,臨走之前,還撅著嘴兒,白了蕭正峰一眼。

  成輝和蕭正峰看著,倒是覺得這小孩子分外有趣。

  齊王自己也笑了:「王妃進門十年,只得了這麼一個,平日裡有些寵她,竟慣得如此不成樣子。」

  一時搖頭,便命人擺酒上菜,和蕭正峰成輝把酒言歡。

  酒過三盞之後,說起正事,齊王卻皺著眉說:

  「如今朝中的形勢不好說,現在威武大將軍那裡也忙著,前幾日我問起兵部主事,他只說你們的任狀還在威武大將軍那裡扣著,並不曾發出。」

  其實這大昭經歷了三代女皇,又經先帝各種吏治改革後,比起前朝倒有些不同。如今朝中設有威武大將軍、左丞相、右丞相三職,並有六部,分別為刑部吏部兵部戶部等。

  其中左丞相和右丞相互相牽制,共同協助天子管理朝政,而威武大將軍則是兼任兵部大司馬,掌管兵部大權。

  因本朝重文輕武,是以對兵部多有牽制,雖說威武大將軍和左右兩丞相平起平坐,可是但凡兵部文書任狀,那都是要交由左右兩位丞相批閱過後才能簽發的。

  而左右丞相,則是端看誰強誰弱了,這兩個人,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現如今因這顧齊修手段高明,右相薄睿東因生性耿直而處處樹敵,是以朝中只知道左丞相顧齊修,而不知有右丞相薄睿東也。

  至於威武大將軍,那更是名存實亡,大到用兵決策,小至軍械製造,他凡事總是要經過左右相聯名批閱後才能辦理,實在是苦不堪言。

  聽到這話,蕭正峰悶了一口酒,不再說話了。

  如今朝中的事情,大家約莫也都聽說了,皇后病重,太子侍疾,皇貴妃那邊蠢蠢欲動,朝中人馬幾乎被太子和燕王拉攏為兩派,紛紛站隊。

  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兵部的任狀被扣押,也是在情理之中。他們這些人,誰也不知道當權的那幾個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成輝抬眼看了眼齊王,不免有些替他心酸,都是一個爹生的,另外兩個那是挽起袖子為了儲君之位,一個是保衛戰果,一個是搶奪他人飯食,可是只有齊王,不聲不響,別說有個幫襯的人了,便是如今想為好友打聽個消息,竟也不能。

  這可真是虎落平陽被權欺啊!

  齊王面無表情,飲著酒,不言不語的。

  蕭正峰忽而朗聲笑道:「想來若是那任狀下來,你我兄弟怕是要被調往各處,各奔東西了。如今這任狀遲遲不下,你我倒是恰好能聚在一出,把酒言歡。」

  成輝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想得極美。」

  齊王也是笑了,淡道:「正峰說得是。」

  一時幾個人說著話,齊王便問起來:「這幾日也不見你,去了哪裡?我怎麼聽說你去了大相國寺?」

  蕭正峰是沒想到這消息竟然走得這麼快,當下只好承認道:「是。」

  齊王眸中帶著審視,淡望著蕭正峰:「顧家姑娘?」

  蕭正峰被看破心事,頓時剛硬的臉上泛著一抹紅,端起一杯酒來,默默飲下,也不曾言語。

  齊王一看此情此景,知道是□□不離十了。

  他不免笑了下:「要說起來,你都二十四了,也該是成親的時候了。」

  齊王是永和帝的長子,今年已經二十有七,比蕭正峰還要大上三歲,齊王妃已經進門十年了。

  事情都已經說開,蕭正峰也就直言不諱,笑容有幾分蒼冷,帶著酒意道: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過是剃頭擔子一頭熱罷了。再者說了,她家的門第,我未必高攀得上。」

  齊王也就罷了,只是用玉白的手握起那紫金玉壺,自斟了一杯。

  而一旁的成輝,卻是瞪著那不大卻極亮的眼睛,震驚地望著蕭正峰:「兄弟,你竟然發情了啊?」

  這話一出,蕭正峰直接把手中酒杯潑向了成輝臉上,快狠准,只潑了成輝一個措手不及。

  成輝摸了一把臉上的酒,還順勢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這果然是真的啊,你要再不發情,我們都真得要認為你是喜歡男人了的!」

  蕭正峰悶聲坐在那裡,皺著眉不說話。

  其實一群兄弟說話沒邊沒沿的,大家都比較粗野直白,剛才成輝說的,平時誰也不會在意的。

  只是如今,阿煙姑娘在他心裡,真是仙子一般,是神聖不可玷污的,是以成輝用這樣的言辭,他心裡頓時就一股無名火起。

  齊王抬起眼來,淡淡地道:「誰說你高攀不得?」

  成輝此時也終於反應過來,並迅速接受了這個事實:「顧家姑娘?難道是顧齊修家的女兒?」

  成輝越發震驚了,因為那顧齊修就是如今朝廷的三個擎天大柱子中最粗最壯的那一個。他們如今的任命令都是要經過這顧齊修點頭的。

  不曾想,正峰看中的竟然是他家的千金寶貝?

  聽說顧家有兩個千金,一個是早已定親的庶出,另一個則是永和帝看中的太子妃呢!

  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是什麼好惹的主兒!大昭風氣雖然開放,可是搶奪人家早已經定下親事的姑娘,與理不容!至於另一位麼,則是更棘手了!

  成輝這個時候直接站起來了,湊到蕭正峰面前逼問:

  「你看中的到底是哪個?是那個已經定親的,還是那個未來太子妃?」

  他瞪著蕭正峰,很快從蕭正峰的神情中感覺到了什麼,臉頓時都白了,皺著眉頭不敢置信地問道:「你,你這是要跟太子搶女人啊!」

  齊王見他說得實在難聽,不由輕斥道:「不許胡說!」

  成輝這才稍微收斂,坐回椅子上,依然是不能理解,無奈搖著頭道:

  「兄弟,你這不發x則已,一發則一鳴驚人啊,真夠膽識的!」

  齊王瞥了眼蕭正峰,見他擰著眉,臉色黑得猶如鍋底一般,知道他也不好受。

  當下淡道:

  「其實要說起來,顧齊修當年不過一寒門子弟罷了,憑著殿試中了狀元,從此後仕途順利,步步高升,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家的門第,若是細論,原比不得正峰,乃是幾世的將門。況且正峰如今年紀輕輕,便有了軍功在身,以後若有機會,將來便未必比不得那顧齊修。」

  成輝此時已經漸漸平靜下來,聽了齊王這話,皺著眉表示贊同:

  「殿下說得極是,俗話說,甯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以正峰之將才,未來自有大好前途。正峰如今也不必妄自菲薄。」

  蕭正峰卻想起臨別之時,顧煙那秀美冷漠的小臉兒,不免苦笑一聲:

  「莫說她只是權臣之女,便是她乃龍胎鳳種,若是能夠兩情相悅,我自會全力爭取。但只是如今,怕是她打心眼裡就厭棄我,並不喜見我。既是如此,我又何必讓她心生不悅呢。」

  成輝聽到此言,見他臉上難得的落寞,便伸手,拍了拍他寬厚的肩膀:

  「兄弟,她到底怎麼說的,是直接說就不喜歡你厭棄你,要你滾開?」

  蕭正峰搖頭:「那倒是沒有。」

  他喜歡的那個姑娘,才不是這種無禮之人,她是永遠含著溫婉的笑意,讓人一看就心生憐惜,恨不得……

  蕭正峰想到這裡,狠狠地掐斷自己腦中的想法。

  成輝雖相貌平平,說話也略顯粗俗,可是人卻是極為精明的,要不然也不能成為齊王的座上客。此時他已經看出些門道,笑著拍了蕭正峰的肩膀,拉著他道:

  「我倒是覺得,齊王說得極是。便是國色天香又如何,便是權臣之女又如何,即使是內定的太子妃,可是只要一日不曾定下,兄弟便有機會不是嗎?再說了,你又不怎麼接觸女人,自然不懂,她們最是口是心非,嘴裡說討厭不喜歡,其實心裡恨不得你追過去呢。這種事兒啊,其實很簡單,你管她要不要呢,直接過去對她好,逮住機會抱著不放,興許這事兒就成了。」

  齊王從旁聽著,輕咳一聲,淡道:「成輝說得雖粗俗了些,可是卻有些道理。我前幾日進宮,倒是隱約聽起來,說是燕王找了太子,兩個人險些打了起來。依我看,無論是太子還是燕王,都未必是那顧家姑娘的心上人。」

  當然有些話齊王沒說的,那就是其實他親眼見到了這兩個弟弟為了顧煙打架,言辭中的意思,仿佛都是對方趁虛而入,得了顧煙喜歡。

  這麼一推論,其實兩個人都沒進顧煙的心。

  蕭正峰聽到這話,不由挑眉望向齊王:「她對太子和燕王都無意?」

  齊王淡定地飲了一杯酒:「這個我哪裡知道,我又不是人家姑娘肚子裡的蟲兒,無非是看著太子和燕王的意思,倒像是那姑娘把他們二人都給拒了而已。」

  成輝聽得開始頭疼了:「兩個皇子爭一個女人,正峰啊,你要是上前湊熱鬧,那可是一下子得罪了兩家,這就是眾矢之的了!」

  可是蕭正峰在聽到齊王的話後,想起阿煙姑娘臨別之時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忽然間便若有所動。

  心中有一個模糊的念頭閃現,只是一閃而逝,自己也有幾分不信的。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08 PM

第三十五章

  蕭正峰在那裡沉思片刻後,忽然起身,沉聲道:「我忽想起,有一句話,定是要問問她的。」

  說完這個,便告辭了齊王,如風一般跑了

  齊王見此,越發無奈,吩咐成輝道:「我看這人是入了魔障,你去跟著,免得他做什麼傻事。」

  成輝連連點頭,趕緊追了出去,誰知道蕭正峰大步流星的,他連跑再走的,到了王府門口才追上,卻見蕭正峰騎上馬去,就要絕塵而去

  成輝忙喊道:「兄弟,你就穿著這個去見人家姑娘?」

  蕭正峰聽此話,便住了馬,問道:「怎麼,不可?」

  成輝卻大搖其頭,望著蕭正峰那一身洗得略有些發白的布袍,嫌棄地道:「你這個可不行,你看,這一身上下,黑不拉幾的,知道的當是你這是黑的,不知道的還當你是奔喪的呢!」

  蕭正峰心中雖急著見到阿煙,可是到底想起那一日阿煙問起衣袍的事兒來,便問道:「那依你看,我該去換件衣服?」

  成輝見他竟然真得聽了進去,便笑道:

  「孺子可教啊,俗話說,這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怎麼也得穿出點燕京貴公子的風流來,這才最討人家姑娘喜歡的。」

  說著這話,他便拉著蕭正峰道:

  「走,東門大街那裡有個成衣店,有些達官貴人都從那裡定制衣袍呢,我們現在就去看看。」

  蕭正峰雖並不喜,可是想到成輝好歹是成了家的人,而自己確實從未和姑娘家打過交道,當下也就信了,隨著他前去成衣店。

  到了這東大街,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叫賣連連的頗為熱鬧,成輝領著他熟門熟路鑽進了一處富麗堂皇的店面,進去後卻見裡面掛著各色綾羅綢緞並各種樣式的成衣,上面都是有繡花的,或者竹葉桃,或者梅蘭菊,甚至還有山水溪流等。

  蕭正峰一見之下,不覺皺眉,嫌惡地道:「竟要我穿這等衣袍,不行。」

  看著就一股子風流脂粉味。

  說著時,就要往外走。

  成輝忙拉住他:「別著急啊,你只看到這些,自然是不喜。我去讓掌櫃那些衣袍來,式樣簡潔的,總是有適合你的。」

  這個時候,已經有小二過來招待了,這小二也是個眼尖的,平時看慣了達官貴人的,此時看他們雖衣著普通,可是器宇軒昂,因此極為熱絡,上前問起來。

  成輝便命他道:「去尋一套衣袍來,要適合這位爺的身量的。」

  小二上下打量一番蕭正峰,不由呵呵笑道:「這位爺生得身形高大,威武雄壯,是燕京城裡公子爺少有的身量。若是把這繡花錦緞的衣袍套在爺身上,反而覺得奇怪。爺您先稍候片刻,小的這就去為你量量尺寸,看看到底要怎麼樣的才合適。」

  而就在此時,恰好今日阿煙從女子書院下了學,特意過來取那件做好的衣袍的,正拿在手裡看的時候,便聽到外面聲音有些熟悉,於是通過窗子往外望,果然見來人正是蕭正峰,身邊跟著一個小眼睛男子,正在那裡挑選衣袍。

  阿煙心中一動,她命人為蕭正峰做這衣袍,不過是心之所願罷了,實在也並沒想讓他去領情,免得又惹起他什麼遐想。如今正想著該如何將此物交給他的,現在可倒也好,當下便召來身邊的大掌櫃,低聲吩咐一番。

  於是這邊蕭正峰正在丈量尺寸的時候,便見一個老掌櫃走出來,笑呵呵地拎著一件衣袍,道:「兩位爺,不如試試這件吧?這是我們店裡新出的款,還未來得及在外面掛上呢。」

  只見這衣袍是藏青色的,上面並無紋飾,不過用手摸起來,那料子厚重光滑,確實是上等的。

  成輝將那衣袍拿起來對著蕭正峰比劃一番後,便連連點頭:「這個果然好,你先試試。」

  蕭正峰只看了一眼,見這樣式倒是簡潔,便拿去穿上來,待從內間走出來,往那銅鏡裡一看,一旁掌櫃不由交口誇讚,只說他穿上這件,真個是威嚴霸氣,沉穩從容,有大將之風,又有橫掃千軍之勢,總之各樣讚美之詞滔滔不絕,只誇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成輝也覺得不錯,連連點頭,指著這個道:「你也不必脫下來了,就這件吧。」

  蕭正峰點頭,正要付帳的時候,便聽到門外有女子嬌聲道:「掌櫃,前幾日讓你做的那件,可是好了。」

  說著時,便見外面走進來一個女子,生得倒也風流窈窕,嬌美動人。

  誰知道這女子只看了蕭正峰一眼,卻是大吃一驚,怔怔望著蕭正峰,喃喃道:「你……」

  這女子正是李明悅,那一日在女子書院是想著和齊王有所勾搭的,因齊王先是擺脫了她的糾纏,才去找到的蕭正峰,是以她竟不曾見過。

  如今一眼看過去,卻見他藏青長袍,高大挺拔,氣勢磅礡,儼然後世之平西侯,倒是唬了一跳。

  待細看的時候,才見他到底不過二十幾歲的青年人而已,並不是後來那個,一時明白過來,這才平靜了心緒。

  可是蕭正峰和成輝何等人也,兩個人都是粗中有細的人,都已經察覺這李明悅望著蕭正峰的神色略有不同,不由探究地看向她。

  李明悅也是個精明的,當下輕笑一聲,道:「剛才乍看之下,倒是嚇了一跳,還以為家裡年畫上的戰神走了下來,有所失態,還望公子見諒。」

  蕭正峰便是心思再為敏銳,成輝便是再怎麼精明,這兩個人想破腦袋估計也想不到李明悅的腦中竟有前世之事,是以此時雖然疑惑,不過也勉強信了她的話。

  於是蕭正峰便不再看李明悅,只是吩咐那掌櫃道:「結帳吧,多少銀子?」

  這老掌櫃只被吩咐拿出衣袍,卻是沒來得及問到底要不要銀子的,於是忙笑著打哈道:「這個因是別的客人定下的,如今人家因事兒提早離開燕京城,說是不要了。到底是多少銀子,容小的去看看帳簿的。」

  這老掌櫃忙鑽進里間去問,阿煙其實從內裡,已經看到了那李明悅,心念微動,想著這果然是宿世之緣,便是如今蕭正峰心儀了自己,他們二人也終究要見面的吧。

  當下她心間也不知道是何滋味,慶倖甜蜜苦澀失落盡皆湧上,半響之後,抿唇淡道:「掌櫃,你出去,只說三十兩銀子吧。」

  於是這蕭正峰和成輝等在那裡,見那老掌櫃出來,開口就說道:「這袍子統共三十兩銀子。」

  蕭正峰聽了微詫,不曾想竟然這麼貴,成輝也是驚了,要知道他們以前身為校尉,不過是一年二十兩的俸祿,外加身為邊關將士每年五兩的額外補貼,滿打滿算到手是二十五兩而已。

  就算如今兩個人都升了四品的將軍,那俸祿也不過是每年五十兩。

  如今一件衣袍竟然要三十兩,確實貴了。

  蕭正峰挑眉問道:「為何如此之貴?」

  那掌櫃忙上前,笑呵呵地道:「這件衣袍,無論是料子還是做工,那都是一等一的,爺看起來也是富貴人家出身,應當明白,這袍子,貴可是有貴的道理,原不是普通俗物能比的。」

  說著,還指了一旁掛著的那些:「如若不然,公子試試那些?」

  蕭正峰自然是不喜的,只好道:「那還是這件吧,不過我如今身上並未帶這些銀兩,可否寫個字據,等改日我親自送過來。」

  掌櫃是認識成輝的,猜著這就是城裡哪家的爺,況且這又是姑娘親自吩咐的,忙點頭笑道:「自然是可以賒帳的,只是還得爺寫個字據。」

  蕭正峰點頭,於是就去寫了字據,他的字跡蒼冷有力,鋒芒畢現,力透紙背。

  掌櫃從旁笑呵呵地看著,他眼睛毒辣得很,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人物,想著可憐這人年紀輕呢,這麼灑脫的字跡竟然寫欠條。

  成輝從旁看著,本來想說這麼貴算了吧,可是轉念一想,這蕭正峰一年二十五兩,吃住在軍營,其實並沒什麼花銷,他又不需要去養女人孩子的,是以這些年倒是頗積攢了些銀兩吧,這三十兩,倒是能花得起。

  李明悅從旁看著蕭正峰為了一件衣袍寫了字據,不免暗暗皺眉,想著這人啊,便是以後飛黃騰達又如何,如今還不是連三十兩銀子都不能拿出。

  她從旁小心地望著這個前世的夫婿,想著嫁給他後,隨他去了邊關,吃盡各種苦頭,便覺得膽寒。

  人道她的夫婿權傾天下,人道她享盡榮華尊貴無比,可是誰知道她跟著那個男人,曾經經歷了多少苦楚和磨難?

  若不是因為那些邊塞苦寒和艱難,她又怎麼可能傷了身子,早早地絕了經血,連個自己的孩兒都沒有。

  李明悅眯眸望著這個她上輩子的夫君,心中默默地告訴自己。

  這個男人啊,她是再也不想要了。

  這邊蕭正峰寫完字據了,便要出去,可是成輝卻覺得這女人有些特別,心中好奇,便笑著和她招呼了聲。

  李明悅見此,眸光微閃,想著自己苦於和齊王沒有結交機會,這個成輝倒是一個梯子,於是便也和成輝搭起話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0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27 10:55 PM 編輯

第三十六章

  蕭正峰見成輝在那裡和李明悅說話,便先行離去,騎了馬,逕自前往顧府去了。

  自從那一日阿煙給他說了那番話後,他是心如死灰,如今聽齊王那番話,卻是若有所感,想著到底要再見她一見,問個明白。

  若是就這麼離去,他是會悔一輩子的。

  他穿著這一身嶄新的袍子,騎馬到了顧府門前,一時打馬停下,卻見門房一個小廝,正揣著袖子站在門前。

  其實他過來的時候,並沒有多想,如今到了跟前便想自己跑來這裡,該如何見阿煙姑娘?總不能就這麼跑進去吧?若是借著去拜見顧左相來見他,也是不妥,如今日頭已經西去,哪裡有這個時候來拜訪的。

  不過他也素來是個有辦法的,當下眉頭微動,便上前朗聲對那門房小廝道:「這日頭西斜了,天冷得厲害,小兄弟怎麼還不關了門?」

  那小廝見他器宇軒昂一表人才,又騎著高頭大馬,並不敢得罪,忙恭敬地道:「這不是我家姑娘下了學還不曾到家,只有等著了。」

  蕭正峰得此消息,心中已經有了主意,溫聲道:「想來你家姑娘必然很快到家了,稍等片刻就是。」

  小廝也賠笑道:「不知道這位公子,可是要求見我家老爺?」

  蕭正峰搖頭,淡道:「原本是要求見你家老爺的,不曾想出門晚了,如今日頭西去,卻是明日再來的好。」

  那小廝忙笑道:「既如此,這位公子可以明日再來。」

  一時告別了那小廝,他便打馬到了小翔鳳胡同門口,在這裡等著。

  阿煙從那成衣鋪子離開後,便逕自歸家來了,其實老遠便看到那裡蹲著一個門神,騎著大馬巍然挺立。

  她見此,便淡聲吩咐道:「繞路,從後門過去吧。」

  隨行小廝雖有些奇怪,不過當然也就聽從姑娘的吩咐,當下退了出去,繞了半條街,從小翔鳳胡同隔壁的另一條胡同過去,那裡是顧府的後門,就此進了家。

  而蕭正峰呢,其實正回憶著和阿煙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一日書院後山的驚鴻一見,她抻著身子的婀娜窈窕;在大相國寺湖邊的雲霧之中,那個若隱若現的臨水仙子,還有那落在他肩頭的輕盈蝶影,一幕幕都出現在他腦中。

  他閉著眸子,品著她曾說過的每一句話,胸臆間便仿佛有什麼在澎湃著。

  其實也就是此時此刻,他才明白,這個女子,已經猶如生了根般,就在他的心口,怎麼也去不掉。

  可是也因為如此,他就這麼錯過了阿煙一閃而過的身影。

  如此一來,他只等到了夜幕降臨,也沒見阿煙的馬車出現。

  當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後,他臉色漸漸變得難看了,不免猜測,為何阿煙一直不曾歸家,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想到這裡,他心中覺得不妙,忙縱馬而去,一路朝著女子書院的方向而去。

  誰知到了女子書院,卻見那書院牌匾下,黑色大門緊閉,並無半個人煙。

  他緊皺著眉頭,想著從書院到阿煙家一路上都是繁華街道,怎麼可能出什麼事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又策馬去了顧家,卻見顧府大門已經關上。

  此時他也是著了迷,如齊王所說,入了魔障,事情一旦涉及到這個女人,想到阿煙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他就有些無法自製,想著阿煙到底去了哪裡,為何不曾歸家!

  之前那位小廝嘟噥著開了門,一見是他,頗為不高興地道:「這位爺,天色都晚了,您這是要做什麼?若是要拜訪我家老爺,請明日再來吧!」

  蕭正峰一腳踏上前,厲聲質問道:「你家姑娘還未曾歸家,你們倒是心安理得地歇了。」

  他本來就生得高壯威猛,如今在這夜色中一步上前,來勢淩厲,氣勢逼人,把個小廝嚇得變了臉色,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本就在家,哪裡來的未曾歸家……你……」

  正這麼說著的時候,那邊一個人穿著月白袍,負著手走了過來,卻正是藍庭。

  藍庭一見他,便皺了眉,冷道:「蕭將軍,你這是要做什麼?這是朝廷命官的府邸,你深夜來此,是為何事?」

  蕭正峰一雙厲眸,如寒霜一般射向藍庭:「你家姑娘已經歸家?」

  藍庭冷哼:「這又于你何干?」

  蕭正峰何等人也,剛才不過是擔心阿煙一時昏了頭而已,此時稍一冷靜下來,已經明瞭:「她從後門歸家的?」

  藍庭盯著他半響,忽而心間泛起怒意,便吩咐一旁小廝道:「去叫幾個人來,把這個半夜三更私闖民宅的人趕出去。」

  蕭正峰也知今日自己魯莽了,當下退後一步,冷道:「你也不必如此,我這就走!」

  他這邊一隻腳剛踏出門外,那邊黑色的大門便砰的關上了。

  沉重而高大的黑門,無情地關閉,仿佛在昭示著這家主人對他的不歡迎。

  ---------------------------------

  這一日,阿煙還沒來得及去女子書院,便見下朝回來的父親緊皺眉頭,俯首在那裡來回走動,當下忙問這是怎麼了。

  顧齊修眉頭皺得越發緊了:「今日,太子在皇后身邊侍疾,恰好皇貴妃陪著皇上過去探望,也不知道怎麼,雙方竟然起了口角,太子說了些話,頂撞了皇上,皇上發了雷霆之怒。」

  阿煙聽了,卻想起,仿佛記得以前皇后並沒有病重,而是直接發病身亡了,太子則是在葬禮之後頂撞了皇上。

  不過無論如何,殊途同歸,在皇后病中,緊接著便是國舅爺淮安侯牽扯入了貪墨一案,就此鐺鋃入獄,於是失去了皇后和外家扶持的太子,猶如風中浮萍一般,再無根基。

  當下阿煙略一沉吟,便問父親道:「父親,如今朝中大臣紛紛各擁其主,可是說到底,無論是太子還是燕王殿下,那都是皇上的骨肉,他未必願意看到此番情景。」

  顧齊修點頭:「確實如此,所以這幾日,我便裝病在家好了,但凡有前來結交探問的,一概不見。」

  阿煙想想,贊同道:「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待告別了父親,剛出大門,便被那燕王攔了下來,他騎著一匹白馬,形容灑脫地站在馬車前,笑吟吟地道:

  「阿煙。」

  阿煙只瞥了他一眼:「今日燕王殿下好氣色。」

  燕王這幾日確實是心情極好,當下湊上前來,挑眉問道:「我怎麼聽說你父親要病了?」

  阿煙自然明白,這種事是瞞不過這個人精的,當下笑道:「操勞過度吧,著了風寒。」

  燕王「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也好,他老人家既然要病,那就病上一些時候吧。替我向他老人家問好。」

  阿煙聽到這個,一時也放下心來。

  燕王看透父親心思,卻並沒有說什麼,顯然他並不需要父親的助力,看來如今父親只要做壁上觀好了。

  到時候若是燕王依舊如上一世般成事,自己父親也能倖免於難,不至於被連累。

  誰知道她正想著的時候,燕王忽然越發湊近了她,把個腦袋幾乎伸到馬車裡來,壓低了聲音道:「阿煙,你的小心思,我也都明白。這個你都放心,再怎麼著,也不至於輪到你父親頭上。」

  他這話說得含糊,阿煙卻心中明白,她微微別臉,躲過他這富有壓迫感的靠近,抿唇笑了下道:「燕王殿下,謝謝你。」

  燕王看著她躲開的姣好姿容,嘲諷地笑道:「你也有知道要謝我的時候!」

  阿煙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悅,只是笑了下,點頭告別,命車夫趕車,逕自前往書院去了。

  這邊馬車還沒到書院呢,便又被攔下,車夫小心翼翼地回稟了阿煙,阿煙無奈看過去,這次是太子殿下。

  她撫額,頗覺得頭疼,心想這幾日才躲開蕭正峰,結果這一大早的,先是燕王殿下,再是太子。這知道的該歎她之煩惱堪比青絲,不知道的只當她顧煙傾倒了多少年輕俊傑,縱享春風,揮霍少年時。

  於是她繃著臉,下了轎子,上前拜見了太子。

  不管以後如何,他一日是太子,她就要拜的。

  這太子如今一臉的沉重,擰眉望著那絕色女子盈盈下了馬車,心中卻想起了病榻上的母后昨日個所說的話。

  她說如今局勢,不容樂觀,父皇怕是已經對他的舅父不滿,若是有朝一日她就此去了,自己務必要拉攏好當朝重臣,如今朝中文有顧齊修,武有威武大將軍,這都是必須要拉攏的,只有拉攏了這兩位,那就能保住他的太子之位。

  原本自己以為威武大將軍這幾年勢衰,齊王這次出征出了大風頭,怕是要借機拉攏齊王才是,誰知道母后卻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當前最要緊的還是顧齊修和威武大將軍孫開英。

  其實原本對於顧齊修,太子是極有把握的,可是如今,阿煙大相國寺所說的話,讓他心裡開始沒底了,況且如今顧齊修又是裝病閉門謝客,擺明瞭誰也不見的。是以今日,他一早便停在這裡,等著她,想再次求她一個話兒。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11 PM

第三十七章

  阿煙望著眼前滿臉沉重的太子,淡淡地問:「殿下,請問是有什麼事嗎?」

  面容略顯憔悴的太子殿下凝視著這絕代姿容的女子,無奈地笑道:「阿煙,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阿煙默然片刻,面無表情地道:

  「現在太子已經看過了,那阿煙可以走了嗎?」

  太子頓時無言,皺眉望著阿煙,頗有些受傷地道:「我難道如此面目可憎?」

  阿煙神情依舊疏離:「不敢。」

  太子忽而眸中有沉痛之色,咬了咬牙,盯著阿煙道:「你我幼時,經常來往,你難道忘了,小時候你還曾跟隨在我身邊,一口口地叫我三哥哥嗎?你十一歲的時候,還曾笑著說要嫁給我呢!」

  阿煙頭疼不已:「那都是陳年舊事,阿煙年幼無知而已。」

  這種上輩子的事兒,她實在是不記得了,隔得太久遠了。

  便是記得,也早已被後來他和孫雅蔚的暗通款曲傷了個一乾二淨。

  其實那個時候,她便已經明白,太子殿下,他就是太子殿下。

  從他成為太子殿下的時候,他就不是小時候溫柔地陪著她玩耍的那個三哥哥了。

  太子看著阿煙這等疏冷的模樣,心中徹底絕望起來,一下子便急了,上前一把就要握住她的手腕,斥道:「阿煙,你怎可如此無情!難道如今我母后病重,父親厭我,你便不認這個三哥哥了嗎?」

  阿煙手上發疼,抬頭看著太子那略顯猙獰的面孔,水眸泛出冷意,盯著太子道:「太子,請自重。」

  她這邊話音一落,那邊跟隨在她身邊的綠綺已經忍不住護過來了。

  「姑娘,你沒事吧?」

  說著這話,虎視眈眈地望著太子,口裡卻道:「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見此,知道自己這樣終究是有些孟浪,忙放開,勉強忍耐著道:「阿煙,對不起,可是你該知道,我心裡都是你的。」

  阿煙被太子握得手腕生疼,此時終於被放開了,忙退後一步,漠然地望了太子一眼:「殿下,恕阿煙不能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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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書院之後,小廝自去停下馬車,阿煙帶著綠綺過去書院前,卻見書院那整齊的紅牆外,站著一個沉默而高大的男子,正遠遠地凝視著自己。

  綠綺一見,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這可真是,今日個跟中邪一般,怎麼都追過來了!」

  阿煙面上此時還如蒙著一層冷霜般,見了這蕭正峰,竟是越發心煩,心道此人不趕緊離開去駐守他的邊關,怎麼竟然也學了那孟浪的太子和燕王,跑到這裡追堵自己。

  不過她到底還是讓綠綺等在那裡,自己逕自走過去,仰起臉,望著那人剛硬的臉龐,疏冷地道:「蕭將軍,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

  蕭正峰此時雙眸倒是不似之前那般灼熱,反而深邃晦暗,他動了動略顯乾澀的唇,啞聲道:「原本是等著姑娘,想問姑娘一句話。」

  阿煙挑眉,眸中漠然:「什麼話?」

  蕭正峰無聲地望著阿煙,那眸光下移,最後落到了她手腕上。

  她原本是腕白肌紅,纖細無節,柔婉素白,如今那手腕間卻有一道淤痕,紅得有些惹眼,乍一看去,倒是觸目驚心。

  阿煙感覺到他的目光,便衣袖微動,將那處掩蓋起來,淡道:「有什麼話,你就問吧。」

  蕭正峰抬起眸,深深地凝視著她,聲音低啞而沉悶:「可是現在卻不需要問了。」

  阿煙微怔,望進他的眸中。

  他卻露出一個乾淨的笑容,溫聲道:「顧姑娘,你趕緊進去吧,時候不早了。」

  阿煙見此,便不再離他,轉身就要離開。

  拾裙走了幾步,終究是心裡仿佛梗著一個什麼般,停下腳步,也不曾回首,淡聲問道:「你到底有什麼事?」

  身後,沉默了片刻,蕭正峰的聲音傳來:

  「姑娘,假如我蕭正峰現在沒有能力為你做什麼,那我就不會再說什麼。」

  他的聲音低沉而壓抑,仿佛陰雨之前那佈滿烏雲的天空

  阿煙聽著這話,卻是身形微震,胸口那裡一顆心仿佛被什麼狠狠地擊中般,灼燙而濕潤的感覺漸漸地自心地蔓延,她的手指在輕顫。

  不過她到底是沒有回頭,怔怔地站在那裡片刻後,便僵硬地邁起步子,往書院方向而去。

  綠綺在那裡,望了蕭正峰片刻後,終於咬了咬唇,跟隨著阿煙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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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幾日,阿煙便再也不曾見過那蕭正峰,偶爾間,她會不自覺地想起那一日他說過的話。一時不免有些淒涼,又覺得心裡泛暖。

  其實他便是和自己生生世世都沒有那緣分,那又如何,曾經有一個人,用那麼熾烈的目光凝視著自己,對她來說,已經是此生最甜蜜的回憶。

  而這幾日宮裡情勢仿佛越發緊張了,顧齊修也忙了起來,幾乎日日都要深夜才能到家。

  那一日阿煙被燕王和太子攔下的事兒,他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問了,特意吩咐了藍庭,以後由藍庭帶領幾個家丁護著阿煙前去書院。

  不過從那次後,阿煙是再也沒見過太子和燕王。

  這一日,晌午過後,學得是琴藝,阿煙琴藝素來高超,只是因上輩子多年不曾摸過琴,難免生疏。這些日子以來稍作練習,找回了手感,便覺好上許多。

  教她們琴技的是如今宮中教坊裡最有名的莫四娘,這莫四娘十三歲因一曲忘川而名動天下,曾在宮中長樂署擔任中士一職,後因永和帝賞識其才華,有意納為妃嬪,卻因為此見惡于皇貴妃,是以她自請辭去中士一職,來到這女子書院擔任教習師父。

  其實這莫四娘如今不過二十有四罷了,只是她坐在那裡,沉靜平淡,神態間隱隱有老僧入定之態。

  今日她教完一曲,便命大家各自習奏,並時不時從旁指點。

  阿煙垂眸輕輕地撩撥琴弦,腦中卻是時不時浮現那蕭正峰沉默的面容,一時不免心亂。

  莫四娘走到阿煙身邊,淡道:「你心不能靜,如何彈奏佳音。」

  阿煙聽著這話,忙停下,恭聲道:「師父說得極是。」

  莫四娘也不再看阿煙,卻是來到了孫雅蔚身旁,靜立了片刻後,不免皺起眉頭。

  阿煙此時也聽出來了,孫雅蔚的琴聲,恍惚忐忑,仿佛一個人行走在黑暗之中般,心神不定,四處張望。

  她心中微動,想起上一世的事兒,已經明白了幾分。

  想來前幾日自己拒了太子,太子慌張之下,到底是做出了和上輩子同樣的選擇。

  如今朝中雖自己父親一方勢大,可是威武大將軍和右相薄睿東都是不容小覷的,如今他母后病著,他是唯恐母后不在了,自己父親又不幫他,到時候那皇貴妃一吹枕邊風,或許真得就更換了儲君。

  其實這件事,阿煙有時候冷眼旁觀,回憶上一輩子,既然太子都已經處在儲君之位了,但凡他不是行事太過,又哪裡會輕易更替的啊。

  無非是皇貴妃和燕王把他逼得緊了,使得他沒了主意,或者又有小人從旁攛掇,才使得他兵行險旗,這才被燕王所構陷。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卻聽到莫四娘道:「各位姑娘先歇息下吧。」

  因這一句話,大家便停下了手中動作,互相說笑起來,三五成群地要離開。

  阿煙笑著和莫四娘拜別後,這才和孫雅蔚何霏霏等一起走了出來。

  何霏霏也看出孫雅蔚心神恍惚,便笑問道:「雅蔚,今日個這是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心事?」

  孫雅蔚卻是忙搖頭:「沒有,只是昨日臨睡前貪嘴,喝了一杯茶,不曾好眠,如今只覺得頭疼。」

  何霏霏心思單純,卻是信以為真,關切地道:「你啊,也太過不小心了,等下離了書院,你趕緊回去歇息吧。」

  一時幾個人說笑著呢,卻見前面那李明悅正孤零零地站在那裡,臉色略顯蒼白,神情萎靡,一旁也沒幾個人和她說話。

  阿煙見了此情此景,想著這李明悅因盜用了自己的詩作和策論,如今在這書院很是風光,不是頗有幾個女學生同她交好嗎,如今怎麼忽而就這麼被冷落了。

  何霏霏卻是個八卦小能手,聽得這個,掩唇輕笑,把阿煙和孫雅蔚拉到一旁,清脆的聲音壓低了,看看四下無人,這才道:「你們怕是不知道吧,這李明悅,昨日個可是出了大醜呢。」

  阿煙聽得這個,不免好奇,笑問道:「到底怎麼了?」

  何霏霏見此,便眉飛色舞地把昨日個的小道消息都一一說來。

  原來前幾日齊王殿下帶著兩個朋友去溫湢河旁邊的天慶茶坊品茶,過後便在溫湢河旁漫步,誰知道卻恰遇了那李明悅。

  當時不知道怎麼著,這李明悅一個不小心,腳底就那麼一滑,便往齊王身上倒去了,齊王當時倒是靈敏,身體下意識一躲,李明悅一個收勢不住,就那麼掉進河裡去了。

  阿煙倒是不曾聽說過這等事,此時不免微詫:「那後來呢?」

  這李明悅重生一次,可不要因為這個白白送了性命,那才是浪費老天給的這次機會呢。

  何霏霏輕笑道:「齊王當然是趕緊讓人去把這姑娘救上來了。當時在場的幾個人都下去了呢,就連齊王的朋友,也都親自下河去救人。」

  齊王的朋友?

  阿煙睫毛輕顫,裝作不經意地道:「都有哪個啊?」

  何霏霏見阿煙聽得認真,而一旁的孫雅蔚卻是心不在焉,不免有些惱了,笑拉著孫雅蔚道:「這麼好玩的事兒,你竟然不聽。」

  孫雅蔚這才勉強笑道:「我聽著呢,你快講吧,就等著你這故事的起承轉合了。」

  何霏霏哈哈一笑,這才繼續道:「齊王有一位朋友,就是上一次打北狄立了功的,叫蕭正峰的,據說這個人啊,生得比尋常人高上一頭,聽說就是他,一把將李明悅撈了上來。」

  說到這裡,何霏霏臉頰泛紅:「這事兒真是要多丟人有多丟人,光天化日下呢,她就那麼*地被一個男子這麼抱了上來。聽說不知道為什麼,她身上穿得還單薄,裙子就那麼緊貼在身上,真是什麼都遮不住了,那個樣子,你們想想就知道了!」

  本朝雖則比前朝要開放許多,可是一個姑娘家當眾被男人抱了上來,身上還濕得纖形畢露,怎麼說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啊。

  孫雅蔚其實實在是沒有什麼心思聽那齊王的故事,不過既然聽到這裡了,也只好道:「後來呢?」

  何霏霏捂唇笑:「誰知道呢,既然都出了這檔子事兒,或許李明悅就嫁了那個武將。其實要說起來,如今那武將也是正四品的武衛將軍了,配她李明悅,也不算委屈了她呢。」

  孫雅蔚也跟著點頭:「這李明悅倒是個心氣高傲的,不曾想竟然想著齊王。若是陰差陽錯跟了一個武夫,自然是滿肚子裡委屈,怪不得她這幾日神情萎靡,想來心裡也不好受。」

  阿煙從旁,靜靜地聽著這個。

  沉默了許久後,她才輕笑一下。

  其實這樣也好,陰差陽錯間,也許因緣天註定?

  只是心裡總覺得有什麼梗在那裡,是不舒服的。

  說什麼李明悅委屈了,她還替那個龍行虎步的男子委屈呢。

  怎麼相伴一生的就是這樣一個意欲攀附齊王的女子,怎不讓人心疼。

  正想著這個的時候,忽而憶起那個蕭冷的街頭,在她最為狼狽之時,騎著高頭大馬威嚴地立在前方的男人,忽而便釋然了。

  他這一生,是註定權勢加身戰功赫赫的,這樣的一個男子,必然是心懷大志。然而世事本就難兩全,你既得了那不世之功績,又怎麼還一定要奢求身邊是紅袖添香溫柔眷戀之女子呢?

  或許於他而言,不過是區區一個後宅婦人,其品行如何,他未必會放在心上吧。

  這麼一想,心裡便覺好受了許多。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12 PM

第三十八章

  因這一日阿煙聽說了蕭正峰和那李明悅的事兒,想著這必然是要成了,自此之後,便把那蕭正峰拋在腦後,再不去想他了。只是夜深人靜時,憑欄坐在窗前,在月光如水之中,低頭摩挲著他親手寫下的欠條,想起那個今生無緣的男子,想著那猶如岩漿一般濃烈熾熱的眼眸。

  每當這個時候,心中不免幾分歎息和無奈。她是經過一些世事的人,知道隨著這歲月流逝,再是濃烈的感情都將失去了顏色。最後他到底會是如上一世那般娶了別人吧?

  當年華逝去,當那美麗的容顏再也不復存在的時候,但凡他能在街頭看到那個狼狽落拓的婦人,願意伸出溫暖的援手,那都已經是這浮躁的世間難得的情分了。

  這幾日,顧齊修雖然忙著,卻也時不時叫過來女兒說話。因見她雖依舊笑著,可是眼眸深處仿佛隱藏著一絲黯然和憂傷,嫋嫋一絲哀愁如煙如霧,這讓他不免想起她那逝去的母親,想著若是她母親還在,平日里加以開解,她總是會開心一些吧。

  於是這一日,顧齊修終於忍不住開口,和女兒談起這些事來:

  「如今朝堂上局勢未定,我揣摩著皇上的意思,倒是不好急著給你定親,況且此時便是定了,誰也不知將來對方會不會受什麼牽累。如今也只好讓你等一些時日了。」

  他歎了口氣,望著阿煙:「這麼一來,倒是把你的婚事給耽擱下來了。」

  阿煙聽到這個,明白父親的心思,不免笑了,溫聲道:「父親,你說得這些我都明白的。如今乃是多事之秋,哪裡還能想著這個。況且于我心裡,只要父親好好的,姐姐弟弟都能安好,我們顧家平順安穩,我也再沒什麼愁的。」

  這話說得顧齊修難免感慨,想著這女兒實在是隨了她那母親的,心地善良,又自小懂事。

  一時說著時,便想起這幾日恰好是顧夫人的忌日,便道:「這幾日家中的棗正是紅得好,明日裡挑一些新鮮的摘了,去給你母親祭拜。」

  阿煙其實也想著這個事兒呢,便笑道:「這棗也都是熟透了的,我正想著,先挑一些給母親祭拜,其餘的全都摘了來,分成數份,給如今燕京城裡走得親近的各自分一些。」

  說著,她略一停頓,又道:「宮裡面自然也是要孝敬的。」

  顧齊修想著這茬來,便皺眉道:「皇后那邊,病了多時,也該進去看看了。」

  阿煙明白,道:「明日個先去祭拜母親,後日我便跟著繼母前去宮中吧。」

  顧齊修想想,此事也只好如此,便只能囑咐道:「你若進宮,倒也沒什麼,只是凡事多加小心就是。」

  阿煙當下自然是答應了。

  第二日,藍庭早已備好馬車,阿煙一早便出了門。因為昔年顧雲曾養在顧夫人房中的,是以這二姑娘顧雲也是跟著同去的。

  姐妹二人當下靠在軟枕上,隨意地說著話兒,因為顧雲今冬就要嫁了,這話題自然離不開這個的。

  顧雲房中得力的大丫環有兩個,一個是琥珀,一個是琉璃,因她平日裡最為倚重琥珀,這一次自然帶著的是琥珀。

  琥珀是小心謹慎的性子,如今遇上了這愛說愛笑的綠綺,越發沉默寡欲,只笑著從旁聽綠綺在那裡說話。後來綠綺說了半響,也覺得沒意思了,便蹭到自家姑娘這邊,聽著姑娘和二姑娘說話,並從旁伺候著茶水瓜果等。

  到了東邊集市上,路過燕京城最大的白事鋪子,藍庭停了馬,便要去購置各項物事。

  阿煙卻道:「這是母親的事兒,我總是要親力親為。」

  當下顧雲隨著阿煙一起下了馬車,兩個人進到那鋪子裡挑選金箔紙折蓮花等物,正挑著的時候,便聽到旁邊有竊竊私語之聲。阿煙抬眸望過去,卻見是兩個身著綾羅的婦人,約莫三十多歲,見阿煙看過來,忙賠笑聲,便走了出去。

  阿煙不認識那兩個婦人,顧雲卻是知道的,當下面紅,小聲道:「這是李家二房的兩位夫人。」

  阿煙頓時明瞭,這竟然是二姐姐以後的婆家人了,當下心裡不免暗暗覺得不喜,想著那李家原也是清貴之家,那大房的公子是才貌品行都好的,怎麼這二房的兩位婦人,行事間竟有幾分畏縮。

  不過她倒是也未曾在意,當下和顧雲一起挑選了金箔等物,便要出去。誰知道剛要出門,卻聽到那兩個婦人恰好在隔壁的成衣鋪子裡說話。

  因這兩個鋪子距離極近,又是敞開著門的,是以雖然看不到那邊,可是那話卻倒是聽得清楚。

  「剛才那個穿著月白裙的,就是咱們大房訂下的兒媳婦了。我是聽說,是個庶的呢,今日怕是跟著她那嫡出的妹妹去拜祭亡母的。」

  「其實要說起來也是好笑,原不是她的母親,她就巴巴地跟著去拜祭了,難不成她去了人家就當她是嫡的。」

  「可不是麼,我原本說大老爺糊塗,如今看來果然是的,千挑萬選,把我娘家的外甥女擱置一旁,倒是定下這麼一門親事,怕不是想攀附人家左丞相的門第吧!」

  顧雲一聽這個,羞得滿面通紅。其實這門親事,倒也是她高攀了,只是她是未曾想到,她這還沒進門呢,便被夫家的二房如此議論。這若是聽在別人眼裡,像什麼話。

  一時間整個人便僵那裡,眼眸中迅速滲透出濕潤,兩滴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兒。

  阿煙聽到這話,極其不喜,當下不免冷笑一聲,伸手牽了顧雲,逕自走近了那隔壁的成衣鋪子。

  這邊兩個婦人說得正起勁,萬沒想到卻被隔壁的都聽了去,如今又被撞個正著,頓時紅了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分外尷尬。

  不過其中那個面皮黑的,倒是迅速地收斂了尷尬,乾笑一聲,便要對著阿煙打招呼:「這是顧家的姑娘吧,實在是巧了。」

  阿煙唇邊扯起一抹冷笑,神情矜貴冷淡:「可不是巧了麼,要說起來,這世間的巧宗可多了,再也沒有比這更巧的。」

  兩個婦人見阿煙神色不佳,頓時知道這顧家三姑娘是個惹不起的,當下賠笑道:「姑娘,您這是來挑裙子呢?要說起來,姑娘哪裡用得著來這裡,但凡您喜歡,還不是說一聲,家裡的鋪子便把東西送過去了。」

  阿煙笑道:「原本都是送到家裡的,這是前幾日,那成衣鋪子過去的婆子竟然在那裡碎嘴,討論別家是非,我當即便命人將那婆子辭了,一時也沒合適的,如今倒是只能親力親為了。」

  這兩個李家的婦人當下臉色便難看起來,互相看了一眼,忙尷尬地笑著道:「兩位姑娘你們慢慢挑,我等還有事兒,先走了。」

  待兩個人上了馬車後,顧雲輕歎一聲,對阿煙道:「阿煙,其實何必呢,她們也不過是多說了兩句,你何必招惹這等是非。」

  阿煙聽了,卻是正色道:「姐姐,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眼瞅著你就是要嫁過去了,從此後便是大房的掌家娘子,他們李家雖則如今敗落了,可是那窮酸規矩卻多得是。到時候他家二房三房未必就服了你的。況且這世上專有一等眼界狹隘之人,心中有嫡庶之分,你未曾進門便把你看扁了去,到時候以你這性子,又該如何立威?」

  她輕輕抿了一口茶水,淡道:「今日原本就該下她們一個臉面,讓她們知道,顧家的姑娘,原本不是好欺負的,讓這群看人下菜碟的,也好知道分寸。」

  她靜靜地凝視著這二姐姐,溫聲道:「姐姐,你素來性子軟弱,以後嫁過去,可不能再如此了,不然沒得讓人小看。」

  顧雲聽著,心中百感交集,又覺得寬慰感動,又覺得酸楚無奈,最後都化為一聲歎息:

  「阿煙,你說這世間專有眼界狹隘之人,挑剔那嫡庶之分。可是你也要知道,嫡庶之分,原本便是涇渭分明,我素來明白這個的。」

  阿煙望著這姐姐眸底一抹黯然,忍不住抬手,握住她的,溫柔而堅定地道:

  「姐姐,這世間確實是有嫡庶之分,可是血緣親情卻本無遠近。這些年,父親確實對我分外疼愛,那是憐惜我喪母之痛,若是虧待我半分,便覺得愧對九泉之下的母親。可是在他心裡,自然也是疼愛姐姐的,要不然,又怎麼會為姐姐訂下這麼一門可心的親事呢。」

  顧雲聽此言,俏臉動容,咬唇含淚點頭道:「阿煙說的,我心裡明白的。」

  其實以前不是不曾暗暗怨過,如今被這話一說,忽而便覺得昔日那些許不滿,仿佛煙消雲散了。

  阿煙輕笑,眉眼柔和,如珠玉相擊一般的語音卻分外堅定:「以後嫁了,姐姐也一定要記住,你是顧家的女兒,有一個妹妹和弟弟,還有父親母親。將來若是誰欺負了去,自有娘家人為你撐腰。」

  上一輩子關於顧雲的事兒,其實她因匆忙間離開了燕京城,所知並不詳細,可是卻也明白她處境不佳的。

  顧雲聽此言,怔怔地凝視了阿煙半響,卻見她那絕世姿容上隱隱帶著幾分含蓄的笑容,仿佛倦鳥歸林夕陽西落之時遠處人家升起的嫋嫋炊煙,輕淡而溫馨。

  她一時眸中含淚,啞聲道:「阿煙所說的話,我會記在心裡的,記一輩子。」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13 PM

第三十九章

  馬車一路前行來到了城外,到了墓地前,卻見那裡已經有個人在燒紙了,遠遠看過去,是個身形矮小的白衣小人兒,身旁還跟著幾個隨從。

  阿煙走到近前後,卻見那並不是別人,正是晉江侯府的沈越。沈越小小的人,穿著一身如雪白衣,在這秋風之中,衣袍翻飛,倒有幾分他叔叔沈從暉的風流韻味。

  沈越見了阿煙前來,神情依舊如故,只是起身,對著阿煙輕笑道:「顧家姐姐。」

  其餘眾人見了沈越,不免心中詫異,因為這沈越初來乍到燕京城,和顧家又並不無什麼干係,怎麼如今卻跑到故去的顧夫人墳前拜祭呢?而且偏巧今日是顧夫人的忌日。

  阿煙默默地望著墳前那嫋嫋燃燒著的紙錢金箔,心中卻明白,想來沈越定是記得前世自己的曾說過的心事,於是如今便代自己來祭拜吧。

  也難為他,竟然還能記得。

  不過此時的阿煙,神情依舊清淡,蹙了下眉,問那沈越道:「沈家小公子,怎麼今日在這裡?」

  沈越上前,恭聲道:「今日出來遊玩,恰見這裡一座孤墳,便忽而想起自己體弱,難保哪日便長埋地下,墳頭枯草想來也如這座墳頭一般,是以心生感慨,便命人買來金箔等物祭拜一番。」

  這話說得,在場並無一人信的,更不要說阿煙。

  阿煙心知他必然是對自己起了疑心,存了試探之意,當下也不說其他,只是淡道:「此乃亡母之墓,今日我等過來,便是為亡母祭拜的。沈家小公子口中道什麼孤墳,實在是讓我顧煙慚愧。」

  其實這是因顧齊修本乃孤兒,並無祖墳,是以這顧夫人故後,他專門購置下這塊田地來做顧家墳地,如今這墳地裡只埋了顧夫人一個,雖則四周並無雜草之類,打整得也算乾淨,自然顯得孤零零的。

  沈越聽到這話,仿佛恍然大悟,忙歉疚地道:「原來是顧家夫人陰宅之所在,那實在是沈越莽撞了。」

  話雖然這麼說,他一雙幽黑的眸子卻直直地盯著阿煙。

  阿煙當下神色從容,毫不客氣地淡道:「沈家小公子,既知莽撞,那便請離開吧。」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沈越無奈地咬了咬唇,晶亮的眸間有幾分委屈:「顧家姐姐,我自知做錯了,還希望您能看在我年幼無知,原諒我則是。」

  阿煙輕笑,可是笑卻未曾到底眼底:「原本也沒什麼,又何談原諒二字。」

  這話一出,沈越卻是清澈黑眸微震,怔怔地望著阿煙,喃聲道:「原來顧家姐姐覺得原本沒什麼?從來不曾放在心上?」

  阿煙見此,啞然失笑:「沈家小公子不過是在這裡為家母燒個紙錢罷了,難道我竟要追究小公子的錯處嗎?」

  沈越見阿煙笑得並無芥蒂,一時有些恍惚,半響後才點頭:「姐姐說得是。」

  一時這沈越眸底有著失落,不過到底還是帶領僕從離開了,阿煙便和姐姐顧雲為母親掃墓祭拜。

  顧雲對於這位嫡母,其實也是心存敬意的。這顧夫人是最為溫柔賢慧的女子,又因周姨娘生了顧雲後不久,顧夫人便有了身子,她總覺得仿佛是顧雲把自己的嫡女阿煙給引了來似的,於是對那顧雲倒是格外憐愛。

  當年顧雲也是跟著阿煙一起養在顧夫人房中的,約莫到了顧雲四五歲上,長得唇紅齒白的好看,小嘴也還算伶俐,靈透聰穎,很是討喜,那周姨娘見了眼紅,便尋死覓活的鬧騰。

  顧夫人雖然並不會畏懼了這麼一個姨娘,不過到底是想著骨肉親情不能割捨,便將顧雲給了周姨娘去養。

  只是那個時候,顧雲已經四五歲了,懂事了。她是被顧夫人養慣了的,如今乍離開了,去跟著周姨娘,是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了的,當初頗哭鬧了一陣子。

  哭鬧過之後,周姨娘絮絮叨叨地在她耳邊說了許多話,她也就一下子長大了。

  知道自己並不是顧夫人親生的孩子,那比她小一歲的阿煙妹妹才是,知道了自己和阿煙妹妹是不一樣的,阿煙那是顧夫人嫡出的女兒,而自己只是周姨娘所生的庶出。

  後來的幾年,雖則顧夫人對她和周姨娘多有照拂,什麼都不曾短了她們的,可那周姨娘到底只是一個丫鬟出身,字也不識幾個,更沒有什麼見識,每每對年幼的顧雲說道一番。

  時候一長,本是聰穎可愛的孩子,漸漸就便變得呆木起來,見了人也不太愛笑,話也不多說幾個。到了讀書的年紀後,同樣的先生,同樣是去讀書,她竟不如比她還小一歲的阿煙學得好。

  開始的時候顧夫人憐惜于她,還時不時把她叫到自己身邊,問起她的功課和飲食起居,可是後來顧夫人開始纏綿病榻,便是連阿煙都有些顧不上了,更不要說去憐惜那顧雲。

  而顧府自然是免不了有一些恃強淩弱的,平日裡顧家迎高踩低,諸如之前被阿煙趕走的王嬤嬤之流,不曾把這顧雲看在眼裡。

  顧雲就這麼在周姨娘的說落和下人的冷落中慢慢長大了,開始的時候或許她還存著一個念頭,盼著有一日也許顧夫人還會把她接回去,她還是阿煙的那個二姐姐,還是那個嬌滴滴的寶貝。

  盼著這一切都是一個錯誤。

  可惜,越是長大,越是知道庶女的身份意味著什麼,而心中那唯有的一份期盼,在她八歲那年是徹底的被掐滅了。

  那一年,顧夫人去了。

  此時顧雲跪在顧夫人面前,想起那個溫柔美麗的嫡母,想著幼時她對自己的疼愛,不免紅了眼圈。

  顧夫人去的時候,顧雲被周姨娘哄著睡去了,等到一腳醒來,才聽說了這消息,當時連鞋都沒穿,大冷天只穿著襪子就往正房裡跑,過去的時候卻見丫鬟們都含著淚,而阿煙則是跪在榻前低聲哭泣。

  她甚至沒有機會再見那個她叫做母親的人一眼。

  顧雲想起這番心事,抿著唇,不著痕跡地擦拭了下眼角的淚水,看向一旁的阿煙。

  阿煙倒是沒哭,她只是跪在那裡,默默地燒著那些紙錢等。

  她今日是著一身素白的裙子,外面披著白羽大髦,那潔白柔軟的絨羽隨著秋風而輕輕動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掃在她姿容絕美的臉頰上。

  她眸底平靜,神情淡然,就那麼靜靜地燒紙。

  顧雲在心裡歎了口氣。

  對於這個妹妹,心中是萬般感覺湧上,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如今看著她這般樣子,不免去揣測,她在亡母的忌日裡,其實心裡也是難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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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日掃墓之後,回到家中,卻見有小廝在那裡跟藍庭低聲說著什麼。這邊阿煙正下馬車呢,恰好看到了。

  藍庭一時也感覺到了,倒是有些臉紅,當下便跟過來,將剛才小廝稟報的事兒一一告訴了阿煙。

  卻原來是那將軍武衛將軍蕭正峰過來,手裡拿了一個什麼藥,說是要給自家姑娘的。本來這小廝牢記著之前的事兒,打算把這什麼將軍給打發出去。

  宰相門前三品官,別看蕭正峰是個正四品武衛將軍,可是小廝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的。

  誰知道正打發著,那邊恰好顧齊修過來了,見了蕭正峰,倒是把他請進家門,在正屋裡招待了他。

  阿煙一聽,不免蹙眉,便問起這蕭正峰如今正在何處,那小廝回道:「陪著老爺說了半響子的話,如今前腳剛走呢。」

  知道他已經走了,阿煙也不知道是該鬆口氣,還是有些失落,當下淡笑了下,便沒說什麼,逕自進了院門。

  一進家門,阿煙便被父親命人叫到了書房。

  顧齊修見女兒邁著婀娜的步子走進來,不免笑道:「阿煙,依為父看,那蕭正峰人倒是也不錯呢。」

  阿煙從父親口中聽到那蕭正峰這三個字,不知怎麼便覺得耳熱,當下掩飾性地看向一旁的字畫,故作平靜地道:「是還不錯。」

  顧齊修挑眉,凝視著女兒道:「前幾日在大相國寺,你見過他幾次的吧?我聽說他也對你糾纏不休?」

  阿煙頓時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喉嚨有些發緊,不過她還是淡淡地道:「什麼糾纏不休,不過是個傻愣將軍罷了,依我看,倒是個呆鳥。」

  顧齊修見女兒這般說,低頭略一沉吟,淡道:「如今雖說你的婚事不好貿然定下,可是為父其實也在暗中為你相看,總是要為你找一個老實穩當的夫婿來託付終身。」

  阿煙聽此言,卻是搖頭,認真地道:「父親,你不必再想了,這蕭將軍,和女兒並沒有什麼緣分。況且前幾日,我在書院還曾聽到一個流言,說是我書院中一個女學生和他有些瓜葛,或許這婚事沒幾日就要定了下來呢。」

  顧齊修為女兒挑選夫婿,自然是要找那些身家清白潔身自好的,如今聽到女兒這麼說,頓時皺眉:「若是如此,那確實有些不妥。」

  當下也就不再提這個事兒了,而是說起第二日進宮的事來,顧齊修自然是又囑咐了女兒許多話語。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15 PM

第四十章

  卻說蕭正峰在顧家陪著顧左相聊了半響,看看天色不早,也只好起身告辭。從正房走出時,經過那院落的花間小路時,卻見這裡有落葉繽紛而至,一旁有個上了年紀的瘸腿老爺子拿著掃帚掃著飄落的枯葉。

  這蕭正峰雖然是晚輩,可是顧齊修倒是不曾低看了他,當下是親自送出正屋的,此時見蕭正峰把目光落到那瘸腿老爺子身上,便笑道:

  「早年我去了一趟西疆,遇到了劫匪,他奮身救我,這才保下我這命的,只是可惜了他的腿,卻是落下了毛病。現如今他一直留在這裡做些打掃的輕便活計,大家都稱他鐵拐高的。」

  說著這話,顧齊修便對那鐵拐高點頭示意,鐵拐高顯然是和顧齊修很是熟稔的,當下見了禮,打了招呼,便又去一旁掃落葉了。

  蕭正峰聽了這個故事,倒是對那鐵拐高頗有些敬意,當下便多看了幾眼,卻見那鐵拐高生得深目高鼻,五官極其深刻,若不是瘸了,身形也應該是分外高大的。

  一時兩個人說著話,因見此時深秋之際,院子裡有翠竹數根,更有一池蓮荷正是曼妙之時,倒是把這歷經幾百年的老院子映襯得有幾分文雅之氣,這蕭正峰便隨意道:「這院子倒是極好。」

  說著這話,便不由自主地看向西廂房,卻見那邊絲竹緲緲,幾點翠綠映著碧窗,再往裡,就看不真切了。

  他不免想著,那裡應該便是阿煙姑娘的住處了。

  只是如今佳人卻出去了,並不在這裡罷了。

  顧齊修撫著鬍子笑道:「這院子不大,也幸得我顧家人丁單薄,不過勉強夠用罷了。」

  兩個人又在院子裡說了一會兒話,蕭正峰意識到自己的心思,不免自嘲,想著自己存著那點齷齪的小心思,不過是想借機看人家一眼罷了。

  只是看一眼又能如何呢。

  當下他就不再多說,告辭而去了。

  他這一路上頗有些神思恍惚,一時間腦中想著那婀娜曼妙的阿煙姑娘,一時間又想著如今朝中的局勢,分明是箭在弦上,大有驚濤駭浪隱於深海之下的態勢。

  而自己在這即將到來的風浪中,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魚蝦而已,還不知道將來會如何。

  這樣的自己,又何談去為那阿煙姑娘做點什麼。

  恍惚中去了成衣點,去向店家還三十兩銀子並要回欠條,誰知道那掌故卻道:

  「前幾日一位公子過來,自稱是蕭公子的朋友,已經將那欠條取走,這債也還上了,是以蕭公子不必惦記著這筆賬了。」

  蕭正峰聽著不免皺眉:「哪位公子?可曾留下姓名?」

  知道他在這裡欠債的也不是成輝罷了,可是成輝並不是什麼富人,家裡又養著娘子和幾個娃,日子過得不寬裕。

  店家卻搖頭:「不曾,只說是蕭公子的朋友而已。」

  蕭正峰聽得無奈,只好道:「我這裡有三十兩銀子,暫且寄放在掌櫃這裡,若是哪一日那位公子過來,可否幫我轉交給那位公子?」

  掌櫃卻搖頭,笑呵呵地道:「這債都已經清了,我自然沒有留下公子三十兩銀子的道理。」

  說了半響,最後蕭正峰只好托這位掌櫃再次見到那位公子,務必請他留下姓名和住處,也好讓自己還債,掌櫃笑著答應了。

  他離開成衣店後,一路上難免想起這件事來,總覺得此事透著詭異。自己不過是個四品將軍,且要派到外處戎守的,燕京城中並不會有人著意和他交好,怎麼會有人為自己付帳?

  一時實在是想不明白,只能暫且放下此事,就這麼回到家中,住在屋裡半響後,複又想起阿煙姑娘,越發覺得心中鬱結,恰好見一旁有筆墨紙硯等物,他乾脆起身,憑著自己的記憶,勾勒了一幅畫。

  待那畫畫成之後,自己去看,卻又覺得畫得糟糕透了,絲毫沒有阿煙姑娘的半分神韻,更不及阿煙姑娘萬分之一的絕色。

  他抓起那畫來,原本是要揉碎的,可是剛這麼一抓,看到畫上的阿煙一雙秋水眸子遠遠地凝視著自己,頓時捨不得了。

  最後到底用一雙握慣了劍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幅畫攤平了,又拿來一本線狀的古書來壓,將那畫壓了一個平整後,這才謹慎地收起來。

  卻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小廝探頭探腦地過來,見他臉色不好,當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地站在那裡。

  蕭正峰見了,挑眉淡道:「有什麼事,說吧。」

  那小廝忙過來稟道:「是老夫人那邊叫少爺呢,說是讓少爺你過去說話。」

  蕭正峰一聽這個,何嘗不知道,必然是祖母又要提起說親的事兒來了。

  他不免頭疼,不過面對這個一手撫養自己長大的老人家,也不忍心讓她傷心,只好硬著頭皮過去。

  到了那裡,一進屋子,蕭正峰便知道今日這一關必然是不好過的。

  蕭家老夫人坐在那軟榻上,背上靠著一個梭子綿的引枕,身旁一個小丫鬟用美人錘為她捶腿,而左邊右邊,擁簇著幾個穿著錦緞的婦人,分別是蕭正峰的伯母嬸母,甚至連出嫁的姑姑都過來了。

  軟榻旁的一排黑色木椅上,坐著蕭正峰的兩個大伯,除了那位在亳州任上的大伯父外,他的叔伯輩的算是全都到齊了。

  而就在叔伯們的身後,是七八個同輩的堂兄弟,從十幾歲的堂弟,到四十幾歲的大堂哥,全都在這裡了。

  其實幾個堂哥見他黑著臉走進來,還站在伯父身後沖他擠眉弄眼的。

  蕭正峰目不斜視,走過去,結結實實地給自己祖母磕頭請了安。

  這蕭家老夫人低低地歎了口氣:「你也不必在這裡假模假樣的跪著,如今你若是真個孝順,還是趕緊娶了那李家姑娘,方才了了我這一樁心事。」

  原來那一日蕭正峰抱著李明悅出水的事兒,如今已經人盡皆知了。蕭家老夫人想著只要自家的孫子點了頭,她這就馬上提親去。

  見那蕭正峰一聲不吭,跟個悶頭葫蘆一樣,她再次開口指責:「我們蕭家雖則如今不如當初顯赫,可也是百年大家了,斷斷不能做出讓人戳脊樑骨的事兒!那一日你既然抱了人家姑娘,那就娶進門來吧。」

  蕭正峰一聽,皺眉沉聲道:「祖母一心要將人家娶進門來,可是一則人家未必願意嫁進咱們家,二則正峰也不願意娶。」

  他又不傻,自然是看出李明悅一心想勾搭齊王的,怎麼可能去娶那麼一個婦人進門。

  蕭家老夫人一聽這話,頓時明白了:「你說來說去,為自己找了萬般理由,其實只是不想娶妻罷了!」

  說著這個,她伸出略顯顫抖的手指,指指那幾個叔伯身後的兄弟們:「你看你這些堂兄弟,若論起來,你是排行第九的,可是如今從最大的老大,到比你還小七八歲的十六兒,這都是已經成親了的。」

  她擦了擦眼角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淚水,再次搖頭歎息:「你爹就留了你這麼一個獨苗,你竟是至今無後,若是哪天我去了,到了九泉之下,見了你爹,我可怎麼交代呢!」

  一旁的蕭家大夫人見此,便開始幫腔:「正峰啊,老夫人原本說得沒錯,如今咱們蕭家子孫滿堂,可是獨獨是你,如今眼瞅著都二十有四了,卻是至今不娶,這傳出去像什麼話啊!」

  旁邊的幾個叔伯類,大家輕咳了聲,相互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後還是二伯父清了清嗓子,咳了聲,一本正經地道:

  「正峰,你也該是時候考慮下了。」

  蕭正峰跪在那裡,一言不發。

  蕭家老夫人見此,急了,氣得將那美人錘奪了過來,重重地扔向了蕭正峰。

  這蕭家老夫人也是會些武藝的,如今雖然老了,可是力道和準頭也有些,當下正好那美人錘鑿在蕭正峰的頭上,鏗鏘一聲,撞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蕭家老夫人氣得不行了:「你個逆子,難道你不聽我這個祖母的話,現在卻連幾個叔伯都不放在眼裡嗎?你心裡到底有沒有這個家,有沒有這上上下下的老小?」

  蕭正峰無奈,皺眉道:「祖母,正峰自然是將祖母和各位叔伯放在眼裡的,可是這和正峰是否娶妻又有什麼關係?正峰早說過,功不成名不就,正峰不想娶妻。」

  這話一出,眾位叔伯臉色都不好了:「正峰,你如今也是正四品的將軍,難道還不算功成名就嗎?」

  叔伯們身後的堂兄弟也開始幫腔:「是啊,都四品將軍了,還要怎麼樣啊!」

  他們這些小子,踮起腳尖也夠不著那四品將軍的門呢。

  蕭家幾位夫人一邊幫著蕭老夫人捶背端茶遞水,一邊也開始數道起蕭正峰。

  可是蕭老夫人還是生氣,忽而間便淚流滿面,指著蕭正峰罵道:「你這孽障啊,你看燕京城裡,到了這把年紀,哪個不是娶妻生子的!」

  因這蕭老夫人一哭,其他兒孫都怕了,一個個誠惶誠恐地上前勸解,又有的越發瞪向蕭正峰,呵斥道:「還不去給老夫人說個好話!」

  可是蕭正峰知道,這事兒自己不想讓步,當下他只好硬著心腸忍住,就跪在那裡不說話。

  蕭老夫人被蕭正峰氣得不行,就此大鬧一場,眾位兒孫各種哄著,幾個夫人都說了好話,這事兒才慢慢平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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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阿煙跟隨著繼母李氏前去宮中看望久病的文惠皇后。到了文惠皇后跟前時,卻見那皇后面上仿佛蒙著一層黃蠟一般,雙眸沒有任何光澤,就那麼頹然地躺在那裡,乍一看去,竟是一副下世人的光景。

  阿煙知道這文惠皇后怕是命不久矣,心中也是難過。可是難過又如何,她還是會靜靜地望著命運的齒輪走向它應該的方向。

  此時太子正侍疾于文惠皇后榻前,見是阿煙過來了,也沒說什麼,只是淡淡地看了阿煙一眼。

  阿煙因那一日的事兒,對他更是疏遠,此時便疏離客氣地見過禮。

  文惠皇后見阿煙過來,面上倒是露出笑容,命宮女將幾個軟枕放在自己背後,扶著自己坐起來,又招了阿煙在自己身旁坐下。

  阿煙上前,恭敬地半坐在那裡,小心地陪著文惠皇后說話。

  文惠皇后拉著阿煙的手,上下一番打量阿煙,不免讚歎了聲:「你小的時候,我便覺得是個美人兒,如今大了,卻真是傾世絕色,本宮也不是那見識淺薄之人,容貌姣好的女子頗也見過一些,可是哪一個都及不上你這般姿容。」

  阿煙輕笑,淡道:「皇后娘娘謬贊了,阿煙羞愧。」

  一旁的李氏,自從進來後,便有些被冷落,可是她覺得自己到底是阿煙的母親,今日進宮,本是自己帶著阿煙進來的,如今怎麼倒是讓阿煙唱了主角?

  她心下有些不喜,見聽到這話,便湊上前去道:「阿煙哪裡比得過這宮裡的公主妃子,一個個容貌上乘,那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的。」

  這話一出,不要說皇后和阿煙,便是一旁的宮女也都略詫,只覺得這話實在是極為不妥當的。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16 PM

第四十一章

  別說她只是一個填房繼母罷了,便是阿煙的嫡母在此,拿阿煙這樣的左相家的千金和宮裡的金枝玉葉和妃嬪相提並論,怎麼聽也覺得不倫不類,讓人有說不出的尷尬。

  太子聽到這話,只抬起頭淡看了眼阿煙,卻見阿煙依舊含著恬淡的笑意,眸子裡是如水一般的溫順,看不出有絲毫的不悅。

  而躺在榻上的文惠皇后,心裡卻是頗為瞧不起這左相夫人的,明白這不過是個小戶人家的女子,不知道怎麼竟入了左相的眼,續了她做填房,實在是有些上不得檯面。

  當下她虛弱地咳了聲,只拉著阿煙的手繼續說話。

  李氏說了那麼一句,本想著趁機和皇后插上話,可誰知道文惠皇后卻是連看都不曾看她一眼,這讓她頗覺得不自在,只好坐在那裡,不敢再說什麼。

  這邊說了片刻,文惠皇后咳嗽得越發厲害了,阿煙和宮女一起幫著捶背遞水,文惠皇后卻依舊拉著阿煙的手不放,氣喘吁吁地說:

  「阿煙,如今我的身子這樣,只怕是也沒幾日好活的,今日個看了你,我心裡倒是高興,你若有時間,便常進宮來看看我吧。」

  文惠皇后此時已經不再自稱本宮,倒是和阿煙一副很是親近的樣子,可是這卻讓阿煙越發有了不好的預感。

  這般親近,倒是真有意讓她去當她的兒媳婦吧?

  想想也是,若是文惠皇后走了,她最放不下的是誰,自然是太子。

  她這鬥了一輩子的仇敵,當今皇貴妃還健在,且頗得永和帝寵愛。她知道這皇貴妃一直對那儲君之位虎視眈眈,若是她就此去了,還不知道後事如何呢!

  她當下笑著,自然是答應下來,一時拜別而去,文惠皇后卻說讓太子送送她們。

  當下一行人出來,因有李氏在,太子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拿眼望著阿煙,一雙黑眸幽深得很,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麼心思。

  這邊剛轉過回廊,便見那邊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逶迤而來,身後還跟隨著數十個宮女太監等。

  阿煙見了,忙小聲對李氏提點道:「這是當今皇貴妃。」

  一時皇貴妃已到跟前,阿煙和李氏忙拜過了,那皇貴妃生得冷豔美貌,鳳眼微挑,笑望著阿煙,語氣略帶一點嘲諷。

  「哎呦,這不是阿煙麼,進宮來看皇后娘娘的吧?」

  說著這個,她輕笑一聲,眸光在太子和阿煙之間遊移,挑眉道:「想想也是,原該進宮來看看的。」

  她話語中的意思眾人自然都明白,阿煙是當年永和帝一口訂下的兒媳婦,十有七八是要當太子妃的。

  這內定的未來准兒媳婦,還不得趕緊來看看自己這未來的皇家婆婆啊。

  阿煙明白這話語中的意思,對於這位皇貴妃,她也算熟,當下只是淡淡地笑了下:

  「這不是皇后娘娘病重,母親要來進宮看望皇后娘娘,於是就阿煙也隨著前來。今日個摘了許多新鮮的大棗,原本說了一早就給貴妃娘娘送過去,誰知道竟耽擱了。」

  皇貴妃聽著這話,神態這才稍微緩和,笑道:「也難為你年年都記掛著,這宮裡宮外前前後後的,一個都不曾落下。」

  說話間,她掃了下太子:「太子殿下,您也別矗在那裡,難道還怕我把這阿煙姑娘搶跑了不成?」

  太子尷尬一笑,忙道:「貴妃娘娘說哪裡話呢。」

  皇貴妃卻並不管她,逕自拉了阿煙的手道:「走,過去我那邊錦輝宮,陪著我說一會兒話。」

  說完這個,不由分說,便拉了阿煙去了。

  李氏被涼在那裡,半響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後只能跺跺腳,在心裡歎了一聲,自己回家去了。

  誰知道回了顧府,顧齊修一見她自己回來了,竟然把阿煙落在宮裡,頓時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厲聲將她一番喝斥。

  顧清見父親把母親如此說落,也是嚇得不輕,腳都是抖索的,躲到東廂房裡不敢出去。

  而宮裡的阿煙呢,硬是被皇貴妃留下,說了一會子話,又任憑皇貴妃將她素日愛的首飾要送自己。

  阿煙哪裡會收呢,推脫半響後,最後終於收了一個紅紗折成的宮花,樣式倒是新鮮得緊,但自然不值什麼銀子的。

  回到家裡後,一進院落便覺得氣氛詭異,待進了正屋去拜見父親,卻見父親並不在,只有李氏在那裡抱著顧清嗚嗚嗚地哭呢。

  顧清見阿煙回來,忙掙脫了李氏的懷抱,上前撲到了阿煙這邊,口裡還道:

  「姐姐,父親生氣呢。」

  阿煙將顧清摟在懷裡,安撫地摸了摸他柔順的頭髮,淡笑道:

  「父親不過是一時不高興罷了,想來有什麼誤會,走,姐姐帶你過去看看。」

  可是顧清卻有些懼怕,擰著小眉頭不敢走。

  阿煙無奈輕笑:「你啊,以後是家裡的男子漢呢,可不能如此膽怯。趕明兒讓父親找一個武師,讓你開始學武吧,也好練練膽子。」

  那邊李氏已經擦好了眼淚,紅腫著眼睛看過來,語氣頗有些酸:「三姑娘,這是從宮裡回來了?」

  阿煙點頭:「嗯,和皇貴妃說了一會子話,這才回來。」

  李氏一雙眼瞅著阿煙:

  「姑娘真個是好福氣,想來以後不是太子妃,便是燕王妃了。要說起來,以後阿清倒是要靠你照料呢。」

  阿煙聽著這話,心間暗暗蹙眉,想著這李氏實在是個扶不上檯面的,也怨不得父親總是不喜她。

  當下她也不願回這話,只是淡淡地道:「這話以後萬萬不可再說,若是讓人聽了去,沒得惹人笑話,也壞名聲不是嗎?」

  李氏見阿煙那絕美的小臉那麼輕輕一沉,頓時覺得這原本嬌弱溫順的人兒隱約竟有股氣勢,頓時她心裡唬了一跳,忙點頭道:

  「姑娘說得是,這原本是咱娘兩的私房話,自然是不會說與外人聽。」

  阿煙這次臉色有所緩和,當下帶了顧清去見父親,順勢提起讓顧清練武的事兒。

  顧齊修原本不過是擔心女兒罷了,如今見她回來,忙問了宮中的諸事,聽了後,倒是稍微放心,這才臉色好起來。

  至於阿煙所說的請武師教導顧清的事兒,顧齊修自然是贊同的,這樣的話,一來可以讓顧清減掉那一身肥肉,二來可以讓他膽子練得大起來。

  顧齊修為政多年,做起事來也算是雷厲風行,不多久便請了一位武師前來教導顧清。

  阿煙見那武師身板結實,幽黑臉膛,倒是一副憨厚老實的樣子,也就放心了。自此之後,顧清每日都要抽出一個時辰來練習武藝,不求他練得什麼上乘武功,只求他能強身健體,多幾分男子氣概而已。

  顧清倒是對這練武頗有些興趣,每日裡都很是興奮,練起武來也極為認真,胖乎乎的小手小腳有木有樣的揮舞。

  顧齊修見了此番情景,自然也是滿意,無意中和阿煙說起道:

  「原本不過是隨意和那武衛將軍提起,不曾想他做事倒是周全,隔日便找了這麼一位武師,說是前幾年從軍中退出的,武藝極好,只是人太老實,因為這個得罪了上峰才不得不離開的。」

  阿煙倒是微詫,不曾想父親竟然是托那蕭正峰找了這麼一個武師。

  想起那一日他在書院外說的話,他倒是個忍得住的,自此之後,還真是再也不曾到她面前來晃悠。如今呢,卻倒是為自己的事兒操這種心。

  顧齊修提起蕭正峰後,見女兒默然不語,便咳了聲,隨口道:

  「我聽說蕭家這幾日正鬧騰著,逼著蕭正峰娶禦史大人家庶出的四姑娘。」

  阿煙聽說這話,心中頗不是滋味,不過終究還是點頭道:

  「這樣極好,他們二人,也是有緣。」

  顧齊修低頭半響,忽而笑了:「對了,他那一日特意送來了傷藥的,放在我這裡了。我那天忘記給你了。」

  說著,竟拿出一個小瓷瓶來遞給阿煙。

  阿煙只看了一眼,便忙移開臉,她忽而覺得父親眸中仿佛有幾分探究的意思,一時便覺有些面紅耳熱。

  不過她還是低下頭,搖頭道:「父親,我不需要了。」

  顧齊修原本不過是試探下女兒罷了,如今見她這般,便越發疑惑,探究地望著阿煙:

  「不要?」

  阿煙深吸口氣,搖了搖頭:「不過是來歷不明的東西,我要這個做什麼,沒得讓人說閒話!」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17 PM

第四十二章

  接下來幾日,阿煙也小心地打聽著宮中的消息。這女子書院裡的女學生都是來自高門大戶,消息自然靈通。也恰好那一日德誠侯夫人帶著小女兒何霏霏進宮去探望皇后。回來之後,何霏霏便對阿煙和孫雅蔚說起來。

  「這皇后娘娘怕是真得不行了,母親帶著我進去拜見,不過一炷香功夫,皇后咳了好幾次,看樣子是在咳血呢。」何霏霏皺著眉頭,說起自己的見聞。

  阿煙其實早已明白事情會走到這一步,不過聽到眼看著就要開始發生了,也不免有些歎息。

  其實說起來,她和太子不是沒有感情的,也算是青梅竹馬,彼此都熟,怎麼可能希望看著他就此走向敗亡呢。但只是,一則這朝中局勢遠遠不是她這麼一個弱女子能左右的,不是重生一次擁有上一輩子的記憶她便可以翻雲覆雨,二則實在是她也不會做出幫著太子去謀害燕王的事兒。

  這朝堂之爭,或者為階下囚,或者南面而君臨天下,沒有什麼折中,更不可能有什麼雙贏的局面,總要有一方倒下。既然都是打小兒的情誼,她便乾脆誰也不幫,一切順其自然吧。

  抬眸間,便看到了一旁的孫雅蔚,正在那裡低頭想著什麼,眸中隱約有擔憂之意。

  阿煙不免暗想,其實這兩個人,實在也是孽緣,竟然兩輩子都暗通款曲了,其實若是太子真能登基為帝,這孫雅蔚進駐後宮,倒也不是一樁美事,只可惜了,這太子實在是不足以託付終身之人。

  一時想起前兩日進宮時,文惠皇后所說的話,不免忐忑,只是人家並沒有說明,自己這邊倒是也不好說什麼,如今只能靜觀其變了。

  她這麼想了半響,傍晚時分下學來到小翔鳳胡同前,卻見大門前有一青衣男子,揣著袖子,帶著怨氣地在和一個侍女撕扯。

  阿煙看那侍女,竟是認識的,是李氏房中的侍女名叫珊瑚的。其實李氏身邊有兩個大丫環最受倚重,一個是瑪瑙,另一個則是這位珊瑚了。

  如今見珊瑚同這麼一位男子撕扯,不免蹙眉,想著別有什麼暗相授予的事兒。

  其實若是她看中了外面的那人,想要出去嫁人,顧家斷斷沒有不放的,就怕的是珠胎暗結,被人坑蒙拐騙了,或者被人誘騙作了什麼吃裡扒外的事。

  當下阿煙便命綠綺喚來藍庭,對那藍庭道:「查一查,那邊和珊瑚說話的男子是哪個。」

  藍庭卻只看了一眼,便回稟道:「這個人我倒是認識的,正是如今夫人的娘家舅。」

  阿煙聽聞這個,倒是微詫,其實早年他是見過這個人的。這李氏不過小戶出身,娘家勢微,她有一個親娘身體不好,臥病在榻,還有一個弟弟。那個弟弟生得相貌平平,性情浮躁,平日裡最愛幹些潑皮勾當,據說也沾了賭癮。

  如今她擰眉細看過去,依稀辯出這果然是當日那位娘舅。

  阿煙略一沉吟,心中已經有了猜測,此時見珊瑚仿佛終於擺脫了那人,自己小心翼翼回府去了。

  阿煙命藍庭道:「命人跟著這位娘舅,好歹查一查,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藍庭當下道是,便出去安排了。

  待阿煙進了家門,遠遠地望過去,卻見東廂房旁的小跨院裡,隱約可見顧清的小胖身影,正在那裡一拳一拳吭哧吭哧地打著,很是認真。

  阿煙見了,不免點頭含笑。

  就在此時,顧清也看到了她,恰好這練武也該結束了,恭敬地送走了師傅後,便顛顛地跑過來,拉著阿煙的手道:

  「姐姐,今日個晉江侯府的越哥哥派了人過來,給我送了許多禮物,還說要邀請我明日去晉江侯府玩耍呢。」

  阿煙這幾日心事重重,只覺得如今一家都猶如踩在冰上,稍不謹慎便會落得如同上一世那般家破人亡的結果。如今一聽顧清提起沈越,便覺實在反感。

  想著大家既能重來一次,他走他的陽光道,自己走自己的獨木橋,何必非要糾纏不休。難不成這個人真得異想天開,以為此時這般殷勤,她顧煙還能如上一輩子那般為他家含辛茹苦,做牛做馬?

  誰知道這時候顧清想起可以去那晉江侯,卻很是興奮,便拉著阿煙,要讓她看侯府送來的各種小禮物。

  阿煙一看,都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不過勝在用心奇巧,都是哄著小孩子的稀罕物事。正看著時,便見裡面竟然有一根木釵。

  阿煙摸起那木釵,卻見那木釵樸實簡單,一看便是自己拿刀子刻出來的,她就這麼低頭看著,往世一個幕竟然浮現眼前。

  一身粗布衣衫的少年倔強地對阿煙說,嬸嬸,總有一日我會重新回到燕京城,讓那些瞧不起我們的人跪在我的腳下,讓嬸嬸重新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

  說著這話的時候,少年的黑眸並不若往日那般清澈,黑幽幽的讓人看不真切。

  顧清正擺弄這那些討人喜歡的小玩意兒呢,忽而不經意間抬頭,卻看到自己姐姐眸中隱約有了濕潤,他一驚,詫異地道:「姐姐,你怎麼了?」

  阿煙輕笑一下,搖了搖頭,放下那木釵,淡道:「如今天冷了,外面吹了冷風,我眼睛有些痛。」

  這麼一說,顧清頓時心疼起姐姐來,倒把那些小玩意兒暫時拋到了腦後。

  一時之間姐弟二人說著話,阿煙仿佛不經意地道:「清兒,以後不要輕易收別人的禮物。」

  她望著擺了一桌子的各樣物事,笑道:「這些雖然花不了多少銀子,可都是一些挖苦心思才能得到的玩意兒,如今人家就這麼送給你,你怎麼回饋人家?」

  顧清愣了下,不過很快便道:「越哥哥喜歡我,待我極好,姐姐這麼說,未免生分了。」

  阿煙一聽這話,心裡有些發堵,不過依然笑望著顧清:

  「阿清怎麼知道人家是真得喜歡你,還是對你別有所圖你要知道,今日父親為朝中左相,文武百官之中,多少盼著能登咱家的門,盼著能把金銀財寶以及各色奇巧玩意兒塞到咱們家門。阿清和那沈越不過是一面之緣罷了,怎麼就篤定人家喜歡的是你,而不是你顧左相家小公子的身份?」

  顧清萬沒想到顧煙會說出這番話來,也是他年紀小,又是跟著李氏這般見識淺薄之輩,是以並不曾想過這些,如今聽顧煙乍然這麼說起,一時想著,若是那對自己這麼好的越哥哥竟然都是假裝的,其實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顧府小公子身份?

  他一下子便呆在那裡,低著頭,半響不說話。

  他這麼小的年紀,其實玩伴並不多,宮裡倒有幾個小皇子,見過,可是到底生分,至於其他豪門貴族的公子,並不熟稔。如今認識了沈越,這是除了他的父母姐姐之外最為喜歡的人了,幾乎是一見如故,只恨不得自己能有個那樣的哥哥。

  可是顧煙的話,卻是如此殘忍,一下子將他心中原本單純美好的友誼一下子戳了個粉碎。

  半響之後,他終於蠕動著唇,喃喃地道:「不,不會的,我和沈越哥哥一見如故的,他還約我去他家玩呢……」

  他說是不信,其實稱謂已經從越哥哥變為了沈越哥哥。

  阿煙看著他這樣,其實何嘗想讓他傷心呢,可是生在左相府裡,生為顧齊修的兒子,就沒有資格懵懂無知地單純。

  於是阿煙越發笑得溫柔,說出的話語也越發輕淡:「清兒,難道你就沒想過,從來都是閉門不出的晉江侯,為什麼忽然來到咱們家登門拜訪?」

  顧清晶亮的眸子裡此時已經幾乎滲透出委屈的淚來,他濕潤的眸子瞪著阿煙,好看的唇抿得倔強。

  良久後,他搖了搖頭,平生第一次勇敢地望著阿煙,和著眼淚道:「我不信的,沈越一定不是這樣的人,他真得和我一見如故,我可以感覺到,他對我很好。」

  阿煙見此情景,輕歎了口氣,她到底是該高興還是難過的。

  這個她一直希望能夠不再膽怯懦弱的孩子,學會了反抗和辯解,卻是對著自己。

  當下阿煙並沒有再多說什麼,恰好此時李氏過來叫顧清回去,顧清也就告辭而去了。

  而之後的幾日裡,阿煙可以感覺到,這孩子和自己竟是生分了,每當遇到自己,眉目間有著無法掩飾的躲避。

  這麼明顯的疏遠,讓阿煙有些心傷,或許不是每一個少年都是沈越,都能接受她這般的教導。眼前的顧清,比起昔日的沈越,到底是平日裡太過嬌生慣養,年紀也小了些。

  不過想了一番後,她便有些釋然了。

  這個孩子目前的反應,其實正說明了他是一個重情義的,分外珍惜和沈越之間的友情。

  到底是天性純良的顧家孩子。

  為了彌補和顧清之間的關係,阿煙親自下廚,做了幾個精巧的糕點,親自送到東廂房去,可是顧清卻依舊有神情疏離,對著那讓人垂涎三尺的精美糕點,他是半分興致都沒有。

  又這麼過了幾日,就連顧齊修,顧齊修親自問起阿煙來,阿煙只笑著說,不過是鬧個小孩子脾氣罷了,不必理會,過幾天就好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藍庭打探得消息出來了,原來那個李元慶這幾年染上賭癮後,幾乎變賣了家產,如今已經是家徒四壁,只剩下一個娘子兩個娃,外加一個老娘。他這日子過程這般模樣,自然是少不了來叨擾他這嫁給左相的姐姐。

  可是李氏當初嫁過來,本就沒多少陪嫁的,這些年雖則是管著顧家諸事,可每一個銅板那都是會記在賬上到底。而她自己的月例不過十兩銀子罷了,便是自己這些年省吃儉用的積攢,也不過是三四百兩而已,卻是堵不住她娘家這個窮窟窿的。

  李氏很是犯難,可是李元慶卻覺得是這個姐姐忘本,不願意幫娘家人。他滿心裡以為都嫁給了當今權勢最盛的左相,那自然是金銀財寶滿地都是,哪裡懂得他姐姐的難處呢。

  這李清慶本就是一個潑皮混混,如今怨恨他姐姐不幫自己,便時不時來找李氏。

  李氏又不敢讓顧齊修知道這事兒,怕丟了自己臉面,又要將這弟弟搪塞過去,真是好生難處。

  而阿煙看到的那次,便是這李元慶又來叨擾李氏,被李氏的丫鬟珊瑚給打發出去。

  阿煙聽此,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對藍庭如此這般吩咐一番,藍庭連連點頭,自去照辦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18 PM

第四十三章

  這邊藍庭自去辦了,阿煙每日依舊去書院,這一天剛回到家中,便見顧清等在自己西廂房門前呢。

  這顧清見了阿煙回來,臉紅了下,頗為不好意思地上前,低著頭,咬著唇低聲喊了句:「姐姐。」

  阿煙見此,依舊如往常一般笑道:「怎麼早早地等著我?」

  顧清依舊低著頭,也不說話,只是用腳輕輕踢著夾竹桃旁的小石子。

  阿煙見了,笑著上前牽起他的手,進了屋裡,同時吩咐道:「今早上我命人燉的豬蹄可好了?」

  自從重生而來後,她便分外愛吃燉得稀爛的豬蹄子。

  顧清聽著這話,低頭小聲地道:「姐姐,我餓了。」

  阿煙淡笑著問:「你想吃什麼?」

  顧清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說:「我要和你一起吃燉豬蹄。」

  阿煙抬手摸了摸顧清的頭髮,點頭笑了:「好。」

  一時之間,飯菜上來了,自然不是只有燉豬蹄的。

  顧齊修心疼女兒,怕她去書院裡太過用功累壞了,便明人用小灶單獨為阿煙做這個時分的晚膳,菜色極為豐富,有蟹黃餃、指天餕餡、脆皮鳳梨球、奶油燈香酥、蓮子蓉方脯等,外配一盞桂花碧玉牛乳燉燕窩。

  當下阿煙拉了顧清一起坐下用膳,姐弟二人一邊吃著,一邊偶爾說話,不過是阿煙問起顧清學武的事兒來。

  顧清乖巧地一一答了,說著間,忽然停頓下來,默了一會兒,悶聲悶氣地道:「姐姐,我聽你的,少和那沈越來往就是。」

  阿煙清澈的眸子氤氳出笑意,凝視著這弟弟,淡問道:「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了?」

  顧清越發要把腦袋往下埋,不好意思地道:「或許姐姐說得是對的,只是我太過倔強,一時想不通而已。父親身為左相,我是父親的兒子,平日裡行事應該注意分寸。」

  說到這裡,他想起那沈越,到底是有些難過,咬唇道:「不管他到底是何居心,可是對我未免太過熱情,我確實應該加以提防。」

  阿煙輕輕點頭,不過卻沒說什麼。

  其實顧清能想到這層,是沒什麼的,她應該欣慰,不過看著一個單純小孩子的世界裡,開始過早地去思考這些,她未免有些心疼。

  一時也不想說什麼,便只是輕輕地將顧清攬在懷裡。

  --------------

  過了幾日,那邊李氏忽而來找阿煙,面上訕訕的。

  阿煙當時正在窗前讀書,見李氏過來,忙起身相迎。

  李氏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那裡,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開口問道:「阿煙,那個清慶的事,莫非是你從中做了什麼?」

  阿煙將書卷收拾到一旁,淡淡地道:「只是恰好碰到了,便命藍庭佈置了一番。」

  她話說得雲淡清風,可是李氏卻知道,這麼大手筆,也只有她能作出來了。

  先是那家李清慶素日最愛去的賭坊迅速易手,並且拒絕讓李清慶進去參賭,這李清慶莫名被趕了出來,不服,於是找了平日混在一起的賭,可是誰知道那些人見了他竟然都躲著。

  這李清慶憋氣得很,鬧騰了一番,於是大家越發信了,更加躲著他。

  最後還是一個要好的朋友偷偷地告訴他說,現在都傳聞他得罪了什麼權貴,怕是要出事兒,如今顧左相府裡也不敢管他的事兒了,讓大家都遠著他去。

  李清慶不知道這傳言從哪裡來的,便過來顧府找李氏,可是還沒走到顧府門前呢,就被一幫小廝圍在那裡,將他好生教訓了一番,並警告以後不許再惹是生非。

  李清慶鼻青臉腫地回到家裡,很是沮喪的他卻發現,家中等著一個掌櫃,卻是說如今要運送布匹到遙遠的北方去,缺一個跑腿兒的,給的銀子非常豐厚,問他是否願意去。

  李清慶本不想去的,可是無奈那病重的老母和正盤算著改嫁的娘子都一疊聲的勸他,他無可奈何,只好從了。

  李氏想起這事兒來,有些難以相信,又有幾分感動:「真是三姑娘命人做的,那實在是勞煩了三姑娘,原是我娘家弟弟不爭氣,不曾想竟然還要三姑娘費心。」

  阿煙卻並沒將這事兒放在心上,只是淡笑道:

  「區區一件小事,何必放在心上。我想著這位舅父大人平日裡惹事生非,想來為母親徒增多少煩惱。如今他將跟著坨子隊去北方,到了路上,自有人將他管束,一來免他再來騷擾,二來也逼著他掙些銀兩養家。」

  李氏聽著這話,眼裡的淚花都要出來了。

  「實在是讓三姑娘破費了。其實這出去跟著駝子隊,哪裡能掙那些銀兩,今日我歸家去,卻見我母親和弟妹侄子都添置了新的棉衣,又吃上了米糧。她們竟還一口地謝著我呢,只說那個坨子隊的好差事是我幫找的,可是我哪裡知情啊!」

  阿煙當下輕笑,心裡明白這李氏嫁妝單薄,手頭的私房錢不過是這些年積攢的月例罷了,未必能有多少,卻是不像自己,有大筆母親留下的嫁妝,可以隨心所欲。

  不過她也沒說什麼,到底要給這繼母留幾分面子,只是溫聲道:「母親也太過見外了,難不成母親在那裡為這種事煩惱,家裡弟弟和姐姐就能安生?我們到底是一家人,以後若再有這種事,萬萬不可再這麼讓自己為難,說出來便是,若是阿煙不能解決,上面自然有爹爹呢。」

  這一席話說得李氏幾乎淚流滿面,她感動而羞慚地望著阿煙,連連點頭道:「三姑娘說得極是。往日裡老爺總是誇三姑娘乃是心胸寬大之輩,只說可惜了是個女兒家,若身為男兒,那必能創下一番宏圖偉業。我往日並不懂,如今方知,三姑娘見識心性實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這拿著自己母親的嫁妝去幫了繼母貼補娘家,真個不是一般姑娘家能做出來的。

  可是她卻並不知道,對於阿煙來說,這些金銀不過是身外之物,對她最最重要的便是顧家能夠安穩地度過將來這朝中的動盪時期,能夠一家和睦地守在一起。

  雖說李氏只是個填房,平日裡又頗有些私心,可到底不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人,為人也還算老實,又為父親養育了顧清,想來若是顧家不出事,這個女人也是能夠一直在父親身邊照顧的。

  人說千金難買老來伴,將來這兒女僕從其實都隔了一層,最貼心的怕還是身邊那個或許愚鈍淺薄的婦人。

  是以,她願意在必要的時刻幫她一把。

  此時的李氏,自然是分外的感激,心裡說不出的暖和,把往日防備著阿煙的心思都拋去了幾分。

  也是從這日起,顧家後宅仿佛比以前更為和睦了,李氏每每做了什麼新鮮吃食,便請阿煙過去同享,阿煙也欣然前去。顧齊修這個不怎麼著家的,也感覺到了這些微的變化,便詢問了一番,不免歎息,也頗為欣慰。

  最近顧齊修確實幾乎是不著家了,他實在忙得厲害。

  果然如上一世般,太子的舅父捲入了這一年冬日的貪墨一般,這件事鬧得紛紛揚揚,永和帝看到外地三十二名五品以上官員的聯名上書,勃然大怒,下令徹查。太子舅父牽扯其中,病中的皇后跪著求見永和帝,哭著求永和帝看在昔日父親情分上,看在太子的情面上,饒自家兄弟一命,然而這一切卻於事無補,抄家斬首的令就這麼下了。

  聽說皇后當時捂著胸口大叫一聲,昔日是雲妃,今日輪到我了嗎!說完之後,就栽倒在那裡了。永和帝在斬了國舅一家後,這才去探望皇后,病中的皇后哭泣著拉著永和帝的手,摒退了左右,說了好一番話。

  而所說的那番話,誰也不知道都說到了什麼,只是有一條,卻不知道怎麼傳了出來,竟是說,要永和帝答應,將顧家的阿煙姑娘許配給她的兒子,太子栔斌。

  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後,一時之間大家心裡都越發有譜了,明白顧家女看來是板上釘釘的太子妃了。

  顧左相前幾日還試探著向永和帝提起,說起正打算為自己女兒尋覓一門親事呢,當時永和帝臉上晦暗難明的,也看不出什麼意思,於是顧左相想著,沒有反對,那便是有譜,便打算過幾日再行試探。未曾想到,忽然之間,來了這麼一個消息。

  恰好這一日皇上召集幾位重臣在禦書房,在場的有威武大將軍,也有右相薄睿東,大家正一起討論著西北邊塞軍的安置問題,待這討論告一段落後,永和帝便命人取了茶點,君臣同享。

  就在這氣氛融融之中,永和帝忽然不經意間提道:「若是阿煙能嫁與栔斌為太子妃,倒不失為一樁好親事。」

  這話一出,那邊威武大將軍眸光微頓。

  顧齊修看向龍椅上的永和帝,卻見他雖則笑著,可是那笑卻根本未曾到了眼裡去,於是他上前,笑呵呵地道:「皇上啊,我家中阿煙那個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打小便讀書多,習得了一身書卷氣,性子也倔強,怕是未必便能當得了這個太子妃呢。」

  永和帝聽了這個,竟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顧愛卿實在是過謙了,怎麼就當不得呢。」

  這話說得意味難辯,一旁的威武大將軍和右相都聽出了點特別的意味,不過大家都並沒敢搭腔,裝作自己根本不存在。

  離開了這森冷的皇宮,顧齊修坐了轎子回到家中後,第一件事便是叫來了女兒阿煙,和她說起今日的這些事。

  阿煙聽到,也是臉色微變,不過想想之後,也覺得此事在情理之中。

  她沉吟片刻後,淡道:「依今日的這話,這婚事是萬萬不可的,只是總要想一個周全的法子將這門婚事推了。」

  可是推拒的方式,既不能傷了皇家顏面,又不能讓永和帝覺得顧家精明避嫌。

  顧齊修自然是點頭同意,只是一時之間,倒也想不到什麼好法子。

  阿煙擰眉細細思索上輩子的事兒,半響之後,忽而道:「父親,你在威武大將軍府中可有什麼人手?」

  顧齊修一聽這話,頓時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怎麼問起這個?」

  阿煙笑了下,想著自己果然猜得不假,當下直言道:「父親,或許威武大將軍家的姑娘,更適合為太子妃呢?」

  她並沒有把話說得太過明白,不過父親自然能聽懂的。

  其實上一輩子,自己沒有能嫁給太子為妃,一則是永和帝對父親的忌憚,二則自然是因為那孫雅蔚,如今少不得把上輩子的事情再重走一遍了。

  經過這些日子,她也已經想明白了,自己和那孫雅蔚雖為同窗,可是其實兩個人的父親一文一武輔佐永和帝,正是宿世的冤家,天生便是永遠無法握手言和的對手。

  自己教導了一番顧清的話,其實自己上一世並沒有領悟到這一層,最後才會因為此事傷心。

  孫雅蔚和太子的事兒,必然是威武大將軍心知肚明的吧,如今她倒是要想法設法將這件事幫他們暴露出來,幫這威武大將軍一把,讓他得償所願,成為儲君的岳丈。

  如此一來,威武大將軍的權勢將興旺,父親再漸漸放權,從此後銷聲匿跡,這才為保全身家性命之良法。

  這顧齊修深思一番後,也想到了這一層,最後不免呵呵笑了起來:「不曾想我和那孫開英鬥了幾十年,如今竟然要將他親自捧上至高之位,此事甚妙,甚妙!」

  阿煙淡笑:「爬得越高,這摔下來便越慘。」

  伴君如伴虎,這話原本不假,更何況如今朝局動盪,接下來大昭國將三易君王,這其中今日東方勢旺,明日西風權漲的,多少人在這君王更迭中平白丟了性命。

  顧齊修捋著鬍子,慢悠悠地道:「一切都是一場空啊!」

  阿煙走過去,幫著父親捶背,一邊輕輕捶著,一邊道:「母親留下的那些鋪子田地,足以保我們全家衣食無憂。其實人生在世,要什麼權勢名利,父親在這大昭國也曾風光一時,如今若是能安然伸腿,在那鄉下清閒之地安詳天年,能夠享受含飴弄孫之樂,那便是莫大的福分了。」

  顧齊修閉著眸子享受女兒的服侍,一時歎道:

  「縱觀史冊,那些曾經權臣哪個有什麼好下場,如今阿煙倒是說得極是,此時正是我顧齊修抽身之時,萬萬不可貪戀權位,若是一不小心,弄得個粉身碎骨,我死了也就罷了,倒是把一家老小也連累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21 PM

第四十四章

  這些日子,蕭正峰以及同袍戰友一直在等待著調令,然而這調令遲遲不下。大家難免猜測,有的猜說是因為文惠皇后病重,以至於皇上無心國事,奏摺堆滿了禦案也不曾打理,也有的說如今朝堂局勢混亂,左右相和威武大將軍之間明爭暗鬥,以至於邊關佈局遲遲不能下定論。

  蕭正峰這幾日除了和同袍戰友出去喝酒聊天,便悶在家裡,練武讀書,偶爾自己也在那裡寫幾個字,寫來寫去,卻越發的無趣。這一日,他的兩個好友過來找他一起去酒肆喝酒,他便也跟著去了。

  誰知道到了酒肆,正在那裡飲樂,便聽到外面有人竊竊私語起來,卻說的是當今左相家的千金,說是這都要定下來,是皇上和皇后親口許諾的,要讓那左相千金顧煙嫁與太子為妃。

  其他幾個同袍聽到這話也就罷了,左右這左相家的千金他們也不知道是何等人也,可是蕭正峰聽到,卻覺得猶如五雷轟頂一般。

  一口酒喝下,胸臆間的苦澀和憋悶難以排解,心口那裡仿佛被什麼人揪住一般疼痛不堪,後來那疼痛便蔓延到四肢八骸,渾身都是難以自抑的痛楚。

  其實心裡早已明白早晚會如何的,可是聽到這個消息,卻是依舊憋悶不堪。

  同桌好友都發現了蕭正峰的異樣,有的便開玩笑道:

  「怎麼,才不過回來燕京城幾個時日,這酒量便不行了?」

  成輝卻明白他的心事的,當下忙幫著他說話:「怕是正峰昨日不曾休息好吧,這才讓酒氣沖上了頭,若是實在不行,還是回家歇息去吧。」

  成輝說著,便要起身扶他。

  可是蕭正峰卻強硬地擺脫了他,只是冷道:「不必,你在這裡繼續喝酒,我先回去歇息一下。」

  說著,也不待他回應,便逕自告別了眾人,出了酒樓,翻身上馬,回家去了。

  其實在座的都是生死之交,如今見他這樣,不免都覺得不太對勁,便紛紛成輝打聽情況。

  而蕭正峰呢,就這麼回到家中,誰知道剛一進二門,便見伺候自己的小廝急匆匆地跑過來,道:「九少爺啊,你可算是回來了,你趕緊去看看吧,家裡的幾位夫人和老爺都急得不行了,若是再不去,怕是大事不好啊!」

  蕭正峰聽了,忙沉聲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小廝一邊幫蕭正峰下馬,一邊道:「老夫人從今早開始,便是茶水不進,就這麼跪在祠堂裡,說是愧對列祖列宗,還說你一日不答應娶妻,她便一日不起來。」

  蕭正峰聽了,不免頭疼,當下也不理會那小廝,闊步往祠堂走去。

  片刻之後,來到了後院的祠堂,卻見幾個伯母嬸母並伯父叔父都在了,見他過來,眸光又是擔憂又是譴責,紛紛過來勸道:

  「正峰,你可趕緊答應娶親吧,要不然今日老夫人怕是不會起來的!」

  蕭正峰黑著臉,也不說話,推開祠堂的門進去,卻見自己老祖母正孤零零地跪在那裡。

  他忙過去,就要扶起祖母,可是那蕭老夫人哪裡是那麼好對付的,竟然一把將他推開,恨聲道:「你這不孝子,既不娶妻,又何必來見我!」

  說著這個,她忽然趴伏在那裡,痛聲大哭,邊哭邊道:

  「我這個苦命的啊,怎麼攤上這麼一個不孝子,都這麼大一把年紀,竟然還不願意娶妻,這讓我怎麼去見我那早早亡去的兒啊!可憐我白髮人送黑髮人,如今想抱個大孫子,卻是沒這福氣啊!」

  蕭正峰心知自己祖母這是無理取鬧,可是她這麼一把年紀的人了,若是真讓她這麼跪下去,實在不是個法子。

  沒辦法,他只好噗通一聲跪在那裡:

  「祖母,正峰若想娶妻時,自然會娶,今日祖母這般逼迫正峰,你又是何苦呢!」

  蕭家老夫人冷著臉掃了下自己最寵愛的孫子,低哼一聲:

  「你既不想娶,那就給我滾出去!」

  說著,便用嘶啞的聲音命令道:

  「大兒,二兒啊,你們這些不孝子,到底在哪裡,怎麼如今放這個不孝的孫子進來氣我?」

  她這話一出,呼啦啦一下子,外面幾個伯父輩的都沖了進來,上前趕緊把蕭正峰拽了出去,而幾個兒媳婦則是趕緊跪在那裡,小聲哄著老夫人,勸著老夫人,更有一個孫媳婦,在那裡端著一碗羹,哭著求老夫人吃下吧,卻被老夫人一巴掌打翻了。

  蕭正峰走出祠堂,跪在臺階上,低著頭,沉默以對。

  裡面又是哭嚎又是打掃地鬧了好半響後,終於開始安靜下來,於是就有大伯母二伯母過來,對他進行說落,甚至開始抹淚。

  蕭正峰想起剛才酒肆裡聽到的傳言。

  其實他這麼倔強地堅持,是為了什麼呢,他自己都不知道。

  為了那個其實這輩子永遠不可能屬於他的女人嘛?

  蕭正峰閉上眸子,低頭跪著,聽著幾個伯母嬸母的歎氣低泣之聲,以及祠堂裡依舊傳出來的低聲勸慰。

  這個時候,其實他真得有些不懂,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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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惠皇后親口請求皇上將顧煙許配給太子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顧家後院的諸人自然也是都聽說了。

  李氏聽到這個消息,喜得不行了,跑過去對阿煙恭賀道:

  「這可真是天大的喜訊呢,若是當了這太子妃,將來便是板上釘釘的皇后娘娘了呢。咱家出個皇后,那可是莫大的榮耀。將來阿清也是個國舅呢!」

  阿煙笑了下,沒說什麼,一旁的顧齊修聽到了,面色冷淡,吩咐道:

  「你回去照顧阿清吧,以後這種事,少插口。」

  李氏被顧齊修這麼一說,頓時面上訕訕的。

  阿煙見此,便笑道:「之前阿清還說最近練過武后總是餓,母親還是過去看看,為他準備些膳食,剛好練武后陪他用了。」

  有了這臺階,李氏便忙趁機道:

  「好,這就去。」

  一時李氏離開了,阿煙眉眼溫柔地歎了口氣,對自己父親道:

  「母親雖然並不懂什麼大道理,可是倒是一心為了弟弟的,父親總是要多加容忍。」

  顧齊修心中並不好受,想起李氏,越發眉眼冷淡。

  阿煙無奈,挑眉笑道:

  「父親,你若不喜歡繼母,那當日何必娶了人家?今日既然她是我顧家婦,又生育了弟弟阿清,父親如今這樣,倒是讓人寒心呢。」

  顧齊修擰眉,望了眼女兒:

  「當年你母親臨走前,留下遺言,定要我再娶一房的。」

  其實當年顧齊修雖已是不惑之年,可是身為朝廷命官,又生得儀錶堂堂,不知道多少女子向他拋來橄欖枝,這其中甚至不乏皇族郡主,可是顧齊修當年挑來揀去,最後卻選了李氏這麼一個平庸小戶人家女,卻是為了顧煙了。

  阿煙聽到父親這麼說,一時倒有些微怔,其實她是不知道原來母親還曾留下這個遺言的。

  若不是因為這個,怕是父親從此後真得會孤身一人吧。

  一時她不免想著,縱然母親在時,父親便有了妾室庶女,可是那又如何,她幾乎是得到了父親所有的情愛,那是繼母以及周姨娘永遠無法得到的。這樣的母親,當年想來應該是充滿了幸福的吧。

  當下便想起自己,不免有些無奈。

  顧齊修也想起了這事兒,淡道:「你且放心,左右如今聖旨不曾下來,大事未定。」

  阿煙點頭,又想起姐姐顧雲來,便笑道:「下個月姐姐那邊也該舉行大禮了,這幾日我先幫著收拾下,看看缺了什麼,都一一補上。」

  顧齊修這才想起此事,便道:「若是缺了什麼,你便去李氏那裡,問她調公中的銀子便是,不必自己補貼。」

  阿煙自然是答應下。

  這邊阿煙剛從書房裡走出,便見前面鵝卵石子鋪就的花路上,顧清正站在桃樹下,在那裡不知道想什麼呢。

  阿煙過去,拿出帕子為他擦了擦汗:「才練完武吧?怎麼沒去正房,母親為你準備了糕點,等著你過去吃呢。」

  當下阿煙牽著顧清的手,在這□□上漫步,此時天已經徹底冷了下來,樹上都開始光禿禿的了,院子裡難免有幾分蕭條。

  顧清仰起臉,看向一旁的姐姐,卻見姐姐姿容絕美,眉眼溫和,唇邊含笑,一時不免心裡越發喜歡,可是想起之前的事,終於忍不住皺著小眉頭問道:

  「姐姐,我聽說你可能要當太子妃了,可為什麼你和父親並無歡喜之色?」

  之前母親摟著自己,可是喜得跟什麼似的,說自己將來可以當國舅了。

  阿煙聞言,不免笑了,想著那李氏素來見識淺薄,教導子女間不免有些偏頗,如今顧清能主動問起自己這個,自己加以解說,實在是再好沒有的良機了。

  當下她略一沉吟,便道:「有時候別人看上去是好事,其實對於咱們來說未必是好事,一切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你以後要學會仔細去分析看待。父親既然為當今左相,你我行事間自然該分寸,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什麼事是好什麼是壞,都不該人云亦云,總是要有自己的判斷和想法。」

  顧清一聽這話,深有觸動,頓時愣在那裡,點頭想了半響。

  許久後,他仰起臉:「姐姐,你知道的,前日我去了威遠侯府遊玩,不過我並沒多住,當日便回來了。」

  阿煙倒是也知道的,點頭笑道:「姐姐也不是說不讓你和他交往,只是凡事兒總是要提防幾分,咱們以誠相待,別人未必是真心的。」

  顧清輕輕「嗯」了聲:「其實我這次過去玩,雖然沈越依然待我極好,威遠侯府的院子也修得漂亮好玩,可是我心裡卻並沒什麼喜歡。」

  最初姐姐說的話,他是不願意去信的,可是如今時候一長,那些話在心裡慢慢發酵,他便漸漸地忍不住去想。後來他雖然主動和姐姐親近,可是心裡也是存了一絲念頭,希望不是如姐姐所說的。

  可是此時此刻,聽著姐姐的這番話,想起最近這幾日父親眉宇間的煩惱,他開始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或許真的是小孩子心性了。

  身為左相府中的公子,他並沒有為父親姐姐分憂解愁,反而或許無意中為他們增添了煩惱。

  一時之間,他想起當日自己因為姐姐所說的話而反感姐姐,不免越發歉疚。

  如果說之前他只是不捨得讓姐姐傷心而不得不和沈越疏遠的話,那麼如今,他是真得明白了什麼。

  阿煙低頭望著弟弟認真的小臉,抬手輕輕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臉頰,笑著轉移話題道:「我看自從你練武之後,倒是瘦了一些呢。」

  顧清聽到姐姐溫柔的話語,一時拋卻腦中泛起的種種深思:「可不是麼,這最開始練武的時候,我每日都覺得疲憊不堪。可是過了最初的幾日,如今身子都覺得靈活許多,也不覺得累了。師傅說了,這一則是我瘦了,二則是我有了力氣。」

  他對於自己開始練武的事是非常滿意的,知道這是姐姐的提議,他越發信服姐姐。

  此時的他當然不免拿著母親和姐姐比對,想起這兩個人對自己所教導話語的差異,不免漸漸地意識到,為什麼父親總是不喜母親。

  ---------------------

  當顧煙正和弟弟走在後院的花道上的時候,蕭正峰正跪在他家的祠堂裡。

  夕陽西下,周圍一切都很安靜,除了祠堂裡時不時傳出來的擔憂歎息和啜泣聲。

  西方天際被塗抹的紅豔一片,那一片紅光映照在蕭正峰堅韌而挺直的脊背上,將那一頭黑亮粗獷的長髮塗上一層紅邊。

  他跪在那裡已經半日的功夫,一直不曾動過一分一毫,猶如一塊恒古不變的山石。

  一旁的二伯父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正峰,你簡直是比你父親還要倔呢!當年若不是,若不是——」

  接下來的話,二伯父沒有說下去。

  蕭正峰也沒有問。

  其實他從很早就能隱約感覺到,關於父親的事情,他一定是被隱瞞了一段故事。

  他擰眉,正打算開口,忽而就聽到裡面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緊接著就是大伯母在那裡大喊道:

  「來人啊,老太太暈倒了,快來人啊!」

  於是大家嘩啦啦沖了進去,又是捶背又是喂水又是端湯的往老太太嘴裡灌。

  誰知道老太太在昏迷中還撐著一口氣呢,在那裡嗚咽掙扎著說:

  「我不喝,不喝,我好命苦啊,活著幹什麼,讓我死了好了!」

  她說出的話依然是中氣十足的響亮。

  可是已經一群人沖了過來,開始指責蕭正峰,四夫人更是跑過來哭著道:

  「正峰啊,我給你跪下了,你可答應了老太太吧,要不然,咱們今日個可是沒法收場!」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蕭正峰那被夕陽塗抹得半邊發紅的臉上,眉眼錚錚,堅毅的唇抿著,終於吐出一個字:「好。」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23 PM

第四十五章

  蕭正峰答應了娶妻。

  這個消息讓蕭家整個振奮起來,老夫人也馬上從地上爬起來,蒼老的眸子裡帶著淚水,感慨地道:「你啊,早答應了不就好了。」

  一旁有孫媳婦們趕緊給老夫人送上羹湯,老夫人忙喝了,大家總算是松了一口氣。老夫人衣袖一揮,命令道:「既如此,你們趕緊去幫老身去看看,怎麼也要給我正峰孫兒找一個標緻的媳婦兒。」

  一時之間,大家紛紛討論起來,有的提議說那個禦史家的千金李明悅就不錯,再說那日咱家正峰還抱了人家,當然也有的否決,說是那姑娘一心記掛著齊王,前幾日聽說還和齊王在佛堂裡相遇了呢。

  而就在大家的議論紛紛中,蕭正峰只覺得渾身疲憊不堪。

  他艱難地起身,僵硬地一步步離開。

  走出祠堂的時候,他抬眼望向西方,那裡晚霞如火,變幻的形狀竟有幾分迤邐的味道。依稀間,他眼前浮現出大相國寺裡的那一幕。

  湖水如碧,霧若輕紗,那個女子一襲耦色長裙,豐姿綽約,在那煙雲湖光的仙境中,猶如畫中那用筆墨隨意勾勒出的一道婉轉,態濃意遠,回味悠長。

  他正走著,忽而僵硬地停下腳步,忍不住抬手去撫向胸口的位置。

  是什麼,讓他氣息不暢,讓他胸口如此憋悶,讓他在剛才那一刻幾乎以為自己無法喘息?

  是因為知道,今生今世,和那個女人再也無緣嗎?

  蕭正峰咬了咬牙,緊緊地閉上眸子,一時之間,他整個身子竟動彈不得,前也不是,後也不是。

  一旁的堂兄趕過來,見他這般異樣,忙問:「正峰,你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可是蕭正峰並沒有回答他,而只是嘶啞地喃喃了句什麼。

  堂兄也是被他嚇到了,忙扶著他問:「正峰,你說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了?」

  蕭正峰深吸了口氣,控制著氣息,讓自己緩過這口氣來,然後慢慢地搖了搖頭。

  堂兄只見蕭正峰艱難地轉過身去,一步步地重新去祠堂去了。

  此時老夫人正被幾個兒媳婦扶持著,坐上了軟轎,正歡天喜地地在眾人的擁簇下回房去,卻猛然間見自己的孫子逆著光走過來。

  他走得極為緩慢,一步步,仿佛用盡了力氣。

  老夫人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皺起了眉頭。

  蕭正峰走到近前,卻見他撩起黑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硬聲道:「祖母,請恕正峰不孝。」

  眾人愣在那裡,軟轎上的老夫人更是眉頭鎖得更緊了。

  蕭正峰跪在那裡,低著頭,嘶啞而堅定地道:「正峰只能收回剛才的話,不能娶妻。」

  這話一出,老夫人頓時怒了:「你這是要言而無信嗎?我怎麼能有你這樣的不孝孫兒!」

  蕭正峰低頭望著地上那一方青石板,沉聲道:「祖母,給正峰三年時間。三年之後,若正峰依舊孤身一人,定然聽從祖母安排,迎娶新婦,傳宗接代。」

  三年?

  蕭家老夫人深深地望著那個跪在那裡的倔強孫兒,老眼昏花之中,仿佛時間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幾年前。

  良久後,她沉著臉道:「你老實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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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這幾日文惠皇后病重,若是她真得就此去了,到時候停音樂祭祀百日,停嫁娶官一百日,怕是顧雲這婚事就要耽擱下來,是以陳家那邊派了人過來,說是希望今早舉辦婚事。

  顧齊修聽了後,倒是正中下懷,如今他行在風口浪尖,自然是希望能把身邊的女兒儘快嫁出去。

  於是接連幾日,阿煙只好停了去女學,只在家中陪著顧雲一起收拾搭理嫁妝,並準備婚前的各項事宜。李氏見她們姐妹二人忙得有時候顧不上吃飯,倒是有些過意不去,時而也過來幫著打理。

  如此忙了三五日,便是顧雲出嫁的前夜了。因為行事倉促,諸般事宜並不是那麼妥帖,不過是勉強應付罷了。

  這一晚,顧齊修難得地早早回來了,陪著一家人吃了晚膳後,又囑咐了顧雲幾句,便去書房了。

  李氏看著顧雲,忽而便歎了口氣:「要說起家裡,周姨娘倒是個有福分的呢。」

  她嫁過來後,只得了顧清那麼一個兒子,都說女兒是母親的貼心小棉襖,如今自己是沒那個福分了。她剛來的時候,也曾想過好生對待顧雲顧煙,將其收入自己麾下,自己也好扮演一個賢慧慈母的形象,就此多了一個女兒。無奈過了幾日便發現,顧雲是被周姨娘牢牢把控在手中的,哪裡會讓她輕易把果子給摘了。而那顧煙呢,更不要說了,生來容貌絕美,才華橫溢,很得顧齊修喜歡,她又掌控著原配顧夫人的所有嫁妝,那可真是底氣十足,是個目無下塵的,又怎麼會服膺於自己呢。

  如此一來,她便也只能謹守本分,不敢輕易越雷池一步了,平日裡處事小心翼翼,唯恐惹了顧齊修的不喜歡。可是在那小心翼翼之餘,每每又生出一些不安分來,總想著或許自己能夠更進一步,得到更多,以至於落下許多狼狽,怕是看在別人眼裡都是笑話。

  阿煙自然明白李氏忽然說這個的意思,不過並未多言,只笑了下。

  旁邊的周姨娘恰好也此後在旁,聽到這個,便低著頭,小聲地說:「夫人說得哪裡話呢。」

  而顧雲呢,回首看了眼周姨娘,一時倒有些淒然,說不出的滋味。

  小時候不是沒有過怨恨,如今和她一起住在東跨院這麼多年,便是石頭也有了感情,更何況這是自己的生身母親。

  阿煙抬首看了下,笑道;「我先回去歇息了,二姐姐,你若有時間,便陪著周姨娘說說話吧,以後可能像如今這樣想見便見了。」

  當下便起身告辭,逕自回到房中,拿了一本書胡亂翻著,可是卻總是神思不定。看著顧雲要出嫁,難免想起自己的婚事,還不知道花落何處呢。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青峰在那邊收拾被褥,小丫鬟燕鎖過來幫她剪了燈花,又往暖爐裡放了無煙的銀炭,一邊放著,一邊隨意笑道:「這天兒可真冷得快,前幾日還不覺得什麼,這幾日便覺得冬天來了,冷得人只打哆嗦呢。」

  阿煙放下書本,笑望著燕鎖道:「你們房中用的炭火都已經到了吧?」

  燕鎖伶俐地一笑:「自然是夠的,這事兒可是姑娘早早地囑咐過的,外面採辦哪裡能不上心呢!」

  青峰此時收拾好了床鋪,趿拉著棉鞋走過來,笑道:「還是姑娘心好,思慮得也周全,若不是姑娘想到今年冬日冷得快,怕是我們都要受凍了呢。」

  正房以及東西廂房這些主子們房中的炭火自然是不可能短缺了的,不但不短缺,還是極為金貴的銀炭,燒起來都沒有煙的。可是如果這冬天冷得太快,不及早準備,到時候燕京城裡炭火一時供應不上,外面採辦不見得能及時買到大量的炭供給下人房使用,到時候難免受凍的。

  正說著,綠綺那邊提著一個食盒過來,裡面裝得卻是雞蛋牛乳羹,這是阿煙每日晚膳後必要喝的,是顧齊修特意吩咐下來的。

  剛進門的綠綺手腳還帶著涼氣呢,不過也聽到了青峰和燕鎖的話,當下笑道:「依我看啊,咱們姑娘可真是神了,簡直是能夠未卜先知呢。」

  或許青峰和燕鎖不知道,可是綠綺每日都跟隨著姑娘,又是藍庭的親妹子,自然是清楚裡面的門道。

  今年啊,姑娘特意吩咐了外面的店鋪,命他們早早地備了大量的炭來運進燕京城。本來外面店鋪的掌櫃都有些顧慮,只因這賣炭的利潤並不高,若是早早地運進來,存放都是一個問題。

  可是姑娘堅持已見,命令一定要在這幾日備好。那掌櫃沒辦法,只好照辦,誰知道十車的木炭剛運進燕京城,外面北風一吹,這天就迅速地冷了下來,甚至到了半夜時分都開始上了凍。

  如此一來,準備的那十車炭火可真是賣了一個上好的價錢,大賺了一筆。

  除了這些炭火,自然還有那成衣店的棉衣等,都早早地備下,並趁機賣了好價錢。

  阿煙聽到這個,倒是沒什麼在意的,其實不過是蠅頭小利罷了,既然有的掙,她就隨手給賺上一筆。

  其實她做這些的時候,也在暗地裡派人去觀察威遠侯府和禦史大人家的李姑娘的動作,果然見他們也是一個個行動起來,借著各樣時機好好掙錢。甚至李明悅那邊還偷偷地盤下一個鋪子,像是要賣喪服,看起來是想借皇后喪事的東風呢。

  阿煙聽著,不免想笑,這可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啊。

  正這麼說著的時候,忽而聽到綠綺驚叫了一聲:「哇,外面下雪了呢!」

  這下子,燕鎖也趴到窗櫺前去看,就連一向穩重細心的青峰也有了興致。

  阿煙握著書本,淡道:「一場瑞雪,來年倒是豐年。」

  只是冬日裡,這殺戮之氣必然極重,到時候血洗燕京城,倒是要全靠這大雪來掩蓋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26 PM

第四十六章

  這邊阿煙慢條斯理地品著那牛乳羹,笑望著幾個丫鬟在那裡趴著看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

  正看著時,青峰忽而道:「咦,這是誰啊,冒著雪朝咱們這邊走過來了呢。」

  燕鎖眼睛一向尖,人也機靈:「這不是二姑娘麼,跟在她後頭的那個便是琥珀。」

  周姨娘一向想拉攏燕鎖,便讓琥珀認了燕鎖做妹子,兩個人倒是極為要好。

  阿煙放下那牛乳羹,走到窗前一看,果然是的,便吩咐道:「既然二姐姐過來了,你們便不許偷懶,去取茶水來吧,再把暖爐裡的銀炭多放一些。」

  來的果然是二姑娘顧雲,顧雲走到西廂房的屋簷前,先跺了跺腳去除靴子上沾著的雪,又把大髦拿下來交給身邊的琥珀,這才進屋來。

  阿煙笑著迎過去,幫著顧雲將髮絲間沾染上的一點雪花掃掉後,握著她的手,入手只覺得冰冷得很,不由擰眉道:「外面下雪了,明日又是要出嫁,姐姐不在房中好生和姨娘說說話,怎麼跑到這邊來了,仔細別凍著。」

  說著時,青峰遞上了兩個銅手爐來,交給阿煙和顧雲一人一個。

  當下姐妹二人乾脆盤腿坐在榻上,一人揣著一個銅暖爐,又捧著一杯香茗,在那裡說話。

  開始的時候不過說些瑣碎家事,不過是明日個該注意什麼,後來阿煙不免提起道:

  「等姐姐嫁過去後,便是他們陳家的長房兒媳婦,上面又沒有婆婆,只有幾個嬸母,到時候過去便是要主持中饋,端得是個當家少奶奶呢。只是他們家雖然如今並不顯赫,可也是百年大家,那一日遇到的兩個嬸母看起來也不是知書達理之輩,姐姐過去後,行事一則要小心謹慎,不可讓人小看了去,二則呢,也不必太過委屈自己。」

  顧雲看著阿煙的殷殷囑咐,忽而間眸中便落下淚來。

  阿煙見了,倒是嚇了一跳,忙放下茶盞,拉著她的手問:「這到底是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

  顧雲一時竟然哽咽得不能成聲,只是低頭咬著哆嗦的唇道:「妹妹,我,我……」

  青峰最是懂得人情世故的,見此情景,一面遞過錦帕去,一面使眼色帶著綠綺並琥珀等小丫鬟出去外間了,並細心地關上了門。

  顧雲見旁下無人,越發哭泣得厲害。

  阿煙見此,只好哄著她,問她到底怎麼了,難道是不願意嫁?可是顧雲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其實她不知的是,顧雲的委屈並不是來自別人,而是來自周姨娘。

  原來適才晚膳之上,李氏說得那句話,恰好戳了周姨娘的心窩子。她回去之後一番尋思,覺得自己辛辛苦苦養大了這麼一個二姑娘,如今人家嫁到了世家大族去當少奶奶了,而自己呢,竟是仿佛半點好處都不曾沾到。

  一時不免想著,若是顧雲就此嫁過去了,從此後也不管她了,她豈不是白白落得一場空。

  於是她就再次念叨起來,原來她有個兄弟,是在二門外負責養馬的馬倌,早年娶過一房,卻是連點骨血都不曾留下,就此去了。後來因為人生得醜又矮,脾氣也不好,再加上整日裡和馬糞為伍,身上一股子味道,所以至今沒能再續一房。

  以前也是和顧雲提起的,怎奈顧雲是個懦弱的性子,不要說和顧齊修提提這事兒了,便是和阿煙提起,都仿佛張不開口的。

  如今她聽到李氏的話,卻是有些急了,心說別人都當我養了一個姑娘定然是沾了莫大的好處,但事實上呢,這後宅掌家的是李氏,平日裡衣食胭脂炭火四季所用之物,都是統一採買,外面鋪子的事兒,那是三姑娘把控在手裡的,根本就連李氏都摸不著邊,更不要說她這個當姨娘的了。

  如此算來算去,她所沾的便宜,不過是每個月六兩銀子的月錢罷了。

  於是她便有幾分急了,眼看著這二姑娘都要嫁人了,她怎能落到一場空,拉著顧雲的手,便勸說起來,實盼望著她能拉扯那兄弟一把。

  此時顧雲哭了一場後,終於和阿煙斷斷續續地說起這些,最後漲紅著臉道:

  「其實她若是不說,難道我還能不記得這事兒嗎?若我嫁過去,真得能夠掌家,但凡我能做的,自然會為她做。可是如今,我明日要出嫁了,她卻沒有半分疼惜和不舍,只記掛著她那兄弟的事兒,難道她養我一場,就只是為了這些嗎?」

  一邊哭著,一邊又道:「我那一個月三兩的月錢,其實哪裡用得上呢。平日裡四季衣物釵黛胭脂炭火都是府裡早已備好的,不要說根本不曾缺了什麼,便是真缺了,哪一次妹妹不是沒等我犯難呢,便命人悄悄地給我送上?我那月錢,一年也有三十六兩,這些還不都是成了她的私房錢,其實我都知道,可我也沒真得和她掰扯過。不過是想著,她也不容易,便隨了她去吧。可是如今我才知道,我在她心裡,其實就是那一年三十六兩的月錢,再無其他!」

  阿煙聽了這番斷斷續續的話,萬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個,略一沉吟,便道:

  「其實周姨娘那兄弟的事兒,我也聽說過,只是他別無所長,唯獨能看管馬匹,這個差事給的銀子倒也多,又有些油水,比打掃看門都要豐厚,也算是一個好差事。只是這婚姻之事,若是人家姑娘心裡不喜歡他,總不能強拉硬配,那反而是早就一對怨偶,還害了人家姑娘一輩子。」

  其實阿煙不好明說,事實上是,那個兄弟不學無術,也就養馬有點能耐,不能養馬還要他幹什麼?至於沒姑娘要嫁給他,那是因為他人矮臉醜,脾氣又不好。

  其實顧雲何嘗不知呢,她含著眼淚泣聲道:「妹妹,今日我和你說這些,原本也沒有要你拉拔他的意思,只是我心裡不免怨恨姨娘而已……」

  阿煙輕歎一聲,卻是不好說什麼。

  當年周姨娘硬是哭鬧撒潑搶走了顧雲的事兒,她記事早,隱約有些印象。其實心裡也明白,當年若是顧雲一直跟在自己母親身邊,便是後來母親去了,她那個時候已經七歲,性子已經養成,想來她總是會比今日要過得好。

  只是一切都是過去了,那是她也沒有辦法更改的。

  顧雲這邊哭了一場後,情緒終於漸漸緩和,於是阿煙便把青峰叫進來,端了熱水和錦帕脂粉,伺候她洗了臉,又重新幫她補了妝,這才坐在一旁繼續說話。

  顧雲怔怔地凝視著這個幫自己忙前忙後的妹妹,忽而心中一熱,啞聲道:「阿煙妹妹。」

  阿煙聽到這話,心中一動,禁不住抬眸望過去。

  其實當初顧雲養在顧夫人房中的時候,她就是這麼稱呼阿煙的,只是後來她去了周姨娘房裡,姐妹兩個人竟漸漸生分下來,於是彼此就叫二姐姐和三妹妹了。

  屈指算來,十幾年了,顧雲還從未這麼叫過呢。

  顧雲望著阿煙,腦中竟然浮現起昔日在顧夫人房中的種種情景,其實那時候她小,許多事情都已經模糊一片,記不真切,可是唯獨記得那個時候的阿煙梳著雙髻,頭上戴著碧綠犀牛角的配飾,甜蜜蜜地叫著姐姐的情景。

  阿煙恍惚間也是回憶起往事,想起母親在的那會子,喉嚨間也有些哽咽,不過還是勉強笑著喚:「姐姐。」

  顧雲聽得那聲姐姐,竟有些控制不住,抱住阿煙,放聲痛哭,一邊哭泣,一邊斷斷續續地道:「阿煙妹妹,我如今最捨不得便是你,其實你對我,你對我比姨娘對我要好……」

  說著這個,她嗚嗚哭著,又哽咽著道:「阿煙妹妹,你可知道,當日母親去時,我不是不願在母親身邊侍奉,是姨娘,是姨娘她……」

  當時的周姨娘說,夫人身子好著呢,不會有什麼事的,還哄她說了許多話,於是她便放心地睡去了。其實半夜的時候,她聽到了敲門的動靜,聽到姨娘趿拉著鞋下床去和人說了什麼,只是她當時太困了,根本不曾放到心裡。

  在以後的這麼多年裡,她無數次想起,假如那一個晚上她聽到了動靜便起來,是不是還能見到顧夫人最後一面?

  那個始終對自己疼愛的顧夫人,臨走前是否對自己有所牽掛?

  只是一切都是想想罷了,她終究只是顧府裡一個不得父親喜愛的庶女,終究是在複雜交織的情緒中和阿煙越走越遠,及到最後最後,仿佛大家都已經忘記了她們其實曾住在同一個屋子裡,親密得猶如嫡親的姐妹一般。

  許久後,兩個人的情緒都總算平復下來,阿煙抬手,輕輕拍著顧雲的手,柔聲道:

  「姐姐明日就要嫁了,若是哭紅了眼睛倒是不好看呢。如今你只要記得,家裡有我,姨娘我自然替你照看著。你嫁過去後,但凡有什麼委屈,儘管回來說,只要顧家還在,只有父親和我還在,斷斷沒有讓你受半分委屈的道理。」

  這邊青峰再次過來,卻是拿了冰來,為顧雲和阿煙敷眼睛,免得明日難看。

  這邊顧雲敷了眼睛,看看時候不走,再者阿煙也催著她早點回去,免得姨娘多想,於是只好也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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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蕭家老夫人的軟榻旁,侍女正端過羹湯,小心地服侍著蕭家老夫人,而就在她腳下,另一個侍女正拿著每人錘幫她捶著腿腳。

  蕭家老夫人眯著眸子,聽著自己孫兒蕭正峰說起原因,半響後拉著臉道:「聽你這意思,竟是有心儀之人,那心儀之人不能嫁你,你就寧願不娶了?」

  話說到這裡,她一張佈滿皺紋的臉拉得老長老長的。

  蕭正峰垂首,單膝跪在那裡,鏗鏘有力地道:「祖母放心,正峰自然會如祖母所願娶妻生子的,但是只盼祖母給我三年時間。」

  蕭家老夫人冷沉沉地望著孫兒,頗為不滿:「怎麼,是什麼天仙女子,竟然把你這個不近女色的木頭迷成這般,竟然要苦苦等她三年?況且我聽你的意思,人家不是就要定下親事了嗎?如果這樣,別說你等三年,便是等個十三年二十三年,那又如何?」

  蕭正峰冷峭的眉眼染帶著決然,削瘦而帶著胡渣的下巴收緊,硬聲道:「祖母,我原本也想聽從你的安排,趕緊迎娶新婦,從此後忘掉這個女子。可是就在剛才,我卻知道自己不能。」

  他停頓了下,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我若今日不娶別人,未必便能娶她,可是若我今日娶了別人,今生今世都與她無緣了。」

  便是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便是一切等待最後根本都是徒然,他今日今時也不能親手將這那萬分之一的希望打碎。

  他抬起頭,鐵骨錚錚的男子,此時抬頭望著祖母的目光中竟難得帶了幾分祈求:

  「祖母,給我三年時間可好?」

  蕭家老夫人飽經滄桑的眸子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孫兒,半響後,她終於扭過臉去,歎了口氣:

  「你果然是和你爹一樣的倔強性子。罷了,當日我管不住你爹,今日自然也管不住你。你如今既執意如此,我也不管你,只是你卻要記住今日所言,只有三年,三年之後,無論如何,你務必聽從家中安排,迎娶新婦。」

  蕭正峰聽說此言,知道這已經是祖母對自己莫大的疼愛和讓步,當下便跪在那裡磕頭。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29 PM

第四十七章

  第二日,顧雲出嫁了。

  顧清年幼,顧家又沒有其他兄弟,於是便請了顧齊修摯友家中的兒子相陪,同時又有藍庭隨行護送。

  目送著那送嫁的隊伍遠去,小翔鳳胡同門前便漸漸冷落下來。隔壁的燕王最近這些日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裡,竟一直不見人影。他家門前蕭條了,顧家這邊就越發顯得淒清。

  阿煙在那裡站了半響,便聽旁邊的青峰溫聲道:「姑娘,這大門口風大,咱們還是回去吧。」

  阿煙其實也覺得冷了,便點了點頭要回去,一轉身間,便見周姨娘站在那裡,正抹著眼淚呢。

  阿煙身形微頓,便多看了一眼。

  可是周姨娘見阿煙看過來,卻忙躲過去,不著痕跡地擦了擦,便對著阿煙恭敬地笑著道:「三姑娘,這裡風大,趕緊回去吧。」

  阿煙點頭,淡道:「嗯。」

  回到西廂房後,阿煙隨手翻動著一個冊子,看了會兒,忽而抬頭對青峰道:「以後周姨娘每個月多領三兩銀子,便從我這的月錢裡挪用,你過去和孫娘子說一聲。」

  孫娘子是李氏最信寵的嬤嬤,這幾年一直掌管月錢的發放。

  青峰聽著這個,不免皺眉:「姑娘,這樣可妥?」

  阿煙隨口笑道:「有什麼妥不妥的,左右幾兩銀子,這樣一來,二姐姐嫁得也安心。你對外別說是從我這裡扣除的就行了。」

  青峰無奈,也只好去照辦了。

  而這邊呢,阿煙又叫來了藍庭,問起如今二門外的差事,只說若是挑著合適的,便把周姨娘的兄弟周旺派過去,不求他做什麼差事,但求不惹事就是了。藍庭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這是讓顧雲嫁過去後沒什麼後顧之憂,當下便點頭照辦了。

  第二日,周姨娘知道了這事兒,特意跑過來謝了阿煙,滿面帶笑,嘴裡還道:「不曾想如今阿雲嫁出去了,我和兄弟倒是得著個好了!」

  阿煙聽著她說的有些不像話,倒也沒說什麼,只是道:「過兩日妹妹要過來回門的,到時候也不必提起。她如今嫁了過去時當正經管家夫人的,怕是諸事費心,總不好再拿家裡的事兒讓她記掛著。」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

  這周姨娘自然連口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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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周姨娘,卻聽小廝說父親叫自己去書房,於是便去書房見父親。

  這顧齊修剛嫁了一個女兒,總算是了了一樁心事,此時乍看過去,倒是一改前些日子的沉重,面上仿若有光,眸中含著笑意。

  阿煙見了不由笑道:「早知道父親看到二姐姐出嫁是這般高興,該早點讓二姐姐嫁了。」

  顧齊修聽聞這個,啞然失笑,便讓阿煙坐下:「昨日個你姐姐嫁了,你請了一日假,今日該去女學了吧?」

  阿煙笑著點頭:「可不是麼。」

  顧齊修卻不由分說,保養得宜的指尖輕輕敲打著金絲楠木的書桌:「馬車已經給你備好,你這就出發吧,到時候見到什麼不該看的,該怎麼辦就不怎麼辦,相信你心中也有分寸,倒是不必我細說。」

  阿煙聽到後面這句,不由擰眉望向父親,卻見父親品著茶,笑得極為舒心。

  她想起前些日子提示父親的事兒,想來是有了眉目,當下便一笑:「父親說的,我明白了。」

  於是阿煙拜別了父親,命青峰稍作收拾,便出門去了。

  行經中途時,卻是看到了一個人騎馬過來,正是蕭正峰。

  蕭正峰一臉的沉重,就那麼遠遠地看著這馬車。

  阿煙想起他和李明悅的事兒,到底沒讓人停下馬車,吩咐道:「繼續走吧,不必停下。」

  蕭正峰見此,略一猶豫,便策馬追上去,來到了馬車視窗,和馬車並行,只是卻沒敢看馬車裡面,只是目視前方,鄭重地道:

  「顧姑娘,有句話想給你說,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你也不必理我,我說完就走。」

  阿煙默然不語。

  蕭正峰咬牙上前,因他個子高,不得不彎下腰去,俯首對著那個簾子道:

  「姑娘,我知道如今因我和李明悅的事兒,怕是讓姑娘也誤會了我,但是我和那位李家姑娘實在是並無瓜葛。」

  阿煙抿唇,輕聲道:

  「將軍,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如今將軍的這些事兒,和我有什麼干係嗎?」

  蕭正峰聽了這話,卻是笑了聲,那笑聲透著說不出的味道,冰冷的無奈的,也是固執的?

  他笑了這一聲後,只是湊近了淡聲道:

  「姑娘,你怎麼想,那是你心裡的事兒。只是那一日我對姑娘所說的話,絕不會變。無論發生什麼事兒,我心裡都戀慕著姑娘。」

  話說到這裡,他想起自己和家裡的三年之約,卻是不曾提及,沉聲道:

  「我蕭正峰今日把話放到這裡,言盡于此,姑娘信也好不信也罷,是視若敝履還是放在心裡,那都是我的心意。」

  說完這個後他忽而發出一聲低沉的吆喝,抬起大手猛然一拍馬後臀,馬兒受驚,就這麼沖出去。隨著馬蹄聲響,一人一馬疾馳而去,轉眼不見了蹤跡。

  阿煙聽著那遠去的馬蹄聲,怔怔地坐在馬車裡半響。

  因這一耽擱,來到女學的時候已經晚了,此時姑娘們剛上完策論,正是歇息的時候。何霏霏見阿煙過來,不免微詫:「昨日你姐姐不是出嫁嗎?怎麼你竟然來女學了?」

  阿煙歎了口氣,淡笑道:「姐姐出嫁,也沒我們娘家人什麼事兒,我想著荒廢了這些日子,眼看著該是宮內的詞欄會了,我若是再不努力,怕是到時候要惹人笑話呢。」

  詞欄會是一年一度的考試,到時候文武百官都會到場,專門觀看女子書院中的女子進行各樣比賽。雖說叫詞欄會,但其實比賽項目花樣繁多,有歌舞也有詩詞,當然更有政論國論,甚至還有騎射等。

  何霏霏想想也是,不免笑道:「你家最近事情也實在是多,你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了。」

  一時兩個姑娘說笑著,阿煙這邊不免問起:「雅蔚呢,怎麼不見人影?難道今日也不曾來?」

  何霏霏也覺得奇怪,便皺眉道:「我看她倒是仿佛有心事,這幾日一直心不在焉的,今日早間還見了她,誰知道一眨眼間,竟然就這麼不見了。」

  兩個人正說著話,誰知道一旁的李明悅忽然走過來,見了禮後,笑著道:

  「兩位姑娘可是找孫家姑娘?我看著她剛才往後院去了呢,不若你們去那裡找找她?」

  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小,不但阿煙和何霏霏聽到了去,其他姑娘也聽到了。

  於是不免有姑娘笑道:

  「如今後面院子的樹,怕是葉子都落光了,有什麼好玩的,她怎麼一個人跑過去了呢。」

  李明悅卻賠笑道:

  「哪裡能落光呢,這不是有松樹還是青著呢嗎?要說起來,此時正是初冬時節,黃葉滿地,唯獨松樹滿身翠綠卓然挺拔,倒是有幾分詩意呢。」

  她這一說,大家倒是起了興致,紛紛表示說:

  「倒不如過去看一看,順便尋了她來。」

  阿煙萬不曾想到,自己正思量著如何去後面院子,竟然就來了這麼一把梯子。

  這李明悅同自己一樣,也是有往世記憶的人,自然知道孫雅蔚這幾日的魂不守舍是和太子私通,現在怕是要惹出什麼事來。

  那麼,這李明悅為什麼要幫自己呢?

  她的目標顯然是那個將來最終坐上帝王寶座齊王,可是如今她因為和蕭正峰有了瓜葛,流言四起,仿佛情勢所逼,她看起來最終還是會嫁給蕭正峰。

  而眼前她這麼順勢推舟,毀掉自己和太子的婚事,為得是什麼?

  看著一群姑娘們興致勃勃地往後院走去,她此時也不及細想了,只好也笑著跟隨而去。

  左右這本就是自己計畫中的一個環節,既然她肯出手相幫,自己便欣然接受吧。

  於是一群女子說笑著往後院行去,到了後院,阿煙正想著太子和孫雅蔚在哪裡,自己這麼一幫子人來了,可不是打草驚蛇嗎,誰知道剛一進後院,便聽到一聲尖叫。

  緊急著一個女聲尖利地哭喊著道:「救命啊!」

  接著便是男子的輕斥一聲,然後女子仿佛口舌被捂住了。

  眾姑娘皆是一驚,只因為這書院的後院,其實便是緊鄰著皇宮內院了,這個地方把手森嚴,尋常是絕對不會有宵小之輩進來的?

  大家面面相覷,有的怕了,有的好奇。

  李明悅聽到這聲音,也是有些納罕,不明白好好的捉姦,怎麼竟然有點不同?

  阿煙卻迅速明白過來,這必然是自己父親設下的圈套,以便讓自己能夠更好的捉姦,於是她一挑眉,上前道:「各位姑娘,看來雅蔚就在後院,且是被歹人制住。如今事不宜遲,你我各自尋一個木棍防身,趕緊去救她,如何?」

  說著,對一旁的年紀尚小的一個姑娘道:「韓姑娘,你年紀尚幼,又不曾學過騎射,此時不必上前,請速速回去報信。」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32 P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2-22 01:33 PM 編輯

第四十八章

  她這麼一說,大家都有些興奮,其實都是些閨中嬌女,平日裡學了騎射也都是花樣子,可是卻以為自己已經有些本事了,只是沒有機會施展。當下她們仗著人多勢眾,紛紛尋了木棍來,便一起沖向了後院。

  待沖進去,卻並無人影,還是何霏霏眼尖,英武非凡地指著一處猶自晃動的乾枯花叢:「那裡在動,在那裡!」

  說著,她揮舞著手中的木棍,如同先鋒軍一般沖向那裡,口中竟然還喊著:「不許跑,納命來吧!」

  這話一出,阿煙幾乎要噴笑了,她這是學得哪個話本裡的臺詞啊!

  其他姑娘們,見何霏霏沖了過去,一個個也不甘示弱,大著膽子去捉歹徒。

  誰知道那花叢後面果然是有人影的,見大家過來,那人影從花叢中沖出來,用衣袖掩著臉面就要往外跑。

  何霏霏一個箭步上前,拿著木棍就去追打那黑影,那黑影在前面跑,何霏霏在後面追,眼看著那黑影竟然是向宮門城牆方向跑去,大家都有些詫異,心道怎麼這歹人竟然如此大膽!

  這邊李明悅和阿煙已經跑去花叢中,扶起那被欺淩的姑娘,果然是孫雅蔚,卻見她衣衫半褪狼狽不堪,捂著小腿低泣不止。

  阿煙一看之下,便知道那小腿上必然是被什麼給咬了,當下忙將她的手拿開,卻見那裡傷口已經是發黑了,不由臉色微變,皺眉道:「這是有毒了。」

  孫雅蔚一聽,頓時越發哭泣,痛聲道:「阿煙救我。」

  而就在此時,那邊何霏霏並幾個姑娘終於將那歹人捉住,大家棍棒齊發,一通亂打,只打得那人哭爹喊娘,最後求饒道:「各位姑娘,想來是有所誤會,請不必打了!」

  眾人聽著那聲音分外眼熟,定睛看過去,卻見那人拿起遮擋臉面的衣袖後,竟然是當今太子殿下。

  這一驚之下,真是非同小可,一時不由想著,怪不得他要去宮門那邊跑,原來是要回去宮裡!

  在場諸位姑娘,大多是父親在朝為官的,以後都是要臣服在太子之下的,也有的其實是心存僥倖,想著將來要進宮為妃的。也就是說,算來算去,無論哪一個,不是說自家爹或者未婚夫婿要給太子當下屬,就是自己恨不得嫁給太子當妃子。

  如今,她們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倒是早早地把太子爺給打了。

  一時之間,大家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地站在那裡,看看被打得狼狽不堪的太子,再看看一旁衣衫不整哭泣不止的孫雅蔚。

  這下子,大家漸漸明白過來,這到底是這麼回事了。

  鬧了半天,她們竟然是破壞了人家的好事。

  此時外面也聽到了動靜,山長知道書院的後山出了歹徒,可真是驚得不小,要知道這書院創立百年,還不曾出過這樣的事兒呢,當下忙叫了書院中的侍衛,急匆匆地趕過來。

  待趕過來,看到眼前這一幕,他頓時恨不得將自己藏到地底下。

  不過他到底是山長,還是苦著臉上前,恭敬地給太子磕了頭。

  太子臉上紅一塊青一塊的,在這冷風中站了半響後,終於艱難地看向大家,最終目光落到了阿煙臉上。

  阿煙,這可是內定的太子妃呢,是皇后娘娘重病的時候給皇上的囑託。

  可是太子卻和其他女人在這裡偷情。

  太子尷尬地一步上前,啞聲道:「阿煙,阿煙,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

  從大家發現這是太子的那一刻開始,阿煙便知道,該是自己上場的時候了。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她咬著唇,努力抑制住渾身的顫抖,眸中泛著委屈的淚水,帶著些許的哭腔道:「你,你怎可如此,皇后娘娘正是病重啊,你,你……」

  說到這裡,她是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忽然捂著臉,轉身就這麼跑了。

  太子一見,急了,忙不顧自己背脊上的棍傷,更是不管那剛被毒蛇咬中的孫雅蔚,就這麼沖過去追趕阿煙。

  而在場的山長,愣了片刻後,終於反應過來,指揮著眾人扶起孫雅蔚,趕緊叫大夫為孫雅蔚治這蛇毒去了。

  孫雅蔚原本就哭泣不止,如今見太子根本不顧自己,就這麼追阿煙去了,忍不住尖聲哭道:

  「你果然是在騙我,一直都在騙我!」

  何霏霏低著頭,無奈至極,她是怎麼也沒想到竟然出了這麼一場好戲,這可如何收場啊!

  而一旁眾人也都是尷尬萬分,唯獨李明悅,面上雖然不言,可是心裡卻得意至極。

  顧煙啊顧煙,你今日可得謝我,若不是我,說不得你就真嫁給這太子了。

  這麼一個窩囊廢太子,可是沒多久就被廢掉了呢。

  太子一路狂跑,終於追上了捂臉哭泣的阿煙,他急切地拉住阿煙的手,著急地辯解道:

  「阿煙,你一定要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子!」

  阿煙淚眼望他,眸中厭惡而冰冷

  「不是這樣,又是那樣,趙栔斌,難道事到如今,你竟要告訴我,你和孫雅蔚在後山只是談詩論詞?難道孫雅蔚衣衫半褪,竟是她覺得這天氣太熱要脫下來涼快一番?」

  太子萬沒想到,平日裡溫柔和順的阿煙發起火來,竟然是如此難以招架,望著那雙冰冷而含淚的眸子,他無奈,只好點頭承認道:

  「是,我是和孫雅蔚有了首尾,可是那又如何呢?我心裡喜歡的是你,不是她,這一切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這話一出,如果說之前阿煙的傷心欲絕悲憤難當都是假裝的話,那麼此時她還真有點瞧不起這個男人了。

  她無奈地搖頭,滿腹悲傷地道:

  「你在我面前是這般說,可是在那孫雅蔚面前,必然是另外一番說辭吧!」

  猶記得,上一世,當她知道太子和孫雅蔚私通的事後,太子氣急敗壞地找到她,也是對自己說了這麼一番話。

  當時的自己傷心欲絕,閉門不出,消息傳到了永和帝的耳中,那個時候永和帝已經對自己父親戒心重重,不過依舊下令賜婚她和太子。

  當時的自己和父親依舊沒有意識到,其實這門婚事根本不可能成的,那個時候的永和帝已經對父親動了殺念。

  後來大婚前夕,孫雅蔚卻發現身孕,於是自己和太子的婚事只能作罷。此時的父親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其實自己和太子的婚事必然是不能成的,可是卻絕對不能讓皇上親自斬斷這樁姻緣啊!

  於是父親為了能保住自己,將自己匆忙出嫁,嫁給了那威遠侯的二公子沈從暉,在自己嫁出去沒多久後,緊接著便是父親牽扯到一起莫須有的貪腐案,就此噹啷入獄。

  想起過往,阿煙心知肚明,此時正是自己揮劍斬情絲之時。拒絕太子的婚事,不能由父親提出,免得傷了天子顏面,也不能等著天子提出,那就是為時已晚。

  能做出這個決斷的,只有身為弱女子的自己了。

  當下她望著太子,越發傷心欲絕,水潤的眸子裡淚水盈盈欲滴:「你和她早已暗通款曲,如今卻這般哄我!」

  太子無奈,一跺腳,終於忍不住拉著阿煙道:

  「阿煙,我這也是沒有辦法啊!如今我勢單力薄,你父親言辭含糊,竟無心助我。我除卻如此,還能怎麼辦呢!」

  阿煙聽著這話,心中不免冷笑,想著這男人兩世都做出了同樣私通的事來,可是兩次的理由竟然並不相同。

  上一世,父親一心為他打算,籌畫謀算,他卻能說出「你父親權勢太大,處事間每每讓我倍感壓力,我實在是一時無奈才做出這樣的事來。」

  如今呢,父親不為他打算了,他竟又是這般說辭。

  一時不免想著,這母豬要上樹,男人要偷情,無論旁人如何對他,他總是能找到理由的。

  當下她心中冷笑,面上卻是悲痛欲絕,咬著唇泣聲道:

  「你無論說什麼,我是再也不會信你!」

  說完這,狠力一把將太子揪扯住自己的袖子扯開,只聽得布料發出「嘶」的聲音。

  太子怔在那裡,不敢置信地望著阿煙,卻見佳人顏色若冰,衣袖已經撕斷。

  阿煙不再看他一眼,甩袖離去。

  她情知這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看熱鬧的,當下眸中含淚,一路小跑穿過女子書院,引起眾人觀看。

  總算跑到了外院,這消息走得快,綠綺和藍庭已經知道了。綠綺沖過來,忙將一件斗篷披到阿煙身上,口裡還哭著道:「好好的來個書院,怎麼還能出這等事兒。」

  阿煙捂著嘴巴,逕自上了馬車。

  這個時候,山長知道今日的事兒鬧大了,不是得罪太子就是得罪左相,或者是連同威武大將軍也一起得罪了,於是忙親自追趕過來。

  誰知道藍庭見了他,卻冷聲道:「不管是誰欺負了我家姑娘,總是要回去向相爺稟報清楚!」

  說完一揮鞭子,馬車就跑遠了。

  山長站在那裡只跺腳:

  「這都在鬧什麼啊!我這沛山書院自開院以來數百年,還不能出過今日這檔子事兒啊!」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35 PM

第四十九章

  書院裡的姑娘家不是貴族高門姑娘便是官宦之女,今日個大家七嘴八舌地一傳,整個書院都知道了。

  只到了傍晚時分,這消息便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傳遍了燕京城。

  無非是說太子和威武大將軍家的姑娘私會,結果卻在相好之時遭遇了毒蛇,不小心露了行跡,卻恰好被一眾姑娘碰到,這裡面自然有左相家的顧煙姑娘,就是那位准太子妃。

  這麼一來,顧煙姑娘可傷了心,那邊威武大將軍家的姑娘也是弄了個沒臉。

  至於太子麼,病重期間卻來女子書院和姑娘私會,那更是亡骨人倫,敗壞書院清譽。

  聽說那顧煙姑娘回到家中後,傷心欲絕痛哭不止,於是顧左相這個愛女如命的,竟然連忙趕到了宮裡,就這麼跪在禦書房外,求皇上給自家姑娘一個公道。

  這邊皇上陰著臉,一直不曾給話,那邊卻傳來消息,說是顧煙姑娘幾乎要以死明志,矢志不嫁給那二心漢。

  顧煙姑娘原話是說「不求榮華,不盼富貴,唯願一有心人而已。」

  一時之間,這話傳遍燕京城,大家翹首以待,看看當今天子永和帝如何處置這麼一樁風流案。

  這顧左相在禦書房外跪了半響,一直跪到外面雪花開始飄,皇上這才召喚他起來,可是臉色並不好看。

  顧左相一進去,便鼻子一把淚一把,訴說自己髮妻早逝,留下這麼一個女兒,平日裡嬌生慣養,看似知書達理,其實性子裡一股倔強。如今親眼見了太子和威武大將軍家的姑娘相好,怕是這眼裡容不得沙子的。

  說到最後,顧左相無奈地歎息:「皇上啊,這都是小兒女的事兒,阿煙任性,實在福薄,無緣這太子妃之位,還望皇上海涵。」

  永和帝臉上晦澀,盯著顧左相,挑眉笑道:「顧左相,可是朕只屬意你來當太子的岳丈啊!」

  顧左相知道這是表達自己忠心最好的時機,平日裡說了,怕是越發被忌諱,如今卻是再合適不過,當下抬起袖子抹淚:

  「若是早年,但凡皇上有意,臣便是拿了鏈子鎖著,也要逼她聽從安排。可是現在臣這麼一把年紀了,再無往常的雄心壯志,只盼著兒女能夠諸事遂心,一世安康而已。如今她既是個倔性子,老臣斗膽,求皇上,就這麼隨她去吧。小孩子家的事,做大人的,已經不想插手了。」

  永和帝默了半響,品著顧左相那番話,忽而哈哈大笑,點頭道:「左相大人,你說得極是。這都是小孩子家的事,做大人的實在不好去管,只好隨他們去了。不過左相大人放心,朕一定為阿煙尋一門好親事,也一定會重重地去罰了太子,讓他為左相大人賠罪!」

  顧左相含著老淚,聽著永和帝這番話,心中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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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場鬧劇之後,顧齊修回到家中,只吩咐左右一句:「告訴姑娘,一切都好。」

  說完之後,便倒在了那裡。

  他實在是知道今日行事,實在是猶如踏於薄冰之上,稍一行差踏錯,便是粉身碎骨。

  只是他輔佐了這個帝王那麼多年,總是對他的心性有幾分瞭解,是以他要賭一把。

  這一把,賭贏了,便能為全家老小覓得一個安穩的退路,若是賭輸了,便是大廈就此傾覆。

  其實一個成熟的政客,便是一個瘋狂的賭徒。

  以前他幾乎是瘋狂地豪賭,從來不會有什麼顧忌。可是如今年紀大了,他牽掛越來越多,竟然開始膽怯起來。

  人年紀大了,老了,膽小了,怕輸。

  如今拼著身家性命跪在那裡一場博弈下來,這麼冷的雪天,他卻是背部官袍已被冷汗打濕。

  如今他憑著一股子韌勁回到家裡,躺在榻上,悶頭便睡,再也不起。

  阿煙這邊其實是一直等著消息的,如今知道父親過來,忙趕過來,卻聽說父親已經歇下,不由不解。

  就在此時,陪侍的小廝過來對阿煙道:「老爺臨睡前說了,讓小的告訴姑娘,就說一切都好。」

  阿煙聽著,這才放下心來,不過對於父親回家便睡,有些擔心,便問左右:「夫人呢?」

  左右面面相覷,最後搖頭道:「不知。應是在東廂房陪著少爺寫字呢。」

  阿煙當下點頭,便命道:「去把夫人請過來,只說是老爺身體有些不適。」

  這話一傳過去,李氏那邊唬了一跳,急匆匆地跑過來了,過來見阿煙盈盈立在門前,也不進去,忙問道:「老爺怎麼了?」

  阿煙回首,因為之前哭過的眼睛帶著一絲紅,淡淡地望著李氏,道:「今日個父親有些累了,勞煩夫人看顧一些。」

  李氏忙點頭:「好,好,那我這就進去看看。」

  誰知阿煙卻又道;「先進去看看喂一碗姜湯水,便出來吧,讓他靜一靜。只是過半個時辰,記得再進去看看,是否需要茶水,是否需要用膳。」

  李氏見阿煙這麼娓娓吩咐過來,也是懵了,不知就裡,當下只能連連點頭答應了。

  阿煙望著那緊閉的門窗半響,終於歎了口氣。

  想著父親這一輩子,其實也不容易。

  顧左相跪求永和帝,永和帝打消了讓顧煙嫁給太子的念頭,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開了。幾多歡笑幾多愁,為此愁苦的有,聽到之後興奮不已的自然也是有。

  其中燕王便是一個,最近這些時日,他時常流連宮中,一個是去向皇后請安以示孝心,二則是陪著自己的生母皇貴妃,開始運籌安排,三呢,則是沒事便去永和帝面前陪著喝茶說話,博取存在感。

  因為忙著這個,也因為上次被阿煙的冷言冷語所傷,他這些日子倒是不曾去見過阿煙的。至於傳聞阿煙要嫁給太子為太子妃的事兒,他自然也是知道,心中暗暗地較勁,想著若她真要當太子妃,還不知道未來太子這個位置落在誰哪裡呢。

  誰知道不過幾日功夫,這時局便得也真是快,便又聽說自己那不爭氣的太子哥哥竟然和威武大將軍家的姑娘好上了,還恰好被阿煙捉個正著。

  阿煙那性子他也是知道的,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阿煙自然是不可能真嫁給太子栔斌了。

  如此一來,阿煙這門婚事不成,最高興的竟然是他,當下便去求見了自己的母妃,說明了來意。

  要說這皇貴妃,其實也有這個意思呢,如今顧左相在朝中勢力龐大,若是真個拉攏過來,到時候皇后一死,自己枕邊風再一吹,自己兒子這皇位怕是跑不掉了。

  有了這個主意,這位皇貴妃便略作裝扮,去求見永和帝了。

  這位皇貴妃先是拜見了永和帝,接著千嬌百媚地說起自己的來意,她滿心裡以為,既然顧煙和太子的婚事吹了,怕是永和帝心裡正不樂意著,這個時候讓自己的兒子娶了那個顧煙,也算是籠絡大臣之心,想來皇上沒有不滿意的。

  誰知道她話剛說出,那邊永和帝的臉便沉了下來,冷著臉問皇貴妃:「怎麼,愛妃,難不成那顧煙是非要嫁給朕的皇子?」

  這皇貴妃已經許多年不見永和帝沖自己這個臉色了,當下也是愣了愣,只好搖頭道:「這,這倒不是這個意思……」

  顧煙必要為他皇家兒媳婦,這話難道不是他永和帝說的嗎!

  皇貴妃一時無奈,竟覺得難以捉摸這多年枕邊人的心思。

  永和帝冷笑一聲,忽而道:「栔熙的婚事,也暫且不必著急,我自有打算。」

  話說到這裡,皇貴妃哪裡還敢說什麼呢,只好點頭稱是,也不敢細問,就這麼出來了。

  她這邊一路上都在琢磨著剛才的事兒,就這麼坐著鳳輦回了自己的宮室,剛一下輦,便見自己那兒子一改往日的隨性,沖過來,滿臉期待地問自己:「怎麼樣,母妃,父皇可是允了?」

  皇貴妃皺了下眉頭,搖頭道:「不曾,你父皇說了,你的婚事他自有打算。」

  燕王那邊頓時只覺得一盆冷水潑下來:「自有打算?什麼打算?」

  他可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皇難道對自己的婚事早有安排?

  皇貴妃知道自己兒子對顧煙是一片癡情,如今看著他這樣,是覺得有些無奈,又有些來氣,想起剛才自己在永和帝面前受的冷待,心裡便分外的不舒坦,擰著眉,也沉下臉道:

  「你也別覺得心裡委屈,你看太子那邊,他連自己的婚事都不能隨心所欲呢,更何況你只是一個區區燕王。婚事大師,哪裡有自己做主的,自然是聽從你父親的安排。你若是還覺得委屈,便趕緊從我這裡出去,回你的王府,好生給我想想。」

  燕王此時滿心裡的期望落了空,正覺得心冷如冰,此時聽得母妃這麼說,頓時明瞭。

  他眯起狹長的眸子,緩緩地點了點頭:「母妃,你說的話,我都明白的。」

  若想娶自己心愛的女子,那就必須手握大權。

  作為一個皇子,他只有三種命運。

  一個是在奪位之爭中落敗,就此死去。

  一個是做一個真正與世無爭的閒散皇子,放棄一切。

  還有一個,那便是登上帝位,成為那個九五之尊。

  對於他來說,要想得到顧煙,只有做第三種人。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40 PM

第五十章

  卻說顧齊修因在永和帝面前跪了那麼半響,又趕上天寒下雪,回到家中,壓力驟減,出了一身冷汗後,就這麼和衣躺在那裡。迷糊中他被喂了一碗姜湯,之後便昏沉沉的一睡不醒了。

  那李氏因為聽了顧煙的安排,真個是每隔半個時辰便進屋查看一番,之前也就罷了,這顧齊修一直沉睡。誰知道到了後半夜,她醒來一看,顧齊修面目發紅,竟是發了高熱。

  她用手摸過去,只覺得那額頭火燙,這一下驚得不輕,忙喊了丫鬟過來。今日守夜的大丫鬟是珊瑚,倒是個有主意的,一見此情此景,知道不能隨便做主,便出主意道:

  「還是要過去西廂房,請三姑娘過來拿個主意。」

  李氏自然是明白的,當下忙吩咐珊瑚:「你趕緊過去西廂房,定要把三姑娘叫起來。」

  珊瑚聽了,連聲應著,只穿了一個撒花棉襖便趕去西廂房。

  這邊阿煙其實睡得並不實在,她是明白,自己父親上輩子應該是觸怒了永和帝,被當眾下了面子,回來後氣怒交加,就此病倒的。其實說的觸怒,也是無中生有,還是父親位高權重而不自知,早已被永和帝視為眼中釘。

  如今這一次,父親在雪中跪求,其實這情勢倒是有些和上輩子相似了。只不過一個是毫無防備,一個是籌謀之中而已。

  阿煙想起父親回來之後倒頭便睡,當下也是擔心,根本不敢睡實在了。

  如此到了後半夜,兩眼剛閉上,便聽到敲門聲,暖閣外守夜的是青峰,聽到有動靜,知道敢來攪擾姑娘的,必然是什麼大事件,也是嚇了一跳,忙披上棉襖就去開門了。

  阿煙聽到門開了,接著便是小聲說話的聲音,心中已經料到了,當下便也起身了。

  那邊青峰很快便來到了暖閣,急忙過來回道:「是正房的珊瑚,說是老爺病了,正發著高熱呢。」

  阿煙一邊下了榻,一邊吩咐道:「趕緊把綠綺叫過來,讓她出去把她哥哥藍庭叫過來。」

  說完這話,她人已經到了門前,青峰看她要出去,忙幫她披上大髦。

  此時外邊是下著雪的,一踩一個白腳印,阿煙卻逕自往正屋過去。

  到了正屋,李氏正在那裡火急火燎的呢,見了阿煙,忙迎過來道:「這可怎麼辦呢!」

  阿煙過去內室親自查看,卻見昏暗的燈光下,父親緊閉著雙眸躺在榻上,臉上泛著不正常紅,身上悶著厚重的棉被,渾身散發沉悶的氣息。

  阿煙擰眉,淡淡吩咐道:「先把窗子打開,透氣兒。再去拿漢陽巾泡熱了,沾著藥酒,為父親擦拭下身子。」

  這邊李氏卻是大驚,不敢置信地望著阿煙:「這邊病著,怎麼敢開窗子呢。」

  阿煙卻道:「開外間的窗子通風,只要別直吹就可以了,屋子裡太悶了。」

  李氏雖然覺得詭異,不過想著,這到底是親女兒,斷然不會害他,掙扎了一番,也就去照做了。

  這邊藍庭已經匆忙趕過來了,阿煙出去見他,吩咐了他速去騎快馬請大夫,又自己寫了一個方子,讓他務必將上面的藥抓來。

  藍庭自然是一一答應。

  這邊阿煙和李氏一起守著顧齊修,片刻之後,那邊周姨娘也聽說了消息,忙也趕過來從旁小心地伺候著。

  一時李氏望著顧齊修,不免抹淚,周姨娘也就跟著哭。

  阿煙卻是別說哭,便是哀傷之情也沒有一個,只是在那裡冷靜地照料著父親,親自拿了熱錦帕幫父親擦拭額頭。

  少頃之後,大夫終於請來了,卻是如今太醫院最負盛名的太醫院孫大夫,這孫大夫和顧齊修也是摯友了,當下一把脈,便知道這病來勢洶洶。

  半響之後,他走出暖閣,皺著眉吩咐道:「這是急火攻心,心病,如今我先開兩服藥,你們給他煎服,若是明日能有所好轉,到時候老夫自來過脈。」

  深夜勞煩這麼一個老人家,阿煙自然是心中不忍,不過知道父親此病危險,也被無他法。當下她鄭重地謝過了孫老大夫,又親自送他出了房門,吩咐藍庭道:「藍庭,你替我送下孫大夫。」

  說著又再次拜謝了孫大夫:「家中幼弟尚且年幼,此時深更,阿煙一女子不好遠送,只好由家僕代勞,還望孫大夫萬勿見怪。」

  這孫大夫忙搖頭道:「三姑娘何必如此客氣,你父親如今病重,你自在房中好生照料便是,明日老夫還會過來。」

  送走了孫大夫後,阿煙重回到房中,那邊李氏煎了藥來喂,阿煙便從旁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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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齊修這一病,卻是不輕,可真個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湯藥不知道吃了多少,身邊李氏阿煙並周姨娘精心伺候,卻一直不曾見好。

  顧齊修病重的消息很快傳得朝野皆知,永和帝自然是極為痛心,特意擺駕顧家,前來看望這位重臣,並再次痛斥了太子的行徑,言稱必然重罰。

  顧齊修拖著病體拜見天子,痛哭流涕,說起自己這一病之下,怕是從此不行了,並提起了告老還鄉,自然被永和帝一一勸了。

  這邊永和帝一走,那邊朝中文武百官,燕京城貴胄將侯,一個個終於不再觀望,紛紛前來探望。因顧家也無成年男丁,顧煙這邊一則是忙著照料父親,二則到底是未嫁的女兒家,便是大昭風氣再為開放,也不可能日日接待,於是乾脆便謝絕了大部分登門拜訪者,只那些德高望重且和父親交往深篤者,這才自己親自出去見過謝了。

  此時已是深冬,顧清依舊每日練武讀書,每每忙完之後,看著姐姐裡裡外外的操持,幾乎是瘦了一圈,心裡便焦急得很,恨只恨自己如今年幼,不能為姐姐分憂解愁。

  顧雲知道父親病著,便也時常過來幫著料理一二,不過她如今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也不能時時在娘家停留,是以到底能幫的有限。

  偏生這一日,李氏的娘家嫂子和娘家母親都過來了,隨行自然是帶著大小一幫子的娃,男男女女,吵吵鬧鬧的,頓時把個顧府弄得跟菜市場一般熱鬧。那李夫人一進門,便連連歎息:

  「這裡裡外外的,不是婦道人家便是沒長起來的小人兒,竟沒個主持大局,還不如趕緊把清慶趕緊叫回來,好歹也能幫襯著點。」

  李氏是好不容易看著阿煙幫忙把自己那娘家兄弟派出去,總算是少了一樁心事,如今一聽母親這麼說,那心頓時提了起來:「哪裡能麻煩元慶回來,阿煙素來見多識廣,那些外面的達官顯貴過來看望,她都能應付來的。如今好不容易清慶得了那麼一個好差事,怎麼能讓他就這麼荒廢了呢。」

  誰知道李氏這話一說完,她娘看看左右,便讓珊瑚出去了,卻把李氏拉住,小聲道:

  「這家大業大的,你男人又病著,哪能什麼事都讓她一個女娃來當家。這萬一你男人有個好歹,到時候你和阿清可怎麼辦?」

  李氏一聽她娘說這個,頓時發愁起來,心道她娘這是把那市井中的想法帶過來,還以為她閨女在這左相府裡多麼威風呢,殊不知家裡的一切,原本都掌控在人家三姑娘手中,便是自家兄弟的那個好差事,都是人家給的呢。

  如今,她娘過來,倒不是幫忙的,反而是幫著自己來爭家產的呢。

  她也是沒辦法,只好歎了口氣:「娘,你且把你的主意歇一歇吧,這左相府裡,可不比咱們街道上。不是說你把元慶叫來幫襯著,便能打壓了那三姑娘。再說三姑娘對阿清倒是好的,我看也不是那奸猾之輩。」

  李氏她娘一聽,頓時氣得只跺腳:「你這個榆木疙瘩啊,哪日人家把你賣了,你怕是還幫著人數銀子呢!如今依我看,也不必顧著那買賣了,還是讓元慶趕緊回來幫襯著你。」

  李氏見此,忙扯住她娘的袖子:「家中諸事一直由我操持,老爺一年俸祿有限,還要養這一大家子,不過勉強夠用罷了,哪裡值得爭搶什麼!」

  李氏她娘越發氣了:「堂堂左相府裡,便是再窮,咱們拿鏟子刮刮油,也能刮出二兩金,這種時候,怎麼也得把你兄弟叫回來!」

  李氏頭疼不已,可是見母親著惱了,一時也不敢說什麼。她又不敢把這事兒給阿煙說,唯恐惹惱了她,到時候連她兄弟那個好差事都沒了,當下實在是分外難辦,頭疼不已。

  這一日,顧清先去看望過父親,見父親依舊咳得厲害,而姐姐從旁端茶遞水,又燉了她特意調製的補湯來喂,越發覺得自己無用。一時耷拉著腦袋回自己屋去,心裡卻是想著,家中兩個姐姐,二姐姐嫁出去,三姐姐如今便是家中的頂樑柱,可是再過一兩年,她總得出嫁,不能因為家中之事給耽擱了。到時候父親若是有個不好,自己這般年幼,真個能撐起這家嗎?

  他心中煩悶,胖乎乎的小臉兒上難免有抑鬱之色,剛坐在那裡,便見李氏走進來。

  李氏歎了口氣,倒是沒注意到兒子那愁眉苦臉的樣子,只是隨口歎氣道:

  「你那不爭氣的舅舅若是這個時候真來了,還不知道如何呢。我還能不知道他,怕是一心想著來府裡趁亂揩油的。他若是和你三姐姐對上,無論哪個輸哪個贏,我這都是裡外不討好啊!」

  顧清本來心裡就沉悶不已,如今聽著這話,忽而便越發煩了:「母親之前不是說過,這舅舅是個不務正業的,如今叫他來做什麼?難道昔日母親不是總念叨這舅舅只一味地要銀子,而不知道體會母親難處嗎?」

  李氏見了,頓時愣在那裡,沒想到這才七歲大的兒子,竟然發起火來,當下忙道:「可那是你外婆的主意,意思是你舅舅過來主持局面,好歹幫襯著點。

  顧清低哼一聲,面上卻是十分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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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煙卻並沒想到那個自己拿銀子打發得老遠去跑買賣的李元慶如今竟要回來,她只是精心服侍著父親。

  眼看著父親並不見好,她心裡擔憂不已,想著千算萬算,不曾想父親能算人心能算朝局,卻不曾想沒算到自己的身子骨,竟然還是攤上了這樁劫。唯一慶倖的便是看這情勢,如今永和帝對父親這老臣並沒有起防備之心,那一日永和帝過來拉著父親的手,顯見得是極為倚重信任的。

  父親這一次,簡直是拿身家性命在搏,好歹卻是搏贏了。

  少了這麼一樁心事,如今只盼著能熬過這病痛就好。

  這些日子,該來看望的也都來了,太子被永和帝禁足,在家面壁思過,自然是沒能來,其他的諸如燕王右相威武大將軍等,都是親自來探望的。便是那不怎麼來往的齊王,也親自帶著稀世珍品過來了。

  其他人也就罷了,燕王來的時候,卻是欲言又止,似乎想對阿煙說什麼,卻終究是沒說,最後竟然是挑眉笑了笑,那眯起的眸子裡帶著幾分特別的意味:

  「阿煙,這樣也好。」

  阿煙約莫是明白燕王的意思的,他其實還是戀慕自己,希望自己做他的王妃。當然了他心中也有野心,那野心比天大。

  便是這野心,最終葬送了他的性命。

  阿煙輕歎了口氣,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想說什麼,想勸他算了,不要爭了。世間萬物本有定數,你爭來爭去,卻只是爭得須臾的榮華,最後不還是枉送了身家性命。

  不過她到底是沒說什麼。

  知道說了也白搭,不會聽的。這男人眼睛裡一旦有了權勢,便再也挪不開眼。若是尋常人等也就罷了,偏偏他生在帝王家,生在帝王家,距離那至高之位不過是咫尺之間,你要他放棄,做一個屈居於人下的閒散王侯,他怎麼可能甘心呢。

  而除了燕王,還有一個特意前來探病的,卻讓阿煙有些連接待都懶得,便讓顧清去支應了。

  顧清原本不過是個七歲孩童罷了,是極喜歡這位越哥哥的,可是最近受姐姐的薰陶,如今家中遭遇這般變故,耳濡目染,便漸漸地有了心思。見這沈越過來探望自己的父親,他以禮相待,只是眉目間卻沒了昔日的那般親熱。

  沈越何等人也,自然是看在眼裡,難免一個苦笑。

  顧清見了沈越帶來的藥材等物,卻見每個都幾乎是稀世珍品,有那千年的人參,也有外邦船隻運過來的昆布,都是拿銀子也極難買到的。

  一時顧清越發覺得姐姐的話倒是有些道理,無緣無故,自己父親和晉江侯府原本也並不親近,怎麼竟然送來這般厚禮?

  當下顧清板下小臉,面上越發冷淡了:「沈家哥哥,這般厚禮,實在是不敢收下的,若是真個收下,少不得被爹爹罵了,沈哥哥還是帶回去吧。」

  沈越卻只當他是童言童語,竟然抬手,摸了摸他的鬢角,溫和一笑:「你姐姐呢,可否讓我見見她?」

  顧清搖頭:「姐姐這幾日一直侍奉父親,衣不解帶,輕易不見外人的。」

  沈越苦笑,眸中誠摯:「阿清,你能否幫我這一次,讓我見她一面,我有話說。」

  顧清垂眸不語。

  沈越無奈,只好繼續道:「阿清,我是今日聽說一個消息,有事兒要和你姐姐說。你也不必為我說什麼,只對你姐姐說,有一件事,萬千重要。」

  顧清聽此話,這才勉強點頭:「也好,我只為你過去問問,可是我姐姐是否見你,卻是要看她的意思了。」

  這邊沈越自然千恩萬謝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56 PM

第五十一章

  這邊阿煙聽說沈越非要見自己,略一沉吟,便道:「把他請過來吧。」

  一時阿煙回去了花廳之中,一踏進去,便見沈越正盯著花廳中懸掛著的一副字畫,正看得出神。

  阿煙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那字畫恰是自己昔日舊作。

  原來當年阿煙跟隨父親進宮,當時恰文惠皇后舉辦百花宴,令在場貴女吟詩作對,阿煙所做的那個詩句當時是驚了在場諸人,只被誇為燕京城第一才女。

  如今掛在花廳之中的便恰是當年那一副,這顧齊修雖行事低調內斂,可是有這麼一個才貌俱佳的女兒,實在是想不炫耀一下都難受,於是便命人堂而皇之的將這副小兒拙作掛在這裡了。

  後來顧家敗亡,阿煙從家中只取了這麼一幅畫回去,再無其他。

  這麼一幅畫一直跟隨著她,直到沈從暉逝去,她為了沈從暉喪事變賣家當,所賣之物便有這麼一幅畫。

  沈越顯然已經感覺到她的到來,十二三歲的少年,生得已經是風度翩翩,文雅秀美,轉身過來,靜靜地凝視著她,清澈的雙眸裡泛著濃得化不開的悲哀。

  阿煙輕笑了下,淡淡地道:「沈家小公子,聽說你是有事和我說?」

  沈越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

  阿煙見此,笑意漸漸收斂,漠聲道:「沈家小公子,有事您但說無妨,若是無事,請恕我不能奉陪了,家父病重,尚需照料。」

  說著這話,她轉身就要離開。

  沈越卻一步上前,忽而扯住她的衣袖。

  阿煙眸中泛冷,甩開那袖子:「放開,不然我便喊人了。」

  可是這話剛出口,身後的那白衣小公子,忽而低啞地喚道:「嬸嬸。」

  一聲「嬸嬸」,仿佛穿越了曾經多少時光,就這麼傳入阿煙的耳中,揭開了她心中塵封已久的回憶,驚起了多少波瀾。

  阿煙的手輕輕顫了下,在袖子下麵緊緊攥住。

  沈越拽住阿煙的衣袖,低啞的聲音透著淒冷:

  「嬸嬸,我知道的,你還是我的嬸嬸。可是為什麼你卻要拒我於千里之外?你對別人都能溫柔以待,為何卻獨獨對我這般冷漠?」

  阿煙挑眉,唇邊扯出一抹冷笑,語音淡漠:「你是誰?又是在說什麼胡話?我不懂。」

  沈越淒聲笑了,依舊拽著阿煙的衣袖不放,卻是就此「噗通」跪在那裡。

  「嬸嬸。」

  人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是重生一世,這個世間能讓他真心跪拜的,也能當得起他這一拜的,唯有顧煙了。

  阿煙聽到那聲「噗通」,卻是唇邊之笑越發冷了:

  「論輩分,沈家小公子該叫我姐姐的,我這未出閣的姑娘,可當不起這等稱呼。」

  沈越跪在那裡,苦笑道:「到了此時此刻,嬸嬸又何必如此,依嬸嬸的性子,竟能待越如此冷漠,自然是嬸嬸心中有前塵往事,竟是同我一般了。」

  阿煙默默地立在那裡,直覺而四肢冰冷,卻是一句話都不想再說。

  和這個人,她實在是沒什麼可說的。

  並沒有怨,也沒有恨,有的只是疲倦。

  她只是希望這輩子能夠不要再和他有什麼牽扯就是了。

  沈越跪在那裡,緊緊扯住阿煙的衣袖,聲音裡帶著幾分壓抑的顫抖:「嬸嬸,你問我是何人,我要告訴你,我是沈越,是那個被你照料了十年,與你相依相伴的沈越。是那個曾經發下誓言,有朝一日一定飛黃騰達,定要讓嬸嬸得誥命榮華的沈越。」

  阿煙艱難地搖了搖頭,唇邊扯起僵硬的笑容,低聲道:「沈家小公子,可是我不認識那樣一個沈越,真得不認識。我這沒嫁人的姑娘,也當不得別人的嬸嬸。」

  她垂下眸子,眼眸余光掃向那跪在地上之人的白色衣擺,淡道:「你走吧,今日的事兒,我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

  沈越怔怔地跪在那裡,望著她那纖細而冷漠的背影,眸中泛起迷惘和無奈,他低聲喃喃道:

  「我知道嬸嬸對我有諸多誤會,但嬸嬸你可知,我心中亦是悔恨交加,若不是因我一時貪念,也不會就此為嬸嬸帶來殺身之禍。你要知沈越便是肝腦塗地,也斷斷不會讓嬸嬸受一分一毫的委屈。事已至此,沈越並不願去解釋什麼。嬸嬸信也罷,不信也罷,萬請記住今日沈越所說。以後但凡嬸嬸有任何能用到我的地方,我必然是傾盡一切,也要為你盡力。」

  說著這話,他終於緩緩鬆開了手中原本緊抓著的衣袖。

  阿煙抽回衣袖,淡漠地掃了一眼身後跪著的小小少年,卻是疏遠地道:「我顧煙還不至於去求助一個十二歲的孩童。」

  沈越聽此,苦笑一聲,慢慢站起來,凝視著阿煙的背影,低聲道:「嬸嬸,我知道你再也不願意嫁給我小叔的,再也不願和我沈家扯上一分一毫的干係。可是你也知道的,太子和燕王不是長命之人,都是萬萬不能嫁的。」

  他停頓了下,卻又以極快又低的聲音道:「如今燕京城中,我也看了一遍,一時也沒什麼合適之人……」

  他這話說到這裡,卻被阿煙一個冷笑:「沈越,你這話,自己不覺得可笑?」

  她這個往世的侄子,這個她一手照料長大的孩子,如今竟然開始替自己琢磨夫婿人選?

  沈越低頭,輕歎一聲:「沈越一心只為嬸嬸,嬸嬸以後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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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這沈越離開了顧府後,上了轎子離去,他心中揣摩回味著剛才和嬸嬸見面的情景,想著上一世那諸般苦痛,不免抑鬱至極。正疲倦地合起眸子想著心事時,卻聽到有馬蹄之聲,當下他睜開眼來,撩起簾子往外看過去,卻見遠處一個男子騎馬而來。

  此男子身形凜然,胸膛橫闊,一雙眼眸猶如寒星,兩道劍眉猶如利刃,騎馬而來間,英姿不凡。

  沈越望著這尚是青年的男子,眼中卻恍惚間憶起,十一年後,那個有著拔地倚天之氣概的平西侯,那是端得一個橫掃千軍,氣吞山河。

  他盯著那個男子,童稚清澈的眸子中漸漸浮現出審視之意。

  眼看著那騎馬之人進入了他剛剛出來的小翔鳳胡同,當下眯眸,吩咐小廝們道:「停轎。」

  他就這麼停在胡同口,遠遠望著,卻見那蕭正峰騎馬到了小翔鳳胡同二號門前,卻是也不通稟進去,就在那裡詢問門房小廝,今日左相爺身子可好,你們家姑娘可還好。

  看起來他近些日子也是時常來的,遞給那門房一壺酒,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後,最後對著那大門發了半響愣,這才騎馬要離開。

  只因小翔鳳胡同口倒是有車馬來往,沈越的轎子也並不出眾,是以蕭正峰只掃了一眼,倒是並沒在意,就那麼騎馬逕自走了。

  沈越的眸子由清澈轉晦暗,就那麼望著蕭正峰就此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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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這蕭正峰,自從那日出言答應下成親,卻又生了反悔之意,為此違抗了祖母之命,得三年之期。這之後,他可以說是身在火中煎熬一般。

  明知道那個姑娘不屬於自己,可是卻忍不住心生期盼,日思夜想,饑渴地盼著能見她一面,可是又不敢上前,唯恐給她添了什麼麻煩。

  而就在此時,卻忽然傳來消息,那太子殿下竟然和威武大將軍的姑娘暗通款曲,早已勾搭成奸,偏生他們兩個相好,卻被阿煙姑娘逮個正著。

  一時之間,街坊之中多有流言,說是那左相家的姑娘是如何的傷心欲絕,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如何的食不下嚥。

  這蕭正峰聽說此話,實在是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喜的是她終究不會嫁給那個高高在上的儲君,自己尚有一線希望,憂的是她經此打擊,還不知道該如何的難過。

  而接下來的消息卻是一重一重地傳過來,緊接著竟然是左相爺一氣之下,重病在家,從此之後竟然是連早朝都不能上了。

  據說這顧家的姑娘是親自侍奉,事無巨細,全都要親力操持,不過幾日功夫,這人都削瘦了許多。

  說這話的其實不是別人,正是前去探病歸來的齊王。

  蕭正峰知道齊王去左相家探病,一早便眼巴巴地等在這裡呢,盼著能獲知顧煙的一絲半毫的消息。

  齊王其實早說過要蕭正峰陪著自己去的,也好見見那顧家姑娘,可是蕭正峰這麼一個大男人,誰知道事到臨頭,竟然磨嘰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偏不同自己一起去。

  於是齊王回到府中,看著等在花廳分明已經有了焦躁之氣的蕭正峰,卻是故意誇張了幾分事實:

  「依本王看,再這麼下去,那顧姑娘怕是也要病倒了。」

  這話一出,果然蕭正峰急了,一步上前,擰眉問道:「這左相爺到底得的是什麼病?怎麼太醫院的大夫都無能為力?」

  齊王搖搖頭,頗有些無奈地道:「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大病,不過是些風寒而已,怎奈年紀大了,人也是心事重,就這麼纏綿流連一直不曾好。只可憐了那顧家姑娘,家中只有一個兄弟,尚且年幼呢,這裡裡外外的,也沒個人幫襯著,實在是可憐。」

  蕭正峰何嘗不知齊王這是有意誇大,不過這話聽在他心裡,卻是猶如挖心一般。

  那個顧煙姑娘,已經是盛開在他心裡的一朵嬌豔不可言語的絕世名花,是應該傾盡一切去呵護和照料的,他只聽得她如今肩負著那麼重的擔子,又經歷了那樣的打擊,便覺得心疼不已。

  他就在這心痛難耐之中,恍惚著回了家中,可是卻覺得食不下嚥,夜不能寐,終於到了夜半之分,一個主意就那麼竄入他的腦中,揮之不去,驅之不散。

  最後他竟然真得穿上一身緊身勁裝,猶如著了魔一般,就那麼當了一回夜行人,飛簷走壁,直奔向小翔鳳胡同二號。

  因為才下過雪的緣故,這雪還沒化盡,此時千家萬戶的屋頂上都是一片白茫茫,高高低低大大小小,連綿一片。

  蕭正峰疾行於夜色之中,月光如水,照得這連綿白雪發出淡淡銀光,他踏雪無痕,身形如風,只片刻功夫,便輕輕縱落在顧家的小院之中。

  甫一跳進那小院,他便感覺到了,已經有人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且謹慎地往自己這個方向行來。

  他心間一頓,陡然明白過來,定是那個來顧家拜訪時曾見過的鐵拐高了。

  他當初一見此人,便知這必然不是泛泛之輩,如今自己果然就被這拐子高盯上了。

  蕭正峰來顧府,不過是一片癡心實在難耐,想看一眼那顧煙罷了,若是因為這個被那鐵拐高發現行蹤,就此打了起來,驚動了眾人,反而不妙。

  他劍眉微蹙,正想著是否該撤離時,卻忽然感到壓力驟減,當下側耳傾聽,冥神感覺,卻覺得那拐子高竟然已經放鬆下來,就此回房去了。

  竟然就這麼放過了自己?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1:57 PM

第五十二章

  蕭正峰雖不知這鐵拐高為何放過自己,不過此時也不宜多想,當下輕身一縱,恰見西廂房那裡門前有幾抹青竹,便忙過去,隱身於青竹之後。

  月冷星稀,雪化無聲,蕭正峰身著單薄的緊身衣,就這麼隱藏在青竹之後,帶著蝕骨冷意的寒氣侵蝕著他剛硬的臉面,不過他竟猶如鐵人一般,動都不動一下。

  其實他是經歷過塞外風寒的人,燕京城裡這等錦繡團中的涼寒,又算得了什麼。

  就這麼等了半響後,終於在那三更之聲響起時,才見阿煙姑娘披著大髦,身後跟著一個綠綺,從正房那邊出來,逶逶迤迤地向這邊行來。

  蕭正峰頓時精神一震,一雙眸子灼熱地射向那個方向,貪婪地凝視著那雪地中的一抹麗影。

  遠遠看過去,她果然是瘦極了的,原本就不大的小臉兒如今甚至不如自己巴掌大,她就這麼向西廂房走來,一邊走著,一邊和身邊的綠綺說著什麼。

  他側耳傾聽,卻聽阿煙姑娘仿佛歎了口氣,對那綠綺道:

  「看著倒是也沒什麼大礙,只是精神總是不見好,這麼下去,也實在讓人揪心。阿雲姐姐這次回門,看著父親這般,也是擔憂。」

  綠綺也是滿面愁容:「可不是麼,真是什麼法子都用過了,盡心盡力地侍奉,用的藥也都是好藥,怎麼就總是不好呢!」

  說著這話時,阿煙姑娘已經沿著抱手遊廊走到了西廂房這邊,在那拐角處,她站住了。

  蕭正峰輕輕側首,透過那綠竹望過去,卻見月光清冷,那白瑩瑩的雪泛著銀光,映照著這阿煙姑娘猶如一個冰雪做的人兒,烏黑的青絲半掩在大髦中看不真切,露出的那巴掌大的小臉兒仿佛泛著光澤的白玉,往日清澈水潤的眸子蒙上了一層煙雨般的愁緒,分外惹人憐愛。

  蕭正峰一時有些看癡了,心想這阿煙姑娘柔心弱骨,原本是個冰雪堆徹的人兒,合該是無憂無慮的,怎麼如今卻肩負這般重擔,當下真是越發心疼,真恨不得把她一把摟在懷裡,再也不讓她有絲毫的煩惱和憂愁。

  正想著間,卻聽阿煙姑娘對著那明月遠望,嫣紅的唇兒微動,不知道說了什麼。

  任憑蕭正峰耳力再好,卻是聽不到的,也或許她根本不曾發出聲音吧。

  阿煙姑娘這麼站了一會兒,便逕自回房去了。

  蕭正峰默默地對著碧綠的紗窗,癡癡地望著裡面,真恨不得目光就那麼穿透紗窗,不過他到底知道,自己的行徑,如今已經是矩越了的,再也不能踏雷池一步。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卻聽到裡面阿煙姑娘吩咐了綠綺什麼,於是綠綺又出來,手裡還捧著一個暖爐。

  蕭正峰見綠綺走過來的方向恰好是這邊,正打算閃身撤離,誰知道那綠綺的一雙眼睛卻尖利得很,不經意間一抬首,便已經發現這綠竹裡藏著一個人影。

  她頓時嚇了一跳,兩隻眼睛瞪得老大,手中暖爐驚得掉在地上,嘴巴一張就要驚叫。

  蕭正峰暗道不妙,上前一把揪住綠綺,捂住她的嘴巴,閃身將她帶到了影壁之後。

  綠綺滿臉驚恐,一直等到那蕭正峰在她耳邊低聲道:

  「綠綺姑娘,是我。」

  這聲音低沉地自胸腔發出,引得那胸腔微震,聽著分外耳熟。

  說著這話時,捂住綠綺嘴巴的那雙大手終於放開了她。

  她恍然:

  「你,你是蕭將軍。」

  蕭正峰被道明身份,頗有些尷尬,不過還是一本正經地點頭道:

  「是。還望姑娘不要聲張。」

  綠綺一聽,不由惱了,一雙怒眸瞪著他,壓低了聲音道:

  「原來蕭將軍還是個樑上君子,跑到我們左相府來做什麼?」

  蕭正峰兩手抱拳,頗為恭敬而歉疚地道:

  「綠綺姑娘,聽說左相爺病了,實在是擔心你家姑娘,便特意過來看看。」

  綠綺頓時挑著峨眉,滿面嘲諷:

  「既然擔心我家相爺,怎麼大白天的不來,竟然在這個時候偷偷摸摸地來看?」

  她左右望了一眼,卻見小院裡寂靜得很,除了正房裡還點著蠟燭,其他柴房跨院的燈火是早已熄了的,知道大家都睡了。

  她笑了下,斜望著蕭正峰道:

  「不過蕭將軍既然來了,若是我們相爺府不招待,倒不是什麼待客之道,這樣吧,我就去稟報姑娘,請姑娘待客。」

  說著,轉身就要離開。

  這話一出,蕭正峰忙制止她,沉聲道:

  「姑娘,莫要開玩笑了。你家姑娘若是看到我,白白又增煩惱。她那日說了不想見我,我若是不能為她分憂解難,怎敢出現在她面前。」

  綠綺低哼一聲:

  「說吧,那你到底來做什麼?」

  蕭正峰此時此刻,只好低著頭,承認道:

  「蕭某實在是擔心你家姑娘,所以一時情不自禁,只是想偷偷地看她一眼而已。」

  綠綺聽到這話,望過去時,卻見微低著頭的蕭正峰,剛硬的臉型,堅毅的眉眼,明明是再粗硬不過的漢子,可是在那冰雪映照下竟隱隱有幾分柔情的味道。

  她忽而間心裡便覺得湧起什麼,暖暖熱熱的,又有些堵在心口,說不出來的滋味。

  她就這麼怔怔看了半響後,忽而挑眉道:

  「原來你對我家姑娘用心如此良苦。」

  蕭正峰想起阿煙,倒是有些面熱,啞聲道:

  「綠綺姑娘,既然已經被你發現,可否煩請告知,相爺如今到底情形如何?」

  綠綺盯著蕭正峰,忽而眸中閃著幾分刻薄:

  「怎麼,你還能為我們相爺治病?」

  蕭正峰一頓,皺眉,不過還是如實道:

  「實不相瞞,我有一個友人,醫術很是高明,我想著既然相爺的病太醫院已經無計可施,倒是不如讓他看看,或許能有些用處呢?」

  綠綺聽此,略一沉吟,擰眉道:

  「其實今日個姑娘也曾說起來,說是太醫院的大夫雖然高明,可是未必就能看得了天底下的疑難怪病,這般情景,倒是不如請民間有名望的大夫幫著看看。如今你既認識這麼一個人,那就請來吧。」

  不過話一說完,她忽而又望著蕭正峰,歪頭笑道:

  「你這是巴巴地要請了大夫來給我們相爺看病,以便討好我們姑娘呢。」

  蕭正峰正色道:

  「不敢說‘討好’二字,但若是能讓你家姑娘少一分煩惱,我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綠綺聽著這話,卻是哼了一聲:

  「說得好聽,還不是想著討我們姑娘歡心罷了。」

  蕭正峰這個人于行軍打仗上頗有些謀略,可是對這姑娘心思,實在是覺得難以揣測,譬如眼前的這位綠綺姑娘,他實在是不知道怎麼招惹了這位,竟然惹得她言語間分外挖苦,當下只好再次抱拳:

  「今日莽撞,得罪了姑娘,實在是蕭某的不是,蕭某再次向姑娘賠不是了。」

  綠綺望著眼前這位心眼實在的男兒,卻是眸中微動,笑著道:

  「其實你如果忽然請一個名醫過來,倒是有些惹眼,這知道的也就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我們相爺和姑娘有什麼企圖呢。依我看啊,倒是不如你把那名醫請來交給我,我就說是我遠房的一個親戚,如何?」

  蕭正峰聽到這個主意,略一沉吟,點頭道:「如果這樣,那是再好不過了。」

  綠綺越發輕笑了:「那就這麼說定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2:36 P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2-22 03:15 PM 編輯

第五十三章

  於是這一晚上,綠綺忽而想起來,說起自家母親在大名山下有一個遠房的表親,竟是個名醫,倒是不如讓他來幫著瞧瞧。

  阿煙聽了,不免疑惑:

  「這個倒是不曾聽說過呢。」

  綠綺的母親當年和那個被趕走的王嬤嬤一起,都是逝去的顧夫人的陪嫁丫鬟,那是最受倚重的,綠綺母親若是有什麼親戚,自己應該是知道的,卻是從未聽說過有這麼一個。

  綠綺當下笑著道:

  「小時候聽母親說,是早就失散了的,那幾年才認的,因為當時夫人病重,也就沒拿這點子小事去說,是以夫人和姑娘都不知道。」

  都是身邊自小一起長大的丫鬟,阿煙也就信了,當下只是淡笑道:「既如此,那就快請來吧。」

  綠綺見一切順利,當下忙答應了,這就自己去請了馬車,要去大名山下請那個名醫。

  阿煙見此,便提議道:「讓你哥哥跟著去吧,也表示對那位親戚的尊重,要不然單獨你去,卻是有些不好。」

  綠綺忙道:「姑娘哪裡知道,昔年我母親帶我見過那位遠房親戚,當時哥哥卻是沒去過的,那些親戚既是名醫,性子又有些古怪,我哥哥去了,他未必認的。」

  阿煙想起上一世自己認識的那位元鄉間專供調養的隱士,知道他也是性子奇怪的,想著這隱居鄉間的高人總是有一些不為外人道的怪性,當下心中雖有些疑惑,也就讓綠綺去了,只是叮囑她多帶銀兩,多賣一些禮物。

  綠綺答應了,當下歡快地離開,自去尋找蕭正峰了。

  卻說李氏的那位老娘,自從來了顧家後,以親家母自居,吃食上挑三揀四,衣料上也是嫌棄這個挑剔那個,再者一群娃總是沒個安生,上蹦下跳,摸索這個看那個的,把個顧府弄得亂七八糟。於是她們這一家子只來了兩日,便弄得眾丫鬟們怨聲載道,只說這外來的主子倒是比自家正經主子還要難伺候呢。

  誰知道這麼一說話,倒是讓這位親家母聽到了,只哭著喊著把自家女兒李氏叫來,要李氏給那丫鬟掌嘴,說是自己活了這麼大歲數,還不曾受過這等委屈,沒得來了女兒家,反而受人這等埋怨。

  李氏沒辦法,只好掌了嘴。

  誰知道那個小丫鬟,雖只是一個小丫鬟,卻和阿煙跟前的燕鎖最為要好,她既受了打,弄了個沒臉,便大哭了一場,也是如今天冷,就此發了高熱,躺在榻上幾日不能下來。

  燕鎖去看她,見她一臉的枯黃,又哭得跟什麼似的,也就跟著哭了一場。

  這小燕鎖回來後,神情便有些萎靡,兩眼也是紅的,阿煙恰好見了,便隨口問起,於是小燕鎖便把這事兒一一說給了阿煙。

  青峰從旁聽著,卻是有些歎息:「不過是一些糟心事吧,那親家老娘打了一巴掌,打就打了,哭什麼,如今鬧得卻像個什麼大事兒一般,還說到姑娘面前,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姑娘為著老爺的事兒正愁著呢,卻拿這點子小事來給姑娘添堵。」

  小燕鎖想想也是,自己也頗為歉疚:「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倒是我的不是。」

  阿煙聽著,吩咐青峰道:「你先去請一個大夫過來,給那丫頭看看,這大冷天的得了病,可別落下什麼毛病。再從庫房裡稱一些人參來,給她補補身子。」

  這邊燕鎖聽著,自然千恩萬謝地跟著青峰去了。

  那邊阿煙卻擰眉,想著這尊神如今來到自己家,總是要想個法子送出去,要不然依此人貪婪的性子,難保不惹出什麼事來。

  正想著呢,卻聽到稟報,說是舅爺過來探望老爺了。

  舅爺?

  阿煙當下起身出去,到了正屋,卻見原來是李元慶竟然跑貨運回來了,已經來到正房探望了。

  那李元慶見阿煙過來,真個如仙女一般,眼前頓時放光,當下搓著手上前,假模假樣地拜見了。

  阿煙心中越發反感,不過還是上前拜見了。

  一旁的李氏頗有些尷尬,不過也不好說什麼,倒是那李家老夫人,開始張羅著道:

  「三姑娘啊,依老身看,如今相爺病著,你一個姑娘家也不好拋頭露面的,這家裡有什麼事兒啊,你就盡情使喚你舅舅,他在外面跑貨運,已經跑了幾年了,見多識廣的,什麼事兒也能都替你應付。說到底,這是自家人,總比那些外心的奴才要來得上心。」

  這一席話說的,除了那李元慶,在場的是一個沒喜歡的,便是李氏身邊的珊瑚等人,也都面上帶了幾分無奈。

  那李元慶卻上前說起了大話,就差拍著胸脯說:

  「說的是,三姑娘放心,我這在外頭走貨,來來往往的人,沒一個見了我喊聲三爺的,如今來了咱們府裡,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什麼事兒知會一聲,我這當舅舅的都替你辦了。」

  李氏從旁,幾乎是臉紅到了極點,想著自己這老娘和弟弟不知道那走貨的好差事其實是三姑娘為他謀的,如今竟然跑來這裡說著等大話,實在是丟煞人也。

  阿煙見此,臉上倒是依然帶著笑,上一輩子,她十年漂泊,什麼樣的人不曾見過呢。

  當下她輕笑道:

  「舅舅既然這麼說了,那阿煙也就不客氣了,如今東邊鋪子裡正缺一匹布呢,不如舅舅幫著去相看相看?」

  李元慶一聽,頓時眼都亮了,還以為是要把那鋪子的生意交給他打理呢,當下忙點頭道:

  「好好好,放心就是,我一定幫你好好看著那鋪子!」

  ---------------

  綠綺坐了馬車,逕自前去蕭府尋找蕭正峰,來到蕭府門前,卻見這是一個占地極大的院子,門前的兩個石獅子一人多高,看著倒是有些年頭,大紅門上的銅釘子都被磨得發著模糊的光。

  當下她不免想著,這蕭正峰看來倒是家世也算不錯,並不是自己以為的白手起家。

  她逕自稟報了自己的目的,找蕭正峰蕭將軍的。

  那門房打量了綠綺一番,逕自進門去了。

  只片刻後,蕭正峰便出來了,一頭黑髮束起來,穿著黑袍,綁腿綁得依舊利索,帶著釘板的軍靴踩在帶著冰渣子的雪中發出簌簌的聲音。

  綠綺招了招手,示意蕭正峰上馬車。

  蕭正峰卻是根本不上的,逕自翻身上馬。

  綠綺見了,不免噗嗤笑了出來:

  「將軍,昨日夜裡你還拉著我不放呢,如今怎麼見到我跟見個老虎一般?」

  蕭正峰聽到那句「昨日夜裡你還拉著我不放」,頓時擰眉,嚴肅地對綠綺道:

  「姑娘,昨日是情不得已,這才得罪了姑娘,還望姑娘海涵。可是這種話,萬萬不能亂說,若是傳出去,沒得損了姑娘清譽。」

  綠綺性情一向大大咧咧的,此時聽到這話,卻覺得滿心裡的不喜歡,當下便拉了臉:

  「罷了,我也懶得和你說話,還是趕緊去尋你那位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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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煙進屋看了自己的父親,卻見父親這幾日總算好了些,能坐在那裡說一會子話了,當下阿煙服侍著父親喝了湯藥,又陪著說東說西。

  顧齊修雖則這幾日身子骨並不好,不過心情倒是不錯,躺在那裡笑著道:

  「我這一病,或許是因禍得福吧。從此之後,也算是病殘一把骨頭,再過一段時日,等風頭漸去,我就告老還鄉了。」

  這話說得阿煙也笑了,眸中泛起溫暖的期望:「若是真能這般順利,那是再好不過的。」

  其實她如今已經放下心來了,上一輩子和太子的婚事,那是已經引起了永和帝的忌諱後,才借著太子和威武大將軍家姑娘的私會之事,雙方各得了一個臺階,就此作罷。

  後來父親匆忙將自己嫁出去後,因為一件小事惹了永和帝,受了罰,回來後一病不起,當時那氣色,那才是回天乏術呢。

  如今雖則也是解除了婚事,可是永和帝對父親卻多了幾分信任,父親依舊病了,可是這病,卻到底沒什麼大礙的。

  想到這裡,她心中便已十分滿足。

  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如今這命運已經和上世有了不同,相信將來總是會更好的。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顧齊修一邊咳著,一邊問道:

  「我怎麼聽說李元慶過來咱們家了,這個人素來不老實,不知道這一次又是打什麼主意。」

  阿煙上前輕輕幫父親捶背,卻是笑道:

  「只要父親身子骨好起來,阿煙便再也沒什麼可愁的。區區一個李元慶,女兒還是不放在心上的。父親也就不必操這些心,只專心養病就是了。」

  顧齊修想想也是,便也笑了:

  「說得是,如今外面諸事,都一併交給你,我倒是可以趁機偷幾日閑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2:43 P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2-22 03:16 PM 編輯

第五十四章

  阿煙離開正房後,那邊李氏就跟過來了,滿臉的歉疚,對著阿煙道:

  「姑娘啊,我這兄弟,沒什麼見識,為人也粗魯得緊,若是得罪了姑娘,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阿煙點頭輕笑道:

  「既然喊一聲舅舅,便是一家人,說什麼得罪不得罪呢。」

  李氏見阿煙這般,這才稍微放心,當下也不免歎息:

  「姑娘素來心寬,自然不將這等事放在心上,只是我心裡卻覺得分外過意不去。」

  阿煙卻是一笑置之,只是道:「老夫人和舅父初來乍到,自然有許多不適,若是丫鬟有什麼做得不對的,母親盡情管教就是,總不能讓老夫人說了不是。」

  李氏聽這話,頓時明白阿煙已經知道掌嘴小丫鬟的事兒了,當下越發不安了。

  說了一會子話,這阿煙自然是去了,青峰從旁蹙眉,低聲道:

  「姑娘,就這麼來了一家子,以後可怎麼了得,還不知道要怎麼呢打發出去呢。」

  阿煙卻是怡然自得,並不著急,淡淡道:

  「還能怎麼打發,無非是拿銀子打發出去。」

  一旁燕鎖聽著,分外的不平:

  「這臉皮也真是厚呢,憑什麼拿了白花花的銀子打發他們一家人!」

  阿煙聽此,卻輕笑道:「這個世上,銀子本算不得什麼。若是能拿銀子便把事情辦了的事兒,那都不叫事兒。」

  母親留給她偌大家財,不是說讓她當一個守財奴去守住這些家產,而是讓她手裡留著這些錢,在關鍵的時候派上用場,能更好的守住自己的幸福。

  繼母的娘家人,不是什麼骨頭血親,不過既然有顧清在,這繼母為人倒也不壞,總是要維持著。真使了什麼強硬手段,難免傷了這繼母的心,乾脆還不如拿銀子打發了,既讓繼母喜歡,從此後越發死心塌地,又能讓他們就此離開。

  至於以後,父親病好了,他們再想進這個家門,卻是沒那麼容易了。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卻聽到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地過來彙報,卻是道:

  「正房裡的老夫人又和一個丫鬟吵起來了,說是問起看到那裡養著一頭牛,分明是有僕婦去擠牛乳的,怎麼根本不曾見呢?」

  青峰聽到這個,氣得臉都白了,又覺得好笑:

  「那牛乳本是老爺為姑娘準備的,如今老爺病著,姑娘便讓人多給老爺做吃食用了。什麼時候輪到這麼一個外來的老媽子搶這口吃的!」

  阿煙倒是不氣,淡道:「讓她們先鬧騰幾日吧。」

  如今越是鬧騰得厲害,她回頭趕人的時候,那才叫順應民意,便是連繼母都說不出什麼不是來。如此一來,以後她們再想登這個門,就是難上加難了。

  於是當下她笑道:「把那牛乳分了一盞,去送給老夫人吧。」

  這邊青峰簡直是皺起了眉,不過無可奈何,還是照著去辦了。

  到了傍晚時分,那邊綠綺終於回來了,果然是帶著一個大夫的,只見那大夫背著一個藥框,藥框裡裝著各樣物事,身上穿著青色短打的衫子,看著不過三十出頭,精神得很,兩眸燦燦有光,帶著些許笑意。

  阿煙當下忙命人端上茶水,又寒喧了一番,知道這大夫姓韓,世代行醫的。

  這邊韓大夫聽說顧齊修的病倒是頗有興致,當下便由阿煙陪著進了正房,前去為顧齊修把脈。

  這邊正把著脈呢,就聽到外面一陣喧嚷之聲,緊接著,便聽到有人吵鬧著。

  阿煙頓時冷下了臉,吩咐綠綺道:「出去看看,是什麼人在哪裡喧嘩?無論是誰,都統統給我趕出二門外去!」

  綠綺得了令,忙出去了,誰知道卻見是那舅爺,正罵罵咧咧的往裡面走呢。

  這綠綺迎面見了舅爺,當下攔住,沒好氣地道:

  「如今正請了一個名醫給老爺把脈呢,舅爺這是怎麼了,在這裡吵鬧不休,姑娘說了,請舅爺先去二門外候著,有什麼事兒回頭再說。」

  這李元慶自以為來了這都是婦孺病弱的相爺府後,自己便是那當家做主的人呢,迎頭聽了綠綺這麼說,真是半點面子都不曾給,當下便惱了起來:

  「你個小丫頭,懂個什麼,讓你們家姑娘出來和我說話!我倒是要問問,那鋪子裡的掌櫃一個個都是怎麼回事,竟然完全不把我看在眼裡?你們還當我是舅爺嗎?眼裡有我這個長輩嗎?」

  這麼一鬧騰間,恰好李家老夫人並李家媳婦領著那幫孩子也都過來了,李家老夫人其實早存著一些念頭,如今見兒子去管個鋪子竟然這麼不順當,再加上今日她吃個牛乳,竟惹得丫鬟們一個個議論紛紛的不喜,她越發覺得委屈,當下就哭了起來。

  「我的兒啊,不曾想如今你我看著你姐姐一家子老弱病幼,想著過來幫襯一番,人家卻根本不拿咱們當個正經親戚看待!說來也是,原本就是家裡窮,可不是讓人家小看了去!如今咱們也別理論,還是趕緊還家去吧,從此後斷絕了這門親也罷!」

  這話說得李氏實在是裡外不是人,又是心疼老娘,又是對不住阿煙,在那里拉著老娘,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個李元慶原本就窩了一團子火,如今聽到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往那裡一橫,竟然說道:

  「今日我還就不走了,你們又能奈我何?這裡是我姐姐家,我這當小舅子的竟然沒個立腳之地?」

  那邊韓大夫已經把過了脈,正要開藥,而顧齊修也恰好醒過來,朦朧著聽到這話,頓時沉下了臉:

  「這是那個李元慶,真個是混帳?」

  阿煙忙上前,笑道:「父親不必因為這等人煩惱,咱們堂堂左相爺,難道還以為這種不入流角色在那裡動這等肝火,沒得把自己身子氣壞。」

  說著,又對那韓大夫道:「韓大夫,麻煩你且開一個方子,我先出去看看,馬上就回。」

  這邊顧齊修吩咐道:「叫幾個小廝,將那人趕出去拉倒!」

  阿煙自然是笑著應了,這邊謝過了韓大夫,她帶了青峰燕鎖並雲封幾個丫鬟出去,順著那抄手遊廊一路在來到了棗樹下,卻見李元慶正在那裡罵罵咧咧,而一旁的李夫人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仿佛受了莫大委屈。

  旁邊還有一群小孩子,在那裡抹淚得抹淚,哭喊得哭喊,也有那小的,鑽到娘懷裡嚇得不敢出來。

  堂堂相爺府,還真成了菜市場呢。

  李元慶見阿煙過來了,正好覺得這一肚子的火氣有了去處,仗著這顧家沒什麼男人,想來小廝們也不敢和自己這等身份的人動手,當下沖將過去,指頭罵道:

  「我念著你是小輩,不願說什麼重話,只是那掌櫃怎麼回事,竟然完全不把我當個回事,你當我是這麼好支應的嗎?還說什麼讓我去管鋪子,分明是哄我呢!」

  阿煙見此情景,不怒反笑:「舅父大人言重了,這是說得哪裡話?」

  李元慶見她笑得竟然如此淡定從容,越發落實了這小女子是有意耍弄自己,於是越發氣憤了:

  「你個沒教養的女娃,以為你舅舅我是好欺負的嗎?真是不把我當回事,有你這樣待客的嗎?」

  一旁眾人看在眼裡,都一個個幾乎是瞪大了眼睛。要知道顧家三姑娘,那是何等人也,那是進得了皇宮內殿,登得了豪門廳堂,那是女子書院裡一等一的才女,那是嬌生慣養的天子嬌女,如今卻在自己家裡,被個如此粗俗的男人這麼指著罵。

  這可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呢。

  此時綠綺和青峰幾個也是惱了,上前就要和那李元慶理論,而那邊藍庭也帶了幾個家人,上前就要衝過去將那李元慶攔住。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團粉嫩卻忽然沖了過來,舉著肉團一般的拳頭就鑿向了李元慶。

  眾人還來不及看清楚,卻見那肉團子已經跳將著劈頭一拳,正好打在李元慶鼻子上,一時之間那李元慶臉上仿佛開了花一般,紅的黑的都往外淌。

  大家定睛一看,卻見那粉團竟然是小公子顧清。

  原來顧清這幾日早就看著這一大家子不順眼,他又是平日裡聽母親絮叨,知道這舅舅如何不成器,如何逼著母親要銀子,以及姐姐又是如何幫襯著把這舅舅打發走了。

  如今呢,這一大家來了,挑剔這個搶佔那個,最後這舅舅竟然膽敢罵到了自己姐姐頭上,不免想著,自己姐姐是何等溫柔良善的人,怎堪被那混帳玩意兒辱駡!此人膽大包天,不過是欺負父親病重,家中沒有撐腰的男兒罷了。

  顧清此時是再也無法忍耐,憋了幾日的氣一下子迸發出來,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將這些日子在武師那裡學到的看家本領都盡情施展在李元慶身上,矢志要讓這李元慶看看,顧家並不是無人!

  卻見他,一拳得手之後,馬上撲了過去,緊接著第二拳狠狠鑿下,只把李元慶打得哭爹喊娘,狼狽不堪。

  那邊李老夫人一開始都看呆了,後來反應過來,頓時哭天喊地起來,而一旁的李家媳婦並一堆孩子,自然也跟著哭嚎。

  李氏看出是自己兒子打了弟弟,痛哭一聲,忙過去拉住兒子,可是這顧清人雖小,最近卻是頗有了些武藝,鍛煉得力氣也大了,竟不是她能拿得住的。

  而一旁的藍庭,本打算沖過去拿下那李元慶的,見此情景,便忙止住了腳步,帶著幾個家人躲到一旁不見人影了。

  阿煙呢,開始見顧清沖出來,倒是微驚,後來明白過來後,不免想笑,想著這樣也好。

  原本早看不順這李元慶,真恨不得找人痛打他一頓,怎奈何投鼠忌器,如今是顧清動手,李氏再是有怨言,也斷斷怪不到旁人身上了。

  其他一眾丫鬟,見這李元慶挨打,一個個心裡也是暗呼痛快,於是明面上驚叫著,其實心裡都樂得跟什麼似的,等著看好戲呢。

  一直等到顧清打了李元慶十幾下,那邊阿煙才擰眉冷斥道:「阿清,早說過讓你不要這樣撒野,你把舅父大了,這成何體統!」

  阿煙這麼一發話,那邊藍庭才跑過來,仿佛剛過來的樣子,急匆匆地將顧清拽住。

  被按壓住的顧清冷哼一聲,不屑地呸道:「什麼玩意兒,也敢到我左相府中撒野!」

  李元慶被打得頭臉已經是面目全非,此時嘶聲喊著道:「小兔崽子,我是你舅舅!」

  那邊李老夫人哭喊著上前,抱著她兒子心肝啊寶貝啊一頓亂叫,疼得跟什麼似的。

  李氏也是懵了,一邊拉過兒子來痛斥,一邊就要去勸她娘和弟弟,可是她娘正哭得厲害,又哪裡是勸得住的。

  阿煙見此,淡聲吩咐道:「藍庭,小公子打了舅爺,還不趕緊尋一個大夫來。」

  藍庭答應了,人卻不走,只吩咐了一個小廝去叫大夫,自己護在阿煙身邊。

  阿煙過去牽著顧清的手,故意冷道:「你打了舅父,還不知錯?如今卻是要把你領到父親面前,讓父親好生教訓你一番!」

  說著,也不管這院子裡的哭鬧,逕自牽著手將顧清領走了。

  那邊李夫人原本打算大鬧一場的,不曾想顧煙就這麼雲淡風輕地領著顧清走了,沒奈何,她只能把滿肚子的火往李氏身上撒去。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2:48 P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2-22 03:17 P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進到屋裡,顧清拜見了顧齊修,顧齊修半坐在那裡,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一時之間顧清倒有些忐忑,也不知道父親如何處罰自己。

  韓大夫此時已經開好了方子,見了這一對姐弟進屋,便將方子送上,同時囑咐道:「相爺這個病,也沒什麼要緊的,只是千萬要記住,不能憂慮多思,更不能動肝火,需要靜養一些時日,再配上我這藥,必是能好的。」

  阿煙自然是謝過了,因這大夫來往一趟不容易,當下就住在家裡幾日,以觀後效,於是便叫來了青峰,讓青峰帶著韓大夫去二門外下腳處歇息,並囑咐了好生照料,不可輕慢了去。

  待韓大夫走後,顧齊修這才慢騰騰地睜開雙眼,望了眼自己的兒子顧清。

  顧清平時是害怕這個父親的,如今自己打了人,剛才的血勇之氣隨著那幾拳頭已經盡皆消散,如今留下的只剩對父親的懼怕和擔憂了。

  顧齊修眯著眸子,望著這個自己素日不喜的兒子,淡問道:

  「怎麼好好的打起你舅父來了?」

  顧清跪在那裡,握了握拳頭,終於咬牙道:

  「以清兒看,他就不是什麼好人!」

  顧齊修「哦——」了一聲,聲調拉得長長的,最後卻是問道:「為何?」

  顧清想了想,終於道:「他不學無術,好賭成性,不知道掙錢養家,卻只知道對我母親耍賴要銀子,分明是蛀蟲敗類。這也就罷了,如今更是趁著父親生病,家中無人做主,竟然欺上門來,對著姐姐辱駡不止,實在是可氣可恨。」

  顧清說完之後,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父親,卻見病痛中的父親臉上依舊沒什麼神情,在帳帷的陰影中,臉色很是晦暗。

  他的心便慢慢往下沉去,跪在那裡,低聲道:「父親若是要責罰孩兒,孩兒也是認了,但是打了這等敗類,清兒是絕對不後悔的。」

  這樣的人,就該將他打出去,若是留在家中,以後還不知道又惹出什麼事來!

  誰知道他心裡正忐忑著時,顧齊修忽然道:「說得好!」

  顧清不敢置信地抬頭看過去,卻難得看到自己父親對自己露出笑來。

  顧齊修含笑點頭道:

  「你那個舅舅,原本就是個不成器的,若不是我這幾日病著,實在沒精神和他理論,早把他趕出去了。你如今這一打,也倒是好,早點把他趕出去了事。」

  顧清聽著這話,開始都是不信的,後來明白過來,忽而間便覺得心裡湧起說不出的喜歡,渾身都充滿了興奮,原來父親竟然是贊同自己的,原來父親竟會誇讚自己的。

  他心間發熱,跪在那裡,怔怔地望著父親,眼眶裡甚至開始有了水氣。

  他長這麼大,父親還未曾誇過自己呢!

  阿煙從旁看著,見顧清清澈的眸子裡閃著淚花兒,忽而便有些憐惜這個弟弟,當下走過去,親自將他牽起來,柔聲道:

  「這麼冷的天,還跪在那裡做什麼。」

  顧清自己也笑,低頭不好意思地抿唇:

  「姐姐,父親不怪我就好。」

  顧齊修卻略一沉吟,淡道:

  「雖則父親心裡並不認為你有什麼可責罰的,可是你到底是動手打了長輩,如今卻要罰你的,你可明白?」

  顧清自然是明白,當下忙點頭道:

  「父親,我懂的!」

  這李元慶被打了後,藍庭派小廝隨便找了一個大夫看過了,卻是說沒什麼大礙,都是皮肉傷,開了一些藥就此拉倒了。

  李老夫人哭天喊地,那意思竟然是賴在這裡,不治好傷就不走了。

  那李元慶叫囂著,是要去找顧清麻煩的,可是誰知道正叫著,那邊卻傳來消息,說是顧清一提李元慶就來氣,言稱出了柴房,還要將李元慶痛打一頓。

  這麼一來,李元慶也有些怕了,不管如何那是左相家的小祖宗,如果真打了自己,自己還能反打回去嗎?

  阿煙瞅準時機,扔了二十兩銀子過去,就當賠了李元慶的傷,算是把這一家子給趕出去了。

  送走了李家這一坨佛後,不但是李氏,就是滿府上下的奴僕丫鬟也都松了口氣。

  有這麼幾位在家裡,誰也別想過個安生日子,可總算是走了。

  幾個貼身丫鬟也都拍手稱快,只說二十兩銀子痛打一頓那人,實在是值得很,真恨不得大家再湊出二十兩,大家一起再打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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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這韓大夫醫術實在是高明,還是趕巧了,反正這韓大夫來了三四日,顧齊修吃了他的方子後,這病果然漸漸好了起來,如今已經能由小廝扶著下榻走動幾步了。

  阿煙見了,總算是松了口氣。一時那韓大夫要離開了,阿煙忙命人包了重重的診金,謝過了這韓大夫。

  這韓大夫卻灑脫地笑著道:「我也是受人所托,如今既然顧左相逐漸好轉,也算是不負所托。」

  一旁綠綺聽到,眼睛滴溜溜地轉,低著頭不敢說話。

  阿煙掃了眼綠綺,卻是並沒說什麼,只是淡笑道:「辛苦了韓大夫。」

  這韓大夫當下告別了,上了馬車就此離去。

  阿煙轉過身來準備回去,卻見一旁自己兩個大丫鬟,一個青峰一個綠綺,都仿佛若有所思地低著頭。

  阿煙不免覺得好笑:「怎麼了你們兩個,韓大夫走了,你們兩個卻跟丟了魂似的?」

  青峰臉上微紅,看向綠綺,卻見綠綺抿著唇不說話。

  於是青峰搖頭笑道:「和這個韓大夫有什麼干係,不過是想著如今老爺好了,那李家的一大家子也走了,總算可以過幾天清靜日子了。」

  阿煙心思本就敏銳,如今望向自己兩個丫鬟,綠綺也就罷了,和那韓大夫是親戚,可是青峰卻不是的。

  一邊往內院走著,一邊想起,這幾日韓大夫過來,青峰多有接觸,那一日帶著去下腳處,就是青峰前去辦理的,莫不是青峰情竇初開,竟然喜歡上了這韓大夫?

  掐指一算,青峰其實都已經十六歲了,二八年華,正是思春的好時候,而那韓大夫雖然三十多歲,年紀是大了些,可是看著也算幹練爽朗,若是她自己喜歡,也不失為一個良配。

  看來趕明兒自己倒是要和青峰好生談談,看看她到底是什麼心思。若是真有意,總不能讓她錯失好姻緣。

  一時這麼想著,走到了西廂房,先和青峰說了幾句話,加以試探,看著那意思,果然青峰是有意的。當下她不免想著,該是尋個時候問問那韓大夫的意思。

  待青峰去灶房取今日的晚膳去了,阿煙便問起綠綺關於那韓大夫的身家背景,想著打探下。可是誰知道綠綺一聽這個,越發不自在起來,支支吾吾的,竟然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綠綺只好道:

  「原也不熟,不過是見過兩面罷了,他這個人性子又怪,實在是不知道他是否娶妻。」

  阿煙眸中含笑,心中已經隱約有所感覺,並不點破,卻是道:

  「多虧你幫著找了這麼一個韓大夫,才讓父親的病情好轉,倒是要好好賞一賞你的。你跟著我這些年,雖說也不曾缺了什麼,可是到底這謝禮不能少。」

  說著時,便打開一旁的七寶如意匣子,從中取出一個翡翠貴妃玉鐲,笑道:「這個就給綠綺吧,你好好留著,以後當嫁妝。」

  綠綺一看那貴妃玉鐲,卻是微驚,只因那玉鐲子值什麼銀子,她是知道的。這是當日顧夫人的陪嫁物事,玉鐲通體圓潤,顏色墨綠,流光溢彩,價值不菲,是阿煙的外祖父重金從流浪四方的逯人手中購置的。

  阿煙笑著將這玉鐲塞到綠綺手中,淡道:

  「咱們年紀尚小,自然不喜這物,戴了之後平白顯得老氣幾分。可是你卻要知道,這個翡翠玉鐲,卻名為善潤,取自上善若水,潤物不爭。當年母親在世時曾說過,佩戴此物,一則能強身健體,二則能修身養性。如今這個,你便拿著吧。」

  綠綺怔怔地那沉甸甸的玉鐲子握在手裡,只覺得那鐲子冰得手涼,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

  阿煙見她這樣,越發笑道:

  「今日你也累了這麼許久,先回去歇息吧。」

  綠綺手裡捏著那貴妃鐲子,慢慢地踏著雪回到自己房中,剛一進門,便見屋子裡有人。外面又開始飄飄灑灑地下起了雪,屋子裡被照得半明半暗,而就在那半明半暗間,一個人用質疑而冰冷的眸子盯著她看呢。

  她唬了一跳,險些將手中的玉鐲子掉在地上,幸好抓緊了,忙放到衣袖裡。

  可是屋子裡的那人卻是藍庭,她的親哥哥。藍庭目光落在自家妹子的玉鐲子上,微微挑眉,冷問道:

  「你這玉鐲子哪裡來的?」

  綠綺低哼一聲,扭身過去,來到茶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水,裝作不經意地道:

  「姑娘賞的。」

  藍庭眸光越發變冷了:「無緣無故,姑娘為何要賞你這個?這個玉鐲子一看便是價值不菲,怕是夫人當年的遺物之一吧?」

  綠綺原本心裡邊覺得堵了什麼似的,並不舒坦,如今被哥哥這麼追問,卻是起了逆反心理,倔強性子頓時上來了。

  她白了哥哥一眼:「關你什麼事,總之不是我偷的搶的,就是姑娘送的!」

  藍庭聽此,冷笑一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好,綠綺,我不問這個,如今且只問你,你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遠房表舅,我怎麼不知道?」

  綠綺的謊言被哥哥拆穿,頓時臉紅,扭過臉去,囁嚅著道:

  「左右是那個韓大夫把老爺的病治好了,管他是不是咱們的遠房表親呢!」

  藍庭眸中泛起一絲無奈,沉重地望著綠綺:

  「綠綺,你騙了姑娘。你以為你很聰明,可以騙過姑娘嗎?姑娘只是不想和你一般見識,也不想去懷疑你什麼罷了!」

  他緊緊皺著眉頭,語氣中是滿滿的失望:

  「可是你呢,卻利用姑娘的信任,去欺騙她?你難道就不曾想過,為什麼姑娘容忍了王嬤嬤那麼多年,卻忽然有一天將她趕出家門嗎?」

  綠綺眸中微動,緊緊攥住手中的鐲子:「為什麼?」

  藍庭語氣一頓,冷道:

  「因為姑娘對咱們這些人,心裡是有情的。因為有情,所以容忍。可是你每做一件錯事,便是消耗一份感情,便是葬送一份信任。等到哪一天,你把姑娘心中曾經留存的那些感情和信任全都揮霍乾淨,姑娘便再也不會信你,再也不會容你。」

  綠綺聽著這話,那握住玉鐲子的手輕輕顫抖起來,不過她咬緊了牙,倔強地道:

  「我,我並不是有意的,我也是好意……」

  藍庭淡淡挑眉,忽而唇邊扯起一個嘲諷的笑來:

  「綠綺,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綠綺臉慢慢地變白,站在那裡,低下頭,怔怔地望著那玉鐲子,半響後,喃喃地道:

  「我還是不覺得自己有錯,這也是蕭正峰同意了的,他自己也沒有意見。我不過是隱瞞了姑娘那個韓大夫的事兒,可是她也說過,她不想再看到蕭正峰了,她也說自己和蕭正峰註定無緣。既然這樣,為什麼要讓她知道蕭正峰暗地裡記掛著她呢,這不是讓她徒增煩惱嗎?」

  如果說藍庭原本還不知道事情原委,如今聽著妹妹這一番喃喃,也是猜了個*不離十,他敏銳的眸子緊盯著綠綺,終於下了一個結論:

  「你戀慕蕭正峰?」

  這話是一個問句,可是顯然藍庭已經篤定了這個事實。

  而對於綠綺來說,其實在這之前,她一直沒有明白自己這奇怪的心思怎麼了,明明是盼著姑娘能好的,可是看著蕭正峰那麼努力那麼癡情地想對姑娘好,她心裡卻不舒服,仿佛被什麼堵著,堵得人心慌。

  如今,藍庭一句話道破了真相,她這個朦朧的少女心,也在那麼一刻瞬間清晰起來。

  是了,她是喜歡那個蕭正峰,從那個蕭正峰憨憨地任憑她言語戲弄欺負的時候,她便開始覺得這個男人很好玩,而其後蕭正峰緊緊跟隨在姑娘身邊,她每每喜歡逗著他玩。

  她在逗別人,卻其實漸漸地把自己的心陷入了其中。

  而這一切,仿佛就在那個雪夜裡,那個男子忽而將她拽至一旁影壁,在她耳邊那發自胸腔的聲音低低地響起「綠綺姑娘,是我」的時候,在她回首間望著那個眉眼剛硬臉型堅毅的男子,在那銀雪彎月的映襯下染上的那一抹柔情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深陷其中了。

  這世間有一個男兒,憨厚踏實,剛正果敢,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彪悍強硬的氣息,可以給人那麼強大的存在感和安全感,仿佛只要伴隨在他身邊,就什麼都不用怕了。他又是那麼癡情不悔,那麼的堅毅無畏,可是這麼好的一個男人,他偏偏愛的不是自己。

  綠綺低下頭,咬著唇,淚水一下子從眼眶裡落下來。

  她捂著臉,忽然「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藍庭歎了口氣。

  他只有這麼一個妹妹,說他不心疼這個妹妹,是假的。

  可是他卻不願意看著她就這麼因為一點男女私情,就這麼誤入歧途,走上欺蒙主子的道路。

  他走過去,抬起手,淡聲道:

  「去向姑娘坦誠一切,姑娘會原諒你的。」

  他頓了頓:

  「至於蕭正峰和姑娘之間的事兒,不是你我能插手的,無論姑娘想做什麼樣的決定,她都有權利知道真相。」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3:04 P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2-22 03:18 PM 編輯

第五十六章

  哥哥走了後,綠綺一個人躺在榻上,緊緊攥著那玉鐲子,根本無法入睡。一時眼前浮現出種種場景,竟都是小時候陪著姑娘的種種,兩個人一起放風箏的情景,一起看書的情景。

  曾記得,姑娘但凡有什麼,都不會短了她的。一年四季,釵黛裙環,哪一樣都是上好的。她若站出去,比起一般官家小姐的穿戴也毫不遜色的。

  握著姑娘送給自己的玉鐲子,想起那句「上善若水,潤物不爭」,綠綺只覺得那明明冰冷的鐲子,卻仿佛能燒灼了自己的手一般。

  她怎麼配呢,怎麼配去戴上姑娘送的這鐲子。

  就這麼枯坐了一夜,越想越覺得劇痛鑽心。到了第二日,她這麼一起來,只覺得渾身綿軟無力,她掙扎著還是要起,卻感覺到自己的氣息無意間噴到了手背上,那氣息竟然灼得手背都發燙。

  她情知不妙,知道這一陣子得風寒的多,沒想到自己這等健壯的身子,竟然也染上了。

  她平日都是起得極早的,如今久久不曾起來,自然是被人覺得異常,那邊就有小丫鬟過來看,結果一進來,看著她這個樣子,頓時嚇了一跳:

  「你這是病了吧?」

  於是這消息很快傳到了阿煙耳中,阿煙原本正要去女學的,如今聽說,趕緊過來,親自看望。

  一進門,見她面目通紅,額頭發燙,卻又掙扎著要起來,便溫聲道:

  「你不必煩心其他,這幾日先好生歇著養病。大夫已經命人去叫了。」

  綠綺咿呀著,乾裂的唇蠕動,想著昨夜想了一宿的話,想說出,不過那邊阿煙卻用細軟的手覆在她額頭上,輕聲道:

  「這幾日我看著你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你放輕鬆些,凡事不必多想,等我下了學,再來看你。」

  綠綺微愣,心中想著,果然自己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就這麼一怔間,阿煙已經準備離去了,臨走前自然又叮囑了一個小丫鬟在這裡好生照料著。

  綠綺沒來得及向姑娘坦誠自己的錯處,卻偏偏又病在這裡,一時之間有心無力,越發苦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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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阿煙踏著積雪回到了書院。因為這一段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許久不曾來了,如今重新回來,看著這古樸大方的五進院落在那皚皚白雪之下,透出靜謐而雅致的氣息,不免覺得親切。

  此時她素日要好的幾個同窗也都過來,圍在她身邊,以話語開解,言辭間自然是對阿煙頗為同情,對那孫雅蔚十分的不屑。

  待到周圍人漸漸散去,阿煙才拉住何霏霏的手,悄悄問起孫雅蔚的事來,何霏霏卻頗為不屑地道:

  「自從出了那檔子事,就閉門不出了。她如今怕是也沒臉見人了,除非太子娶了她為太子妃!」

  阿煙點頭,輕笑道:「那也不是沒有可能。」

  何霏霏冷哼:

  「這世間,怎麼能有如此不知廉恥的女子!分明是你要嫁給太子的,她卻私底下幹了這種事!」

  阿煙唇邊泛笑,拉著何霏霏的手道:

  「何必呢,都過去的事兒了,當初我難過得跟什麼似的,如今也覺得沒什麼。你看我父親大病一場後,我算是想明白了,任憑什麼好姻緣,也不如看著自己父親身體康健得好。」

  何霏霏見了,這才放心:「你能這麼想,那是最好不過了。」

  一時兩個人說著話兒,難免提起宮裡的事兒,何霏霏有門路又消息靈通,當下悄悄地道:「聽說皇上把太子禁足了,好生訓斥了一頓呢。」

  這倒是在阿煙意料之中的事兒,不過是高高提起輕輕放下罷了,說什麼禁足訓斥,那都是給外人看的。其實永和帝能解決了自己和太子的那門婚事,自然是極為喜歡的。

  至於孫雅蔚,自然也是無緣太子妃之位了。

  這太子妃的位置,最後是落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侯門千金身上了。

  阿煙想起後來孫雅蔚的下場,一時也有些淒然。其實後來威武大將軍在自己父親死後,也曾顯赫一時,可是很快便被燕王打壓下去,落得了個抄家問斬,而孫雅蔚呢,青燈古佛長伴一生了。

  說話間,卻是到了騎射的課程了,阿煙和何霏霏都換上了騎裝,各自去挑了自己慣用的馬。

  等到了馬場,卻見李明悅也在,見了阿煙,笑著招了招手。

  何霏霏牽著僵硬,見阿煙也和李明悅打招呼,於是她也對著李明悅點頭微笑,然後就招呼著阿煙離開了。

  今日教騎射的是昔日一個女將軍。原來本朝因曾有過三位女皇,是以不要說女官,便是女將也曾有的。如今這些舊制雖則漸漸名存實亡,可是軍中卻是有一個紅巾營的,裡面都是紅妝女兒家。

  而這位女將軍,昔日便是紅巾營中最為出色的一位,官至妌婍將軍的,後因牽扯齊王舅父投敵案,得罪了永和帝,這才從紅巾軍退出,無所事事之下,被打發過來教習女學生。

  這妌婍將軍如今五十多歲,生得嚴肅,素日不愛說笑,對於她們這群大家閨秀,也是不假辭色的。

  阿煙素來於這騎射之上並不在行,上一輩子她也沒用過功,是以騎射功底很是一般,不過是勉強應付罷了。

  如今重活一世,她再不是昔日那個嬌弱的大家閨秀,性子裡自有一股韌性,於是倒是比往日用功起來,認真聽著女將軍的講解。

  這女將軍素來是不喜阿煙這等柔弱女子的,如今見她倒是頗為用心,也並沒在意。

  馬上騎行了幾圈後,又練習箭法,或許是用了心,也或許是福至心靈,阿煙倒是成績尚可。

  何霏霏一向騎射功夫極好的,如今見阿煙仿佛開始感興趣,便從旁和她一起練習箭法。

  正練著的時候,阿煙想起李明悅一事,便隨口問何霏霏:

  「那個李明悅之前那樁事兒,後來可有了什麼眉目?」

  何霏霏其實早忘記這事兒了,聽阿煙說,才想了一番:

  「你說那個蕭將軍將她從河裡救出的事兒啊?沒聽說後面有什麼事,估計是這事兒沒成吧!」

  一時說著,她這才想起來:「倒是聽說這李明悅家和齊王拉上了什麼干係,看起來她是一心惦記著齊王呢。」

  阿煙聽說這個,不免轉首,于那白雪反射過來的耀眼白日中,遠遠地望向李明悅。

  這個女子,既然帶著上一世的記憶而來,她卻固執地拋卻了曾經的夫君,要嫁給齊王,那個註定登上帝位的男人,為什麼?

  是她從來沒有對蕭正峰有過什麼夫妻情意,還是說她本就迷戀著更高的權勢?

  阿煙不是李明悅,她無法明白李明悅曾經經歷了什麼,更不知道李明悅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

  就在這麼想著的時候,李明悅也恰好看過來。

  她見阿煙看向自己,於是便上馬過來,笑看著阿煙道:「三姑娘,聽說你的父親病了,如今可是大好?」

  阿煙忙笑道:「多謝李姑娘關心,一切都好了。」

  兩個人寒暄了幾句,那邊恰好有人叫李明悅的名字,李明悅便笑著過去了。

  她轉身之前,白雪之光發射到她的眼眸中,阿煙隱隱約約感覺到一絲居高臨下的同情。

  阿煙牽著韁繩,握著弓箭,低頭細細品味她那眼底意思。

  她看得出,這種同情正是針對自己的,李明悅在同情自己。

  作為一個重生者,她已經窺見先機,她是想到自己以後嫁給沈從暉,然後父親會死去,所以在歎息嗎?

  她現在應該還不曾察覺到,其實自己和顧家的命運已經悄悄地發生了更改吧?

  ---------------------

  蕭老夫人在坐鎮家中,從不出戶,可卻是一個耳聰目明的主兒。如今她已經探知消息,知道那一日一個姑娘做了馬車,只招呼了一聲,她家正峰就跟沒了魂兒一般,趕緊跟著人家姑娘跑了。

  於是這蕭老夫人機智地派了大重孫子,去跟著他這九堂叔,務必查出真相。

  為什麼呢,原來這蕭老夫人琢磨著,既然心愛的孫兒有了心上人,自己怎麼也該助他一臂之力啊!

  於是那蕭大跟著馬車出了城,他知道蕭正峰是個厲害的傢伙,當下也不敢跟緊了,只是遠遠隨著。後來見他們馬車停在了大名山下,去了一個大夫家中。之後呢,他們就帶著那大夫去了顧府。

  這蕭大公子回去後,把這些情況一五一十地向蕭老夫人稟報了。

  蕭老夫人頓時皺起了老眉:

  「難不成他喜歡上的,竟然是左相府裡的什麼姑娘?」

  蕭大公子忙安慰他曾祖母道:

  「太奶奶啊,你也不必急,咱們觀察幾日自然就知道了!」

  蕭老夫人想想也是,便道:「好,給你五日時間,務必查出真相,不然你便不要回來見我!」

  蕭大公子一聽,頓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不過他也只能硬著頭皮道:「是,我知道的,太奶奶。」

  他們家,你可以得罪天可以得罪地,卻不能得罪這位祖奶奶。

  蕭大公子心裡十分苦,知道這個九堂叔不是好惹的,跟蹤他絕對不是什麼容易事兒,十有□□會被發現然後訓斥一頓。

  不過呢,他也只好硬著頭皮去幹了。

  於是這蕭大公子守在顧家幾日後,終於看那大夫出門,連忙跟過去套近乎。

  這韓大夫的,一看那蕭大公子的樣貌,便猜到了:「莫非你是蕭正峰的什麼人?」

  蕭大公子見有眉目,連忙上前套近乎:

  「不錯不錯,在下正是蕭家長房的長孫,蕭正峰乃我九堂叔也!」

  韓大夫雖然不知道這蕭家大公子來找自己做什麼,不過既然是朋友的堂侄子,他也就樂的當一個長輩。

  於是這蕭大公子,連忙拉著韓大夫,說是要去喝酒吃菜,就這麼拉攏了半日,最後醉意朦朧中,蕭大公子終於道出真相:「那一日,我堂叔帶了一個姑娘去見你,那個姑娘到底是什麼人哪?」

  此時韓大夫已經喝得醉眼迷離,笑呵呵地道:

  「那個啊,是顧家三姑娘身邊最得寵的大丫環,名叫綠綺的,倒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

  蕭大公子恍然,一邊勸著韓大夫喝酒,一邊暗暗記在心裡。喝完了酒,一轉身,就把這事兒添油加醋地稟報了他太奶奶。

  蕭家老夫人一聽這個,終於恍然:

  「難道是因為對方身份只是一個丫鬟,所以他才瞞著不肯說?其實這個好辦啊,待我去會一會那顧家三姑娘,若是她是個知書達理的,把這丫鬟送給咱們家就是了?不過是一個丫鬟罷了,竟然逼得你九堂叔三年不娶,想來那位顧家三姑娘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如今我老太婆就要去會她一會,管她是個什麼人物,定也要設法從她手裡把這個丫鬟摳過來!摳過來後呢,若是對方不願意當妾,給咱們當如夫人也好啊!咱們原本不講究那些窮規矩,但凡他喜歡,便是對方身份低下,那咱也只能認了,誰讓你九堂叔忒地牛脾氣呢!」

  這蕭家老夫人雖然人來了,可素來是個開明的,打定了這個主意後,她決定就這麼殺將過去,直接去會一會那位顧家三姑娘,向她要丫鬟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3:06 P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2-22 03:18 PM 編輯

第五十七章

  這一日,阿煙離開書院回家去,行至半路,卻被前面車馬攔住,藍庭自去看了,卻回來稟報道:

  「前面是蕭家老夫人的車馬,說是有事要和見姑娘一面。」

  阿煙聽著這個,倒是微詫,想著這蕭老夫人,按理應該是蕭正峰的祖母了,她為何忽然找上自己?

  難不成蕭正峰之前戀慕自己的事兒被她知道了?

  阿煙心裡對那蕭正峰其實有些遺憾的,如今見了這蕭老夫人,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當下忙對藍庭道:

  「既是老夫人要見,自應去拜見的。」

  說著時,她已下了馬車,親自前去拜見。

  而這蕭老夫人原本想著,既然逼得自己孫子三年不娶,這顧家三姑娘必然是極為難纏之人,這才不放手身邊的丫鬟。她早已是端起身板來,打算打一場硬仗的。

  可是誰知道,如今眼看著這顧三姑娘眸光如水,唇邊噙著淡笑,優雅從容,盈盈步伐仿佛踏于水上,那分明是一個雍容精緻的大家閨秀,看著倒不像是那等惡人。

  她審視了顧煙半響後,最後終於發出一聲驚歎:

  「人都說顧家三姑娘絕世之姿,燕京城無人能比,如今這麼一見,老身方知,這世間竟有如此的女孩兒家,真跟個冰雪雕琢得一般。」

  顧煙聽此,只是含蓄淡笑,柔聲問道:

  「老夫人,今日天寒,不知道您老人家招了阿煙過來,可是有事要說?」

  老夫人一向性子直爽,見這顧煙並不是什麼惡人,當下好感倍增,越看越喜歡,不免暗暗想著,那個不開竅的傻孫子,這麼一個優雅溫柔的姑娘,怎地他就不知道看一眼,好生生地看中了什麼丫鬟!

  她暗暗為自己孫子這不入流的眼光歎了口氣,直言道:

  「今日老身冒昧來見姑娘,其實是有一事想求。」

  阿煙聽到這話,心中不免有些微妙,那蕭正峰一心癡戀自己,自己是知道的,如今人家祖母找上門,未必不是自己耽擱了人家前程,於是上前來說道的?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卻聽那老夫人笑呵呵地道:

  「我那個孫子,不知道姑娘可曾聽說過,叫正峰的,他啊,如今戀慕貴府的一個丫鬟,聽說那姑娘叫綠綺呢。我這腆著老臉過來,就是想問問,這門親事,姑娘可能同意?」

  蕭老夫人一席話,可是把阿煙給聽懵了,任憑她再是見多識廣,也實在沒想到,蕭老夫人竟然向自己求綠綺?

  阿煙沉默了半響後,忽而一笑,輕聲問道:

  「老夫人今日前來,可是蕭將軍的意思?」

  蕭老夫人眼珠轉了轉,眉目慈愛地點頭笑:

  「那自然是正峰的意思啦!他只是不好出面而已,所以特意來求了我,也才能顯出我家的誠意?」

  這蕭老夫人年輕的時候便是個機靈的,如今人老了,腿腳也許不靈活,可是人腦袋卻依然靈光,此時見阿煙只含笑不語,當下忙應諾道:

  「姑娘放寬心,雖說綠綺這姑娘在府中為奴,可是我們蕭家卻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但凡來我府中,正頭娘子雖則不好做,可是如夫人的位置卻是會有的。依我看哪,我家正峰對綠綺那小丫頭也是頗為中意,將來他們二人若是能夠和和美美,那以後府裡也不會再讓正峰娶親了。」

  蕭老夫人說這話,其實是解這阿煙後顧之憂。只因她眼光素來毒辣,一看之下便知道這阿煙乃是良善之輩,那綠綺又是她自小一起長大的丫頭,她自然會多為綠綺考慮。

  阿煙依然含著淡笑,溫聲道:

  「夫人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阿煙豈有不允之禮,那綠綺若是能進入蕭家府門,也是她的福氣。只是這到底關乎她一生命運,我總是要問過她的意思。」

  蕭老夫人聽阿煙這麼說,頓時明白,這多半是答應了,眼下就看那小丫鬟的意思了,當下只覺得大事成了一半,滿心的歡喜,又和阿煙說了幾句,提起若是綠綺也沒什麼意見,她改日一定鄭重登門拜訪。

  臨走之前,蕭老夫人又好生看了阿煙一番,看得心裡實在是喜歡,倒是看得阿煙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待蕭老夫人走後,阿煙重新上了馬車,就這麼靠在馬車的軟枕上,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靜靜地閉著眸子。

  此時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射在在兩邊街道那未化的雪上,一片如火的亮紅色透過暗色的簾幕映襯起來,把這馬車內烘得一片慘紅。

  阿煙回味著這一切,良久後,終於輕輕笑歎一聲。

  一時回到了家中,阿煙正要過去看看綠綺,卻被小廝請過去父親書房。她想著最近這些日子,父親都是忙得不見人影,今日倒是回來得早,便忙去拜見了。

  走進書房的時候,卻見父親面色極為凝重,站在書桌前,負手立著,就那麼低頭靜靜地凝視著一副字畫。

  阿煙走到近前,卻見那是一副字,上面寫的是荀子的「言無常信,行無常貞,惟利所在,無所不傾,若是則可謂小人矣」。

  阿煙知道父親這是有心事,便也不言語,便安靜地收拾了一旁的筆墨。

  半響後,顧齊修終於抬起頭,掃了眼自己的女兒,卻是道:「今日早朝過後,皇上把我叫到禦書房,言談間提起你的婚事。」

  這個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阿煙收拾好了筆墨,便點起了蠟燭,如今聽得這句,那點著蠟燭的手便停在那裡了。

  她明白這是永和帝留意著父親的動向呢。父親在太子的婚事上擺了這麼一手,永和帝未必不懷疑——那素來是個難以捉摸的性情。

  顧齊修眯起眸子,望著那明滅跳躍的蠟燭,緩緩開口道:

  「原本為父一直想著,待這個風聲稍過,便趕緊為你尋一門親事,可是如今看來,皇上也惦記著這事兒呢。」

  阿煙聽到這裡,不在意地笑了下,將那蠟燭放置一旁,又罩上燈罩,這才走過來,抬手輕輕捏了捏父親的肩膀,卻覺得那裡僵硬得很。

  她笑歎了聲:

  「父親,女兒的婚事,你不必操心這個。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年紀又不大,再等一兩年又能如何?再說了,這個事便是皇上有意將女兒許配給誰家,那也未嘗不可。」

  顧齊修聽此,卻有些沉了下臉:

  「婚姻大事,總是要慎重。」

  阿煙卻不以為然:

  「這婚姻之事,原本結得是兩姓之好,只要父親好好的,顧家好好的,女兒嫁給哪個,總沒有受委屈的道理。」

  反之,若是顧家倒了,她便是嫁得再好,怕是這日子未必能過得舒心。

  顧齊修默了番,這才點頭:「這個倒是。」

  ---------------------

  卻說蕭老夫人回到家中,搖頭好生歎息,一旁大夫人不免問起,於是蕭老夫人越發愁眉不展道:

  「正峰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了,看中了人家身旁一個丫鬟。你說好生生的顧家三姑娘,那是怎麼樣的人品和容貌呢,怎麼他就視而不見?咱也不是非要讓他喜歡這位左相千金,只是怕他自小沒爹沒娘的,別是有什麼問題啊!」

  蕭家大夫人聽此,不免想笑,覺得這人老了,難免多想,只好勸道:「興許那位丫鬟品貌也是一流,正峰這才喜歡呢。」

  蕭老夫人瞅了大兒媳一眼,卻是拿出一個畫像來:「看,這是我設法弄到的畫像,就是那個叫綠綺的丫頭的,這無論怎麼比,都沒法和她家姑娘比啊!」

  大夫人觀察了一番,也覺得那個丫鬟雖然不錯,可到底是個一般姿色,不免皺眉:「興許是個不安分的?正峰到底年幼,這才被勾了魂去?」

  蕭老夫人低哼一聲:「等他回來,好生問問吧。」

  一時這邊蕭正峰回到家裡,蕭老夫人將這事兒一說,蕭正峰臉色頓時變了:「你說你去向顧家三姑娘求那個叫綠綺的丫鬟,還說是我想要的?」

  蕭老夫人指著蕭正峰的額頭道:「可不是麼,要不然我至於捨下這等老臉,還不是為了你!」

  蕭正峰臉上鐵青,咬牙道:「祖母,你弄錯了!真是——!還不知她如何想我呢!」

  說完這話,真是就如風一般轉身跑了。

  蕭老夫人和大兒媳婦面面相覷,良久後老夫人才終於結巴著出了一句:「這,這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3:07 P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2-22 03:19 PM 編輯

第五十八章

  一時從父親書房出來,外面已經是大黑了,彎月如勾,照著小院。一旁的青峰見這天冷,早命人拿了大髦過來,幫著阿煙披上了。

  阿煙淡聲道:「綠綺怎麼樣了,過去看看吧。」

  青峰聽了,笑著道:「知道姑娘惦記著她呢,剛才我就讓小丫鬟過去看過了,說是今日白間大夫來過了,吃過了藥,又捂著悶了汗,倒是好些了。只是她如今聽說姑娘回來了,也不肯睡,非要坐在那裡等姑娘呢。」

  阿煙想起傍晚時分那蕭家老夫人來找自己的事兒,心下其實已經明白了幾分。

  當下她卻吩咐青峰道:「我就過去看看綠綺,你先自己回房去吧,看著那幾個小丫鬟收拾下屋子,等下我回去恰好用晚膳,再記得……」

  這邊阿煙還沒說完,青峰就笑了:「知道了,再記得,姑娘素日愛吃的燉豬手,總是不會少的。」

  阿煙見她這般,也是笑了。

  當下阿煙自去了下人所住的跨院,那裡一排的房子,綠綺便住了最靠東邊的那一間,走進去的時候,卻見一個剛留頭髮的小丫鬟正在那裡陪著綠綺呢。

  綠綺盤腿坐在炕上,小丫鬟幫著把暖爐遞到手裡,又給她把那喝過藥的碗給拾掇起來。

  阿煙推門進去,關好門後,這才走到近前,卻見綠綺蔫蔫地低著頭,兩眸無神,頭髮亂蓬蓬地收攏在肩上,整個人看著是前所未有的憔悴。

  此時她見了阿煙,眸子裡便開始潮濕了。

  阿煙知道她有話要說,便吩咐那小丫鬟道:

  「你過去灶房裡,讓她們做一碗瘦肉羹來,就說是姑娘吩咐的,給你綠綺姐姐補補身子。」

  小丫鬟得了令,自然去了。

  待這小丫鬟走了,綠綺一下子從床上翻了下來,跪在那裡低聲哭道:「姑娘,我騙了你,那個大夫,那個大夫……」

  阿煙坐到榻旁,輕歎了口氣道:「我知道,那個大夫根本不是你的遠親表親,是不是?」

  綠綺眨著淚眼,詫異地望向阿煙。

  阿煙挑眉笑道:「他是蕭正峰的朋友吧?」

  此時綠綺怔怔地望著阿煙,半響後嘴唇蠕動了下:「姑娘,姑娘你什麼都知道?」

  阿煙抬手,幫她將散亂的頭髮輕輕梳理了下,溫聲道:「你就是為了這事兒,弄得把自己悶病了?還在這裡哭哭啼啼?」

  此時綠綺已經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確實是一整天了,暈沉沉的難受,想起自己欺蒙了姑娘,便覺得渾身都是痛,腦中也時不時浮現姑娘對自己的種種好,她幾乎被自己折磨得連眼睛都合不上了。

  如今,姑娘這麼一說,仿佛是再小不過的一件事罷了。

  不過她低頭想了想,還是無法原諒自己,抬起手來狠狠給自己幾巴掌:

  「姑娘,確實是綠綺欺瞞了你,綠綺欺上瞞下,綠綺愧對你這些年來對我的好!今日便是姑娘把綠綺發賣出去,綠綺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阿煙望著她瞬間紅腫不堪的臉龐,輕歎了口氣:「既然我早已經猜到了,如今你既已知錯,等你病好,我自然會罰你。如今我先給你說件正事。」

  綠綺紅腫的眸子詫異地望著阿煙:「什麼正事?」

  阿煙笑道:「今日蕭正峰的祖母,蕭家老夫人來找我,你猜她來找我做什麼?」

  綠綺一聽蕭正峰,頓時皺眉:「他的祖母,來找姑娘做什麼?」

  阿煙眸中輕淡,抿唇道:「竟然是來為他求人的?」

  求人?

  綠綺這下子是越發不解了。

  阿煙當下也不瞞她,便將蕭老夫人所說的話一一道來,最後道:「我原本還說問問你的意思,如今卻是不必問了,依我看,倒是允了這門親事的好。」

  話說到這份上,她還能不知道自己這小丫鬟的心思。

  綠綺聽到這話,只覺得整個人都昏沉沉的,搖著頭道:「不不,為什麼,姑娘為什麼要我嫁他?」

  一時她又哭了,咬牙道:「姑娘,我再不想這個人的!我竟為了對這男人的一點念想,險些做出背主的事兒來!現如今我想起來,只覺得悔恨交加!」

  阿煙輕歎了口氣,水潤的眸中帶著溫婉的笑容:「我知道你心裡有他,既如此,嫁給他,當他的如夫人,想必你應該是喜歡的。雖說不是正頭夫人,可是那蕭老夫人也說了,若是你們能夠過得好,那以後也不必再娶了。」

  綠綺扶著沉甸甸的腦袋,歪頭凝視著自家姑娘,因為高熱而略顯乾澀的唇動了動,無法理解地道:

  「姑娘,難道蕭將軍對姑娘那般癡心,姑娘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心動?為何竟要綠綺如此?」

  阿煙聞此言,修長的睫毛微顫,垂下,淡道:

  「蕭將軍的心意,我自然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心裡豈能沒有漣漪。」

  綠綺越發不明白了,茫然地搖著頭:「可是姑娘,若是你心中也有蕭將軍,又怎麼可以說出將綠綺許配給蕭將軍的話來呢?你又為何一直對蕭將軍如此冷漠?」

  她是沒有辦法明白的,姑娘的心思,有時候她真是不懂。

  可是綠綺問完這話後,阿煙卻是一直不曾說話,阿煙只是微微側首,透過那窗櫺,看向外面。

  這僕人房中的窗櫺,自然不可能如同西廂房一般用那罕見的籠煙翠碧綠紗來糊窗戶的。這有些年頭的窗戶,上麵糊著的紙,應該是有些年頭了,如今有些發黃了,外面那朦朧的月光照進來,也並不透亮,只是籠上一層淡黃。

  阿煙盯著那發黃的窗紙,一時有些發呆,腦中卻是想起了往世許多事,諸如在豆大的燈光下縫補的情景,又諸如一個人拄著木棍走在泥濘的雪地中的情景。

  其實對於如今的阿煙來說,別人看著她,可真是最好的年華,擁有絕世的姿容和傲人的才思,錦衣玉食,受盡寵愛,這人世間的路,她才剛開始邁步,眼前是看得見的一片繁花似錦。

  這樣的阿煙,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呢。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光鮮的外表和嬌嫩的容顏下,是一個歷經滄桑的婦人,是一道猙獰的傷疤,和一雙粗糙不堪的雙手。

  阿煙唇邊綻開一個輕淡的笑容。

  她抿了下唇,終於用異樣的聲音對自己的小丫鬟綠綺說道:

  「綠綺,我自然是喜歡那蕭正峰的,像他那般的好兒郎,世間難見,偏生他又是對我那般好,我哪裡能不喜歡呢。可是綠綺,你可知道,世間之情有千千萬,每一樣都重如泰山,唯有這兒女之情,我如今卻看得極淡,極淡……」

  她輕柔的聲音猶如煙霧一般,逐漸有些飄渺起來,仿佛輪回轉世間的迷茫。

  「我願父親泰康安健老有所養,我願姐姐和弟弟能夠衣食無憂得其所依,願顧家的每一個人都能夠平安一世,願那些曾經幫助過我的,我所牽掛的人,能夠得償所願。」

  她轉首過來,淺笑間有幾分恬淡和從容:「對於我來說,這世間之情,父女之情,姐妹之情,每一樣都並不比男女之情來得淺淡。」

  綠綺從旁聽著這話,一時有些聽癡了。

  阿煙望著綠綺兩邊腫起來的臉頰,以及淩亂的頭髮,彎下腰去,親昵地摸了摸她的頭髮,軟聲道:「綠綺,你還小,自然不懂。也許以後你就會明白,這世間男女之情,到底是什麼。」

  綠綺仰臉,迷惘地望著阿煙,喃喃地道:「是什麼?」

  阿煙笑容中漸漸摻入了一些苦澀:「是夏日裡的蜻蜓拂過水面。」

  「男女之情,是蜻蜓點過平靜的水面,驚起的那一點漣漪。轉瞬即逝,了無痕跡。歲月那麼漫長,湖面寂靜無聲,從此後,用一生去回味那一次的心動。」

  縱然曾經舉案齊眉那又如何,縱然兩情相悅夫唱婦隨那又如何,最後依然是撒手而去,從此後孤雁單飛,用十年的煎熬,來緬懷那驚鴻一現的幸福。

  曾經的一切,笑也好,苦也罷,如今一切都成灰。此時的阿煙,想起曾經的那個男人,只覺得猶如隔世一般,心淡如水,已經不會再起一點的波瀾。

  綠綺怔怔地望著自家姑娘,默然無語地回味著她剛才的那番話,只覺得自己陪了十幾年的姑娘,自己卻從來沒有真正懂過她。

  阿煙的眸子中的迷霧漸漸散去,轉而清澈含笑,她望著綠綺,溫聲道:「當然了,我如今希望你嫁給他,一則是想著依如今的形勢來看,我和他是沒什麼緣分的。若是你心裡有他,他的祖母又向我求了你,我若能成全你如今的一片癡心,那也是好的。二則,我卻是有自己的考量。」

  綠綺此時已經無話可說,只是喃喃地問阿煙:「姑娘,什麼考量?」

  阿煙望定綠綺,認真地道:「如今朝中的形勢,你或許不懂,我只說一句,現在朝中幾位皇子都有意儲君之位,太子之位怕是岌岌可危。若是一旦有變,這儲君之位到底花落誰家,便沒有人能夠知曉。若是太子和燕王得了這位置也就罷了,我顧家素來和他們有些淵源,想來不至於為難我們。可是那齊王,你也知道,我們卻和他沒什麼瓜葛的,若是他真得成事,依父親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怕是樹大招風,到時候顧家便會不保。而這蕭正峰,我看他絕非池中之物,又和齊王交好,若是你能夠嫁給他,也算是為我顧家謀得一個退路。」

  而最關鍵的是,一個小丫鬟做了一個四品將軍的如夫人,想來沒有人會注意到的。

  阿煙對綠綺的性子也算是瞭解的了,經過此事之後,她悔恨交加,從此只會越發忠心于顧家和自己。

  有些人,一種錯只會犯一次。

  現在的綠綺,正是昔日那個為了她死去的那一個。

  綠綺聽完這番話後,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呆呆地低著頭,望著手中攥著的玉鐲子。

  那翡翠玉鐲子,名叫善潤,取上善若水、潤物無聲之意。

  綠綺細細品味著這八個字。

  就在這個時候,那原本伺候在這房中的小丫鬟過來了,提著一個食盒,裡面裝著肉糜粥。

  阿煙吩咐這小丫鬟道:「你綠綺姐姐病了,好生服侍著,等她好了,自然會賞你的。」

  這小丫鬟聽了,自然是高興的,不過卻又機靈地道:「綠綺姐姐素日待我們好,我自然是不會忘,便是沒賞,也要好好服侍的。」

  正說著間,青峰卻急匆匆地過來了,看了看阿煙,倒是有話要說。

  阿煙見此,便又囑咐了綠綺幾句,當下走出來,一旁的青峰見四下無人,這才悄悄地道:「外面蕭將軍過來,說是要見姑娘,藍公子過去勸他離開,他偏不離開。再這麼下去,倒是要驚動老爺了呢,藍公子讓我過來和姑娘說聲。」

  阿煙蹙眉,淡道:「他這個時候來做什麼?」

  話雖這麼說,她還是吩咐道:「讓他去花廳候著吧,我過會兒就去。」

  小丫鬟已經離開了,綠綺躺在榻上,就那麼摩挲著那已經被她的體溫熨帖的越發圓潤柔和的玉鐲。

  一碗肉糜粥喂進腹中,她卻是連滋味都不曾品出。

  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味著姑娘所說的話,姑娘那話語中的悲哀和無奈。

  在這麼一刻,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幼稚和無知。

  這麼些年來一直將自己庇護得很好,無憂無慮,真得如同一個相府的千金一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原本迷茫的眸光逐漸清明起來,眸子中逐漸射出一股神采。

  她低聲喃喃道:「姑娘,我固然對那蕭正峰一時情迷,可是那又如何,如你所說,不過是那蜻蜓點過水面泛起的一點漣漪,難道我會因了一時的癡迷,就真得背棄我們十幾年的主僕姐妹情嗎?」

  她說著這話時,緩緩地摸索到一把繡剪,輕輕地拿起來,滑過自己的手臂。

  一時有溫熱的血液緩緩流淌,流到那鐲子上。

  這個時候的她,竟然並不覺得疼,卻仿佛有種快意。

  其實傷口並不是很深,流了一會兒血後,便也凝固了。

  綠綺拿起那染了血的鐲子,卻見鐲子仿佛能夠吸血一般,有些許血絲在碧綠色的鐲子內裡輕輕遊蕩,絲絲縷縷,仿佛摻雜在天際的幾縷雲,又好像緩緩升起的嫋煙。

  綠綺摩挲著那鐲子,再一次喃喃道:「善潤,上善若水,潤物無聲……姑娘,我因為一時意亂,心中曾有片刻的迷茫,只是如今我卻明白了,只是一個男人而已,那並不是我的全部。」

  就在此時,老舊的門被推開了,一個清秀而沉默的男子出現在屋中,走到榻前,看著綠綺流血的臂膀,皺眉道:「綠綺,你這是做什麼傻事?」

  綠綺抬頭看向哥哥,輕輕笑了下。

  藍庭見了妹妹這般,越發皺眉了,因為他的妹妹素來是心無城府的單純,單純得有些懵懂無畏,可是如今,她這一笑間,卻仿佛經歷了多少世事,倒著幾分看透世情的味道。

  他忍不住走過去,低聲道:「綠綺,你怎麼了?」

  綠綺笑了下,輕歎道:「哥哥,姑娘永遠是我的主人,我這輩子都只是她身邊的一個小丫鬟。可是如今,我卻有些沒有臉面繼續留在她身邊了。」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下,又道:「其實也不只是因為這個,而是今日聽了姑娘一番話,我方知如今姑娘和老爺實在也不容易,我若是能為他們做點什麼,那該多好啊!」

  藍庭沉聲道:「你不必多想。」

  綠綺卻仰臉問道:「哥哥,我記得紅巾營隸屬齊王麾下的,最近一直在招募女兵。如果可以,我想去當女兵,可以嗎?」

  藍庭聽到這話,沉默了。

  那女兵的事確實是有的,可是誰都知道,這個紅巾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去了那裡,不知道要受多少非人的罪。

  綠綺低頭,握住手中的善潤,咬牙道:

  「哥哥,我是一定要去的。如今我做出這般事兒來,若是不能為她做一點事情,怎麼有臉再見她?」

  她絕對不會嫁給蕭正峰,可是她要為顧家做一點事。

  既然姑娘認為那齊王前途無量,那就由她投奔到齊王麾下,拼出一條血路來。

  藍庭低頭,望著眸中清明的妹妹,半響後,終於啞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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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正峰就這麼站在顧家的花廳裡,如同一座山般,沉默無聲。

  不過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裡是有多麼焦躁。

  焦躁,這是為將者的大忌,他知道自己應該平心靜氣下來,等在這裡,去向阿煙姑娘解釋。

  所以他儘量地讓自己氣息平緩,克制住心中的煩躁,讓自己化作一座山,化作一棵樹,平靜地站在這裡。

  可是這一切,在他看到那個久盼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花廳的時候,就再也無法克制了。

  蕭正峰踏步上前,急速來到阿煙面前,儘量克制住心緒,低啞地道:

  「阿煙姑娘,這是一個誤會,我從來沒有求著祖母前來向你求娶綠綺姑娘,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阿煙抬首,笑望著他,淡道:

  「蕭將軍,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話已經說出口,難道蕭將軍不覺得,其實這也可以是一個良緣嗎?」

  蕭正峰聽到這句,頓時愣在那裡,他只覺得心中原本有著熾熱的岩漿在燃燒,在噴薄,在努力地吼叫著想要向阿煙姑娘解釋個明白,不能讓她誤會自己的。

  自己和那個綠綺,從來沒有半分矩越,自己也從來沒有動過一分一毫的心思!

  可是如今,阿煙迎面而來的一句話,仿佛兜頭一盆涼水,將他從頭到尾澆了個濕透!

  他喜歡的那個姑娘,竟然說自己和另外一個姑娘也可以是一份良緣。

  他擰眉,緊緊盯著那個姿容絕世的姑娘,沉聲問道:「阿煙姑娘,你是什麼意思?」

  阿煙正色道:「蕭將軍,你對我的一片情意,我豈能不知。但只是我和你,依如今情勢來看,是絕無可能的。阿煙乃是天子禦口定下的兒媳,便是不嫁太子,也斷斷不容阿煙自行決斷婚姻之事。阿煙和將軍無緣,卻希望將軍能夠莫娶得賢良女子,,能夠成就一番豐功偉業。」

  蕭正峰聽著她這番話,越聽那眉頭便皺得越深,當他緊緊皺起那粗硬而淩厲的眉時,一股凜冽而冷硬的氣息便漸漸地在這花廳中彌漫開來。

  這原本燒著銀炭的花廳,頓時猶如飄入了塞北的塑風,森寒酷冷,帶著出鞘之刀的鋒芒和嗜血。

  蕭正峰自見到顧煙的那一刻起,便覺得這個姑娘猶如一朵花般,應該捧在手心,示若珍寶。

  他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地望著她,克制而壓抑地望著他,深怕自己靠近一些,或者眸光炙熱一些,便會將她燒化了一般。

  可是如今,他望著她的眸光,卻是再也無法抑制的怒氣,以及深沉的冰冷。

  他就這麼冷冷地盯著她,良久,才仿佛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

  「顧煙,你當我是什麼?」

  他忽而冷笑一聲:

  「你以為你說得那些,就是我想要的嗎?你以為我是什麼東西,可以任憑你來安排嗎?」

  蕭正峰盯著阿煙,眸中泛起痛意:「你不喜歡我,看不上我,告訴我便是,我離你而去,絕無半句怨言,可是為什麼要把你的丫鬟塞給我?造成我祖母的誤會,這是我的錯,我拼命地跑過來,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解釋,可是這一切在你眼裡,卻什麼都不是嗎?」

  他緊緊盯著她那嬌美的小臉,盼著她能說出反駁之詞,只要一句話,甚至一個字,只要她說一個不字,那便是自己誤解了她,那自己便能信。

  可是阿煙卻垂著修長好看的眼瞼,濃密的睫毛在她嬌美的臉頰上投下一個好看而神秘的陰影。

  她低垂著頭,緊抿著唇,一句話都不曾說。

  蕭正峰的心,便那麼一點點地往下跌,一直跌到深不見底的冰窟中。

  最後,他唇邊扯起苦笑,啞聲道:「我懂了。」

  說著這話,他便轉過身,打算邁步離開。

  阿煙望著那高大威武的身軀就那麼離開,蕭索的背影透著落寞,心忽而仿佛被一雙大手揪住一般,攥成一團,就那麼狠狠地揉著,她甚至喉嚨發痛,喘息都有些艱難了。

  她終於忍不住,低聲喚道:「蕭將軍——」

  蕭正峰腳步停頓下來,寬大的背沉默在那裡。

  顧煙柔聲道:「對不起,蕭將軍,是顧煙辜負了你的情意。」

  蕭正峰聽到這話,回首看了她一眼。

  他抿緊了堅毅的唇,略一沉吟,終於挑眉,問道:「姑娘,三十兩銀子我還了,欠條你總該給我吧?」

  顧煙猛然間聽他這麼說,不免一驚,下意識地道:「你怎麼知道在我這裡?」

  說完這話,她陡然意識到什麼,忙停住話,蹙眉望著蕭正峰。

  蕭正峰俊朗剛毅的面孔中現出一點難以言喻的神情,他轉過身,盯著顧煙:

  「你既然對我絲毫不曾在意,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偷偷地為我縫製衣袍?不覺得很奇怪嗎?」

  阿煙這一刻,只覺得自己仿佛做了賊被人活生生捉住了一般。

  狼狽至極。

  不過她深吸了口氣,很快鎮定下來,很無所謂很不在意地道:「就是一件衣袍而已,蕭將軍未免看得太重了。」

  蕭正峰低頭,淡道:「是,只是一件衣袍,不過那可是三十兩銀子的衣袍。」

  他生來個子高大挺拔,阿煙雖在女子中也算是身量苗條的,不過此時他站在那裡,逼視著阿煙,只讓阿煙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陰影下,無處可躲。

  阿煙腳下微亂,後退了一步,仰起臉來。

  其實有時候,她也擅長一個招數,那就是不講理,於是她淡定地望著他,挑眉道:

  「蕭將軍,難道你要因為這三十兩銀子賴上我嗎?」

  蕭正峰俯首凝視阿煙良久,終究歎了口氣:

  「你心裡也不是沒我,只是不願意嫁我而已吧?」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3:08 P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2-22 03:20 P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蕭正峰走出顧家大門後,騎馬穿行於月色之下,此時的燕京城裡飄起了如絮雪花,行人們早已經絕跡,街道兩旁的燈籠在昏暗的夜色中發出勉強的紅光,模糊紅光中,那在空中盤旋而落的雪花行跡分明。

  他剛走出小翔鳳胡同,來到了東二街上,迎頭便過來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打著一把油傘正四處張望。此時見了蕭正峰,忙招手道:「正峰,過來這邊說話。」

  這人正是成輝,蕭正峰見了,便翻身下馬過去。

  成輝見蕭正峰黑著臉,忍不住搖頭歎息道:

  「看你這個熊樣!哪裡像我昔日那個橫掃千軍的蕭兄弟!」

  說著,他不免勸蕭正峰道:「依我看哪,顧府的那個姑娘你還是少招惹得好,免得引火上身。如今滿燕京城都知道那是皇帝看中的兒媳婦,雖說和太子是成不了了,可是皇帝老子不發話,你看哪個敢要她?如今她不要你,倒是好事呢,省的你引火上身,你說你一個四品將軍罷了,怎麼敢去攬這麼一尊佛!」

  誰知道他這話剛一說完,那邊蕭正峰一雙淩厲的眸子就射過來,冷沉沉的目光在這雪夜裡分外的瘮人。

  成輝頓時嚇了一跳,忙道:「好好好,我不說了,就當我胡說八道吧!」

  說著這話,他忙從腰間掏出一個酒壺遞過去,對蕭正峰道:「這是我在前街孫家酒鋪沽的酒,你先喝些暖暖身子。」

  蕭正峰也不客氣,當下接過那酒壺,一飲而下。

  成輝見他眼看著就要喝完,忙止住他:「走吧,隨我去齊王那裡,今日個他備了好酒,正等著你呢,上次你談過的事兒,他要和你細說。」

  蕭正峰多半壺酒下肚,才仿佛恢復了些知覺,聽著成輝這麼說,卻是想起齊王之事來,擰眉道:「怎麼,齊王有事要談?」

  成輝卻是笑了:「走,我們去王府,到時候細談。」

  當下兩個人牽著馬向前,片刻功夫便到了齊王府,王府的侍衛都是認識這兩個的,知道這是齊王的座上客,便忙請了進去。

  跟隨著那侍衛一路穿過遊廊樓閣,一時來到了暖廳旁的走廊上,還未曾進去,便聽到裡面有說笑之聲。

  成輝側耳細聽,便笑問一旁的侍女道:「這是什麼客人,怎麼這個時候了還未曾離開?」

  那侍女並沒在意,只恭敬地答道:「今日來的原是晉江侯府的小公子,因著天色已晚,又下著大雪,是以被殿下留了下來。」

  晉江侯府的小公子?

  成輝回憶了一番,才終於道:「這個小公子前些日子才回來燕京城的,不過十二歲罷了。」

  侍女笑道:「可不是麼,人小著呢,不過卻長得好看,咱家小郡主一見那位小公子,便拉著人家不放手的,還說一定要這小哥哥陪著自己玩。」

  蕭正峰對這晉江侯府的小公子倒是有些印象,只因阿煙姑娘十分反感此人。

  如今不曾想,來到這侯府,竟然遇上了。

  蕭正峰此時因這晉江侯府的沈越,又想起了阿煙,不免覺得心灰意冷。

  一時又想著,便是那顧煙招惹不得,又能如何,只要她有半分的在意自己,自己便是引火上身,被她燒得成燎原之勢,那也是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就在此時,沈越卻是恰好出來了,纖塵不染的白衣,謫仙一般的姿容,十二三歲的年紀,正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時候,他就這麼走出來,負著手的樣子略有幾分矜貴,見了他們二人,略點了點頭。

  而就在沈越的旁邊,則是年僅九歲的小郡主阿媹,這小郡主倒是和蕭正峰成輝都較為熟識的,此時見了他們二人,便歪頭笑道:「你們還不進去,我父王早就等著你們二人了!」

  說完這個,她也不等蕭正峰和成輝回應,便拉著沈越的衣袖,軟聲道:「沈哥哥,我帶你去我的書房玩吧。」

  沈越抬眸,不經意間掃過蕭正峰,卻見他眉目肅冷,顯然是心事重重。

  他輕笑了下,牽著阿媹小郡主的手道:「好啊,阿媹,也讓越哥哥看看你都寫了什麼詩。」

  這沈越當下在眾侍衛侍女的跟隨下,帶著阿媹小郡主離開了。

  成輝不屑地對著蕭正峰低聲道:「依我看,這小公子也就外表長得乾淨罷了。」

  他這話的意思,蕭正峰自然明白,是說這沈越面上纖塵不染,其實內裡倒是有些心機,分明是借著討好小郡主來攀附齊王而已。

  不過他倒是並未在意,畢竟這沈越如何討好阿媹,倒是與他無關。

  當下蕭正峰和成輝進了暖廳,卻見齊王正在那裡翻閱著一個圖冊,見他們二人進來了,忙命他們坐下。

  此時暖廳裡的爐火燒得極旺,旁邊有兩個小丫鬟正跪在一個造型古樸的饕餮紋陶斝前,陶斝裡的美酒正散發出氤氳的熱氣,帶著清冽的味道,彌漫在這暖廳中。

  一進來之後兩個人都覺得熱,因和齊王是素日相熟的,便脫去外袍。

  齊王將那圖冊交給了蕭正峰,笑道:「正峰,今日才得了這個,你看看。」

  蕭正峰接過來,卻是北狄的邊防佈陣圖,一見之下,不由微驚,擰眉望向齊王:「這從何而來,是真是假?」

  齊王笑道:「來得奇妙,不過我也不知是真是假,總是要加以驗證。」

  蕭正峰拿著那邊防佈陣圖一一觀過,腦中卻是回想起昔日在北狄行軍打仗時的所得,一一驗證,最後終於皺眉道:「或許這是真的。」

  齊王聽聞,不由大笑:「如若是真,那麼你我攻破北狄,指日可待!」

  成輝湊到一旁,盯著那佈陣圖細看,不過卻是有所警惕:「怕只怕這個玩意兒是真假摻半,反而是個陷阱。」

  說著這話時候,那小丫鬟已經將酒溫好了,當下恭敬地倒進蓮花荷葉玉杯中,並分別為在座的三位奉上。

  齊王抬手道:「今日大雪封門,正是在家開懷暢飲時,你們二人素來不慣喝熱酒的,只是天寒,你們也入鄉隨俗吧!」

  蕭正峰和成輝都端起那酒杯來,敬過了齊王,分別飲了。

  溫酒飲下,酒氣蔓延,回甘無窮,蕭正峰沉思片刻,忽而問道:「適才那位晉江侯府的小公子,實在異于常人。」

  齊王見他這麼說,挑眉哈哈笑道:

  「正峰心思敏銳,果然是瞞不得你的,那邊防佈陣圖果真是這位小公子所獻,他說昔日在老家溫陽休養身子,為了強身健體,也曾遍請天下奇人異士,其中有一位因在他府中寄居數日,得他供養,無以為報,臨走之前便送上了這個。我想著,那大狄邊境地勢險要,多年以來他們因地制宜,自有一套佈陣法則,可是如今得這圖,卻是一目了然。若這圖是真,那麼他們縱然有七十二種變化,也盡數都在這佈陣圖中。」

  蕭正峰卻是越發皺眉了,他猶自記得阿煙姑娘對那沈越小公子的疏離不喜。縱然如今他想起阿煙姑娘都覺得滿滿的痛,不過他依然認為,阿煙姑娘並不會無緣無故地去厭惡一個人的,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緣由。

  如今,這麼一個十二歲的小少年,竟然跑到了齊王府,呈現上了大狄的邊疆佈陣圖,這其中又有什麼緣由?

  任憑蕭正峰此人心思再是敏銳,卻也是猜不透的,到底沈越的經歷對於世人來說實在是匪夷所思。

  成輝在那邊喃喃地道:

  「若說這沈越是敵國的奸細,卻也不像。若真如此,他親自送上這個,可是把晉江侯府也牽扯進去了,他不至於拿著身家性命去搏啊!」

  齊王此時笑意收斂,也是皺緊了眉:「對於此事,我也覺得匪夷所思,不過此時也想不出什麼緣由。」

  這邊小丫鬟重新倒上了美酒,蕭正峰一邊品著那溫熱清冽的酒,一邊沉聲道:

  「殿下,如今雖得了這個,可是一不能聲張,二不能貿然行事,需要謹慎處之,小心驗證,若果真無假,狄國這邊疆佈陣之法乃是因邊境山勢而設立,三年五載之間,並不是想變就能變的。總有一日,我們能派上大用場。」

  若這邊防佈陣圖是真的,此時齊王勢微,張揚出去,只是平白將偌大功勞獻於他人而已。

  齊王聽此言,點頭:「正峰說得不錯。如今得了這圖,只我們三人知道,卻不可對外言說。」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2 03:20 PM

第六十章

  齊王此人,雖則是個皇子,又是永和帝的長子,可是他的母妃出身低微,又因故被永和帝處死,是以他在宮中默默無聞,一直飽受冷落。

  到了十幾歲上,他便被永和帝派出邊疆,封在窮苦之地,是以他這個人雖貴為齊王,吃穿用度皆非凡品,可是身上並沒有什麼皇子的氣派和矜貴,反而自有一種平易近人的樸實。往日再邊疆之時,他和蕭正峰相交,彼此都是過命的交情。

  如今他在朝中勢微,所信者無非三五人也,其中尤以蕭正峰和成輝最得他信任。

  此時幾個人對著那邊防佈陣圖,又商討了一番後,終究是沒什麼結果,便乾脆收了起來。酒過三盞,又開始說起如今的形勢來,現如今皇后病重,看著是將不久于人世了,而燕王對太子之位分外覬覦,是路人皆知,朝中迥然分為兩派。

  面對此情此景,齊王不免心中有所動,於是又和蕭正峰談起那日所講之事,可是密談半響後,終究是覺得羽翼未豐,為時尚早。

  幾個人深談一直到了夜半時分,邊談邊飲,一時又聊起昔日塞北豪情壯志,不免意氣風發,越發開懷暢飲,到了後來,幾個人都有些醉意,齊王便留成輝和蕭正峰歇在王府之中。

  成輝因惦記著家中妻兒,執意要回去。蕭正峰呢,這麼一番暢飲,原本以為會將阿煙姑娘的影子從心中拔出,可是誰知道他卻是越醉越覺得清晰,腦中越發深刻清晰地浮現出阿煙姑娘的面容。

  齊王原本派人送他的,他卻堅拒了,就那麼騎著大馬,一個人于夜半時分行走在風雪交加的燕京城街頭。

  此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將會有什麼樣的際遇,自己的人生將會是載入史冊的一個傳奇。此時的他,真是街頭一個落寞的失意者,醉酒之後,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行走在風雪夜中。

  塑風吹來,吹起雪花,激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臉頰上,他眯著眸子,讓那冰冷的感覺起澆滅心中燃起的渴望。

  不知道行了多久,他睜開雙眸的時候,卻見自己竟然在小翔鳳胡同的門口。

  一時倒有些無奈,苦笑一聲,他拍了拍馬鬃,笑道:「這不是咱們的家,你這是傻了?」

  馬兒抖擻了下,揮落馬鬃上落下的雪花。

  蕭正峰不由歎息:「傻的不是你,而是我,我竟如中了她的迷毒一般,不能自拔。」

  這麼說著間,他要打馬離開,可是卻竟挪不動腳步,一時酒意上湧,心中的渴望無法壓抑,他竟鬼使神差地下了馬,將馬拴在一旁角落裡,就這麼逕自踏雪上了房檐,一個縱落之後,輕飄飄地落在了顧家小院之中。

  他情知自己所做的事,定然是為人所不齒的,是以也不敢亂動,只是藏身在昔日所知的那青竹之下,青竹頭頂也蓋上了厚厚一層雪,倒像是戴上了白色的雪帽一般。

  他挺拔立在青竹旁,癡癡地望著阿煙姑娘的視窗。

  卻竟然見那裡竟然亮著燈的。

  隱約間,聽到一聲低低的歎息,卻是阿煙姑娘的聲音。

  「青峰,去睡吧。」阿煙姑娘吩咐一旁的丫鬟。

  那青峰卻道:「姑娘今日這是怎麼了,好好的竟然要寫起字來。」

  阿煙其實早已躺在榻上半響,卻是怎麼也無法入睡,一時起來,拿了筆墨紙硯,竟不由自主地寫了字來,如今寫了這麼半響,低頭看過去時,卻是寫了滿滿的一桌。

  放下筆來,又翻出那摩挲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一個欠條,低頭細看,看那淩厲蒼勁的筆跡,力透紙背的筆鋒,想著那雙熾熱追隨著自己的眸子。

  纖細的手指觸碰過最下麵簽署的那三個字,她的手顫了顫,忽而心中便一冷,將那欠條仍在桌上。

  她顧煙並不是像綠綺一般不知情滋味的青澀丫頭,竟踏不出這情之一字的羅網。她顧煙重生而來,不是為了尋一段刻骨銘心的男女情愛,她要的是一個溫柔敦厚家世相當的男子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她要的是一世安穩與世無爭,要的是全家和美再無離散。

  世人只以為顧煙柔弱,可是她卻能在落拓之時揮刀將自己如花的容顏毀去,而今生,縱然那個男人已經在她心中紮根生在血肉,她也未嘗不能連根拔去。

  顧煙想到此間,忽而憶起母親。

  她的母親,這一生到臨死都不能安生。

  沒有人曾經對不住她的母親,沒有人做錯過什麼,甚至她作為一個女兒來說,多年之後思忖著這件事,也對自己的父親說不出半點不是。

  可是就是這樣,她的母親依然抑鬱而終,在她臨死前的那幾天,自己知道她是如何的無奈和痛苦。

  母親當年無法為父親生下個一男半女,便堅決要父親納妾延續香火。

  其實當她這麼做的時候,或許已經明白,其實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承受這種後果。

  沒有辦法承受,她也選擇去做,這是母親的心狠之處,對自己的心狠。

  其實自己和母親是一樣的性子吧,凡事兒總是希望做到完美,讓人挑不出任何短處,到頭來,其實痛苦的還是自己,別人未必也就高興了。

  她低頭,重新拾起那張欠條,又拿在手中審視半響後,想起許多事,諸如上一世聽到的隻言片語,關於蕭正峰的。

  她那麼一狠心,便走到了暖爐前,將欠條扔進火中。

  暖爐中的火拼不旺,饒是如此,欠條被火苗那麼一舔,半截白紙已經焦了,她眼看著那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便要被燒毀,在這一瞬間,竟仿佛小時候被蜜蜂蜇刺了一般的疼,當下自己還沒想清楚呢,那手已經伸出去趕緊將這欠條撈回來。

  恰好此時青楓過來,見她一雙玉白的手險些被灼到,手裡捧著少了半截的那張紙,不免擔憂不已,一面拿了冷水要幫著她敷,一面又命人去拿蘆薈來抹在手上,口裡還無奈道:「姑娘,你今日這是怎麼了!」

  而蕭正峰站在青竹之側,只片刻功夫,雪花落下,便緩緩地將他包圍,他身上便披上了一層白,遠遠看過去,竟隱約像一個雪人般。

  他仗著自己年輕,血氣方剛的身體猶如鐵打一般,又仗著幾分酒氣,竟也不覺得冷,就這麼直挺挺地站著,卻閉著雙眸,凝神聽著裡面的聲音。

  阿煙姑娘也不知道回了什麼。

  他側耳細聽,無奈那聲音太低,風雪之聲又大,他只能聽個模糊,卻並不真切。

  饒是如此,依舊覺得那聲音嬌軟好聽,只這麼聽著,仿佛周圍的刺骨冰冷都不算什麼,仿佛一身鋼筋鐵骨都酥在那裡。

  一種摻雜著痛苦的渴望和快感在讓脊背都發麻起來,他甚至感到身體都在顫抖,只能緊緊握住拳頭忍下。

  到底是渴望,也是擔憂,蕭正峰在白雪青竹之中走出來,悄無聲息地潛到了窗下。透過淡綠色的攏煙翠紗窗,他可以看到裡面的情景。

  她穿著水藍色的裡衣,烏黑如雲的頭髮順著纖細的肩和秀美的頸子蔓延下來,猶如水草一般。她清澈溫柔的眸子此時倒映著燭火,裡面有什麼在輕輕閃耀。

  她依靠在那裡,仿佛有些嬌軟無力,柔媚的水藍色在那檀色的窗櫺和白色的雪色中,猶如暗夜裡的一個花精,散發著清純而妖媚的魅惑。

  如果說在這之前,蕭正峰開始疑惑為何自己猶如中了蠱毒一般無法自製,那麼此時此刻他卻越發明白了。

  只需要看這女人一眼,他便恨不得將她狠狠地摟在懷裡,將那妖媚的水藍色禁錮在他的胸膛上再也無法動彈辦法。

  望著她那在妖媚的水藍色映襯下越發顯得動人的墨黑雙眸,卻覺得那清澈的眸子仿佛蘊含了太多太多的話語,仿佛一個歷經滄桑的女子站在往世的迷煙中望著這個令她無奈的世間,於是這麼一刻,他幾乎無法壓抑住自己,直覺地想要伸出手,拂去她眸中的清淡。

  此時此刻的蕭正峰前所未有的意識到,便是這個女人再將自己的真心踐踏千百遍,他也就是那麼毫無骨氣地匍匐在她腳下,仰視著她,愛慕著她。

  到底這個行徑實在是太過孟浪,他很快便躲閃開了。

  躲閃開後,不免失落,可是就在這失落間,卻見窗下有一片白隨著雪花盤旋,最後逶迤落在地上。

  蕭正峰這個白色雪人僵硬地挪動了下步子,在那風雪之中拾起那個被打濕了小半的宣紙,卻見外面的字跡柔美清秀。

  那上面,寫得是一個字:蕭。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8 04:3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9 10:06 PM 編輯

第六十一章

  那一夜,蕭正峰在顧家西廂房門前站了整整一夜,一直到顧家廂房裡已經有人開始點燈走動,他這才邁著僵硬發麻的身體離開了。回去後,蕭家人見他冷著個臉,一言不發,都嚇了一跳。

  蕭正峰卻是不言不語,從箱子裡拿出一件做工上等的袍子,兀自捧著看了半響後,眸中泛起奇異的溫柔,就這麼看了一會兒後,忽而就把那袍子放起來,逕自出門走了。他身邊的小廝見了,因有老祖宗的命令,知道這九爺有任何異動都要過去報告,見此忙去老祖宗那裡說了。

  老祖宗難免有些猜測,想著自己會錯了意惹了麻煩後,蕭正峰顯見得是光火了,看來他看中的竟然是顧家的那位千金。一時不免和蕭家大夫人猜測著,只說這個顧家三姑娘名聲在外,誰都知道那是燕王和太子爭奪的人,他倒是也敢看。

  而蕭正峰呢,則是直接奔向了齊王的府邸,摒退了左右,兩個人在書房內說了半日的話,誰也不知道都談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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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顧齊修前去早朝,早朝過後,永和帝將他叫到禦書房中,卻是問起阿煙姑娘的婚事來。

  「這幾日眼看著皇后身子是越來越不行了,朕想著,若是再不抓緊,倒是把阿煙的婚事給耽擱了。」永和帝望著自己的左相,很是體恤地這麼說。

  顧齊修是怎麼也沒想到,這種事竟然由永和帝主動提出了。

  其實皇后病重,到時候若是殯了,燕京城百日之內不得嫁娶,原本這對於阿煙倒是也並無妨礙。可是問題就在於阿煙的婚事,想來不是宗室子弟便是皇親國戚,抑或者是侯門貴族。這些子弟卻比平常百姓要嚴格許多,三年之內的婚嫁都不敢聲張的。

  若是阿煙不能在皇后殯天之前定下婚事並嫁過去,到時候怕是這婚事一下子耽擱三年,等出了這三年,阿煙都已經十八歲了呢。

  只是這種事,顧齊修自然是不好主動說的,如今永和帝向顧齊修提出,也是讓顧齊修萬萬不曾想到。

  此時他難免有些誠惶誠恐,忙跪在那裡道:「皇上,皇后娘娘仁慈寬厚,待阿煙素來不薄,若是真得就此西歸,阿煙便是守孝三年也是應該的。」

  永和帝卻連連搖頭:「愛卿這是說哪裡話,如今只有你我二人,都不是外人,有話直說便是。現在阿煙看中了哪家王侯,儘管道來,朕自然為阿煙做主,許配良婿。」

  顧齊修揣度永和帝這意思,看起來太子和阿煙的婚事作罷後,燕王和阿煙顯然也是不可能了,竟是要另外擇婿了。其實這倒是正中顧齊修下懷,只是當下因不知道永和帝這話中虛實,便乾脆笑道:

  「皇上,阿煙也是您從小看著長大的,這婚姻大事,臣總是要問問皇上的意思。」

  永和帝聽聞,不由笑道:

  「齊修啊,你我二人君臣多年,有什麼話直說便是。這兒女婚姻,哪裡真能耽擱下來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顧齊修心中微動,想著乾脆當那個為了兒女不顧全大局之人,也未嘗不可?

  於是當下他乾脆心一橫,無奈歎息道:

  「皇上啊,其實臣這幾日也在煩惱此事。阿煙這個孩子,是個死心眼,人也固執,自從前幾日那事之後,每日裡都是鬱鬱沉沉,她嘴上不說,心裡卻是難過得緊。如今恰好皇后病重,她極為憂心,每日裡都要為皇后抄寫經書祈福,只是到底因了前些日子那件事,她怕別人說起閒話,倒是不好進宮來看望皇后娘娘。前幾日我和她提起婚事,她卻只是一味推拒,還說三年不嫁。臣聽了之後,其實分外發愁,這孩子嘴上不說,但心裡還是為了太子的事兒難受呢。如今臣何嘗不盼著能夠趕緊為她覓得一個佳婿,免得她為了舊事煩憂。只是一時也沒有什麼合適人選啊,滿燕京城我就這麼看過去,年齡適合卻尚未婚配的,並沒幾個!」

  永和帝聽了這話,竟然不但沒怒,反而越發喜歡了,他搖頭笑歎道:「可憐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心思呢,沒想到就連我們雄才大略的左相大人都無法倖免。」

  顧齊修聽此,忙笑道:「慚愧慚愧,可不是麼,我雖為左相,可是更為人父,難免有些私心的,只盼著兒女順遂,不求富貴榮華,但求一生無憂!」

  永和帝見顧齊修這麼說,越發來了興致,忙吩咐左右道:「去取來朝中各家王侯年輕公子的名冊來,朕要看看,哪個最配阿煙!」

  顧齊修見這永和帝竟然是當場要賜婚的樣子,不免也有些擔心,只怕是給阿煙指來一門不好的婚事,當下不免暗自想著,若是真得指個不如意的,少不得當場力爭了。

  這永和帝拿了名冊來,翻來翻去,提了這家那家的,竟然是和顧齊修商議的意思。顧齊修也只好和他探討一番,諸如望北侯家的公子自然是好的,只是人也有些書癡,又比如謹王府的小世子也不錯,只是房裡已經納了幾個妾室,阿煙怕是不喜歡。如此一來,正討論著時,顧齊修的目光卻是落在一處,竟然是威遠侯府的二公子沈從暉。

  顧齊修不免想起那沈從暉,想著雖則女兒並不喜這人,可是以他看來,此人長得文采風流,性子沉穩溫和,如今家中也無妾室同房,他長兄又是早已沒了的,日後這爵位自然是由他來承襲。若是阿煙嫁給他,也算是一門良緣呢。

  正想著間,永和帝也注意到了這晉江侯府的二公子,便擰眉問道:「這個晉江侯,素日裡閉門修身養性,倒是少見他出來。」

  顧齊修笑著點頭:「皇上說得是,自從他家的大公子出了事後,他便有些心灰意冷,把家中諸事交給管家處置,他自己卻是吃齋拜佛,閒時品茶看書,輕易不喜見客的。」

  永和帝聽著這個,卻是極為滿意的:「只是不知道這位二公子品貌如何,倒是不曾聽說過。」

  顧齊修知道這事兒若是永和帝打探,自己也瞞不過的,當下便將沈從暉和沈越前去自己府中拜會的事情都一一說了。

  永和帝只聽得興趣盎然,最後笑著點頭道:「咱們只說要尋一門良緣,這緣分可不就在這裡麼!」

  顧齊修心知永和帝這是想要賜婚了,一時心裡不知是喜是憂,不過很快便想著,這門婚事也並不差,阿煙雖則那一日眼見著並不喜這位晉江侯府的二公子,可是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永和帝自然對這門婚事也是極為滿意的,當下便召來了晉江侯,下旨賜婚。

  晉江侯這些日子依舊不怎麼出門的,聽說永和帝召見自己,卻是唬了一跳。其實世人只說他是因自己家大兒子的事才一直不理世事,可是他自己心裡清楚,自己躲得是什麼。如今左思右想都有些忐忑,一路上進宮只做了最壞的打算,待聽到賜婚,賜的還是顧家的阿煙姑娘,越發吃驚。

  不過他到底是經歷過風浪的人,當下也不動聲色,跪在那裡謝恩領旨了。

  一時回到家中,晉江侯夫人自然是喜歡的,沈從暉聽說,雖詫異這婚事來得突然,可是想起那顧煙姑娘的姿容,想著那女子將成為自己的夫人,心中也漸漸泛起漣漪。

  當下晉江侯府便熱鬧起來,大家面上都泛起喜色,慶祝著這門婚事。唯獨沈越這小少年,卻是不吭聲,只坐在那裡,面無表情地沉思著什麼。

  這邊顧齊修捧著聖旨,回到了家中,便將此事都說了。其他人也就罷了,阿煙卻是一聽便震驚不已。其實這幾日她實在是諸事繁忙,天冷了,臨近年關,各處鋪子開始盤帳,手頭的莊子也準備過年,每日裡幾乎都有報帳的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綠綺偏生又再次提起向去紅巾營的事兒。

  阿煙自然是不希望她去的,上一輩子的綠綺就是因為自己而死,這一輩子她只盼著能讓綠綺安安穩穩一輩子,不拘美醜窮富,找個男人,生幾個孩子,就這麼柴米油鹽的過一輩子。苦也好樂也罷,總是不枉費來這人世一遭。

  可是她若選擇了去紅巾營,那從此後真是再也不可能過一般女孩兒家的正常生活了。

  是以這幾日她正想著勸勸她呢,不曾想,猛然間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

  她略一沉吟,便忙去見自己父親,待到了正房,卻見李氏領著顧清,正在那裡說話呢。李氏自然是滿面笑容,恭喜著阿煙。

  「三姑娘,這婚事可算是落定了,還是早早地成親了吧,免得接下來給耽擱了。雖說咱們家的姑娘不愁嫁,便是留到十八九歲再嫁也是應該的,可是到底年紀大了留在家裡不好聽的。」

  顧清因了父親病重的事兒,痛打了自己的舅舅後,這小孩兒家的性子比原來沉穩多了,此時聽到母親這麼說,卻是分外不喜:「母親說得哪裡話呢,依姐姐的才氣和姿容,別說十八,便是二十八三十八,那求親的也能踏破我家門檻!」

  他低哼一聲,又繼續道:「便是姐姐一輩子不嫁人又如何,留在家裡,也不是不可。」

  本朝因風氣開放,也有些一輩子不嫁人的,只是那些女子卻又分為幾種,一種便是自己有些家資的,便自己開個鋪子做些買賣,也能自得其樂,還有一種是窮苦的,因為種種原因而沒有嫁人,卻終究是要看娘家兄弟以及兄弟媳婦的臉色行事了。

  此時顧清邊說著話,邊跑過去,拉住阿煙的手道;

  「姐姐,這門親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真要嫁去晉江侯府嗎?」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是顧清明白自己姐姐是不喜歡晉江侯的,她和沈越又是不和的,若是真嫁過去,倒是怕姐姐委屈了呢。

  此時周姨娘也是服侍在旁的,這種話原本沒有她說話的份兒,不過此時她想起自己的女兒顧雲,卻是忍不住插口道:

  「要說這門婚事也是極好,那可是晉江侯府的公子呢,那位公子模樣學問都是極好的。」

  她想起這事兒,便有些不喜,想著這晉江侯府的門第,可是比顧雲的婆家強多了。

  顧齊修原本就怕女兒不喜這門親事,如今聽著李氏和周姨娘七嘴八舌的說,不免心下不悅,便吩咐道:「你們先回房去。」

  顧齊修這麼一發話,周姨娘頓時閉了嘴,不再說什麼了,只從旁低頭站在那裡小心服侍。

  李氏呢,見此情景,她也就出去了。其實自從她娘家那事兒後,她是在顧齊修和阿煙面前頗有些抬不起頭來,娘家人丟了她的臉,也撐不起什麼檯面,她手底下也沒什麼銀子,腰杆子就硬不起來。

  若是以前,她仗著是阿煙的繼母呢,還可以說道說道,如今經歷了這麼幾次事兒後,真是娘家把她的面子都丟盡了,再也擺不起繼母的架子,倒是要夾著尾巴做人了。

  顧清看了看阿煙,阿煙笑著對他點點頭,於是顧清也跟隨李氏出去了。

  一時屋子裡只剩下了阿煙和顧齊修,這下子阿煙也不加掩飾,直截了當地道:

  「父親,我可是不能嫁給那個晉江侯府的公子的。」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8 04:38 PM

第六十二章

  顧齊修知道女兒不喜這門婚事的,可是倒沒想到她這麼柔順的性子,竟然如此直白地拒絕,不免問道:「為何?那沈家公子我也打聽過,雖則身子骨並不好,可是卻也並無大礙。」

  阿煙聽父親這麼說,不由暗想,這身子骨的事兒,外人哪裡知道呢,真是要嫁過去,你親身體會了,方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這些話,作為女兒家,她卻是不好對父親直接講了的。

  她略一沉吟,便為自己找了一個理由:

  「父親,你是有所不知,因那晉江侯府的公子生得實在是俊秀風流,我們女學中的姑娘們多有討論,我那要好的同窗何霏霏,她倒是打探到一些消息。」

  顧齊修聽了,微詫,皺著眉頭問女兒道:「什麼消息?難不成有什麼問題?」

  阿煙清澈猶如寶石一般的眼珠兒動了動,便開始編造故事了:

  「霏霏打聽到,這沈從暉身子骨看似還好,其實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聽說這些年不知道請了多少大夫,從來都是離不開湯藥的。更甚者,那些大夫斷言,說是,說是——」

  阿煙吞吞吐吐了下,一排整齊好看的貝齒輕輕咬著嫣紅的唇兒,卻是不往下說了。

  顧齊修縱然是個政壇上的老狐狸,可是卻從來沒想過自己女兒和自己耍什麼心眼兒的,是以當然是想都不想的信以為真,當下忙問道:「說是什麼?」

  阿煙見父親逼問,這才慢吞吞地道:「說是這個沈家二公子,這輩子怕是沒有什麼子嗣了。」

  顧齊修當下不疑有他,緊皺著眉頭,負手站在那裡,一句話不曾說。

  其實這事兒別管真假,但凡傳出來這消息,那這沈從暉自然身子骨是個不行的。

  他的阿煙還是個不懂世事的姑娘,自然不懂這些,更苦的是她母親也去得早,李氏又是個不可信的,是以對於這些事,真是沒人教她。

  可是他這個當爹的,卻不能不為女兒著想。

  若是這個消息屬實,那就是一個火坑,他哪裡能讓女兒往火坑裡跳呢?

  於是顧齊修在那裡默默站了很久後,終於緊皺著眉頭道:「阿煙,不必說了,你先回房歇息去吧,這個事情,為父自然會想法子的。」

  阿煙看著父親站在那裡的背影,只覺得那昔日風雅的父親,如今卻是一臉沉重。

  她心間泛起一絲歉疚,其實自己終究是讓父親為難了。

  可是上輩子走過的路,她不想再走。縱然這一世其實是和上一輩子不同的,她也再也不願意走一遍了。

  於是她什麼都沒說,低下頭,默默地走出去了。

  阿煙剛一回到房中,就見顧清正等在西廂房呢。

  他個小人兒,現如今穿著小棉袍,鼓鼓囊囊的,像個棉球一般,偏他生得粉白玉潤的,這麼一個圓滾滾的粉團兒坐在那裡,皺著小眉頭,凝重地望著自己。

  阿煙原本是滿腹的心事,如今看到顧清這樣子,也終於忍不住笑了,上前捏了捏他的臉頰,柔聲問道:

  「你怎麼在這裡等我呢?」

  顧清繃著白胖的小臉,一本正經地皺眉道:「姐姐,剛才有個人來找我了。你是見呢還是不見呢?」

  阿煙挑眉,淡道:「哦,是誰?」

  說著這話時,她心中已經有所猜測了。

  果然,顧清癟了癟嘴:「是沈哥哥。」

  阿煙聽著這個,沉默了下,卻終究是道:「他如今在哪裡?」

  顧清望著阿煙:「他就在二門外等著呢,如果姐姐不喜歡,可以不見的。」

  其實顧清自然不傻,他明白沈越來找自己姐姐,顯然是為了那剛下的賜婚聖旨的事兒,而姐姐看起來也並不像嫁給晉江侯府的二公子的,只是不知道這沈越過來做什麼?難道是勸姐姐嫁過去?

  顧清嘟噥著小嘴,瞅著自己姐姐:「要不然我跟著姐姐一起去?」

  阿煙看著顧清那小神色,竟仿佛怕自己被沈越欺負了去一般,頓時只覺得滿心的沉重仿佛都消散了去。

  她輕笑了下,道:「你在這裡留著便是了,到底他和你要好,若是你去了,反而彼此面上不好看。」

  當下阿煙叫來了青峰,吩咐道:「青峰,你先去命人那些茶點過來,伺候小少爺吃著。」

  青峰自然是笑著應了,一時用了幾個碧綠小碟兒盛放了一些糕點,裡面有好看的玫瑰酥,也有梅花香餅,更有用雪水化了後和著香薷和厚樸做成的香薷飲。其實這些糕點吃食都是阿煙特意命人做的,裡面的配料都是阿煙一一過目的,將那些容易導致發胖的食物去掉了,並替換為了能夠減掉身上肥肉的食材。

  其實這些日子跟著那武師練武,顧清已經比最初的時候瘦了一些,可是他到底是個胖子,減肥並非一日之功,總是要慢慢來的。

  當下阿煙看著顧清坐在那裡吃著糕點,她自己走出西廂房,只帶了小丫鬟雲封前去二門外,一路上自然遇到了幾個打招呼的僕婦,都是笑吟吟的。

  其實在看到沈越之前,阿煙已經想過了用什麼面目來面對他。

  這個時候他過來,無非是兩種,一種是感歎下往昔,說著嬸嬸你終究還是成為我嬸嬸了,另一種則是嬸嬸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成為我嬸嬸了。當然了,他的表達必然會較為含蓄。

  無論以上兩種意思是哪個,其中的意味對於阿煙來說,總是帶著點命運捉弄的意思。

  你千辛萬苦,費盡心思,最後還是逃不過去當他沈家二夫人的命運。

  阿煙想到這些,唇邊便泛起嘲諷的笑來。

  今生今世,她怎麼可能選擇和上一世同樣的一條路呢?

  可是當她見到沈越的時候,她準備好的滿腹話語卻沒有說出。

  一直到這麼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以為的可以忘記,其實都是自欺欺人罷了。就如同她說,一切的心動不過是蜻蜓點過水面,漣漪散去,水中無痕。如果那個男人在你心裡刻上了很深的印記,你可以選擇自欺欺人笑著說我根本你不在乎,可是卻無法忽略午夜夢回之時心間一點點的抽痛。

  此時的沈越,穿著一件粗布棉袍,那棉袍上還有一個補丁,補丁是深藍粗布,或許是那個打補丁的人唯恐這補丁太過突兀,所以特意用那深藍粗布剪裁成祥雲的形狀,針腳細膩做工用心,看著倒是有幾分意趣。

  當然了,再多的意趣,也無法掩蓋這是一件極為粗俗廉價的粗布棉袍的事實。

  這棉袍實在是和他昔日白玉小公子般的樣貌不太相襯。

  阿煙望了那粗布棉袍半響後,終於道:「我的侄兒,素來是個記性好的。」

  其實當年她給他做的那件棉袍,後來舊了破了也小了,就被她改做其他了,記得是做成了一個棉墊,以便在沈越寒夜讀書的時候鋪在椅子上。

  難得過去了這麼多年了,他還能記得這麼一個棉袍,竟讓人仿造出來了。

  沈越扯唇,苦笑了聲:「嬸嬸,在你心裡,我是怎麼樣的人?」

  阿煙搖頭:「我不知道。」

  沈越擰眉:「嬸嬸,我從十三歲起便在你身邊,我們十年相伴,你竟不知我沈越是什麼樣的人?」

  阿煙神情輕淡:「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或許是我們距離太近了,以至於我沒辦法看清楚你是怎麼樣的人了。」

  這個少年只比自己小三歲,可是自己卻是把他當成親弟弟親侄子甚至親兒子一般地看待,嘔心瀝血地照料他,為了他,真是付出一切。

  這樣的自己,眼裡心裡只覺得沈越聰穎可愛,沈越孝順善良,哪裡還看得到其他呢?

  但是從他為了功名利祿而放棄了她親手訂下的那門婚事時,她就已經不知道了。

  上輩子的顧煙其實是迂腐的,迂腐的會用十年的操勞只為了當日一句的承諾。

  那個時候的她,就不懂這個侄子了。

  沈越凝視著阿煙,忽而笑了下。

  他歎了口氣,忽而問道:「嬸嬸,你不想嫁給我二叔了,是嗎?」

  阿煙疏遠地掃了他一眼,卻並沒有答言。

  沈越忽而走到近前:「嬸嬸,那你告訴我,你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他的聲音有點低,帶著十幾歲少年特有的沙啞低柔,不像成年男子那麼低沉,卻有幾分小孩子的稚氣。可是他這麼問著的時候,就仿佛只要阿煙說出要求,他便一定會去做到一般。

  阿煙聽到這個問話,凝視著這個尚且年幼的沈越,慢慢地道:

  「世事如水,我卻如浮萍,縱然為相府千金,卻依然萬事不得做主,不過隨波逐流而已。我雖不知自己想要什麼,卻明白趨吉避凶。」

  沈越抿唇笑了下,喉嚨間卻有幾分哽咽:「嬸嬸,你說的,我明白。」

  他走到窗前,幽深乾淨的眸子望著窗外的雪,用少年特有的低啞聲音道:「我知道,嬸嬸對叔叔傷心了,對沈越失望了。從當年我悔了馮家那門婚事的時候,你就開始對我失望了。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兒,我給嬸嬸寫了很多很多信,也派了人去找嬸嬸了,只可惜,嬸嬸怕是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吧。當年嬸嬸臨死前曾去過我的府邸,我也並不知情。」

  阿煙聽著這些遲來的解釋,卻沒再說什麼。

  其實當沈越說這些的時候,她心裡是松了一口氣的。她當年去找沈越,也是在絕望之中抱著一絲的希望,後來那絲希望徹底被打破了。

  如今他說這些,只是到底讓她心裡明白,自己前世養得那個沈越並不是一個畜生不如的東西。

  儘管他讓自己失望了。

  積雪將夕陽反射如屋內,兩個人都籠罩在淡淡的紅光中,就在這紅光中,沈越轉回身,朦朧中,他看不清阿煙的神情。

  於是他最終輕歎了口氣:「嬸嬸,假如你不想嫁給我二叔了,那就不嫁吧。」

  就在他想轉身這麼離開的時候,阿煙忽而開口:「是誰殺了我?」

  沈越微僵,沒有說話。

  阿煙輕歎口氣:「你一定是知道的吧。」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8 04:4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9 10:07 PM 編輯

第六十三章

  沈越沉默了很久後,唇邊終於勉強抿起一點苦笑來,黑眸靜靜地望著阿煙。

  他這麼一個神情,阿煙便知道自己必然沒辦法知道答案了。

  果然,沈越道:「嬸嬸,你不必知道這個。」

  他停頓了下,眸中浮現暗沉沉的光芒:

  「那是上輩子的事兒,這輩子的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根本不會再發生了。我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阿煙再次問道:「李明悅……她知道嗎?」

  沈越搖了搖頭:「她很早就死了,不過比你晚一兩年罷了。」

  「怎麼死的?」阿煙盯著沈越的眼睛,繼續問道。

  沈越望了眼阿煙:「她和蕭正峰一直夫妻不和,酗酒成性,算是飲酒過度而亡。不過和你的死並沒有任何關係,純屬一個意外。」

  阿煙又問:「那你呢,你怎麼死的?」

  沈越默了下,笑道:「在嬸嬸去世後,我活了十年。十年後,我生重病而死。」

  阿煙點頭:「我明白了。」

  沈越試探地道:「嬸嬸,你……」

  他沒能說出口的話,阿煙明白,點頭道:「你放心,那是上輩子的事兒,我不會去想著報復什麼。」

  那個殺死她的人,沈越一定很熟悉吧。

  她這個侄子,在她死後一定會設法為他報仇的。

  可是他應該並沒有,沒有的原因是他不能。

  沈越聽到這話的,微微垂著的黑眸有一絲無奈,不過他只是抿了抿唇,沒說話。

  ------------------------------

  一時沈越離開了,她走出暖廳,穿過垂花門,順著遊廊回到了自己的西廂房。

  顧清依然等在那裡,正在青峰的服侍下吃著阿煙特意為他準備的糕點。不過顯然他吃得有點心不在焉。

  他見到阿煙終於回來了,如同一個肉球般彈跳了起來,忙走到阿煙身邊,牽起阿煙的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神情。

  「姐姐,是不是他說了什麼,讓你不高興了?」顧清見姐姐眉眼間有些淡淡的,顯然有些擔心。

  阿煙垂首看向弟弟,這輩子的親弟弟,骨肉至親,那麼緊張地關心著自己。

  她忽而笑了,忍不住彎下腰,抱住了顧清。

  「阿清,我沒事,不過是說幾句話罷了。」阿煙親昵地捏了捏顧清肉乎乎的小臉蛋。

  顧清撅了撅嘴:「姐姐,你不喜歡嫁到他們家,咱們去求爹爹,求皇上,大不了不嫁。」

  阿煙淡笑著點頭:「放心,這些事父親會處理好的,你啊,就先好好練武讀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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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齊修在女兒離開後,便逕自去了宮中求見永和帝。

  當時永和帝已經下榻去了皇貴妃的寢殿。

  就在皇貴妃的寢殿中,永和帝是頗不安寧,卻是因為皇貴妃的哭訴。

  原來燕王自從那日被阿煙下了冷臉,想要求賜婚又被拒之後,知道此事急不得。

  作為一個男人,你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利,什麼不能得到呢?

  如果你沒有辦法爬上那個最高的位置,那麼一切都是空談,即使你娶了,也不能長久。

  更何況,如今的燕王,並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

  於是自從那次後,燕王一直忙著,忙得不見人影,也從來沒有去看過阿煙一次。

  這一日,他剛進宮拜見自己的母妃,就聽到消息說父皇賜婚晉江侯府和顧左相府了。

  這對於他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你在這裡為了未來費盡心思,她卻可能隨時成為別人後宅的婦人。

  於是燕王直接不顧其他,竄進了皇貴妃這裡:「母妃,往日總是勸兒臣要忍耐,可是今日今時,你要兒臣如何忍耐,難道竟然是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別人不成?」

  皇貴妃歎了口氣:「栔熙,那我倒是要問你,你是想要一個女人,還是要這個天下?」

  燕王眸中微沉,淡道:「天下我要,阿煙,我也要。」

  皇貴妃望著自己那俊美的兒子,忍不住搖了搖頭:「栔熙,你可知道,你父皇心性多疑,素來對能臣悍將多忌憚?」

  燕王皺眉。

  皇貴妃一邊品著一盞香茗,一邊道:「如今我問你,齊王身為皇長子,你父皇卻一直對他極為冷淡?」

  燕王並不知母妃為何提起此事,當下皺眉道:「為何?我只隱約聽說,他的母妃當年發了大錯,惹怒了父皇。」

  可是皇貴妃卻笑了下,搖頭道:「別傻了,他的母妃溫柔和順,當年可是皇宮裡最受你父皇寵愛的美人兒,當年她寵冠後宮的時候,你母妃我還在一處角落裡人所不知呢。」

  燕王心間微動,一時也不免疑惑,只因齊王之母妃,當年是後宮一大禁忌,幾乎無人敢提起此事。當然了,也有人傳聞說,是齊王的母妃與人私通,是以父皇龍顏大怒,然而一切卻都是做不得准的。

  此時皇貴妃對著自己的兒子,卻是款款道來:「當年齊王的母妃本姓賀,乃是當年鎮江侯的親妹妹。這鎮江侯戰功赫赫,在朝中地位非凡。若不是後來出了事兒,可輪不到今日的威武大將軍在朝中這般威風。」

  燕王瞳孔微縮,忙上前問道:「那後來呢?」

  要知道他從來不曾有人提起過什麼鎮江侯。

  皇貴妃嫵媚地笑了下,越發歎氣道:「這鎮江侯啊,在一次和羌國作戰之時,彈盡糧絕,死傷無數,據說身邊只剩下十三位近衛。此時羌人數千將士上前將他圍困。栔熙我兒,若是你面臨此等境況,又該如何處置?」

  燕王緊皺眉頭,沉聲道:「十三位近衛,彈盡糧絕,此時必死無疑。若是壯士,揮刀自刎,引頸一死,方為壯士之舉,亦能留名青史。若為膽小之輩,自然是投向敵方,從此後為叛國之賊。」

  皇貴妃眸中泛起一點涼意:「不錯,你說得這兩個,都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一個壯志成酬,一個苟全性命,可是那位鎮江侯,想法卻實在異于常人,他選擇了第三種辦法。」

  皇貴妃笑了下,繼續道:「這位鎮江侯此時此刻,便做了一個決定,要假意投降,之後意欲砍下羌王項上人頭。」

  燕王眼前一亮,不過隨即又黯了下來:「這個辦法自然是極好,可是卻未必能夠成功。這些年來,我大昭從未聽說過此人,想來這個人是敗了。」

  而且應該是以一種極不光彩的方式敗了,是以再也沒有人願意提起,甚至於連累了遠在深宮的齊王之母。

  皇貴妃點頭:「不錯。當年他假意投降,可是你的父皇卻並不信,憑著風吹草動的一些消息,便一怒之下命人將鎮江侯的妻小盡數抓來,一一砍首示眾。當年齊王之母容妃,那是你父皇的心口愛,可是你父皇卻依然將她囚禁於冷宮之中,從此不得踏出冷宮一步。」

  燕王略帶魅惑的眸子此時微寒,臉上頗有些動容:「那後來呢?」

  皇貴妃笑中摻雜了一點淒涼:「當時鎮江侯萬事俱備,正欲行刺羌王,然而消息傳來之後,這位元鎮江侯吐血倒地,大病一場。病癒之後,他痛呼三聲,之後自砍左臂,寫下血書,命人送回大昭。那血書字字血淚,悲壯慷慨。而之後呢,這位鎮江侯,也就真得投降了羌國。」

  燕王聽到這裡,已經是渾身背脊發寒:「後來呢?」

  皇貴妃依舊輕笑,搖頭道:「沒有後來了。」

  燕王挑眉:「鎮江侯從此留在了西羌?」

  皇貴妃輕輕點頭:「嗯,至於那位容妃,便自戕於冷宮之中了。」

  燕王握了握拳頭,咬牙道:「這麼說來,若不是當年之事,今日的齊王,必不能小視?」

  皇貴妃聽兒子這麼一說,卻是笑歎一聲:「問出這話,你也是傻了。當年若不是因為此事,你母妃我也不會承寵於帝王前,便不會有你了。當然了,若是沒有此事,太子之位十有八九便是齊王的了。」

  當年的皇后,也不過是區區一個妃子罷了,若不是因為這事兒,皇后的位置上坐的本應是齊王之母容妃,而齊王,自然是當之無愧的太子了。

  皇貴妃望著自己的兒子,輕笑道:「我給你講這個故事,只是要讓你明白,再是榮寵恩愛,也不過是轉瞬即逝罷了。今日你我母子得皇上喜愛,可是我們卻要越發小心,這朝中上下,不知道多少人恨著你我呢。此事正是非同小可之事,你若是為了一個區區女子,就此違背了你父皇的心意,怕是到時候,你我母子下場未必比齊王母子要好。你可懂嗎?」

  燕王緊皺著眉頭,點頭道:「母妃,兒臣明白了。」

  皇貴妃卻話鋒一轉,道:「不過呢,今日這個阿煙姑娘的事兒,倒是可以一試。你父皇素來多疑,知子莫若父,他明白你素日癡戀阿煙姑娘,若是你忽而對此不聞不問,反而引起他的懷疑。」

  燕王此時對自己的母妃已經是敬佩得五體投地,當下只能點頭。

  於是這皇貴妃命燕王退下,一直待到黃昏之時,永和帝前來用膳,她是滿腹愁緒,嗟歎不已。沒奈何,永和帝只好問起來,皇貴妃順勢愁苦說了燕王的事兒,最後還輕輕哭泣道:

  「皇上啊,雖說知道不該為這等事讓你煩惱,可是他到底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看著他平白瘦了許多,心裡怎能不難過呢!」

  永和帝這幾年越發喜愛這位皇貴妃了,如今見她這般哭泣,梨花帶雨,嬌媚無雙,越發的心疼,只好柔聲安慰一番。

  也就在這個時候,顧齊修那邊求見永和帝。

  永和帝溫柔地摟著自己的皇貴妃:「這顧齊修過來,自然是為了阿煙的婚事,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又打了什麼主意!」

  皇貴妃淚光點點,嬌泣連連,就那麼軟軟地偎依在永和帝懷中,撒著嬌道:「皇上,你可要好好想想,那麼好的兒媳呢,栔熙從小看到大的呢!」

  永和帝不置可否,只是拍了拍自己寵妃的臉頰:「行了,朕知道了,你先歇著,等下朕就回來了。」

  一時這永和帝便命這顧齊修在外廳相見。

  而顧齊修呢,聽說永和帝今晚宿在皇貴妃這裡,便已經有了主意。再到後來,卻是恰看到燕王從外面遊廊經過。

  燕王穿著一身絳紫色五爪雲龍的袍子,俊美異常,眉眼雅靜,遠遠地看到了顧齊修,便勾唇笑著打了個招呼。

  顧齊修一見燕王,便越發明白了。

  當下心中早已有了腹案,所求之事已經十拿九穩。

  當晚,誰也不知道顧齊修怎麼和永和帝談的。

  而馬景芳進去書房伺候永和帝的時候,永和帝卻歎了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這顧左相,外人都說他如何深謀遠略運籌帷幄,其實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

  馬景芳聽到這話後,臉上忙笑著,可是後來,卻把這句話悄無聲息地傳到了顧齊修的耳朵裡。

  就在顧齊修拜見永和帝的第二天,永和帝下了聖旨,說是經查,晉江侯府的二子沈從暉和當朝左相顧齊修的嫡女顧煙,八字不和,這個婚事就此作罷,雙方各自另擇良緣。

  成也蕭何敗蕭何,這親事成不成,其實完全是在高高在上的天子一句話的事兒。

  不過這事兒傳出去,大家反應各異,有人高興有人遺憾。

  顧家這邊,阿煙終於松了口氣,松了口氣之後又有些心疼父親,為了自己也實在是把老臉都舍給了那帝王。顧清呢,也是為姐姐高興。

  嫁出去的顧雲為了這事兒,特意回來了一趟,陪著阿煙說了半宿的話。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8 04:41 PM

第六十四章

  因著阿煙婚事的事兒,顧家皆是提了心,綠綺自然也是為自家姑娘擔憂。如今見到終於是天子下旨取締了這門親事,綠綺也松了口氣。不過松了口氣後,她越發堅定了前去紅巾營的想法了。

  老爺雖然現在貴為左相,可是伴君如伴虎,誰也不知道哪日便得罪了皇上,這日子過得猶如踏在懸繩上一般。即便是如今永和帝對老爺信任有加,可是如今永和帝年紀也大了,以後哪個登基為帝還不好說呢。

  綠綺那邊,是已經堅定了要去紅巾營的想法,阿煙見她如此,也便不再說什麼了。當下先是去稟報了自己父親,把綠綺的心思都一一說了,顧齊修聽說,自然是感慨萬分,不曾想自己府裡竟養出這麼一個忠肝義膽的丫頭。

  當下略一沉吟,並不直接將這丫頭託付給齊王,反而是修書一封給紅巾營總教頭林秀歎,言稱自己府中一丫鬟,素來崇武,如今年已十四,矢志要投奔紅巾營,報效國家,望林秀歎加以照拂。

  林秀歎曾經受過這顧齊修的恩惠,如今區區小事,自然不在話下,當下便派人過來,登機了名冊,並擇定了入伍之日。

  阿煙見此,知道此事已成定局,便只能萬千囑咐,囑咐綠綺到了紅巾營後,多做事少說話,更要勤加練武,謹守軍規。

  綠綺聽到這事兒成了,很是興奮,自然是一一答應了。

  臨走之前,阿煙又為她收拾行囊,多備了一些銀票,以便她不時之需。

  這邊送走了綠綺後,眼看著天是越來越冷了,顧齊修最近卻是忙得緊,原來自從上次一場勝仗後,許多將領回到燕京城覆命,這其中也有如同蕭正峰這樣已經在任上三年的,該是調派它處了,然而因為朝中局勢不安,威武大將軍竟將這些調令盡數按壓,一直遲遲不動。

  這一日兩日也就罷了,如此耽擱了將近月餘,邊關之處的守城副將卻是極為不安,只因北狄賊子一直野心勃勃,更有西越流民時不時騷擾邊境。如果邊疆一直沒有主將,長此下去,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啊!

  因為這是,朝中左右相和威武大將軍暗地裡不知道爭執了多少次,可是威武大將軍卻以這些調令盡數被扣押在永和帝那裡為理由,繼續推脫。

  而對於蕭正峰這樣的邊城守將來說,大家一方面心焦,不知道自己將要派往何處,一方面又覺得常年鎮守在外,這倒是一個和家人團聚的好機會。運氣好的話,說不得還能和家中老母妻兒一起度過這個年關呢。

  蕭正峰呢,自從上一次他的老祖母險些弄出差錯後,這老祖母愧疚不安,再也不敢亂管他的閒事了。

  當然了,老祖母想起那位阿煙姑娘來,卻是極為欣賞的:

  「這姑娘倒是一個好的,也怪不得你小子念念不忘,只是可惜,這位姑娘的婚事,一般人可是做不得主呢!」

  這位蕭家老夫人年紀雖大,卻是耳聰目明的,知道前幾日這顧煙姑娘被賜婚給了晉江侯府的二公子,可是不知道怎麼卻又以八字不合,把個婚事給黃了。

  這其中內裡緣由,卻不是他們蕭家這等普通官吏人家所能探知的了,也不過是在來往之人中聽聽八卦而已,並不知真假。

  ---------------------------

  這一日,蕭正峰出了門騎馬走在街道上,他最近忙得緊,幾乎不怎麼著家。他家住在西四街,這是條老街道了,街道兩旁酒肆驛站分茶莊銀樓一排排的,因今日街道上雪都化了,又趕上逢三逢八才有的大集,是以來往之人頗多。

  蕭正峰當下便下了馬,牽著馬在人群中穿梭,正走著間,卻聽到一旁的叫胡記酒肆的,裡面正有幾個人高談闊論。

  他們談論的,卻並不是別人,而是左相府的阿煙姑娘。

  卻原來這阿煙姑娘先是說要許配太子,卻因太子和威武大將軍家的姑娘好上了,阿煙姑娘自然是和太子再也無緣了。畢竟若是兩個姑娘有一個是小戶人家女,大不了一個為正妃一個為側妃罷了,可是如今,一個威武大將軍家的長女,一個是左相大人家的千金,實在是分不出個上下,讓哪個姑娘為側室仿佛都不好,於是這婚事自然是成不了了。

  然後呢,皇上為阿煙姑娘定下了和晉江侯家二公子的婚事,誰知道頭天剛定下,第二天就發現八字不合,只好作罷。

  都說天子金口玉言,可是這金口玉言也有收回的時候啊。

  至於那個八字不合一說,一般人自然是不信的,都知道不過是個藉口罷了。至於真正的緣由,卻是眾說紛紜,一時之間說什麼的都有。

  其中一個自然是說燕王因為心儀顧煙姑娘,聽到這個說法,勃然大怒,於是跑去永和帝面前,以至於永和帝無奈之下不得不取締了這門婚事,只是因為當今文慧皇后病重,是以才不好賜婚。

  而另一個流傳最廣的理由,卻是說晉江侯府的二公子啊,早有一個相好,卻原來是一個走腳大夫家的女兒。那位左腳大夫因給二公子看過病,當時是帶著女兒進來的,這麼一來二去,就對上了眼。

  這位二公子當時是要娶這走腳大夫家姑娘的,誰知道晉江侯死活不同意的。晉江侯一共只得了兩個兒子,第一個兒子因為一個勾欄院女子,就此喪了性命。第二個兒子,如今喜歡上一個不入流的小戶人家女,他自然是堅決不同意。

  那個阿煙姑娘聽說了這事兒,可真是恰好戳中了傷心事,被個太子傷了也就罷了,賜婚竟然賜了這麼一個心有所屬的?

  這胡記酒肆不過是個不入流的酒肆罷了,沽了幾個銅板一壺的烈酒,一群走卒販夫日常無事便在這裡喝個酒圖個樂子,如今提起這些名門閨秀的風流韻事,說得那叫一個有鼻子有眼。

  言談間不免有些覬覦,嘿嘿笑著,說是這位阿煙姑娘也真個是可憐,接連許了兩個男人都是花花腸子的,還真不如跟了我,保准讓她滿意。

  這話說得就有些下流了,不過是喝醉了酒的胡咧咧罷了。可是一旁眾人都喝多了,竟然開始起哄了。

  蕭正峰自然是對於顧煙許了晉江侯卻又作罷的事兒瞭若指掌,可是並不知道這其中還有此等緣由,更不知道的是阿煙姑娘竟然被如此議論!

  當時他就陰下了臉,逕自將馬扔在一旁,帶有釘板子的戰靴一步步踏入了胡記酒肆,每一步都把那胡記酒肆的地磚踩得哢嚓作響。

  酒肆的小二倒是知道他的,蕭家的九少爺嘛,是個在外得了戰功的,此時見他就臉色不善,知道不好惹,當下趕緊把個白手巾往肩膀上一甩,笑臉迎過來了:

  「喲,這不是蕭家的九少爺麼,怎麼也來咱這小酒肆喝酒了?實在是蓬蓽生輝啊,來來來——」

  誰知道他話還沒說完呢,蕭正峰便冷沉沉地盯著那個口出狂言覬覦阿煙姑娘的男子,眸光如同淬了冰的箭一般。

  頓時,酒肆內的喧囂吆喝都仿佛凝結在那裡,所有的人都僵硬地停頓下來,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眼前這個氣勢凜冽的威猛男子。

  此時那個揚言一定會讓阿煙姑娘滿意的男子,已經臉都漲紅了,他只覺得周身都浸在了雪水裡,冷得渾身打顫。

  眼看著那個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的男子,他結巴著道:「你,你,你要做什麼?」

  蕭正峰沉默地踏上前,鐵鉗一般的大手逕自伸出,以猝不及防之速,就那麼迅疾有力地捏住了那男子的下巴。

  只聽哢嚓一聲,那個男子的上下顎已經歪開了。

  一時周圍的人全都呆了,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蕭正峰眸光凜冽,冷盯著那男子:

  「這就是管不住嘴巴的下場,不要讓我再聽到你妄議他人。」

  說完這話,終於放開了已經渾身發抖的男子,逕自踏出門去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8 04:43 PM

第六十五章

  蕭正峰走出酒肆,牽著馬逕自往前走,沒走幾步,卻感到旁邊有人望著自己。他是行伍出身,早年習武的,但凡有些異動總是能敏銳地發現。

  當下他轉首望過去,穿過層層人群,卻見一個穿著玄衣的小公子正審視著自己。

  他見過這個晉江侯府的小公子幾次,可是每次他都是白衣如雪,映襯得這小公子仿佛不似凡間之人。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穿黑色。

  黑色的棉袍套在他身上,有些格格不入,卻更有幾分異常的沉重感,仿佛這麼一個病弱的小少年藏著多少心事。

  蕭正峰虎眸微眯,他可以感覺到,這個少年身上有著許多秘密,而那些秘密,仿佛阿煙姑娘是知道的。

  可是自己卻無法探知,無法探知阿煙姑娘和這個少年之間的秘密。

  當這個少年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自己的時候,他甚至覺得,這個少年,對自己很是熟識。

  那是一種怎麼樣的目光呢?昔年他和北狄第一武士對峙時,他曾在對方眼中看過同樣的審視。

  那是來自對手的熟悉和評估,一種虎豹在搏鬥撕扯前的帶著提防的打量。

  蕭正峰冷笑一聲,濃眉微挑,用唇語道:有事?

  遠處的小小少年沈越,負手立在那裡,輕輕笑了。

  上一輩子,他付出一切,和這個位高權重的男人十年相爭。

  如今這個男人對曾經的前世一無所知,而自己卻是可以居高臨下地這麼打量著他,揣度著他。

  其實擁有前世記憶的他,已經擁有了與天俱來的優勢,他甚至可以憑仗著這一點,在這只雄鷹尚未起飛之前,就此將他禁錮在牢籠之中,剪斷他的羽翼,掐死他一切高飛的機會,甚至奪去他的性命。

  不過此時的沈越,卻不想這麼幹了。

  他開始評估一種可能,一種這些日子以來其實一直在心中潛伏的可能。

  沈越清澈的眸子滲透出複雜難免的情緒,他扯唇笑了下,用唇語回他道:想談談。

  於是蕭正峰沒再說什麼,牽著馬走出人群,這是鬧市,鬧市中也有從鄉下趕進城裡來的人,那些人的牛車牲口等都放在一處空地上。

  這裡充滿了摻雜著牛糞的奇怪味道,不過蕭正峰並未在意這些,他敏銳的眸光盯著這個前來的小少年。

  他從來沒有對方年少便輕視了去。

  事實上,在沙場上,有三種人是最需要格外警惕的,一種是女人,一種是出家人,還有一種是孩童。

  因為這三種人,一旦出現在不該出現的沙場之上,便一定意味著他們有超乎尋常之處。

  兩個人相隔三丈,就這麼打量著對方。

  先開口的倒是沈越:「蕭將軍,我並無敵意。」

  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他就不會再更改主意。

  蕭正峰唇邊泛起冷笑,卻是淡淡地道:「二公子所為何來,何不直接說來。」

  沈越沉默了下,終於沉下眸子,用少年的沙啞聲音低低地道:「或許蕭將軍不信,不過我還是要說,顧家的三姑娘,對我有大恩。所以——」

  他頓了下,輕聲道:「我是為她而來。」

  蕭正峰聽到這話,眸底卻越發有了冷意:「只可惜,你的大恩,顧家姑娘未必領情。」

  沈越苦笑,他知道這蕭正峰看似是個威猛大漢,尋常人以為他是心思粗魯之輩,可其實他卻極為敏銳,擅察常人所不能。

  不過他還是硬著頭皮道:「不錯,顧三姑娘並不領情,可是我卻依然要為她做些什麼。」

  蕭正峰依舊眉眼森寒:「喔?若是沈公子要為顧三姑娘做什麼,那自去做了便是,這又和蕭某有何干係?」

  沈越知道蕭正峰對自己有所提防,當下越發無奈,笑道:「你知道坊間關於我二叔的流言,從何而來嗎?」

  蕭正峰稍一沉吟,便已明白:「是你?」

  沈越點頭:

  「她不想嫁給我二叔,我便不會讓她嫁二叔了。」

  上一輩子,她傷心了,這輩子他就不會再讓她傷心。

  所以他把那個被隱藏了十一年的秘密就這麼抖摟了出來。

  其實別人不知道,可是他明白,顧家三姑娘,那是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的人。不要說是本來就不在乎的,便是萬分在乎的,但凡進了沙子,她都可能去親手把她挖出來。

  而自己的二叔,卻騙了她那麼多年。

  他不知道,當自己的嬸嬸知道真相的時候,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斯人已逝,徒徒留下一個玉佩,那個玉佩,她留在身邊珍藏十年,顛沛流離,卻從來不曾想過去當了它,可是最後,卻發現那物竟然是逝去的夫君和另一個女人的定情信物。

  沈越的所作所為,更是印證了蕭正峰心中的猜測。

  他心中那個藏著的人兒,那個冰清玉潔得猶如一縷嫋煙的人兒,心中必然埋藏著一個他所不能探知的秘密。

  蕭正峰眯著眸子,盯著沈越,沉聲道:「那又如何?」

  沈越越發苦笑了,這個蕭正峰,還真是一個油鹽不進的主兒,他說了這麼多,竟絲毫不曾打動了他?

  他小大人一般地歎了口氣:「我倒是也沒其他意思,只是顧家三姑娘的婚事,如今懸在那裡,到了這個境況,燕京城再有多少仰慕她的男子,怕是也不敢登門求娶了。」

  他略帶嘲諷地望著蕭正峰:「蕭將軍,想來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吧!」

  蕭正峰聞言,眼眸中卻是帶了幾分冷冷的笑意:「怎麼,沈小公子用激將法?」

  他挑眉笑了下,眸中頗有些不屑,當下也不置可否:「還有事嗎?若是沒事,請恕蕭某先行告辭了!」

  沈越怔了怔,皺眉望著蕭正峰。

  這個人,實在是不好駕馭。

  -----------------

  這一日,蕭正峰回去後,便是收拾了下自己素日的積蓄,置辦了厚禮,然後穿戴齊整,到了第二日,來到顧府中,登門求見顧左相。

  顧齊修剛下了早朝,便聽說蕭正峰來拜見,也是納悶了,當即請了人進來。

  誰知道這蕭正峰一見了顧齊修,便恭敬地拜了,直接道明來意:「顧左相,我蕭某一直仰慕顧家三姑娘之才貌,心中嚮往。今日特來登門,冒昧求娶。」

  說著時,一撩袍角,已經跪倒在那裡。

  顧齊修大驚,忙要扶起來,可是蕭正峰卻是不起的。

  顧齊修無奈,只好歎道:「蕭將軍,有話從長計議便是,何必如此!」

  他是真沒想到這個蕭正峰竟然來這麼直接的親自上門求娶,這一般來說不是應該先找個媒人探探路嗎?他這麼一來,可真是把後路都給堵死了。

  蕭正峰跪在那裡,誠懇地道:「左相大人,原本確實應該請良媒上門求娶,然而媒人良莠不齊,從中傳達,只怕難以表盡末將之心意。因此末將親自上門求娶。末將自知不過一四品軍官,難以匹配府上姑娘,然而蕭正峰在此發誓,若是左相大人肯將阿煙姑娘託付于我,今生今世,我定把她捧在手心,如珠寶一般呵護,絕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七尺男兒,鏗鏘跪地,言辭朗朗,懇切至極,顧齊修望著,心中激賞不已,然而這蕭正峰到底乃一介武將,本朝武將身份低微,且會長期派駐在外,是以沒有幾個人家會願意把姑娘嫁給這樣的武將。況且最重要的一點,還是要阿煙自己中意才是。

  於是顧齊修望著地上跪著的堅毅男兒,沉思半響後,終於道:「蕭將軍,這等婚姻大事,老夫卻是不敢輕易做主,總是要問過小女的意思才是。」

  蕭正峰聞聽此言,明白顧齊修這邊竟是並無意見了,當下他壓抑下心中喜悅,沉聲道:「是。」

  顧齊修也不留他,他出了顧府後,便不去它處,而是直奔齊王府去了。

  待到了齊王府內,卻見裡面氣氛詭異,因問起小廝來,那小廝卻悄聲答道:「過幾日府裡要接進一位小夫人,王妃正惱著呢。」

  蕭正峰一聽便知道,這位小夫人自然是那位李姑娘了,一時想著,此女子費盡心思要嫁齊王,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吧。

  至於嫁進來後是福是禍,那便是她自己的選擇了。

  而當蕭正峰見到齊王的時候,顯然齊王神色間有些憔悴,再是曾經和將士出生入死征戰沙場的人物,如今竟然也因為後院之事而弄得疲憊不堪。

  他捏著眉心,望著蕭正峰道:「怎麼這麼早便過來了?」

  說完這個,他見蕭正峰眼底竟然帶著血絲,不由皺眉:「這是怎麼了?」

  蕭正峰其實是頗有些歉疚的,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抉擇必然會影響到齊王。

  是以他嚴肅地望著齊王,緩緩地說出了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我去了顧府。」

  此時有侍女端上茶水,齊王一邊示意蕭正峰用茶,一邊自己慢慢品著茶,慢悠悠地道:「去顧府?做什麼?」

  蕭正峰一本正勁地道:「求親。」

  這話一出,齊王開始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後來驟然明白過來,當下握著那茶杯的手便頓在那裡,半響之後,他挑眉打量著蕭正峰:

  「你就這麼去求親了?」

  蕭正峰沉聲道:「是。」

  齊王捏著那茶盞,沉思了很久很久,最後終於抬眼看了下蕭正峰,啞聲道:「你這是先斬後奏。」

  蕭正峰不言語。

  他知道,自己和齊王是同一條船上的人,自己的一舉一動,自然也會影響到齊王的籌謀決斷。若是自己和齊王細細商議此事,結局未必能如自己所願。是以他先斬後奏,簡單明瞭單刀直入,前去向顧左相求娶。

  如此一來,他沒有給自己退路,也沒有給齊王退路。

  他本來相等,等到自己羽翼豐滿之時再做行動,可是如今卻不想了。

  他以前以為自己可以忍,但是今日的事兒,他明白自己沒辦法讓他心愛的姑娘受半分委屈。

  齊王抬手,再次捏了捏眉心,言語間充滿了無奈:「為什麼我最近總覺得自己和女人犯沖呢?」

  蕭正峰眉眼嚴肅地道:「人之常情。」

  齊王將那茶盞重重地放下,眯著眸子靠在太師椅上,歎息一聲:「你這個事兒,也未必是什麼壞事。明日個我去進宮拜見父皇,你隨我一起去吧。」

  蕭正峰點頭:「是,殿下。」

  --------------------------

  在蕭正峰走後,顧齊修將阿煙喚來,便將適才蕭正峰前來求娶的事兒告知了阿煙。

  阿煙其實早已知道今日個蕭正峰忽然前來,如今聽父親一說,卻是萬萬不曾想到,一時呆在那裡,竟不知道該作何言語。

  原本顧齊修其實是對蕭正峰頗有些賞識的,只是苦於此人只是一介武夫,當今朝廷重文輕武,同時也怕阿煙根本對他無意。

  如今他見女兒這般情態,卻是不由起了疑:「怎麼,阿煙,你覺得蕭正峰這個人怎麼樣?」

  阿煙從適才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低頭道:「父親,那個蕭正峰,我往日也見過,自然覺得他人是不錯。只是如今我和晉江侯府的婚事剛剛作罷,皇上怕是另有打算呢,如今若是貿然允了這門婚事,都是讓皇上疑心呢。」

  顧齊修望著自己的女兒,見素日神情輕淡的她,此時竟然有幾分女兒情態,陡然明白過來。一時不免歎息:

  「你若是對他有意,自然應該和為父說起,為父自然為你設法!」

  她這女兒,總是為他人想得太多,而為自己謀算得太少,從來不曾提及,也怕是他這個做父親的為難吧。

  當下他忽而笑了下:「其實若是嫁給那蕭正峰,倒是也不錯。」

  說著這個,他侃侃而談,開始分析起當前形勢:

  「這個蕭正峰雖說是齊王摯友,可是到底和太子燕王並無瓜葛。這個齊王因為種種緣由,不受當今聖上喜愛,他的母妃又是因罪遭受貶謫,死在冷宮的廢妃,是以他是無緣帝王之位的。他雖則手底下有些兵權,可是太子燕王兩黨竟然都不敢拉攏於他,是以他如今竟然成為了朝中唯一有些權勢卻又沒有被太子燕王兩黨拉攏的人。其實為父這些日子也是在想著,燕王有心爭奪太子之位,太子因屢屢做事不得皇上之心,而讓皇上有罷黜之意,他們二人明爭暗鬥,朝中之人紛紛站隊。」

  他緊皺著眉頭,繼續道:「如今的形勢,卻不是你我不站隊,便能超脫其中的。如今你若嫁給這蕭正峰,恰好倒是避免站隊的煩惱了。」

  阿煙望著父親,不免問道:「那皇上那邊呢?皇上聽到這個事情,不知道作何想法?」

  顧齊修笑了下,走過去安慰地拍了拍女兒纖細的肩膀:「這個你不必操心,為父和皇上相伴了二十幾年了,對他的心思倒是知道的。這個婚事,若是真成了,怕是他也高興。」

  阿煙見父親如此,也就不再問了,不過心裡到底是放心不下的。

  上一輩子,父親對永和帝的瞭解就未必少了,可是卻不是還沒算計到這高高在上帝王的防備猜忌之心,最後落得了個身染重病,家破人亡。

  不過事已至此,她也就沒再說什麼。

  蕭正峰前來顧府求親的事兒,或許已經傳出去了吧,這是瞞也瞞不住的。

  當下顧齊修便換上朝服,前去宮中求見永和帝,而阿煙呢,則是回到了西廂房,坐在窗前,腦中不斷地回想著那蕭正峰,一時竟然有些坐立難安。

  也許以前之所以能淡定,那是因為根本不可能。

  可是如今呢,近在咫尺,她的手竟有些顫抖。

  她坐在窗前,一時卻回想起這個男人許多許多事,譬如他騎著高頭大馬站在燕京城的街頭俯視著自己,又譬如他蹲跪在那裡俯首為自己當上馬樁……

  就在此時,那邊青峰卻笑盈盈地過來道:「姑娘,馬車已經備好了,該去女學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8 04:45 PM

第六十六章

  這一日,齊王帶領著蕭正峰前去進宮面聖。

  齊王雖說是個不受父皇待見的皇子,可終究是個皇子,況且齊王的到來也提醒了永和帝,他好像已經很久不曾見過這個大皇子了,於是便命人召了進來。

  待到了永和帝面前,齊王恭恭敬敬地拜見了,而蕭正峰也在一旁,行了跪拜大禮。

  永和帝見到一旁的蕭正峰,隱約覺得眼熟,只是想不起來,便隨口問道:「這是哪位?」

  蕭正峰連忙上前,恭敬地道:

  「末將姓蕭名正峰,現為四品武衛將軍,曾跟隨齊王殿下駐守馬甸。」

  齊王從旁解釋道:

  「前些日子,屢立戰功以四千精銳打敗北狄三萬大軍的,便是這位蕭將軍了。」

  此時永和帝也想起來了,不免唏噓,又讚歎一番:

  「果然是相貌堂堂,不愧為我大昭猛將。」

  一時命蕭正峰起來,又賜了座,可是這是在御前,蕭正峰哪裡真能去坐,當下只能是虛站在那裡。

  當下君臣父子聊了幾句後,終於進入正題,卻是齊王先開口,笑道:

  「父皇,今日進宮,一則是來拜見父皇,二則卻是有件事,還望父皇做主。」

  永和帝望了眼自己這長子,素日他倒是極少求到自己頭上來。他慈愛地笑了下,卻是道:

  「你我父子,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於是齊王也笑了下,卻是提起蕭正峰一事:

  「其實倒並不是我有什麼事,倒是蕭將軍,他有一事,想求父皇做主。」

  永和帝挑眉:「哦?」

  齊王這邊話音剛落,便聽到蕭正峰已經跪在那裡,沉聲道:「皇上,末將斗膽,求皇上為末將做主!」

  這麼一招,倒是把永和帝弄得越發好奇了:「這是怎麼了?」

  這邊正說著間,那邊大太監馬景芳走進來了,卻是稟報道:「皇上,外面左相大人正候著呢,說是要求見皇上,有要事相求。」

  齊王和蕭正峰聞聽,對視一眼,心中自然有個猜測。

  皇上皺了下眉:「今日這是怎麼了?」

  說著便招手道:「宣左相大人過來吧。」

  蕭正峰原本早已經打好了腹案的,如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來說服皇上為自己賜婚,免了阿煙姑娘後顧之憂。

  然而此時左相大人親自前來,他卻一時有些拿不准了。

  他是因了那個寫在宣紙上被風雪打濕的「蕭」字而一意孤行,幾乎將自己的朋友手足都牽扯其中。

  可是她呢,她對自己,又是怎麼樣的想法?

  正這麼想著間,顧齊修已經走進了禦書房,其實走進禦書房前,他就已經得到消息,知道齊王和蕭正峰剛剛前來面聖。

  他一向老謀深算的,如今只聽這話,便已經約莫猜到,想著那蕭正峰不動則已,一動驚人,他先是單槍匹馬,跪求自己應允婚事,再自己言語間有准婚之意後,便立刻拉上了齊王,前來向皇上請求賜婚了。

  這個年輕人,做起事來倒是果斷激勇,也難怪他在沙場之上能夠博得屢屢戰功。

  一時也不免想著,此人倒是前途不可限量,如若不是跟了齊王這麼一個無緣皇位的皇子,將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不過顧齊修轉念一想,心中忽然大動。想著這齊王如今固然龍遊淺灘,困頓一時,可是若有機會,未必不會一朝得勢。這齊王在邊疆之地頗受愛戴,所交往之人多為武將,若是天下太平,他未必有什麼機會,可是若天下有亂,大昭動盪,那麼三位皇子相爭,他必然能獨佔鰲頭。

  這麼一想間,顧齊修不免開始重新衡量自己這個「准女婿」了。

  他就這麼一邊想著的時候,一邊不動聲色,行了跪拜大禮,見過了永和帝。

  永和帝今日看起來心情倒是不錯,笑呵呵地望著顧齊修:「這是怎麼了,今日竟然是齊王和顧愛卿都過來了。」

  顧齊修笑望了眼齊王,卻是道:「看起來老臣和殿下都是為了一事而來。」

  齊王向顧齊修見禮,笑道:「顧左相。」

  這邊永和帝卻有些納悶了:「到底是什麼事,說來聽聽?」

  齊王本待開口,誰知道那邊顧齊修卻搶先道:「皇上,這事兒呢,說起來還要求皇上賜婚啊!」

  永和帝一聽「賜婚」二字,不免越發好奇:「顧愛卿,怎麼,阿煙有了心儀之人?」

  顧齊修歎了口氣:「這倒不是阿煙有了什麼心儀之人,她這些日子也不曾出門,哪裡就能輕易換了心思呢。只是現在坊間流言,諸多說道,都對阿煙不利。恰好此時,這位蕭將軍前來求娶,老臣想著,女大不中留,還是趕緊嫁了吧。」

  永和帝聞聽,想起剛才蕭正峰所求之事,這才明白,當下不由打量了蕭正峰幾眼:

  「你要求娶阿煙?」

  蕭正峰上前一步,鏗鏘一聲跪在那裡,沉聲道:

  「皇上,末將對顧三姑娘一見傾心,斗膽求皇上賜婚。」

  齊王見此,也上前道:「父皇,正峰他如今已經二十有四,尚未婚配,如今既然心儀顧三姑娘,父皇何不就此成全了他們。」

  這邊永和帝沉吟片刻,銳目審視著那地上跪著的蕭正峰良久,忽而笑了,卻是問蕭正峰道:「朕聽聞,你在北方邊境和狄國惡戰,以少勝多出奇制勝,敵軍聽聞你的名姓便聞風喪膽,這是為何?」

  蕭正峰垂首,朗聲回道:

  「敵軍聞風喪膽,非因我蕭正峰之名姓,卻是因為我大昭國威日盛。所謂以少勝多出奇制勝,非因我蕭正峰一人之力,卻是我大昭將士作戰勇猛,是以北狄不能敵也。」

  永和帝挑眉,複又問道:「朕聽說你乃齊王摯友?」

  蕭正峰恭聲道:「齊王駐守邊疆多年,又與末將曾聯手抗敵,自然有同袍之誼。」

  永和帝聽聞這話,眉眼漸漸緩和,抬首望了眼齊王,卻忽而道:「難得你在邊疆數年,竟交了幾個良師益友。」

  說完這個,忽而不再和齊王蕭正峰說話,卻是吩咐道:「朕記得嶺南一帶有雪山崩塌,導致百姓受難,可有此事?」

  顧齊修不明白永和帝怎麼問起這事兒來,不過幸好他是熟知此事的,當下忙答道:

  「前日的奏報,確實提到嶺南雪山蹦躂,造成當地百姓數百人死亡,更有良田百畝受其牽連,恐來年無收。不過當地縣吏已經及時救治,收攏難民,想來並無大礙。」

  可是永和帝卻搖了搖頭:「朕卻覺得此事關係重大,必須要派人親自前往,以彰示朕愛民之心。」

  此時齊王和顧齊修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顧齊修也只好硬著頭皮道:

  「皇上所言極是,只是不知道,皇上屬意哪位前去賑災?」

  永和帝低頭看向禦案,默了片刻,才淡淡地吐出一個字眼:「燕王。」

  ------------------------

  顧齊修走出禦書房後,再看向蕭正峰,那神色已經不一樣了。

  如果說之前看著是對年輕人的賞識,以及對同朝為官後輩那種居高臨下的客套,那麼現在,便已經是看自家女婿的眼光了。

  老丈人看女婿,總是越看越不順眼。

  原本對蕭正峰的諸多賞識,已經變成了挑剔。

  蕭正峰見顧齊修打量著自己,忙低頭站在那裡,態度頗為恭敬。

  顧齊修負手而立,笑呵呵地道:「正峰,你可知道為何皇上獨獨派了燕王前去賑災?」

  蕭正峰從旁垂手而立,忙答道:「知道。」

  顧齊修聽了,這才滿意,心道這女婿縱然是個沙場猛將,可是這心思卻也實在是敏銳得很。

  於是顧齊修淡掃了他一眼,卻是道:「既然知道,那就趕緊回去準備吧。」

  蕭正峰微怔,不過很快便明白過來,心間躍起狂喜,唇邊竟然不自覺綻開一點笑來,低頭恭敬地道:「是!」

  永和帝之所以把燕王派出去賑災,那是因為燕王一直心儀阿煙,所以在聽說阿煙姑娘要嫁給自己後,他是不會輕易甘休的。而顯然,永和帝也深知自己兒子的脾性,是以便乾脆尋了個理由,將自己的兒子遠遠地打發出去了。

  而自己和阿煙姑娘的婚事,自然是必須在這段時間內儘快完成,以免橫生枝節。

  蕭正峰想明白這個,當下忙又補充道:「末將這就回去,稟命祖母,請祖母派媒人前去提親。」

  可是誰知道,這話一出,顧齊修卻有幾分不喜,拉下臉來,也沒多說一句,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蕭正峰難免不解,想著自己這話有什麼讓未來老岳丈不悅的嗎?他如此一想,頓時明白過來,便忙又道:

  「不知道岳丈大人還有什麼指點的,小婿一定盡數照辦。」

  顧齊修背著手,心裡滿意,這才點頭:「也沒什麼了,你先去吧。」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8 04: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9 10:08 P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永和帝待顧齊修和蕭正峰都出去了,卻是留下自己的皇長子齊王。當禦書房內只剩下這父子二人的時候,屋子裡便安靜了下來。

  齊王在永和帝面前,一向是話不多的,特別是沒有外人的時候,他只是恭敬地站在那裡,一舉一動間都充滿了謹慎小心,仿佛面前的這個人,從來不是他的父皇,只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其實這樣說或許也沒有錯,齊王這個所謂的皇長子,除了那個齊王殿下的虛名,仿佛他也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的好處。

  而此時的永和帝,抬頭掃了眼自己這個多年不曾正眼打量過的兒子,忽然道:

  「這幾年,你戎守邊疆,倒是受累了。」

  永和帝如今已經年近五十了,他說出這話的時候,帶著中老年男人特有的低顫聲,緩而有力,真情飽滿。

  然而齊王卻是仿佛無動於衷,依然恭敬地道:

  「能為父皇分憂解難,這是兒臣的福分,兒臣不敢說受累。」

  永和帝聽了這話,隔著禦案望著那個虛坐在軟凳上的兒子,忽而笑了下:

  「這個蕭正峰,你和他倒是頗為相投?素日不見你來宮中見朕的,今日為了他,倒是特意跑過來。」

  齊王聽此,沉聲道:

  「此人和兒臣乃是生死之交,曾經救過兒臣的性命。」

  永和帝輕輕點頭:「好。很好。」

  這個時候,大太監馬景芳奉上了點心茶水。茶水是信安的雀舌,采於早春,因為茶葉扁平挺直,形狀如鳥雀而得名。據說這雀舌采於清明節前三日,還要必須五日內未曾有雨,採集之時,不是用手採集,而是專門挑選體貌皆佳的豆蔻女子,她們在前面兩個白丘之間安放一個雀巢大小的精緻小籃,然後用自己的唇舌將那剛剛吐出嫩芽的茶芽兒采下,就此放在兩個白丘之間的茶籃中。

  一個豆蔻女子,在日頭出來前採集那麼一個早上,也不過采得一兩而已。因為這金絲雀舌茶來之不易,茶市上真是有價無市,甚至可以喊出千金一兩的高價來。

  當然了,永和帝的茶房中,自然會有一些下面進貢的這等雀舌茶。

  此時永和帝笑了下,望著自己的兒子道:「你在邊疆數年,塞外的風寒倒是歷練了你的性子,只是把你骨子裡的皇家風雅給淘汰了個乾淨。如今這雀舌,民間卻是不能嘗到的,你來品一品,看看如何?」

  齊王上前,捧起那雀舌茶來,細細呷了一口,只覺得那雀舌入口,開始尚不覺得如何,可是一口品下後,卻覺得回甘無窮,口齒間俱是清香,那清香並不濃郁,隱約含蓄,似有若無。

  他點頭,贊道:「此物確非凡品。」

  也怪不得能夠賣到千金一兩,這一口茶下去,那是多少銀子,又是多少上等的軍馬呢?

  一時之間,父子二人隔著那禦案,都淡淡品茶,竟也沒什麼話說。禦書房內只有大太監馬景芳將那茶點輕輕放在碟中的動靜。

  過了半響後,永和帝忽然開口道:「如今也臨近年關了,你便過了這年再走吧。」

  齊王捏著茶盞的手微頓,抬頭望了眼自己的父皇,依舊恭謹地道:「是,父皇,兒臣自然是聽從您的吩咐。」

  永和帝慢慢地放下茶盞,在馬景芳的服侍下享用那糕點,一邊吃著,一邊望向齊王,卻是道:

  「你府裡要納一個妾?」

  齊王聽父皇提起這個,只好道:「不過是些許小事罷了,原本不敢在父皇面前提起,不曾想竟勞父皇操心了。」

  永和帝卻點了點頭:「你也二十有七了吧?年紀不小了,府中只得了阿媹一個,也該是納幾房妾室,開枝散葉的時候了。」

  齊王當下聽了自然是點頭稱是。

  永和帝說完這個,仿佛是還有話要說的,不過看著齊王一副拘謹小心如臨大敵的樣子,到底是沒說,只是沉吟一番,歎了口氣:「沒其他事的話,你先出去吧。」

  這邊齊王告別了永和帝,走出了禦書房,恰好此時燕王從外面進來。

  相比較于齊王來到此處的小心謹慎,燕王卻是飛揚灑脫,唇邊帶著笑意,風流倜儻,俊美異常。

  這燕王此時見了齊王,忙抱拳道:「大皇兄,今日您也過來?」

  齊王笑著點頭:「六皇弟。」

  燕王因想起母妃對自己講的那故事,此時看著這皇兄,卻見他明明也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可是卻生得老成持重,穿著一身暗灰袍,整個人看著仿佛極為壓抑沉重。

  當下心中不免唏噓,想著當年若不是那位鎮江侯出了岔子,今日還不知道這皇宮內院是怎麼一番天地呢!

  齊王素來心思謹慎的,此時見自己這六皇帝望著自己的眸光比平時多了些什麼,心下難免疑惑。

  一時這燕王告別了齊王,進了禦書房來,正要說話,誰知道永和帝卻道:

  「前幾日過來的奏摺,說是嶺南一帶發生雪崩,流民失所,百姓困苦,朕想著正要派一個人過去,幫著朕安撫百姓,以彰顯朕愛民之心。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是學著為父皇分憂解愁了,這個事你便去做吧。」

  燕王一聽到這個,便忍不住道:「父皇,嶺南雪崩一事,兒臣已經有所耳聞,可是受災者不過數百人而已,並未造成什麼驚惶,父皇何必要派兒臣前去安撫民心呢?」

  燕王這話一出,那邊永和帝臉便沉了下來:「不過是個黃口小兒,你懂什麼!」

  永和帝這麼一怒,燕王頓時不敢說什麼了,忙賠笑一下:「是,父皇說是該去安撫民心,自然有父皇的道理!兒臣聽著便是。」

  永和帝這才臉色稍緩,不過依然有些沉著:「好,收拾一下,明日個就去吧。」

  燕王自然是答應,可是答應過之後,想起阿煙,他又有些不舍,便還是忍不住試探道:「父皇,阿煙和晉江侯那邊的婚事,就此作罷了,可是如今外面傳得可不好聽呢?」

  永和帝抬眼,瞪了燕王一眼,於是燕王只好閉嘴,低著頭不再說什麼了。

  這邊永和帝到底有些不忍,臉色漸漸緩和下來,淡道:「你的婚事,父皇自然是記在心裡的。你且放心,等你從嶺南回來,自然幫你辦妥。」

  說著這話,永和帝又道:

  「還有你三皇兄,也該是成親的時候了。」

  燕王聞言,狹長的眸子頓時透出喜色:

  「父皇,你的意思是說?」

  父皇這意思,竟是有心把阿煙許配給自己了!

  永和帝呵呵笑了:

  「先去嶺南吧,安撫災民,這是有利於社稷的大事。」

  燕王品著父皇話裡話外的意思,忽而間心中一亮,當下跪在那裡領旨道:

  「父皇放心,兒臣一定辦好!」

  ------------------

  阿煙今日去了女學,一直有些心思恍惚,恰好眾人談論起威武大將軍家的孫雅薇來,有的歎息連連,有的頗為鄙薄。原來那一日大家捉到她和太子有了奸事後,她是再也沒有臉面來女學了,便從此在家中不敢出門。

  大家不免議論著這事兒,說是已經得了消息,太子要和博遠侯家的姑娘定親了,那博遠侯府的姑娘便是板上釘釘的太子妃,可沒有她孫雅薇什麼事。

  其實本來這事兒,雖然丟人,原也算不得什麼。這個世道啊,笑貧不笑娼,但凡她孫雅薇真得進了皇家門,當了那個太子妃,以後生個一男半女,再等太子登基為帝,她順利當了皇后,從此後,哪個不是巴結著她,誰再敢說她半分不是呢!

  可是偏偏事與願違,她孫雅薇就是沒有那個福分,太子妃之位終究和她無緣,人家太子另擇他人去娶了,偏偏就是沒有她的什麼事。

  阿煙聽著這消息,不免詫異,心道連父親都不曾知道的事兒,這是從哪裡傳過來的,那威武大將軍若是知道這個,還不是得氣死啊!

  其實就她的想法來說,孫雅薇自小循規蹈矩,倒不像是幹出這等事的人,其背後原因,誰也不知道,少不得便是那威武大將軍為了和父親一爭長短,便慫恿了孫雅薇去和太子苟且,實際是盼著成為太子的親信,等到太子登基,他便是國丈了。

  可是若太子根本不娶孫雅薇為妃,那威武大將軍豈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賠了女兒的閨名,又撈不到半點好處,那簡直是能活活氣死的!

  是以阿煙不免留心打聽,想著這個消息從何而來,然而大家說得有鼻子有眼,消息從哪兒來的,誰也不知道。

  後來還是何霏霏來了一句:「都是瞎掰唄,反正動動嘴巴又不用負責,太子妃也輪不到她們身上,她們樂的拿這個取笑。」

  阿煙想想也是,一時兩個人說著話,阿煙忽而想起李明悅,便問起來。

  何霏霏卻實在是一個八卦小能手,當下添油加醋吐沫橫飛地將李明悅的事兒一一說來。

  原來她們女子書院中的那位教習琴技的莫四娘,昔年是宮中的大司樂,可是當年她在宮中,卻是和昔日的齊王極為相熟的。

  何霏霏看看左右無人,壓低了聲音道:「這個莫四娘啊,比齊王殿下大了四五歲,也不知道怎麼著,便和少年老成的齊王好上了。只是一個是不受寵的皇子,一個是宮中的教習,你也知道的,這哪裡可能呢。後來便被文慧皇后發現了,文慧皇后稟報了皇上,皇上當時便怒了,說是莫四娘違背了教習的規定,要將她賜死。要說起來,齊王也是個深情的,跪求了皇上,就這麼跪了整整一夜,後來皇上把他叫進去,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皇上竟然饒了莫四娘不死,只是要讓她趕出宮來,貶謫到咱們書院當了個教習。」

  其實這段故事,阿煙也隱約知道的,只是此時有些不解:「這個四娘,又和李明悅有什麼干係?」

  何霏霏憋笑了下:「這個李明悅也是好手段,前一段啊,真是用心的學琴,後來趁著齊王出去茶樓喝茶的功夫,她就在隔壁彈琴,據說彈的那曲子,正是昔年莫四娘彈給齊王的。齊王一聽,可能是有些心動吧,這兩個人就此好上了。」

  何霏霏說得言語輕快,可是阿煙想了想,卻知道這齊王並不是會因為這個就去和一個女子相好的人,想必這個李明悅還用了一些其他小手段吧。

  何霏霏最後捂嘴笑著總結道:「總之就是這李明悅上了齊王的床,兩個人春宵一度,李明悅的那個姨娘,原本就不是什麼正經出身的,聽到這個消息,便跑去了齊王府,大鬧一場。沒辦法,齊王只好納了她為妾。你說這個人,費了這麼多周折,最後去給一個不得寵的齊王當妾,可真真是讓人想不明白!」

  何霏霏想不明白,可是阿煙卻是明白的。齊王成親十年,一直沒有子嗣,後來他不近女色,可是據說也廣撒雨露,盼著開花散葉的。如今這李明悅顯然打得主意是,想法設法嫁給齊王,為他生一個庶子。縱然是個庶子,可到底是齊王的長子,將來若是齊王沒有其他子嗣,這個庶長子以後便可以繼承大統了。

  其實阿煙從十六歲開始便離開了燕京城,流落民間,對於皇宮內院的事兒也就是聽著街坊閒聊知道一星半點,是以當時的情形具體如何根本不能知道真切。而這個李明悅,當初可是侯夫人,想來必然有得是機會來往於皇宮內院,這才對於齊王身邊的事情瞭若指掌吧。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8 04:48 PM

第六十八章

  這麼說著間,也該開始上課了,今日上的卻恰好是莫四娘的課。阿煙想起剛才何霏霏所說的話,不免暗暗打量過去,卻覺得那莫四娘神情一直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波瀾。

  倒是她這麼一看間,手底下原本流淌出的琴聲就有了顫音,莫四娘耳力非凡,在那眾人的琴聲之中聽到異動,便抬眸看過來,倒是恰好把阿煙打量的眼神逮個正著。

  阿煙一時竟有些尷尬,只好對莫四娘溫婉地笑了下,莫四娘臉上雖沒什麼笑意,卻也還算溫善地點了點頭。

  阿煙此時也不好再分心,勉強將注意力放到手下的琴上。

  只是到底是揣著心事,一忽兒想起莫四娘和齊王的故事,一會兒又想起上一輩子的那騎著高頭大馬的平西侯。

  自己和蕭正峰,今生到底是否有緣?

  若他果真對自己那般情深,那麼上輩子,他們又是怎麼錯過了這樣的機緣?

  到了傍晚過後,阿煙揣度著父親也該回家了,竟有些等不及,便以身體不適為由,早早離開了女學,逕自回到了家中。誰知道這個時候,父親竟然還未曾歸家,無奈何,她只好站在西廂房的窗前,就那麼殷切地等候著。

  心間真是忽上忽下,一時覺得悲切不已,一時又覺得喜不自勝,一時覺得此事根本無望,一時又覺得這分明是大有希望。

  就這麼等了半柱香功夫,卻見父親歸來了,那面上是愉悅的。

  翹首以盼的阿煙,看到父親這神色,幾乎有些不敢置信,整整一日的忐忑,提了許久的心,就這麼放進了肚裡。她抿唇笑了下,臉上微微發燙,不過還是忙迎了出來。

  顧齊修剛一踏進後院,便見眉目間帶著笑意,穿著粉色的長錦衣娓娓行來,腳步輕快地迎過來。

  一時他不免恍惚,倒是想起小時候,他每每出了遠門回到家中時,那只猶如小蝴蝶一般歡快地迎過來的小女娃。

  光陰荏苒,歲月如水,春去秋來,夏有花開雨落,冬有飛雪漫天,時光就這麼流去,他昔日疼在手心的小女兒也長大了。

  長大了阿煙卻不同往日,笑容間漸漸摻上了一縷淡淡的愁緒,如煙如霧,讓他這個做父親的無可奈何。

  可是如今,她見自己回來,想來是猜到了自己帶回個怎麼樣的消息,是以眼眸的笑意才這麼清澈明亮,仿佛裡面倒映了初融冰雪,倒映了湛藍晴天。

  顧齊修也難得開懷笑了,對走過來的阿煙道:「阿煙,這麼著急出來迎著爹爹,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孩子饞糖呢!」

  這話一出,阿煙兩頰緋紅,清澈如水的眸子帶著幾分羞惱,嬌哼道:「父親,你怎可如此!」

  顧齊修望著女兒那小兒女情態,越發開懷:「這個婚事總是要趁早,免得夜長夢多!」

  就在此時,顧清也跑過來了,聽到「婚事」二字,不免好奇,忙問道:「怎麼,皇上又為姐姐賜婚了?」

  顧齊修笑呵呵地摸著鬍子:「是,明日聖旨就該到家了。只是到底還沒敲定,你們不可聲張!」

  此時李氏也趕過來了,當下問起:「老爺,這次不知道是賜的哪個侯府公子?」

  顧齊修當下一邊往正屋走著,一邊道:「這次不是什麼王孫公子,也不是侯府門第,只是一個四品的武將,前些日子才封的武遠將軍的。」

  李氏一聽之下,不免納罕,詫異地道:「是個武將?還只是個四品的?」

  在這大昭朝,素來是重文輕武的,武將若是四品,那麼地位也不過是勉強和個五六品的文官相提並論罷了。

  青峰此時也陪在阿煙身邊的,聽到李氏說這話,不免抬眼看了李氏一眼。

  李氏收到那目光,陡然明白自己說錯了話,正要說什麼,卻聽顧清已經不滿了,對自己母親道:

  「母親,英雄莫問出處,既然父親也是樂見這門親事的,那位四品武將必然有其過人之處,想來必然是一位蓋世英雄,這才能匹配我姐姐。母親怎麼可以用世俗偏見來看待,竟是把人給看輕了去?」

  這話說得李氏頗有些下不來檯面,暗暗瞪了自己兒子一眼,不過面上依然乾笑著道:「這話說得是呢,既然是配給阿煙的,那必然不是等閒之輩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呢?」

  這個時候,一行人已經走到了正屋,丫鬟們已經遞上了暖爐,並在小矮長條桌上一字擺好了瓜果點心,並泡了茶水的。

  顧齊修坐在正中,他今日心情好,也就不計較李氏那些話語了,當下笑呵呵地道:「其實這位武將,你們也曾見過的,昔日還曾來我們府裡拜訪,就是那位蕭將軍,前些日子和北狄打仗的時候,可是立了大功的。」

  這個時候李氏也想起來了:「記得呢,長得人高馬大的,看著倒是有些嚇人!」

  顧清擰眉回想了一番,卻是記不起來,原來當初蕭正峰過來的時候,恰好他在學堂,所以不曾見過。

  此時他看了眼姐姐,見她臉上染著飛霞,眸底漾著秋水一般,顯然是喜歡這門親事的,當下也放了心,便道:「不知道這位未來姐夫什麼時候上門前來提親,到時候一定要好好看看。」

  顧齊修卻道:「你那位教習師父,就是你這位未來姐夫介紹過來的,他和你未來姐夫還是好友。」

  顧清素日是對自己的師父極為崇敬的,如今聽父親這麼一說,眼前頓時亮了:

  「這麼說來,我姐夫一定也是武藝高超了?」

  顧齊修低哼:「既是武將,哪能沒些拳腳功夫呢!」

  可是他這麼的輕描淡寫,依然抵不住顧清的興奮,當下拉著姐姐的手笑嚷道:

  「姐姐,改明日姐夫來家裡,可是要讓他好生教教我的,再給我講講他在邊疆征戰的故事!」

  阿煙抿唇輕笑,卻是不言語。

  顧齊修卻忽而沉下臉來:「什麼姐夫姐夫的,你姐姐還沒嫁呢!」

  顧清原本就有些怕顧齊修的,如今因為知道姐姐的喜事,一時忘形,這才放開來撒歡,如今見父親忽然沉下臉來,當下忙收斂了笑。不過再看看姐姐,見她唇邊那一抹溫煦的笑意,還是覺得異常開心。

  這晚一家人圍著桌子吃了個團圓飯,便是周姨娘也在旁邊被賞了座位,坐在那裡陪著。

  等吃過飯後,顧齊修特意把女兒叫過去,又囑咐了一些事情,並開始吩咐李氏火速置辦嫁妝。

  因這顧齊修的俸祿也不過維持這麼一家子生計罷了,是以如今李氏所置辦的,也不過是一些喜被喜褥等物,而其他壓箱子底的陪嫁,那是顧夫人當年早已備好的,如今卻是不必操心。

  顧齊修卻是操心女兒,當下又命人去了陳家,特意請了顧雲回來娘家,幫著阿煙打理各種事宜。當然了,最主要的還是想著讓她們姐妹說說話,阿煙和李氏素來不親,怕是也說不上什麼話,待嫁的姑娘身邊沒個嬤嬤母親的,有些事做父親的也不好開口,這個時候讓顧雲也教一下那是再好不過了。

  -----------------------

  蕭正峰離開了皇宮後,便打馬逕自回府,去拜見他的祖母了。

  蕭老夫人自從上一次誤以為蕭正峰心儀的是顧三姑娘的丫鬟,鬧了個大笑話後,頗有些沒臉,這些日子是懶洋洋的,再也不敢提要蕭正峰娶親的事兒了。

  如今這蕭老夫人剛從佛堂出來,身後陪著兩個兒媳婦三個孫媳婦,四個重孫媳婦,外加五個千嬌百媚的重孫女兒,可真是萬花叢中一點綠。這蕭老夫人望著這雪都化了,門前屋簷上那冰水兒滴滴答答地落在廊下,不免笑呵呵地道:

  「今年雪大,來年倒是個豐收年呢!」

  幾個媳婦並姑娘從旁陪著道:「這瑞雪兆豐年,自然是個好年頭,來年的黍子下來,老祖宗又有口福了!」

  蕭老夫人聽了後,自然是高興,不過還是道:「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吃今年新黍呢!」

  正說著間,卻聽到小丫鬟稟報道:「九少爺在那邊過來了,說是有事兒要和您老說呢!」

  蕭老夫人原本正高興著呢,聽到蕭正峰過來要說事,頓時拉下了臉,外加歎了口氣:「他有什麼事呢?」

  自從她允了他三年內不用娶妻,他不該是遠遠地躲著自己,生怕自己出爾反爾嗎?

  一旁幾個重孫女忙笑著為蕭正峰說情:

  「九堂叔素來是孝順的,這不是立下戰功,讓您老開心麼。還不知道如今過來,又尋了什麼好事兒讓您老高興呢!」

  這話說得蕭老夫人其實心裡是高興的,不過老人家嘛,如同頑童一般,總是有幾分氣性,竟然哼了聲:

  「他不過來氣我就是好的了,哪裡盼著他還能有什麼好事呢!」

  一時說著,蕭正峰已經進來老屋這邊前來拜見了。

  蕭老夫人此時沉著臉,半躺在那裡,由重孫女兒捶著背,又有重孫媳婦兒捏著腿,懶洋洋地開口道:

  「說吧,這又是怎麼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8 04:4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9 10:09 PM 編輯

第六十九章

  蕭正峰拜過祖母之後,起來站在那裡。

  他本就個子極高的,比一般男子都要高上一截,如今這麼威猛的一個男子,站在一群嬸母嫂子侄女侄媳婦的花紅柳綠之間,頗有些不搭調,就好像萬花叢中樹著一棵筆直的白楊。

  不過他泰然自若地上前,沉聲道:「祖母,今日正峰過來,卻是有事相求。」

  一聽這話,蕭家老夫人慵懶地抬眼,打量了下自己這孫子,歎了口氣,對一旁的孫媳婦道:

  「看吧,原說我命苦,不知道怎麼攤上這麼一個孽障,每日裡總是不娶啊不娶的,看不中這個,相不中哪個,說什麼三年不娶,如今卻又要來求我!想來總是沒什麼好事,罷了罷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管你了,你就是六年不娶,我也沒法子!」

  蕭正峰聽著祖母這一連串的抱怨,頗覺得無奈,唇邊竟泛起點笑來:「祖母,今日這事兒,按理,倒是一件好事。」

  蕭家老夫人依然沒好氣:「是好事那你就說吧!少吞吞吐吐的,倒是吊人胃口!」

  一旁的蕭家二夫人笑著道:「正峰,到底今日這是怎麼了?」

  蕭正峰默了下,想起此事,當著這麼一群長輩同輩晚輩女眷的面,他竟覺得臉上有些發燙,不過依舊還是笑道:

  「今日個陪著齊王去見皇上,皇上親口允了婚的,要為我和一位姑娘賜婚。」

  蕭家老夫人一聽這話,開始猶自不信的,瞪著眼睛問一旁的重孫媳婦:

  「如月啊,他這是說的什麼?什麼賜婚?我沒聽錯吧?」

  當下其實不光這蕭老夫人,其他眾位女眷也是吃了一驚,隨即大家都面上露出喜色,紛紛恭喜道:「哎呦,這可沒聽錯呢,這是皇上要給九堂叔賜婚呢!看來老祖宗再也不必等三年了!」

  蕭老夫人聽著大家這般說,才信了自己的耳朵,當下竟是猛然坐起,就要逼問蕭正峰:「賜婚?好好的怎麼賜婚?對方是哪家姑娘?你可是願意?」

  蕭正峰堅毅的唇微抿,眸底帶著笑意:「是顧左相家排行第三的阿煙姑娘,祖母以前見過的。」

  他說出「阿煙姑娘」這幾個字的時候,聲音異常的輕柔。

  其實這是第一次,他光明正大的在自己的至親面前那樣提起她的名字來。當他這麼說的時候,只覺得那幾個字猶如煙雲一般在心間繚繞,撩得人心裡發癢發軟。

  蕭家老夫人自從那次之後,也是知道蕭正峰愛慕的是顧家三姑娘,原本想著對方那等顯赫的地位,一般姑娘家只有高嫁的,哪裡有嫁入他們這種武將世家的,是以根本沒抱什麼指望。

  如今聽得蕭正峰這麼說,一時喜不自禁,竟然過去拉著蕭正峰的手,不敢置信地道:

  「可是當真?這怎麼會?那左相大人可是答應了的?顧家這位姑娘也是願意?」

  蕭正峰想起之前在宮中顧齊修的話語,知道他其實是已經認了這門親的,他認了,阿煙姑娘自然也是默許的。

  他想到這裡,心間竟然猶如喝了百花蜜那般的甜,剛硬的臉龐上也洋溢出溫柔的笑來:

  「左相大人自然是允了的,阿煙姑娘應該也是願意。只是如今這婚事倒是要儘快,怕夜長夢多,所以還要煩請祖母請了媒婆,上門提親。」

  這話一出,蕭老夫人頓時猶如吃了返老孩童的仙丹一般,一張佈滿皺紋的臉上發出別樣的光彩。

  「正峰,你意思是馬上就要提親?」她簡直是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把個拐杖一下子扔到一旁,就差仰起脖子大笑幾聲了:

  「太好了,太好了!明日個咱們就去提親!」

  一旁的眾位大小輩分的三代媳婦們,也都有些或詫異或驚喜,因為關於那位顧家三姑娘的傳聞,她們也都聽人說過的。

  這麼一個原本堪當太子妃的左相千金,怎麼就落到她們蕭家當媳婦了呢?

  不過此時蕭老夫人顯然是不管這些的,當下忙召喚來掌管中饋的大兒媳婦,開始吩咐起來:

  「明日個就去提親,咱們熟知的媒婆,哪個最能上得檯面的,趕緊請了來。你再去翻翻咱們庫房裡,挑那些好的上年代的老東西出來,都拿過來給我看看,總是要撿幾個好的,才不失了咱正峰的臉面。」

  一時她又開始多想了:「那可是當今左相家的千金呢,咱們的聘禮自然不能少,要不然可委屈了人家姑娘!」

  說一千道一萬的,她簡直是恨不得把家裡的好東西都捧過去了。

  這麼一來,府裡的大小媳婦們,有的自然是真心替蕭正峰高興,當然也有的,難免有幾分失落。

  想著這老九的媳婦還沒進門呢,老祖宗已經把那姑娘當成個寶貝了,等她進門了,那還了得啊!

  不過這個時候她們自然沒人敢在老祖宗面前說什麼,在蕭家,天大地大老祖宗最大,誰敢讓老祖宗不痛快,那就是家法伺候的。

  第二日,得到消息的顧雲是一大早就過來了,聽說阿煙的婚事定了下來,她自然是很為阿煙高興的。先陪著阿煙說了一會子話,又幫著李氏開始為阿煙準備嫁妝。

  也就在這個時候,永和帝的聖旨也已經到了,說是讓擇日成親。顧齊修接了聖旨後,也是滿面笑容的,想著總是放下一個大心事。

  而就在蕭家,也是一大早便迎來了聖旨,果然是賜婚的聖旨。蕭老夫人聽了,自然是激動不已,穿上誥命服侍,在兒孫們的陪同下,接了聖旨。

  捧著那金黃的聖旨,蕭老夫人越發開懷,當即便召來了大兒媳婦,說起上門提親的事兒。

  如今這蕭正峰的婚事已經是蕭家的第一大事兒,除了此時正在任上的蕭家大老爺,其他人等已經都回來了。大兒媳婦分配下任務給數個妯娌兒媳侄媳輩,各自分別去準備。而她自己呢,則是一大早已經尋來了一個媒人,這個媒人在燕京城裡也是有些名望的,請她來保媒的本來就多。又因為燕京城裡人們都知道如今皇后病重,怕是不行了,於是便都趕著要將親事定下來,是以如今請這位媒人竟然都是要排號的。

  蕭家大夫人許諾以重酬,這才插了個號,請這媒婆去了左相大人府中提親。

  其實早就是定下來的,不過走個形勢罷了,一切自然是極為順利。顧齊修自然不知道這個媒婆,可是顧雲卻認出來了,偷偷說道:「這竟然是馮婆子,前些日子安陽郡主還是請的她呢,燕京城裡最炙手可熱的媒婆子了!」

  顧齊修聽到這個,倒是分外滿意,想著這個蕭家還算是有些眼色,做事倒也周到。

  接下來便是問名,納吉和納征了,蕭老夫人自然是傾盡全力為蕭正峰備了厚禮,可是蕭正峰見此,卻婉拒了。他明白蕭家人丁太多興旺,雖則家中靠著祖上田地,又有一些商鋪經營著,是以並不會缺了金銀。可到底是家中子孫眾多,婆媳妯娌們在蕭老夫人面前自然是不敢說什麼,可是走出這個正屋,女人們難免攀比。若是如今祖母為了自己的婚事破了額定的慣例,那以後自己的嬸母管家可就難了。

  是以他婉拒過後,卻是提議道:「納征者,納聘財也,古人多以鳥獸為禮,上古時聘禮須用全鹿,後世簡代以鹿皮,以金銀財帛為聘,卻是後世之事。如今顧左相將千金許正峰,所看重的並非錢財,而是正峰之誠意。」

  蕭老夫人一聽,搖了搖頭:「你這傻孩子,卻是不懂了吧。沒有誠意是不行的,可是若不送上厚重的聘禮,你的誠意從何而來?難不成你以為誠意就是空口白話動動嘴皮?」

  可是蕭正峰卻道:「記得早些年曾聽說,大名山中有白鹿,在大雪封山之時會在山中現身。我朝素來視白鹿為吉祥之物,二十年前有獵戶進山捕得白鹿一隻,獻給皇上,皇上龍顏大悅,曾賞了那獵戶百兩紋銀。此時正是大雪之季,倒不如我去大名山中,捕一隻白鹿來,當做聘禮,一則應了古人以鹿為聘之說,二則想必也是新穎別致,三則呢,也顯我迎娶阿煙姑娘之誠意。」

  蕭老夫人聽著這話,想了一番後,皺著眉頭道:「這雖是個好辦法,但是若是那白鹿是那麼好捕的,那咱燕京城裡倒是可以家家戶戶養一隻了,哪裡輪到你去捉!」

  蕭正峰卻笑了下,一笑間露出整齊而潔白的牙齒:「祖母不必煩惱這個,我自有辦法。」

  蕭老夫人卻依然覺得不妥,斜著眉嘲諷地望著自己孫子:「如果你一天捉不到那白鹿,難不成咱這納征之禮還做不成了?」

  蕭正峰上前,扶著自己祖母,安慰道:「祖母放心,只給我兩日功夫,我必捉來!」

  蕭老夫人越發無奈,搖了搖頭道:「你以為這白鹿是你家養的嗎?不過也罷,便給你兩日,你若能捉來也好!」

  蕭正峰得了祖母允許,當下不敢耽擱時間,便忙告辭,稍作收拾,逕自趕去大名山了。

  -----------------------

  這幾日阿煙的婚事是緊鑼密鼓的進行著,漸漸地這消息也就傳出去了,女學裡都知道她要嫁給一個不入流的武將,聽說還是個莽漢。一時大家心思各異,擔心的有,幸災樂禍的也有。那些素日嫉妒的,此時無非來句感歎:

  「當日顧煙和孫雅薇可是女學裡的兩個才女,兩個人的父親一個是當朝左相,一個是威武大將軍,一文一武,撐起了大昭的半邊天。如今可好,兩個人一個和太子勾搭,還不知道到底如何呢,另一個呢,竟然要嫁給一個四品武將了,可真真是命運捉弄!」

  這些姑娘們,有和阿煙要好的,知道她要嫁人了,以後便不會去女院了,都紛紛帶了禮物前來看望。其中何霏霏是素日和阿煙最好的,自然是帶了一份厚禮,卻是一套筆墨紙硯。那硯臺是青州紫金石硯,石色純紫,色潤細膩,發墨如端歙,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筆則是兔毫而製成的宣筆,觀之裝璜雅致,毛色純白。

  阿煙拿起那筆略一端詳,便不由歎了聲:「你倒是實在送了我一份厚禮呢。」

  原來於這筆上,阿煙受顧齊修的薰陶,倒是知道一二的,這跟兔毫筆剛柔適中,尖圓齊健,更兼其色白毛細、鋒嫩性柔,絕非出於普通人之手,阿煙約莫已經猜出,這應該是出自宣州霍家的。據說宣傳霍家每年只出十隻筆,每一隻幾乎都是傳世之寶,文人墨客爭相收藏,那才是千金難買呢。

  何霏霏卻是渾不在意,笑攬著阿煙道:「你可是我最好的姐妹,你如今要嫁了,我總得送你點東西!若是你我去送那金銀,反倒俗了,你也不放在心上。唯獨這個,我猜你一定喜歡的。」

  阿煙看著何霏霏笑得一派純真無邪的樣子,忍不住捏了捏她好看的鼻子:「你啊,也趕緊找個夫婿來吧,都是老大不小了!」

  何霏霏聽了這個,倒是撲哧笑了出來:「人說女人一旦嫁了人,便開始勸著周圍的姐妹都要嫁人,如今看來,果然不假的!」

  這話說得阿煙滿面羞紅,當下便忍不住去打她,她卻躲過去,於是姐妹二人在這裡笑鬧個不停。

  笑鬧過之後,恰好其他姑娘們也都過來,大家齊聚一堂,說說笑笑。青峰那邊自然早已派人準備了各樣吃食點心,招待這群同窗姑娘。

  姑娘們說笑間,倒是再次提起了孫雅薇,原來如今太子的婚事也定下來了,果然是那位博遠侯家姑娘,而孫雅薇呢,說是要去當側妃的,威遠侯也同意了。

  這麼一來,大家都有些詫異,想著孫雅薇不知道心中憋了多少氣呢,要論起才氣容貌身世,孫雅薇都甩了那位博遠侯家的姑娘幾條街,然而卻是人家為正妃,她為側妃,以後永遠要被壓一頭了。便是以後生個兒子出來,你占了有個側字,那兒子都是庶出呢!

  大家一時歎息不已,不過正歎息著,卻有一個姑娘正色道:

  「我看哪,咱們今日固然同情她,可是她卻是心裡痛恨著咱們呢!當日若不是咱們撞破了這件事,導致她德性有虧,或許今日這正妃便是她呢。」

  另一個姑娘見此,吞吞吐吐地道:「其實前幾日我去看過她了,她臉色不太好,說話間充滿了怨恨,我瞧著,她如今的精神好像和以前都不太一樣,仿佛鑽了牛角尖呢……也不知道這心裡存了多少恨呢……」

  這下子大家都有些默然,最後還是何霏霏道:

  「這事兒咱們原本也不是有意的,她若是不做了那等事,能被咱們逮住嗎?再說了,就是被咱們逮了,那太子若是真心愛她,自然不會虧待了她,哪裡可能拋下她另外再娶別人呢。這事兒說來說去,怎麼也怨不得咱們!」

  何霏霏一語定基調,大家紛紛贊同,於是這事兒便不再被提起了。

  話題自然很快轉到了阿煙身上,大家都開始逼問阿煙,說說那個蕭正峰到底怎麼回事,長得如何,什麼性子?

  阿煙想起蕭正峰,面上便有些發熱,其實對於這個人,她是一直有些敬佩的。要說起來,上一輩子裡,這個人幾乎是市井間眾口交贊的一個傳奇。這輩子這個人雖然對自己投注了些情誼,可是她一直覺得自己和他絕無可能。

  不曾想,如今這人竟然將要成為自己的夫婿。

  一旁幾個姑娘見阿煙竟然難得的眸中有了羞澀,都紛紛大驚小怪起來,於是鬧著她定要老實交待。可是阿煙又能交待什麼呢,少不得被鬧了一場。

  當下這西廂房熱鬧非凡,笑鬧聲甚至遠遠地傳到了正屋,李氏一邊伺候著顧齊修用茶,一邊笑著道:

  「不曾想這些大家閨秀,竟也有這等喧囂的時候。」

  顧齊修早已習慣了這李氏那總是不太恰當的言語,左右沒外人,有外人的時候也不能讓她亂說話,當下只是淡道:

  「過些日子就要嫁人了,現在能有一群同窗陪著說笑,以後嫁了人,少不得伺候公婆和睦妯娌,哪裡有這個時候開懷,讓她們盡情玩去吧。」

  說著又吩咐道:「吩咐灶房,給她們多做一些點心,再把前些日子你做的酒釀棗全都拿過去,給她們嘗嘗。」

  原來顧家那顆棗樹的棗子又大又甜,平時總是趁著那棗子長得正好的時候,摘一罎子過來,用酒醃了,到了冬日裡拿出來,便見那釀棗外皮爽脆,吃起來內裡綿軟,酒香四溢,正是冬日裡少見的一個零食。

  如今阿煙那一罎子早已經分散給眾人的,歐吃完了,只有李氏那裡還留著一罎子呢,並不曾給外人吃,只留著給顧清,時不時拿出幾顆來。

  如今顧齊修吩咐,李氏雖有些心疼,可是想著今日來的都是侯門千金,貴家小姐,給她們吃了倒是也不枉費自己那番功夫,當下也就聽命取了來,親自捧著送到西廂房去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2-28 04:50 PM

第七十章

  因估摸著這幾日蕭家就該派人來納征了,過了納征之禮,雙方把這婚期一定,接下來就要成親了。阿煙也明白若是嫁去了蕭家,可是不比在家裡。

  顧府其實人丁簡單,父親又疼愛自己,自己當姑娘這會子,也算是自由自在。可是若嫁去了蕭家,那蕭家雖然如今不過是普通官宦門第,可是家大業大,枝葉繁多,子孫媳婦數不勝數。到了這樣子的人家,又是做人孫媳婦的,難免處處謹慎,免得惹了什麼事端,倒是讓人笑話。到時候上有祖母嬸母,中間是妯娌小姑子大姑子不知道多少,再往下還有侄媳婦侄孫子的,這裡裡外外的關係都是都要費心。一旦嫁過去,是再無今日這般自在悠閒了。

  是以阿煙也就趁著這幾日,把該辦的事都去辦了。

  這一日和父親說起,也該去母親墓前祭奠一番。顧齊修自然是點頭同意,當下又讓顧雲一起陪著去。於是這一日,她便在顧雲的陪同去,坐了馬車,由藍庭並幾個小廝陪同,前去郊外母親的墓地前祭拜。

  前幾日的那雪,在燕京城內自然是都化開了,可是郊外背陰之處卻依然留著殘雪,打眼看過去,一片蒼茫之中些許殘雪在乾枯的落葉之中,偶有鳥雀類在這蕭條之中低空掠過,在這寂靜的郊外掠起一道白線。

  顧雲抱著暖爐,偎依在那裡看著馬車外面,鼻子凍得有些發紅:「今年的冬天倒是格外的冷呢!」

  阿煙點頭輕笑:「是,來得急,也冷。」

  一時姐妹二人就這麼坐在馬車裡,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顧雲的陪嫁丫鬟琥珀在旁邊和青峰說著什麼。

  正行走著間,忽然聽到前面有一陣馬蹄之聲,聽聲音竟然像是有四五匹馬的樣子,且來勢迅疾。車夫見此,便乾脆讓開道來,靠著右邊行駛。

  片刻之後,那迅疾的馬蹄聲噠噠噠地跑得近了,伴隨著男子粗魯的吆喝聲。

  幾個姑娘也倒是並沒在意,只因這郊外的官道上,來往車馬倒是經常有的。

  可是誰知道就在這時,卻聽得外面車夫一聲慘叫,緊接著馬兒嘶鳴起來,仿佛受了驚似的,開始向前狂奔。

  馬車顛簸劇烈,顧雲一個不小心,哎呦一聲腦袋撞在了馬車壁上,就這麼暈了過去。琥珀嚇得臉都白了,而青峰則是撲過來,以身子護住阿煙,口裡喊道:「藍庭,藍庭!」

  而就在馬車外面,藍庭喝斥一聲,騎馬追趕而來,誰知道那幾個奔馬而來的都是帶了刀蒙著面的,迎頭阻擊,將藍庭以及幾個小廝堵在那裡。

  阿煙被顛得難受,不過心裡倒是很鎮定。上一輩子她和沈從暉帶著沈越以及家僕離開了燕京城,當時就是遇到過劫匪,所發生的一切,竟然和這一次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深知自己的重生已經更改了這一世的命運,可是沒想到,同樣的事情竟然在不同的時間依然就這麼發生了。

  阿煙緊抓著用身體護住自己的青峰,眼前卻是浮現上輩子那個以命護了自己的綠綺。

  她反手握住她的手,低聲道:「青峰,你一定要小心!」

  青峰素來性子柔弱,其實此時都要嚇哭了,咬著蒼白的唇,眼睛裡淚水都嚇出來了,不過她依然叫著道:「姑娘,你怎麼樣……」

  她的聲音在馬車劇烈的顛簸中帶著恐懼的顫抖。

  阿煙沉聲吩咐道:「這馬受驚了,我們必須穩住它。你們幾個現在趴在馬車上,抓住壁櫃,千萬不要亂動!」

  說著這話,她趴在那裡在顛簸中小心地往前爬,待爬到了馬車門前,卻見那馬正瘋狂奔跑著,而車轅子上有些許血跡。

  她深吸口氣,知道這馬怕是受了傷,受傷的它疼痛難忍,此時自己未必能將它馴服。

  而眼下這馬顯然是慌不擇路,此時已經到了燕京城外三十裡處的大名山下,此處恰好是一片溝壑,被積年雨水沖出深幽的山谷來。其實這山丘並不大,地勢也算不上險要,可是若馬車摔倒在這裡,她們未必能保住性命。

  當下只能拼命趴在那裡,死死抓住車門,大聲喊道:「姐姐,琥珀,青峰,咱們現在必須跳下去!」

  跳下去?

  這對於有些身手的諸如蕭正峰之流,自然是輕而易舉,可是車上的這幾個女子,可都是嬌生慣養的女流之輩,養在深閨,哪裡敢跳啊!

  青峰咬著牙流著淚,連同琥珀一起抓住顧雲往前使勁地拽。阿煙匍匐著爬過去,和她們一起把顧雲拽到了馬車旁。

  阿煙好歹學過一些騎射,倒是不似她們那麼柔弱,正要告訴她們注意事項,可是就在此時,前方出現了一個巨石,而這馬卻仿佛瘋了一般直向那巨石奔去。

  她瞳孔迅速收縮,厲聲喝道:「快跳!」

  說著,她率先一滾,就在那劇烈的顛簸和急速的行進中,抱著顧雲,就此跳下了馬車。

  她就這麼狠狠摔在了地上,地上是夾雜著冰渣子的泥濘水草包裹著尖利的碎石。她收勢不住,眼看就要往下墜去,就在最後時刻,她狠狠地將顧雲往旁邊一推,而她自己呢,曼妙嬌柔的身子在粗糲髒汙的地上陡然墜滑下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往下墜落的勢頭終於停了下來。

  此時她抬頭看向四周,卻見自己在一處山石林立的荒郊處,而顧雲,早已經不知道摔到哪裡去了。

  她拼命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可是此時手腳竟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就這麼使不上力氣。

  無力地趴在那裡,她嬌嫩的下巴就這麼靠在粗糲帶有泥濘冰碴的石頭上。

  此時有烏鴉呱呱呱地從身邊飛過,她微微側首,卻見這天藍得異常清澈,陽光在積雪上反射過來,照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一時她忽然想起自己上輩子死去的那個風雪夜裡,想著這世間依然是這麼美好,難道她竟要再次死去嗎?

  她閉上眸子,在渾身的刺痛和冰冷之中,想起那慈愛的父親,懂事的弟弟,還有即將成為自己夫婿的蕭正峰。

  這裡有那麼多她無法割捨的人,也有她努力在去經營的人生,她怎麼可能就此死在這裡呢?

  阿煙深吸了口氣,在那冰冷刺骨的雪泥中顫抖著站了起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7:35 PM

第七十一章

  藍庭是怎麼也沒想到,出來拜祭竟然會遇到這種事。要知道這裡可是距離燕京城不過十幾裡的官道上,一般賊人可麼有這個膽子。

  藍庭雖看著不過是個俊秀少年,可卻也學過一些武藝的,只是手中並沒有什麼趁手兵器,當下只能拿著皮鞭和那群蒙面盜匪纏鬥。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輛馬車猶如瘋了一般顛簸著向前奔逃而去,而自己卻被阻隔在這裡無能為力,不由眉目冷厲地盯著那群盜匪:

  「你們可知這車上是何人?好大膽的狂徒,竟然膽敢驚擾相府千金的車駕!」

  然而那些人聽到這卻是毫無反應,依然亮著大刀攔住去路。

  藍庭見他們倒是並沒有下殺手的意思,心中陡然明白,想著如今姑娘眼看就要成親,他們跑來這裡,不下殺手,卻驚擾了姑娘車駕,必有其目的!

  當下他一咬牙,揮舞著馬鞭,也不顧那群人大刀揮舞,就這麼騎著馬直沖向前方!

  他所料果然不假,這群人不是為了傷人命的,此時見他這麼不顧性命地往前沖,竟然有些怔愣,竟不知作何反應。

  藍庭得了這個機會,沖出阻礙,夾緊馬腹,上身壓低,揮舞著馬鞭,直向前方追趕而去。

  他這一路順著馬車留下的印記追趕,越過山石怪林,爬上陡峭山坡,也不知道追了多久,最後終於在一處山坡下找到了馬車的殘骸。

  此時那馬車已經四分五裂,車軲轆都不知道跑向了哪裡,而烈馬早已經掙脫了韁繩,不見蹤跡了。

  藍庭此時累得額頭都是汗,他粗喘著氣,趕緊下馬,踉蹌著跑向那個已經散架的馬車,在那一片狼藉中翻找。

  可是這裡卻並沒有人。

  藍庭頹然地跪在那裡,皺眉緊握著那片狼藉中翻找的一個已經摔壞的暖手爐,不由想著,現在姑娘她們無非兩個下落。

  一個是她們已經在馬車出事前率先跳下了馬車,另一個則是那些賊人是分了兩批的,另一批賊人已經將姑娘她們劫持走了。

  想到這兩種可能,藍庭咬緊牙,心間竟有種窒息的感覺。

  他猛地爬起來,翻身上馬,開始瘋狂地沿著來時的路,尋找蛛絲馬跡。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他終於發現殘雪和枯葉之中躺著一個身著蔥綠色的女子,他忙單膝跪在那裡,將女子抱起來翻過來一看,卻是青峰。

  而就在此時,耳邊傳來馬蹄聲,他抬首望過去,卻見十幾騎人馬正在這片山坡中四處尋找,口中喊叫著什麼。

  這是顧家的小廝找了幫手過來。

  原來之前那匹攔路盜匪已經自行退去了,小廝們受的傷各有輕重,但是並不威脅性命,他們這些人便忙揮去稟報了相府,相爺一聽這個,馬上報官。

  一時六扇門的人並顧府家丁全都出動,分頭行事,一方面尋找那群盜匪的線索,一方面開始幫著尋找顧家的幾個女子。

  當下藍庭忙將青峰抱起來,讓小廝們騰出一匹馬來,將她放在馬上,命小廝將她帶回去。

  他自己呢,則是繼續和大家一起尋找兩位姑娘。

  而此時顧齊修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先是大怒,後來冷靜下來,一面派人尋找,一邊忙就進宮去稟報了永和帝,求請派人手尋找自己的女兒。

  永和帝聽到這個消息,也是氣怒交加,只因為這燕京城乃是天子腳下,竟然發生了光天化日之下搶劫相府千金的事,實在是讓人切齒。

  於是他招來了燕京城府尹並十二衛統府兵宿,嚴令務必抓住那群盜匪,並尋到顧三姑娘!

  永和帝這麼一下令,頓時整個燕京城都被驚動了,燕京城中戒備森嚴,城門外來往巡邏兵士比比皆是,大批的守衛派往城外官道上,到處搜羅尋找。

  而顧家出事的幾個姑娘,繼青峰之後,顧雲和琥珀也相繼找到了。她們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不過幸好並無大礙。

  顧雲的夫君陳京翰聽說消息急匆匆地趕來,一個文弱書生也跟著大家一起尋找,如今見顧雲安然無恙,總算松了口氣,抱著顧雲不放開。顧雲只覺得自己劫後餘生,趴在夫君懷中後怕地哭了起來。

  可是藍庭緊皺著眉頭從旁不言語,阿煙姑娘一直未曾尋到,他自然是擔心。當下看著顧雲情緒稍緩,那邊琥珀也醒了,一個勁地追問阿煙的下落,然而顧雲卻是什麼都不知道,而琥珀呢,則是只記得仿佛三姑娘把二姑娘推了上來,而三姑娘卻不知所蹤,緊接著她自己跳了下去,其他的則不知道了。

  藍庭焦急之余,再次向逼問她們,可是記得跳下去的位置,可是幾個姑娘又是擔心阿煙姑娘,又是驚嚇過度,她們只記得當時馬車顛簸得要散架一般的瘋狂,哪裡還記得阿煙姑娘到底是在哪裡摔下去的。

  沒辦法,藍庭只好帶人在找到顧雲的地方四散尋找,這周圍山坡無數,枯葉積雪鋪滿地上,一群人在周圍仔細尋找一番,最後卻只找到了阿煙姑娘的一個玉釵,就那麼半掩在殘雪之中。

  顧雲見到那玉釵,一下子撲了上去,攥著那釵哽咽道:「這個,這個就是阿煙的東西!」

  藍庭見此情景,眉頭越發皺得深了,極目望著這一片茫茫雪地,哪裡有自家姑娘的影子!而最讓人背脊發寒的是,此時山林中已經響起了虎狼的吼叫,以及烏鴉的呱呱之聲,聽起來極為陰森,讓人毛骨悚然。

  當夜,一群人等在這裡搜羅了整整半夜,一直在尋找杳無音訊的阿煙。

  而就在這一夜裡,燕京城裡開始流傳出一個說法,那就是左相府的顧煙遇到了劫匪,下落不明。當然了也有人說是顧煙不願意嫁給那個不入流的武將蕭正峰,所以竟然和人私奔了。

  這個說法不知道怎麼,幾乎一夜之間傳遍了街頭巷尾。

  第二天一早,一夜沒睡的顧齊修連早朝都不曾上,恨不得親自出門去尋找女兒,可是剛出門,同朝好友並往日知交俱都過來慰問,並問起詳情,看看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這邊顧齊修越發焦頭爛額,他這半輩子忙碌,為的是什麼,若是阿煙真得有個好歹,他實在不知道怎麼有臉去見那地下的原配髮妻!

  消息傳到蕭老夫人耳中,自然是猶如晴天霹靂一般,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那癡心孫兒還在大名山裡尋找著所謂的吉祥之物白鹿,而那未來的孫媳婦竟然出了這等事!

  她想到孫兒的一片癡心,若是這顧家姑娘真出了什麼事,自己孫子還不知道會如何呢!

  齊王聽到這個消息,也是皺起了眉頭,蕭正峰和顧煙的婚事剛剛有了起色,不曾想竟然出這種事。他難免開始思索這其中原因,平白無故,光天化日之下,怎麼會好好的有了劫匪呢?

  就在他覺得蹊蹺之際,他唯一的女兒阿媹卻跑過來了,扯著他的袖子嚷道:「父王,你去救那位顧煙姐姐吧!」

  齊王頓時驚異不小,當下將女兒攬過來,溫聲問道:「你可曾見過顧煙姐姐,怎麼認識她的?」

  阿媹委屈地癟了癟嘴道:「我自然是不認識,只是今日個越哥哥過來府裡,看著心神不寧的樣子,我問起他來,卻原來是顧家姐姐不見了,他很是擔心。原本都說好了,他要陪我一起去做臘梅酒的,如今他卻只回府說了一句,就匆匆走了!」

  說著,她拉著父親的衣擺撒嬌道:「父王,你快去尋了顧姐姐來,這樣也好讓越哥哥陪我玩!」

  其實顧煙既是蕭正峰沒有過門的妻子,齊王和蕭正峰乃是生死之交,此時自然也會設法為他尋找。可是如今,這個請求竟然由自己不知世事的小女兒提出,他不免覺得有些不快。

  那個沈越,先是獻上了狄國邊防圖,如今仿佛又刻意接近自己的女兒,其目的實在是昭然若揭。可是若說他有所企圖,為什麼卻要挑了自己這麼一個沒有前途的親王呢?

  以前他也隱約感到,蕭正峰對沈越有一絲防備,當時並不以為意,只想著到底是個病弱書生,便是偶爾得了邊防圖,又能翻出多大風浪呢。

  可是如今,看著自己這個仿佛被沈越拿捏在手的小女兒,他不免心中隱隱生出怒氣。

  當下雖然依舊平靜地命人將小郡主帶下去,可是轉身卻把王妃喚了過來,好一番厲聲指責,責令她以後不許讓阿媹郡主見到那個沈越。

  這齊王妃自從嫁過來後,還未曾遭受夫婿如此責駡,一時不免委屈,又想起王府裡才進的那個小妾,不免悲從中來,不過她素來賢慧,到底忍下了。

  而當所有的人都在尋找阿煙,當關於顧家三姑娘私奔或者遭盜匪□□的消息傳遍燕京城的時候,阿煙其實正坐在炭爐前,裹著一個毛氈烤火,身旁陪著的是那個讓她許下終身的男人。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7:37 PM

第七十二章

  當所有的人都在尋找阿煙,當關於顧家三姑娘私奔或者遭盜匪□□的消息傳遍燕京城的時候,阿煙其實正坐在炭爐前,裹著一個毛氈烤火。

  原來蕭正峰為何信心滿滿可以獵取白鹿呢,卻是因為他有一位獵戶朋友,知道一處深山中的秘密所在,那裡常年沒有人煙,傳說中的白鹿便在那裡繁衍下去。如今蕭正峰入了大名山,逕自找到那位朋友,請他帶路,幫忙尋找白鹿。

  這位朋友曾經受過蕭正峰的恩惠,如今聽說他意欲以白鹿做聘,自然是欣然前往,幫他一起進入白鹿尋常出沒的所在。也是得了這位獵戶朋友的指引,蕭正峰很快捉得一隻白鹿,卻是一隻雄的。

  那獵戶朋友不由笑道:「好事成全,既是為聘禮,只這一隻雄的總是不妥,不如再去捉一隻雌的來。」

  蕭正峰一聽,也覺得有道理,當下便由這位獵戶朋友先行將這只雄鹿帶回山下,而他自己則是繼續去追尋雌鹿。

  可是這白鹿其實極具靈性的,他們能輕易捉住一隻,那是因了白鹿未經防備,如今鹿群仿佛開始提防起了蕭正峰,是以他在那山谷裡轉了大半日,卻是毫無收穫。

  眼看著已經是傍晚時分,日頭西去,這幽深的山谷也逐漸安靜下來了,他不免皺起了眉頭。

  想著自己是答應了兩日內便回去的,若是今日捉不到一隻雌鹿,那只能帶著那只雄鹿去了。

  其實這白鹿本就難捉,只是覓得一隻也是足矣,可是蕭正峰想到這是送給阿煙姑娘的聘禮,總覺得若是一對,那才更好呢。

  當下他坐在山坳的石頭上,從腰間摘下羊皮囊來,喝了幾口燒酒,眸光森幽地凝視著這片山谷。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一陣「呦呦」之聲,聲音稚嫩動人,他心中一喜,知道這是幼鹿的聲音,忙小心地起身,躡手躡腳地個朝著聲音的來源過去。

  卻見那邊草叢裡果然有一隻幼鹿躺在那裡,看上去是個雌鹿,應是出生沒幾個月的樣子。

  這幼鹿通體雪白,猶如上好的白緞一般,散發著淡淡的光澤,修長的四肢透著優雅,它黑亮的眸子濕漉漉的,就那麼好奇地打量著蕭正峰。

  此時夕陽早已經被山脈遮擋,只從山脈後面散發出一些紅光,將這山谷映照得如火如荼,而這麼一個雪白神聖的小精靈,仿佛一個養在深閨清純優雅的深閨女子般,就這麼躺在那裡。

  蕭正峰心間湧起難言的喜悅,他有一種直覺,阿煙姑娘一定會喜歡這只白鹿的。

  不知為何,這雙白鹿濕潤稚嫩的眸子,讓他想起阿煙姑娘的那雙眼睛。

  他小心地走上去,低啞的聲音哄道:「白鹿,你別怕,我帶你出去山裡,去跟一位姑娘作伴,可好?」

  小白鹿也不知道是否聽懂了它說話,一隻濕漉漉的眼睛瞅了他半響,複又扭了扭頭,用另一隻眼睛開始瞅著他。

  蕭正峰看著這白鹿,竟有幾分傻乎乎,不免笑了,伸出手道:「跟我走吧。」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小白鹿卻用前蹄撓了撓雪地,忽而一躥一蹦,優雅的四肢邁開,就這麼矯健靈動地跑走了。

  蕭正峰實在是喜歡這只幼鹿,竟不忍逼它,不過放走它,又實在覺得可惜,當下只好不緊不慢地跟隨在這白鹿身後,想著以不驚嚇它的方式將它捉住。

  誰知道那只幼鹿竟然是邊走邊停下,時不時拿一雙鳳眼瞅瞅蕭正峰,甚至路過化開雪水形成的溪流,還會喝點水。

  蕭正峰見此,越發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想著讓它放鬆警惕。

  就這麼一路走一路停的,眼看著天都徹底黑了。

  蕭正峰見那幼鹿停在一出山坳裡,駐足不前,他不免笑道:「小白鹿,你看這天都黑了,你怕不怕,若是怕了,我帶你回去吧。」

  誰知道那幼鹿卻是連理都不理他,只對著一處山坳呦呦只叫,叫起來隱約像一隻還在吃奶的小乳狗。

  蕭正峰見它如此,便覺得有些不對勁,擰眉細聽過去,卻仿佛聽到什麼動靜,竟像是有什麼活物。

  當下他忙繞過那山石看過去,一看之下,不免微詫,那裡竟是躺著一個人。蕭正峰遠遠看過去,只見那應該是一位姑娘,身段修長曼妙,一頭青絲被雪水打濕包裹在身上,卻越發襯托出小巧圓潤的臀以及纖細到仿佛不堪一握的嫋嫋細腰。在這夜色中的山林裡,這麼一個神秘而嫵媚的姑娘,竟猶如被水草糾纏著的女妖般,散發出難言的魅惑。

  蕭正峰心間忽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望著這個姑娘的背影,竟覺得極為熟悉。

  這世間只有那麼一個姑娘,只看一眼那麼一眼,便讓他欲罷不能。

  他當下心便沉了下去,疾步上前,將那姑娘翻身過來,一看那臉,雖然蒼白冰冷,卻依舊姣好熟悉,正是那個放在他心尖上的人兒。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忙用手去摸她的鼻息和胸口,待摸到一息尚存,且胸口是熱的,這才稍微放心。

  當下也顧不得那幼鹿了,拿了腰間烈酒,喝了一口後,嘴對嘴就這麼灌在阿煙姑娘嘴中。

  他開始這麼做的時候並不覺得什麼,事急從權,性命重要。只是當自己的唇貼在那緊閉的失去血色的冰冷雙唇,並用牙齒輕輕強迫她分開兩唇的時候,他感到了那唇的柔軟和嬌小。

  他摟著她腰肢的手竟輕輕顫抖。

  她被迫咽下燒酒後,顯然有些不適,眉尖在昏迷中緊緊蹙起,極為不安地那麼掙扎了下,像一隻小獸般。

  蕭正峰心疼地將她摟在懷裡,粗糲的大手溫柔地將她因為打濕而貼在額前的鬢髮撥到一旁,在她耳邊低聲哄道:

  「阿煙姑娘,別怕,我這就抱你下山。」

  昏迷中的阿煙嚶嚀了下,婀娜腰肢微微扭動。

  蕭正峰深吸了口氣,狠狠地壓抑下從某處傳來的震盪,將她冰冷的小臉兒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後將她那曼妙的身體緊貼著自己火熱的胸膛,站起身,施展平生所學,奮進全力向山下奔去。

  也幸好,他那獵戶朋友的茅屋就在大名山下不遠處,當下他迅疾地奔到獵戶朋友家中,一踏進那茅屋,卻見獵戶朋友正在熬著肉湯。

  這獵戶有個極為罕見的名字,姓第五,借了百家姓的最後一句話,起名叫做第五言福的。這第五言福一手拿著肉鍋的勺子,詫異地看過來:「這是怎麼了?這姑娘是誰?」

  蕭正峰忙道:「這是我沒過門的妻子,她在山裡凍了許久,怕是有性命之憂,勞煩第五兄弟幫著那些湯水來吧!」

  第五言福見此忙道:「我這裡有現成的羊骨湯,熬了一個時辰的,這骨湯裡放了紅棗生薑和小茴香,最是驅寒,先喂她吃些吧。」

  蕭正峰點頭:「如此極好!」

  第五言福當下先去一旁的紅木箱子裡翻箱倒櫃了一番,最後竟然找出一身紅棉裙來:「她現在渾身濕冷,先給她換一身衣服吧。」

  蕭正峰將阿煙放在炕上,接過那紅棉裙,卻見那棉裙上繡著鴛鴦戲水等紋飾,仿佛是待嫁的新娘子穿的,當下不免微微詫。

  第五言福也不細說,只道:「這是許久前的了。」

  蕭正峰捏著那棉裙,望著炕上躺著的嬌媚姑娘,略一猶豫,終究是不想唐突了她,只好俯首下去,輕聲喚道:「阿煙姑娘,醒醒……」

  那邊第五言福見此情景,雖然心中有萬千疑惑,不過終究回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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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煙此時卻覺得自己仿佛在做一個冰冷而無望的夢,在夢裡,她一個人孤獨地守在窮苦的茅屋中,可是那一夜的冬天特別的寒冷,那一年的收成也不太好,周圍很多人凍死餓死了。

  她在黑暗之中捧著一個玉佩,那個她的夫君唯一留下的遺物,後來卻在一個發黃的陳年手記中偶爾得知,這是夫君昔年愛慕一個女子時,那個女子所送的定情信物。

  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夜裡,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個笑話,荒謬的笑話。

  她對著屋子裡結冰了的水,望著冰水中那個倒映出來的一張臉,那道猙獰的傷疤。

  她摸著粗糙的疤痕,一遍遍地問自己,還要不要活下去,為了什麼活下去……

  在那麼一刻,她冷得瑟瑟發抖,冷得渾身再也沒有知覺。

  夢境一轉,周圍煙霧虛幻,她仿佛赤著雙足,踏在燕京城的街道上,車馬游龍人來人往,世人在繁華富貴錦繡鄉里說笑,她卻恍惚著踏在嫋煙之中,茫然地望著這個世間。

  這個時候的她,已經不覺得寒冷,也不覺得饑餓。

  低頭間,她發現自己兩足踏在半空之中,腳下都是迷煙。

  她越發恍惚,怔怔地望著那人群中,卻見那裡出來一個男子,騎著黑色駿馬,腰間配著三尺寶劍,從容而深沉的眸子穿過縷縷輕煙,越過浩瀚人世,向她看過來。

  她忽而便覺心口發燙,整個人仿佛被燒灼一般,而就在這個時候,身後隱約有一個人道:「你為何還在這裡?」

  她猛然回首,卻見模糊中那個人一把尖刀刺過來,緊接著,她便眼前一黑。

  蕭正峰見阿煙緊蹙著眉頭,喘息漸緊,兩頰緋紅,不免擔心,當下用大手覆在她額上,卻覺得那體溫漸升,已經如同常人一般。正想著間,忽而便見她猛烈掙扎起來,曼妙嬌柔的身子猶如離水的魚兒一般掙扎,嬌美的唇兒也張著,大口地吸氣。

  他越發擔心,忙抱住她低聲喚道:「阿煙姑娘!」

  誰知道緊接著,阿煙便發出一聲驚呼,接著陡然睜開了雙眸,茫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蕭正峰見她醒來,驚喜異常,激動地握住她的柔荑:「阿煙姑娘,你總算醒了,可覺得哪裡不適?」

  阿煙搖了搖頭,啞聲道:「沒……我這是在哪裡……蕭將軍,怎麼是你?」

  此時的她,恍惚中不知道這是前世還是今生,望向四周,卻覺得這仿佛是一個破舊的茅屋,分外眼熟。

  於是陡然間記起自己死過一次的情景,隱約中那個她臨死前試圖落腳的茅屋竟和這個極為相似。

  蕭正峰沒有放過阿煙眼眸中的一絲慌亂,忙按住她孱弱纖細的肩,溫聲道:

  「阿煙姑娘,這是我朋友的家中,此地簡陋,不過尚可住上一晚,明日我便送你回顧家。」

  阿煙皺眉,卻是忍不住問道:「你朋友家?這是在哪裡?」

  蕭正峰解釋道:「這是大名山下。」

  大名山下……

  阿煙再次環視這茅屋,卻看到了茅屋角落裡的紅木箱子。

  上一輩子,她臨死前,是看見過這個紅木箱子的。

  在這麼一刻,她整個人打了一個冷戰,慌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上,臉上光滑細嫩,並無任何疤痕,這才終於輕輕吐了口氣。

  回過頭,卻見蕭正峰灼熱的眸子盯著自己,眸底是隱隱的擔憂。

  阿煙抿唇,努力地綻開一個笑來:「蕭將軍,我現在有些糊塗了,麻煩告訴我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蕭正峰點頭,儘量放輕了聲音道:「我因有事,行走在山谷之中,卻恰好看到你暈倒在那裡,見你渾身冰冷,便將你帶到我這個朋友家歇腳。」

  說著,他拿起一旁的紅色棉裙,遞給阿煙:「你身上的衣服是潮的,換上這個吧。」

  阿煙輕輕點頭,當下蕭正峰也出去旁邊屋子回避,只留了阿煙在這裡。

  阿煙緊緊抓著那紅色棉裙,再次望了眼旁邊的紅木箱子,一股股的涼氣從腳底泛上來,不過最後終究是一咬牙,迅速地將身上濕了的衣裙脫下,改而換上了這件。

  這紅色棉裙不過是普通粗布做成,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不過應該是新的,未曾有人穿過,如今阿煙穿在身上,倒也暖和。

  而就在此時,她聞到了一股誘人的肉湯香氣,抬頭看過去時,卻見角落一個灶台,灶膛裡還有火一明一暗地燒著,上面的鍋蓋邊緣冒出氤氳熱氣,那是熬燉了多時的羊肉湯香氣,或許裡面還加了生薑紅棗等物。

  儘管阿煙腦中依舊還在浮現著上一輩子臨死前看到的那個破敗灶台,可是她卻依然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7:39 PM

第七十三章

  就在阿煙望著那香味濃郁的羊肉湯咽口水的時候,門扉被輕輕敲了下,緊接著蕭正峰的聲音響起來了:

  「阿煙姑娘?」

  阿煙忙點頭道:「我已經好了。」

  說著這話,阿煙下了炕。

  蕭正峰和第五言福推門進來了。

  第五言福是一個身形頎長的男子,略有些削瘦,此時年紀應該三十出頭,留著一把絡腮鬍子,他走進來後,抬頭看了眼阿煙身上的紅色棉裙,眸中仿佛有什麼閃過,不過很快便消失了。

  他手裡端著幾個粗瓷大碗,拿著一個木勺子來到鍋灶前,開始將那木頭大鍋蓋打開,然後開始將幾個粗瓷大碗一字排開,往裡面盛湯,一邊盛湯一邊道:

  「外面天冷,眼看著怕是又要下雪了,還是喝些羊湯吧,暖胃驅寒。」

  第五言福的聲音極為粗啞,異于常人,仿佛嗓子曾經被燒灼過一般。

  阿煙此時整個人都是繃著的,感覺極為敏銳,聽到這話,忍不住抬眸看過去,昏暗的豆油燈中,她仿佛看到第五言福脖子裡有火燒後留下的疤痕。

  蕭正峰自從進來後,目光就從未離開過阿煙,此時見她的動作,感覺到她的緊張,便輕笑了下,安撫她道:

  「阿煙姑娘,第五兄弟長年獨居於這大名山下,極少見外人,不過他這個人頗有俠義之氣,姑娘不必介懷。」

  阿煙抿了抿唇,她知道蕭正峰的意思,心中有點感動,不過這並沒有辦法緩解她渾身緊繃的神經。

  她此時仿佛被一種無形的恐懼所籠罩,這並不是蕭正峰帶來的,更不是他那位叫第五言福的朋友。

  她的恐懼來源於一種未知的東西,也許她可以將那個未知歸結為宿命。

  她可是曾經死在這個茅屋裡。儘管那是十一年之後的事情,可是昔日冰冷的劍刺入身體的感覺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她怎麼可能忘記。

  而就在這個時候,她重生後再一次開始疑惑起來。

  到底是誰,對她那樣一個窮酸而狼狽的婦人痛下殺手?她是因為什麼而死?

  這麼想著的時候,蕭正峰已經取了一碗冒著熱氣的羊骨湯來,配上一塊極為厚實的烙餅。

  他將這些遞給她,柔聲道:「阿煙姑娘,這裡荒郊野外的,你先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阿煙點點頭,接過來,抿著唇兒小心翼翼地喝了。

  這羊骨湯的湯汁已經熬得發白了,裡面也有羊肉,肥而不膩,而且也並沒有什麼膻腥味,濃郁的肉湯配上那厚實的烙餅,阿煙這才覺得自己是真得餓了。

  蕭正峰凝視著阿煙,看她喝下,這才自己端起自己的那碗也喝了。

  喝完湯後,阿煙覺得通體舒服了許多,此時第五言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去了,獨獨留下了蕭正峰在這裡陪著阿煙。

  豆大的油燈下,山中破舊的茅屋,孤男寡女,阿煙扭頭看向蕭正峰,卻見蕭正峰依舊一眨不眨地用那灼熱專注的眼神望著自己。

  她臉上微紅,低聲問道:「你那位第五兄弟呢?」

  蕭正峰的目光被阿煙逮個正著,他或許也覺得自己太過唐突了,當下垂目看向一旁灶台裡燒著的一根木柴。

  那木柴極為粗大,應該是第五言福臨走前放進去的,此時在灶台裡慢慢燒著,木炭通體燒得發紅,似有若無的火苗讓這冰冷的屋子裡有了溫暖的氣息。

  他走過去,抬起大手,一邊作勢在灶前烤手,一邊低聲回答阿煙道:「他不想打擾我們,去柴房了。」

  其實這深山茅屋裡,不過巴掌大的地方,自然沒有其他好去處。不過呢,蕭正峰在這一晚決定做重色輕友的人,任憑第五言福去了柴房。

  他也不是有什麼想法,只是忍不住想和阿煙姑娘獨處而已。

  儘管他們很快也就成親了,可是蕭正峰還是有些迫不及待,哪怕能和她多獨處一會兒,多說一句話,他都能多滿足一分。

  阿煙聽到蕭正峰的那句「不想打擾我們」,頓時臉上越發紅了,她不自在地動了動,想說什麼,可是又說不出。

  後來她終於忍不住暗暗地鄙薄了自己一下,想著自己也不是無知的小姑娘,為什麼非要在這個時候扭扭捏捏呢?

  於是她站起來,走到了灶台旁,陪著蕭正峰一起烤火。

  紅色的火光中,阿煙伸出手,卻見那手纖細柔軟,十個指頭修長好看,真如同那剝開的嫩蔥一般。而她十個指甲片片晶瑩,仿佛是個小貝殼,在火光之下瑩瑩泛著粉澤。

  她這麼一來,本來假裝在烤手的蕭正峰也不烤手了,就那麼望著她的手看。

  她的手可真小,不過有自己的一半大小而已,細白柔膩的好像透明的般。

  有這麼一刻,他幾乎無法克制自己的衝動,伸手將她的那手收攏在自己大手裡,或者俯首下去輕輕去吻那手指。

  不過他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儘管他們已經要定親了,可是現在到底名分未定,他也不想嚇壞了她。

  一時不免想起夜間所見的那山中小鹿,想著自己對她,其實正如對小鹿一般。

  於是在這灶膛裡的木柴默默地燃燒著的時候,灶膛前烤火的兩個人都是一聲不吭,沉默地坐在那裡。

  阿煙這麼烤了一會兒手,覺得渾身暖和了許多,這才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了蕭正峰一眼。看過去時,卻覺得他額頭有細密的汗珠滲透出來。

  她微詫,再細細感覺,卻仿佛他的喘息都有些粗重。

  她隱約明白了什麼,臉紅微紅,咬唇別過頭去。

  男人終究是男人吧。

  這樣一來,蕭正峰便渾身不自在起來了,他覺得自己某個齷齪不可告人的心思仿佛被阿煙姑娘看個一乾二淨。

  這下子,他說話都有些結巴了:「阿煙……阿煙姑娘,我……」

  他想向她解釋,解釋自己沒有什麼意思,可是話說到一半,他才覺得自己沒法解釋。

  他聞著那似有若無的馨香,渾身的每一處都在叫囂著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女子揉在懷裡,他聽著她的細密喘息聲,便覺得自己饑渴地恨不得將她吃下,甚至他躲避著眼神努力命令自己去看地上,地上有她曼妙嫵媚的身影,就連那嫋嫋的身影都是充滿了動人的韻律。

  他就是想要她,當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姑娘的時候,便仿佛化身為了一個饑渴的猛獸,恨不得將她拆皮剝骨,吞噬入肚。

  這個時候,讓他去解釋自己沒有什麼不該有的心思,那真是自欺欺人,連自己都說不去了。

  阿煙聽著這個男人結巴解釋的聲音,卻忍不住抿唇笑了。

  她這一笑,陋室生輝,仿佛有須彌之花在那火光中綻放,蕭正峰一切的聲音都被消去,再也說不得什麼,只能就那麼癡癡地凝視著她。

  阿煙咬唇望向蕭正峰,望著這個在山野茅屋的火光中略顯粗野的男子,輕輕地道:「我想你抱著我。」

  茅屋外邊,來自山谷的寒風夾裹著冰雪就那麼放肆地呼嘯著,豆大的油燈不疾不徐地靜靜燃燒著,灶膛裡的木柴漸漸地染盡,化作了白色的木炭,發出一明一暗的光來。

  身旁那個曼妙嬌美的姑娘,那個魂牽夢繞的姑娘,她眼眸如水,柔嫩的唇瓣吐出猶如乳鶯一般的話語,我要你抱著我。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7:41 PM

第七十四章

  蕭正峰定定地望著眼前那個夢寐以求的姑娘,卻久久沒有動靜。昏暗而閃躍的桐油燈下,男子高挺的鼻樑在他剛毅的臉頰上投出一點陰影,那點陰影隨著桐油燈的躍動而明暗閃動,讓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阿煙輕輕抿唇,靜靜地望著眼前的男子,這個如果不出意外,在不久之後會成為她夫婿的男子。

  四目相對間,兩個人卻都是沉默。

  簡陋的茅屋中,只有柴火靜靜燃燒的聲音,他們彼此仿佛都能聽到對方的喘息聲。

  空氣中有什麼緊繃的氣息,一觸即發。

  而就在此時,那桐油燈的燈花發出一個劈啪的聲音,仿佛有什麼機關被觸動,沉默的魔咒被打破,緊繃的氣息忽然放開,蕭正峰喉嚨間發出低而粗的翻滾聲,他驟然伸出有力的臂膀往前一伸。

  一時之間,仿佛天地都在旋轉,疾風拂弱柳,大浪淘細沙,她在他狂猛而激烈的動作中不知身在何處。

  當驚魂甫定之時,阿煙發現自己就這麼綿軟地斜靠在男人的胸膛上。

  火燙堅硬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彰顯了這個男人此時並不如他那緊繃的面容一般平靜的內心。

  蕭正峰緊緊抱著懷中的女人,擰眉望著那灶膛裡時明時滅的暗火,壓抑下心中萬千躁動,咬牙道:

  「阿煙姑娘,我本不想唐突了你的。」

  他們即將成為夫妻,這是永和帝下了聖旨的,也是雙方家人都同意了的,只是到底大禮未成,他便是有再多的渴望,也希望壓抑下來。

  怕,怕嚇到她,也怕讓她清譽受損。

  阿煙趴伏在這個男人懷中,聽著他狂猛的心跳,卻是低聲笑了,那笑猶如絲帛一般柔軟纏綿,餘韻悠長,可是笑聲末處,卻仿佛一聲富有韻律的嗟歎。

  她疲憊地閉上眸子,將幼滑的臉頰靠在他太過堅硬的肩膀上,低聲喃道:

  「蕭將軍,我很冷……」

  蕭正峰聽聞,一直盯著那灶膛的眸子,終於緩慢而僵硬地垂下來,看望向懷中的姑娘。

  她綿軟的身子猶如無骨一般趴伏在自己胸膛上,自己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見得那一縷縷秀媚如雲的青絲隨著纖細的肩膀流淌而下,甚至有一縷發梢纏綿在自己的胳膊上。

  他心間泛起說不盡的憐惜和柔情,抿了抿唇,低啞地道:「阿煙姑娘,我會一直抱著你,為你取暖的。」

  阿煙聽了這個,卻是輕笑,臉頰在他肩膀上慢慢地磨蹭了下,低聲道:「可是我還害怕,真得好害怕……」

  她閉上眼睛,微微側臉,喃喃著道:「我害怕一切都是夢,夢醒時,這裡沒有燈火,沒有肉湯,也沒有你的懷抱。」

  她眼前浮現出一個破敗的茅屋,積滿灰塵的灶台,佈滿了蜘蛛網的紅木箱子,以及被劍刺中之後,倒在血泊中的自己。

  蕭正峰剛毅的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安慰她,可是卻發現言語有些無力。

  他以為自己並不是一個嘴拙的人,可是當他到了阿煙姑娘面前,卻總是不知道說什麼,總是怕自己稍微大聲一點,便把這姑娘驚到。

  於是他垂眸望著懷中那身姿曼妙的姑娘良久後,終於俯首下去,卻是用自己的臉頰,摩挲了她的。

  這是一個親昵的動作,帶著一點誘哄小孩子般的安慰。

  臉頰相貼的時候,他享受著那幼滑的肌膚嬌嫩的觸感,輕輕摩挲間,他知道自己的動作驚起她些許的戰慄。

  他忍不住輕聲笑了下,壓低了聲音,溫柔低啞地在她臉頰邊耳語道:「別怕,你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

  當他這麼說著的時候,那語氣中浸透著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而他灼燙的氣息噴薄在她嬌嫩的肌膚上,粗硬的鬍子茬似有若無地滑過她敏感的耳垂,她覺得自己已經化了,在他的灼燙中化為一灘水兒。

  她忍不住抬起手臂,環住他的遒勁結實的腰杆,她的身子也猶如藤蔓一般纏在他身上。

  她不光冷,不光怕,還很疼,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酸疼。

  阿煙微合著眼睛,疲倦而滿足地埋首在他懷裡。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體的變化,那是一種蓬勃而爆發的力量。

  不過他卻用深沉的氣息調整來將那種爆發壓抑克制下去了。

  到了這個時候,阿煙覺得自己滿足極了。

  如果這輩子有一個這樣的男人陪著自己一生一世,自己實在是應該滿足的。

  她抿唇輕笑了下,低聲道:

  「蕭將軍,我忽然想起我母親了。」

  蕭正峰望著這個纏繞在自己身上嫵媚撩人的姑娘,感受著那緊貼著自己腰部的兩團瑩軟,撫著那嬌柔一撚的曼妙腰肢,緊皺著眉頭,滿臉嚴肅地深吸口氣。

  「阿煙姑娘,你母親?」

  他已經被逼到了崩潰的邊緣,但凡她再動一下,他便再也克制不住,立即化身狂風暴雨將她吞噬,然而她卻毫無所覺地和自己嘮起家常。

  蕭正峰開始感到頭疼,非常的無可奈何。

  阿煙的手握住他一縷黑而亮的頭髮,輕輕在手中把玩,低聲問道:

  「蕭將軍,你可知道,阿煙的母親,平生最大的遺憾是什麼?」

  蕭正峰低啞地道:

  「不知,是什麼?」

  阿煙輕歎一聲:

  「母親當年和父親相遇時,父親不過是一介書生罷了,她拋卻一切和父親在一起,其實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對人。」

  蕭正峰望著她的眸子中帶了憐惜:「後來呢?」

  他知道,她的父親顧齊修有個小妾,後來還娶了一個續弦。

  阿煙笑了下:

  「其實我的父親從來沒有犯過什麼錯誤,至少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父親做得夠好了。只是她知道,她沒有辦法再要這一生一世一雙人了。」

  因為當年母親數年不曾有所出,於是在父親三十三歲的那一年,母親請他納妾,以便傳宗接代。

  後來,父親到底是納了周姨娘。

  母親臨終之時,其實是備受折磨的,她死的時候,頭髮都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那個時候的阿煙才六七歲而已,她就每天幫著母親梳頭,把那些掉下來的頭髮收集起來,放到小繡囊裡。

  有一天她捧著頭髮哭了,她知道等到這些頭髮掉光了,也許母親也不在了。

  蕭正峰已經懂了,他沉聲道:

  「阿煙姑娘,我蕭正峰發誓,這輩子只要你一個,絕無她人。」

  阿煙唇邊泛起笑意,流轉著秋波的眸子眨了眨:

  「好。」

  蕭正峰凝視著她唇邊那抹笑,低聲道:

  「我知道你不信。」

  她依然在笑,她什麼都沒說,可是蕭正峰覺得,她的眼睛深處是灰色的,就像秋天的那種灰色。

  其實阿煙並不是不信,她自然是信蕭正峰的。

  她相信蕭正峰此時一定是拳拳之心無半點虛假。

  可是世事多變幻,人總是會隨著世事滄桑而慢慢地改變。

  現在的蕭正峰,無法為未來的蕭正峰去承諾。

  而蕭正峰,卻沒有過多的解釋,他將手輕輕在她水骨隆起之處撫過,鄭重而低啞地道:

  「不過沒關係,我們有一輩子來印證這個誓言。」

  他的聲音那麼低柔,仿佛和周圍的夜色融為一體,如流水一般,淌進阿煙的心裡。

  她閉上眸子,疲憊地笑了下,唇邊泛起一點滿足,不過卻是低聲道:

  「我有點累……」

  蕭正峰溫聲道:

  「那你睡吧。」

  說著這話時,他將她如同一個小孩子般攬在懷裡。

  --------------------

  那一夜,蕭正峰抱著阿煙整整一夜。

  不曾合眼。

  第二日,天就那麼漸漸亮了起來,太陽升起,溫煦陽光經過積雪折射後,透過破舊的窗櫺投射在她嬌嫩的臉龐上,將她臉上稚子般的細密絨毛渲染成了透明的金黃色。。

  她就那麼安靜地閉著眼眸,修長的睫毛猶如蝴蝶收起優雅蝶翼停歇在花瓣上那般,安靜而優美。

  有那麼一刻,蕭正峰很想俯首下去,去親親那細密修長的蝶翼,然而就在此時,那蝶翼微微顫動,緊接著,一雙朦朧如霧眸子睜開了,就那麼略顯迷茫地望著自己。

  她嫣紅的唇兒輕輕蠕動了下,終於低聲道:「你抱了我一夜?」

  就這麼以一個姿勢坐了一夜的蕭正峰,一動不動地道:「嗯。」

  阿煙微詫,然後便笑了,她修長的臂膀伸出,纖細削蔥一般的手指輕輕撫著他紮人的下巴,軟聲道:

  「你看著比昨晚潦草了些。」

  其實是鬍子,比昨日個長了一些,愣是把原本就堅毅冷厲的臉龐塗抹上一些潦倒漢子的味道。

  蕭正峰見她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當下將她放下來,溫聲道:「你在這裡等下,我出去看看,弄些吃食。」

  阿煙卻道:「昨日我遇到了這種事,怕是家人正四處尋找,還是麻煩蕭將軍先派人去通知我家裡吧。」

  蕭正峰聽到這個,原本已經扣住門扉的手停頓了下,其實他有些捨不得。

  不過他到底是點了點頭:「好。」

  簡陋破舊的門發出「吱」的一聲,門被推開,外面的陽光毫無顧忌地投射入室內,阿煙有那麼一刻覺得刺眼。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7:42 P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3-1 07:43 P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她微眯了下眸子,也跟著蕭正峰走出了茅屋。

  此時蕭正峰的朋友第五言福早已經起床了,正在一旁院子裡修理著昨夜被風雪壓壞的籬笆,見到他們二人從屋子裡出來,仿佛完全沒聽到一般。

  阿煙環顧四周,卻見這裡果然是大名山下的一處山坳,正是她上輩子曾經走到過的地方。

  白日裡的陽光驅逐了昨日的黑暗,蕭正峰厚實溫暖的懷抱也讓她逐漸忘記昨夜的寒涼,此時的阿煙開始冷靜地思考著這件事。

  殺了自己的那個人,到底是臨時起意還是別有用心?而這個人又和茅屋的主人第五言福有什麼干係?

  想著這個,阿煙忍不住去看了看第五言福的鞋子,只是一個山裡人家最常穿的牛皮靴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更不是昔日那個殺了自己的人所穿的朱靴。

  就在她想著這些的時候,忽而聽到「呦呦」的聲音,仿佛鹿鳴,只是十分稚嫩,聽起來倒是幼鹿的聲音。

  抬頭望過去,卻見籬笆外面的殘雪之中,一隻通體白色的幼鹿昂著長了樹枝一般鹿角的頭顱,正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眸子好奇地打量著自己。

  她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發出驚歎之聲,當下邁步過去,笑望著那白鹿:「你是個小傢伙呢!」

  說著這話時,她伸出手來,忍不住隔著籬笆去摸小白鹿那一對支愣著的小耳朵,小白鹿倒也不怕她,歪著腦袋溫馴地任憑她去摸。小白鹿的耳朵毛茸茸的嬌軟,摸起來是別樣的觸感。

  此時晨間的陽光從山坳裡投射過來,稀薄的霧氣在山下小院中繚繞,為眼前的一起蒙上了仙境般的神韻。而那在朦朧的霧氣中,清雅嫵媚的女子綻開一個溫軟的笑,抬起手來,輕輕地撫摸著那只在她面前低下鹿角頗為乖順的小白鹿。

  林間有過冬的雀兒,在那裡上竄下蹦嘰嘰喳喳的。陽光透過樹林灑在她身上,把她一頭烏髮抹上了淡金色的邊緣,她伸出的手指如玉,在這晨霧之中猶如透明的一般。小鹿濕潤的眸子閃著溫馴的光芒,在她手底下乖巧地磨蹭著。

  蕭正峰從旁望著這一切,竟有些不想開口,唯恐驚擾了這一刻的靜謐。不過最後他還是邁步過去,半蹲下來,望著那小白鹿道:

  「它和你倒是有緣,昨日個若不是這白鹿,我也不會在山溝裡往前一直走,更不會發現你。」

  阿煙聽到這話,不免詫異,越發憐愛地撫摸著那鹿:

  「它果然是個有靈氣的小東西。」

  蕭正峰唇邊微微綻開一個笑來,眸中也溫暖起來:

  「我原本還要捉了它來送給你,不曾想如今它倒是自己過來了。」

  阿煙啞然失笑,望著那小鹿兒,軟聲哄道:

  「小鹿兒,你可願意跟著我離開這裡?」

  小鹿兒眨著濕漉漉的大眼睛,卻並不說話,只是用嘴巴在她玉白的手心裡親昵地磨蹭著。

  阿煙手心裡發癢,忍不住發出清脆的笑聲:

  「你既不反對,那我便認為你應了呢!」

  蕭正峰但凡見到阿煙,便會看到她在笑,只是那笑總是如同煙霧一般,極為清淡,如今倒是難得見她笑得這麼好聽,一時不免越發凝著她不舍的放開。

  這邊正說著話間,卻見蕭正峰原本含笑的眸子微變,轉首看向山林間。而一旁的第五言福也皺眉看向山坳間的小路。

  片刻過後,便是阿煙也聽到動靜了,緊接著,便見幾個渾身狼狽的人穿著六扇門的官服出現在眼前。這幾個六扇門衙役正是幫著前來尋找阿煙的,如今見這裡有個茅屋,茅屋前又有個女子,形容倒是和顧家姑娘極為相似,當下不由大喜。

  阿煙見了他們,便也猜到這是前來搜尋自己的,怕父親擔憂,當下忙過去問起如今燕京城的情景。

  一時那群衙役自然是喜出望外,派了人前去聯絡顧左相家的藍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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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燕京城裡,顧齊修雖然心急女兒,不過這早朝還是要上的,當下胡亂套上官服,匆忙去上早朝。早朝上恰好商議起那群武將派遣的事,威武大將軍呈上一個奏摺,正是由軍部擬定的各將調遣安排。

  永和帝看了,便分給身邊幾位大臣參閱,當下幾個人便討論起來。正說著間,那威武大將軍忽而道:

  「此番調遣,其他也就罷了,只是其中一位四品將軍的,大家可是要格外看看的,可別不小心把這位將軍派遣到什麼苦寒之地,那樣咱們未免太不厚道!」

  他這話一出,其他人都不免詫異,笑問道:「不知道威武大將軍說得是哪位?」

  威武大將軍笑看著一旁心不在焉的顧齊修,朗聲道:「自然是四品征遠將軍蕭正峰的。」

  眾人面面相覷,有幾個素來和威武大將軍相投的,頓時意會,不免哈哈笑了起來,連聲稱是。其他顧齊修一派的,見此情景,頓時覺得威武大將軍分明是落井下石,不免冷笑一聲。

  顧齊修原本心中擔憂女兒阿煙安危,如今被威武大將軍意有所指,眉目間便有著不悅,當下沉聲道:

  「我顧齊修素來公私分明,這蕭正峰雖則為我顧齊修未來女婿,可是斷斷沒有徇私之理,如今這等玩笑,可是開不得!」

  眾人見他不喜,一時也覺得威武大將軍這個玩笑開過了,紛紛收起笑來,連聲附和道:

  「左相大人說得是,說得是。」

  永和帝在龍座上看著這番情景,一直不曾開口,如今卻忽而笑道:

  「朕也是看著阿煙長大的,如今既為她賜婚,又怎麼忍心讓她隨夫前去苦寒之地。」

  永和帝這麼一說,當下顧齊修也不好說什麼了,其他人也只好連聲稱是。

  君臣一群人又在早朝上討論了其他幾件大事後,便宣佈退了朝。

  顧齊修因心中有事,也沒有等其他大臣,便急匆匆地走出大殿,往正和門前行去,誰知道威武大將軍等人很快從後面追上來了。

  這大將軍身後跟著一群武將,在那裡眾星擁簇地過來,笑呵呵地和顧齊修打了招呼後,卻是故作詫異地道:

  「左相大人,這才下了朝,怎麼也不和咱們一起出恭,卻獨自走得如此匆忙,莫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顧齊修心中冷哼一聲,想著這孫開英分明知道一切,卻故作不知,分明是有意落井下石,不免想著此人果然是上不得檯面的貨色!

  當下他陰著臉,挑眉笑道:「怎麼,大將軍有事?」

  威武大將軍哈哈笑著道:

  「也沒什麼事兒,不過是想說句,如今才下過雪,外面天冷,一個姑娘家的,孤身寡人,可千萬別遇到什麼歹人。若是左相大人實在尋不得人,有需要的地方,儘快開口就是。」

  顧齊修冷眼掃過去,涼涼地道:

  「這個倒是不必了,大將軍若是有這閒情逸致,不妨沒事多翻翻燕京子弟名錄。」

  說到這裡,他微一停頓,笑望著大將軍,壓低了聲音道:

  「姑娘家總是留在府中,若是哪日肚子都大了,總是不好。」

  說完這個,也不待大將軍回話,逕自揚長而去了。

  威武大將軍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後來明白過來那話中意思,頓時氣得眼睛都快瞪出來了,粗聲罵道:

  「這個老匹夫,太過囂張!」

  一旁的某個武將是他心腹,見此情景,低聲道:

  「大將軍不必氣惱,顧家的那姑娘如今在外面過了一夜,我們已經連夜將這個消息散播出去,只說這顧家姑娘不願意嫁給一個莽漢,跟著身邊的僕人私奔了。如今便是他將顧家姑娘找回來,這清白名聲也毀了。」

  威武大將軍聽此,眸中泛冷,陰聲道:

  「便該如此,這老匹夫實在可恨,竟然設下陷阱,辱及我兒閨譽。」

  若然不是雅蔚和太子的事弄得人盡皆知,太子那無能小兒竟然懦弱地放棄了雅蔚,那麼雅蔚的太子妃之位是十拿九穩的。而待到太子繼位,自己便是國之岳丈,自己的女兒也將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到時候,自己再不是如今這個受窩囊氣的大將軍!

  想到這裡,威武大將軍越發憋悶:「總是要他們一家身敗名裂,方解我數年來之鬱結!」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7:44 PM

第七十六章

  顧齊修出了宮門後,乘坐轎子匆忙返家去,誰知道走到半路,便仿佛聽到街道兩旁的酒肆裡有議論之聲,當下著小廝去打聽,這一聽之下,不免氣得兩手顫抖,臉上發白。

  一時回到家中,那李氏卻忙迎了上來,焦急萬分地道:

  「老爺,外面都說我們阿煙跟著家中小奴跑了,這可如何是好!如今一盆子髒水潑過來,咱們洗都洗不淨哪!」

  李氏這個人長於小戶,說話間素來沒有分寸,如今那句「跟著家中小奴跑了」說得聲音尖銳,聽在顧齊修耳中是分外的刺耳。他原本是擔憂女兒,又被那侮辱女兒的閒言碎語氣到,如今聽著李氏這麼說,不由怒火中燒,竟然是一個巴掌扇過去。

  「蠢婦,那不過是一群街頭愚人說道罷了,難不成你竟也要高聲喧嚷這種無稽之談!真是愚蠢至極!」

  說著一甩袖子,理都不理李氏一下,就這麼負手進了書房。

  李氏自從嫁了顧齊修後,雖然不為顧齊修所喜,可是倒從來沒有被這麼打罵過,如今這一巴掌下來,只扇得她暈頭轉向,淚珠兒在眼眶裡轉悠半響,最後忽而捂著臉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奔向了自己房內。

  一群丫鬟僕婦自然是趕緊過去勸慰,然而此時的李氏卻是言語所不能勸得住的,她悲從中來,嗚嗚咽咽地痛哭道:

  「竟當著這滿院子的丫鬟下人這麼辱駡我,我以後哪裡還做能掌得這個家的中饋!又怎麼有臉再去約束下人!」

  顧齊修那邊正惱著呢,恰好此時有小廝來報,卻是道:

  「尋了一夜,不見姑娘蹤跡,如今藍庭正帶著小廝,陪著那六扇門衙役,並宮中特地派出來的侍衛一群尋找。另有晉江侯府的小公子也帶了家奴幫著一起尋找。」

  顧齊修聽得心亂如麻,當下越發惱怒,一拍桌子道:

  「怎地尋了一夜,還不見人!」

  恰在此時,聽得隔壁屋中那李氏還在大聲哭泣,他不免悲從中來,想著自己女兒下落不明,這蠢婦卻不知擔憂,反而惹是生非,一時越發怒火中燒,憤而走到隔壁,用腳踢開大門,厲聲道:

  「你若委屈,自回家去吧,這裡容不下你這尊神!」

  李氏原本正哭得撕心裂肺,如今聽了這句,倒是嚇得臉都白了,猛然起身,噗通跪倒了顧齊修面前:

  「老爺,老爺,妾身這是做錯了什麼,你竟是要休棄了我嗎?」

  顧齊修一夜未眠,此時兩眼都是血絲,低首望著這個跪在自己腳下的婦人。

  想著當初若不是阿諾臨終之時殷殷請求,他怎麼會後來為了續弦而續弦!

  忽而又想起,當年若不是一念之差,收了那周姨娘,自己又怎麼可能打破昔日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這可真是一步錯步步錯,若不是生怕尋一個賢良淑惠的,從此自己漸漸淡忘了阿諾的好,又怎麼會納下這麼一個自己不入眼的婦人!

  他這一生,心中所念所想唯阿諾也,然而卻竟橫生枝節,先納周姨娘,後續李氏。若它日到了地下,他又有何面目去見昔日那個偎依在身旁的阿諾!

  想起這些,忽而悲從中來,只覺得自己這一世,真是求仁不得仁,求情不得情。

  他咬著牙,盯著這腳下哭泣的婦人,最後終於顫抖著道:

  「你並沒什麼錯處,錯得都是我顧齊修!」

  說完這個,他甩開袖子,頭也不回,逕自去了書房。

  這李氏茫茫然地跪在那裡,眸中依舊流著淚水,拼命地想著顧齊修這話,然而卻是毫無頭緒。

  正在此時,卻聽得外面有丫鬟稟道,說是蕭府派了人起來。

  李氏一聽,越發忙亂,想著那蕭府自然是聽說了阿煙的事兒,還不知道阿煙的婚事是不是又要橫生枝節呢。

  當下忙命人請了蕭府的人來,卻是一個嬤嬤,見了李氏紅腫的眼睛不免詫異。

  原來這嬤嬤是蕭家老夫人派過來的,問起是否需要人手幫忙。

  李氏自然是回話說不必,當下客套一番,才把這嬤嬤送走了。

  那嬤嬤回到蕭府後,把所見所聞一一說與了蕭老夫人,蕭老夫人聽著難免皺眉不語。

  一旁的幾個媳婦便七嘴八舌地搭話了:「若是真個是和下人私奔了,那自然是不能進咱們家的門的。」

  又有個孫媳婦道:「只是可憐了堂叔呢,這婚事又要蹉跎下來了!」

  蕭老夫人聽著這些話一直不吭聲,最後忽而拿著茶杯重重地扣在桌子上,眾人一驚,忙不敢說話了。

  蕭老夫人沉著個臉,一字字地道:「不過是道聼塗説罷了,此事不可妄議!」

  她掃視過眾人,威嚴地道:「誰若是再敢拿這事兒嚼舌根子,就給我滾出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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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顧齊修甩袖而去,李氏想著顧齊修剛才的意思,竟然是要把自己休棄的,一時臉色慘白地把自己關在屋裡不知道如何是好。還是身邊的陪嫁忙出了主意,說是趕緊把小少爺叫過來,過去跪在書房門前求著老爺,還希望老爺看在少爺的面子上,不要再提起此事。

  顧清自從昨日個知道姐姐出了事兒,一直心神不寧的,今日早間跟著先生讀書,也是心不在焉,如今忽而被叫回去,說是家裡又有變故,當下心中便是一沉。

  待回到家後,卻見母親兩眼通紅,見了自己便撲過來摟著,大聲哭嚎道:「這日子怕是過不得了!」

  顧清聞言一驚,皺著小眉頭道:「姐姐出了什麼事嗎?」

  李氏邊哭邊搖頭:「你父親,竟然要趕我出門!」

  顧清聽此,知道並不是自己以為的關於姐姐的壞消息,不免松了一口氣,越發皺眉問母親呢:

  「到底出了什麼事,父親為何這般說?」

  李氏於是便把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自己的兒子。

  顧清此時年紀雖小,可是經過這些日子的變故,他這小人兒竟也慢慢懂事起來。此時聽母親那番話,不免無奈歎道:

  「母親,父親不過是擔心姐姐,一時氣惱罷了。此時姐姐沒有下落,父親惱怒,家中亂作一團,母親本該收起眼淚,約束奴僕,料理家中諸事才是。如此哭鬧不休,豈不是亂上作亂?」

  李氏一邊擦眼淚一邊聽著,卻覺得自己這包在懷裡粉團兒一般的小兒子,仿佛如今有了主見般,眉目間竟隱隱有種顧齊修的氣態,當下忽而便一愣。

  正在這時,忽聽得外面有腳步聲,緊接著便聽到有丫鬟興高采烈地過來道:「外面派人傳來消息,說是找到姑娘了,一切平安!正往城裡趕呢!」

  這個消息一出,顧清頓時一掃之前小眉頭之間的抑鬱,那邊顧齊修也是大喜,匆忙出來,忙命人備了車馬,出去接應女兒阿煙。

  當下這顧齊修出了小翔鳳胡同,卻恰見太子的車駕。

  太子如今婚事已經定下了,不過因文慧皇后病重,是以如今一直留在宮中適逢左右,已經許久不曾見顧齊修了。

  多日不見,又出了種種事端,彼此之間倒是生分許多,如今彼此見了禮,太子這才道:

  「我聽聞阿煙在城外出了事,如今不知道如何了?」

  顧齊修神態恭敬:「太子殿下,如今傳來消息,說是找到了。」

  太子聽聞,皺了下眉:「她一個姑娘家的,怎麼好好的出了這種事,我隨左相大人一起過去看看吧。」

  顧齊修聽著這話,難免不悅,想著這太子分明是知道自己女兒出了事,心裡不知道做何猜測,才有意要去看看。若他真得為阿煙著想,此時自該回避,免得見得這未出閣的女兒家有什麼狼狽。

  不過這眼前的是太子,他倒是也不好說什麼,只是笑道:「勞殿下掛心了,如今阿煙想來也該進城了,我等這就過去吧。」

  當下太子車駕和顧齊修同去,太子禮讓顧齊修,讓顧齊修在前,太子在後。

  顧齊修自然是堅決不肯,於是讓太子車駕在前,顧齊修在後。

  太子無法,只好令車駕前行,卻讓顧齊修殿后。

  兩個人車駕行經鬧市,城中或達官貴人,或街市閒人,有認出他們二人車駕者,難免從旁看個熱鬧,一時便有人說著:

  「前面那個是太子的車,後面跟著的是當朝左相大人的轎子!」

  一時自然有人欣羨太子車駕的威風,也有人提起左相大人,知道他家姑娘出了事故,不免同情,自然也有人說三道四的。

  顧齊修在轎子中閉目養神,卻將街市上紛擾諸語都聽在耳中,一時唇邊不免泛起冷笑。

  就在此時,馬車和轎子轉過這東十四條街,卻聽得前面喧鬧,仿佛聚集了許多的人,人群中時不時傳來讚歎之聲。

  緊接著,馬車便停了下來,轎夫們也停止了前進。

  顧齊修此時擔憂女兒,心急如焚,不免沉聲問道:「怎麼了?」

  一旁有小廝過去探頭探腦後,這才匆忙回來道:

  「前方仿佛有一輛牛車,牛車上載有兩隻白鹿。我剛才瞧著,藍庭騎著馬也跟隨在馬車之後。」

  正這麼說著,那邊藍庭也發現了這邊的車駕,當下忙來到了顧齊修的轎子前,回稟道:

  「老爺,姑娘平安無事,原來是被蕭將軍所救。」

  顧齊修這邊聽得心中一松,知道阿煙應該並無大礙。

  而那邊阿煙正坐在馬車裡呢,因身後的牛車裡放了兩隻白鹿,一進燕京城就引來眾人圍觀。白鹿甚為罕見,一直被視為祥瑞的,此時大家覺得難得一見,便有人跟隨在後看熱鬧,這麼一來,他們這一路人馬不知道後面多長的一個尾巴,竟是行進艱難。

  她聽到前方動靜,一雙水潤的眸子透過車簾,越過人群,遠遠地便看到那是自己父親的轎子,當下便要下命人停了馬車,下了轎,過去拜見父親。

  蕭正峰騎著馬護送在馬車旁邊,他何等耳力,於那萬千人之中自然能捕捉到他們的風言風語,此時恰好顧齊修出現,當下回首掃了眼車上的兩頭萬人矚目的白鹿,心中便有了主意。

  於是他便下了馬,恭敬地來到顧齊修轎前,一拜到底,長跪不起。

  顧齊修乍見了女兒平安歸來,正是激動不能自已,如今忽而便見蕭正峰跪在那裡,不免微詫,皺眉道:

  「蕭將軍這是何意?」

  蕭正峰黑袍撩起,釘有鐵板的靴子鏗鏘有力地踩在青石板上,半跪在那裡朗聲道:

  「顧大人,蕭某和顧姑娘有婚約在身,如今正應行納徵之禮,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在這街市之上,請各位父老鄉親做一個見證,蕭正峰以這一雙白鹿為聘,求娶顧家三姑娘。」

  其實蕭正峰此人原本便生的威猛剛硬,此時偌大一個漢子當街跪下,所說的言語又是驚世駭俗,不免讓大家看得震驚不已,不過震驚過後,人群中倒是傳來真正喝彩之聲,紛紛叫好。

  阿煙剛和父親相見,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忽而便聽蕭正峰行此舉,一時不免低垂著頭,粉白的面頰上泛著些許紅暈來,兩眸間蕩漾著動人的光采。

  顧齊修呢,負手而立,冷眼望著地上跪著的蕭正峰,卻是半響不曾言語。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7:45 PM

第七十七章

  一時氣氛難免尷尬,藍庭從旁見過自己家老爺,上前道:

  「這一次姑娘從山崖摔下去,多虧了蕭將軍相救。」

  顧齊修挑眉,審視著蕭正峰,笑道:

  「蕭將軍怎麼會出現在山裡?」

  蕭正峰聽此忙道:

  「相爺有所不知,正峰矢志要為顧三姑娘準備一份特別的聘禮,想到大名山中有白鹿,是以前往山中尋找白鹿,誰知道白鹿有靈,竟引我行走於山坳之中,就此巧遇了姑娘,也救下了姑娘性命。」

  蕭正峰此話道來,朗朗有聲,真摯誠懇,一旁眾人見了,不免紛紛點頭,一時也有人難免浮想聯翩。想著相爺家的千金落難,那命中註定的未婚夫婿尋找白鹿,卻在白鹿的引導之下救了落難山中的千金小姐。

  人群中便傳來讚歎喝彩之聲,一時便有位氣度非凡的老者上前,呵呵笑道:

  「這可真是白鹿為媒的絕世良緣,英雄救美的當代佳話,可以傳誦千古也!」

  顧齊修看過去時,卻見這說話的老者不是別個,卻是瀘西侯馮文傑,這瀘西侯娶的是永和帝之姑阿盧大長公主。此人年已六旬,德高望重,便是永和帝見了都要讓他三分的。

  如今見這瀘西侯如此說話,顧齊修只好上前見禮。

  雙方互相拜過了,瀘西侯指著依舊單膝跪在地上的蕭正峰道:

  「此子前往大名山尋這一對白鹿,待你家三姑娘也是一片癡情,如此男兒,實為佳婿!」

  顧齊修其實對蕭正峰倒是沒什麼不滿,只是擔憂女兒一夜,如今女兒好不容易回來,迎頭便見蕭正峰獻上這一對白鹿求娶。雖說女兒大了,終究是會嫁人的,目前形勢來看也是必然會嫁給這個蕭正峰,可是他心裡卻憑空不是滋味,總覺得自己的寶貝被人挖了去般,是以對這蕭正峰也沒好氣。

  如今瀘西侯從中這麼說,他也笑了,道:

  「你還跪在那裡做什麼,還不起來見過瀘西侯!」

  他說這話,雖有責備之意,可那話中意思,卻分明是拿蕭正峰當自己人了。

  蕭正峰這人也不是傻的,當下忙起身,站在顧齊修身側,恭敬地見過了瀘西侯。

  瀘西侯讚賞地望著眼前男兒,卻見他身形高猛,雄健彪悍,觀之有拔地倚天之能,可是他如今卻收斂一身鋒芒,恭順地立在顧齊修身旁,敬重地望著自己。

  當下瀘西侯捋著鬍子笑問道:「這便是帶領十三人的小隊一舉擒獲北狄王子的蕭正峰了?本侯可是聽說,你在北狄之戰驍勇善戰,屢立戰功,還曾救了栔湛的性命,實在是我大昭之棟樑。」

  蕭正峰恭敬地道:「這卻是謬贊了,正峰並不敢當。」

  顧齊修看了眼蕭正峰,笑道:「侯爺,他個年輕人,不過是一時運氣罷了,這還嫩著呢,哪裡值得侯爺這麼誇呢。」

  阿煙從旁聽著這話,低頭紅著臉頰,不免想笑。

  尤記得昔日父親去北疆監軍歸來時,還曾贊過蕭正峰之謀略,並說過此子不可小覷,如今呢,卻是完完全全變換了一個說辭!

  不過她卻是明白父親這說辭變化所蘊含的意思的,不僅不覺得擔心,反而越發麵上燥熱。

  從旁恭順安靜地立著,不經意間向一旁的男兒投去一瞥,卻見他恰好看向自己,那目光熾熱溫暖。

  她心跳一下子便加速了,忙轉過身去,不敢再看他了。

  就在這邊眾人說笑著時,那邊太子卻是冷眼望著這邊的一切。他和阿煙素來是極為相熟的,熟知她的一舉一動,如今隔著人群望過去,卻見她清澈的眸子竟帶著欲語還休的羞澀,玉白的臉龐仿佛塗抹著一層胭脂般動人。

  太子年紀也不小了,其實早已經經過男女之事的,宮苑裡姿色上等的女子偶爾間也有過首尾,後來勾了威武大將軍家的姑娘孫雅蔚,更是把男女之事弄得個一清二楚,知道女子但凡露出這個模樣,那必然是動情了。

  太子微微眯起帶了寒意的眸子,皺著眉,保養得當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木車中的小紫檀桌,若有所思。

  一時眾人各自告別後,蕭正峰回去蕭家,而阿煙則是隨著父親顧齊修回家去了。因今日當街下聘,那一對白鹿也就隨著顧家的轎子帶回顧家了。

  等到了家門,李氏那邊紅著眼睛,帶了顧清正在門口迎接呢。

  顧清見了阿煙總算是松了口氣,上前牽住姐姐的手不放開。而那邊李氏呢,則是忐忑地看了顧齊修一眼,又險些落下淚來。

  顧齊修之前由於擔憂阿煙,心中焦躁,是以對李氏言語有些過激,稍後卻明白自己其實是有遷怒之嫌。想這李氏當初不過是一個普通市井女兒罷了,進了顧家門後,雖行事總是讓自己覺得俗不可耐,可那原本也怪不得她。

  在他心裡,李氏自然是不能與自己逝去的原配髮妻先提並論,是以想著她這等人,說出那番話倒也有情可原,當下見她委屈情態,也只好硬著聲音道:

  「阿煙平安歸來,之前的事不提也罷,你還不趕緊去準備膳食,為阿煙接風洗塵,也去去晦氣!」

  李氏聽到這話,頓時喜不自勝,知道老爺這事果然不提之前事,當下連連點頭答應道:「好,我這就去,這就去!」

  阿煙見李氏這般模樣,又看顧清從旁抿著唇兒不說話,多少已經猜測到了,難免心中一歎。不過這是父母之間的事,她知道這又牽扯到父親心中種種遺恨和無奈,也就不好說什麼。

  一時眾人進了正屋,李氏招呼丫鬟們將午膳擺了上來,一家人團聚在這裡用膳。那周姨娘從旁邊侍奉著,一時說起這事兒來,不免嘀咕道:

  「這事兒二姑娘也受了連累呢!」

  這話阿煙聽了也就罷了,本就事實如此,只是顧齊修聽了卻是瞪了周姨娘一眼。

  周姨娘本是忍不住心裡的話,一張嘴藏不住話,就此說說而已,如今見顧齊修不悅,嚇得也不敢說什麼了。其實當初她是顧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鬟,那地位連那個被趕走的王嬤嬤都不如的,更不要說昔日綠綺藍庭的母親了。

  後來顧夫人想要給夫君納個妾,她就心思活動了,想著老爺是個潔身自好的,若是真能為老爺生個一男半女,以後的風光自然是少不了的。她當初為了能爬上顧齊修的床,也是費盡了心思。

  她也確實如願了,大了肚子,成了妾室。可是沒想到的是,後來的十幾年裡,顧齊修幾乎是看都不看她一眼了。

  平時她也不太敢往顧齊修面前湊的,如今被顧齊修一瞪眼,頓時話都不敢說了。

  用完膳後,阿煙也是累了,先陪著父親在書房說了一段話,把山中遇險以及得蕭正峰相救的事都說了,獨獨略過了蕭正峰抱了她一夜的事。

  可是顧齊修何等人也,銳眼一瞥,手指輕輕敲打著桌上硯臺,沉著臉道:

  「那個姓蕭的可曾欺負了你?」

  阿煙頓時面上泛紅,抿著唇兒,低頭道:「不曾。」

  可是她到底心裡有愧,說出的話卻猶如蚊吶一般。

  顧齊修低哼一聲,不悅地道:

  「雖說這親事是定了,可到底沒過門,若是這蕭正峰膽敢欺負你半分,總是不能饒他!」

  阿煙見此父親冒火,忙上前,輕輕為父親捶背,柔聲安撫道:

  「父親,我看蕭將軍乃是受禮之人,他真得不曾有半分矩越的行徑。」

  顧齊修聽了這話,卻是更不高興了,鼻子裡哼了一聲:

  「到底是閨女外向,罷了,你先回房好好歇息吧。」

  當日晌午過後,顧齊修前去禦書房議事,恰此時威武大將軍也在。因永和帝問起這事兒來,顧齊修自然是將事情經過一一說起來了。

  一旁的大太監馬景芳便順口說起來:

  「這蕭正峰先是為了聘禮而去大名山中尋找白鹿,誰知道卻被那白鹿指引,因緣巧合救了落難的顧家姑娘,之後又於街頭以一對白鹿下聘,求娶顧姑娘,這個事兒街頭巷尾都已經傳遍了的,聽說還有說書人要編撰成戲文呢。」

  這馬景芳在永和帝跟前兒素來是倚重的,如今他那尖細的嗓音說起這事兒,語音起伏繪聲繪色的,聽得永和帝也是一笑,末了道:

  「到底是年輕人,又是定過親的,聽著都是一段佳話,找個日子,趕緊讓他們成了親吧。」

  顧齊修早間被威武大將軍噎了那麼一下,如今女兒平安歸來,心中大快,當下忙道:「明日便要和蕭家商議,定一個婚期了。」

  永和帝點首道:「總是要越快越好,免得又出了什麼岔子。」

  顧齊修知道這是指的燕王那邊,不過當下他也不點破,只是笑道:「皇上說得極是。」

  一旁威武大將軍聽此,面上卻是極為不豫,只因他的女兒如今也是待字閨中,且是因為和太子相好而被女子書院的姑娘們撞破了,如今太子又定了其他家,倒是把他的女兒給晾在那裡了!不由心內暗暗咬牙切齒地恨,想著總是有一天,要讓這顧齊修好看!

  顧齊修呢,則是趁機提出,燕京城外竟然發生這等事,自然是要嚴加治理,要不然百姓將人人自危。永和帝深以為然,當下下令去徹查此事,並整治燕京城內外風氣。

  待離開禦書房,顧齊修一改早日間的沉悶,面上顯見得輕鬆許多,而威武大將軍則是陰著臉不說話,見了身邊那些前來主動說話的將軍,更是連理都不想理的樣子。

  一時旁邊的眾位官員看著,不免覺得好笑,想著不過是半天的功夫,這兩位大人竟是換了一個面目。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7:52 PM

第七十八章

  第二日,蕭家便派了人前來一起說定婚期,彼此都沒什麼異議的,大家這麼合計商量著,都覺得這事兒得趁早辦。當下挑了一個良辰吉日,也就是三天之後舉辦婚禮。

  這個時間選得自然是極為倉促的,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時候一長唯恐有什麼變數。

  顧齊修看了蕭家送來的禮單,倒也滿意,知道這蕭家還算是懂得禮數的。

  待到蕭家人即將離去時,他卻單獨把蕭正峰叫到書房來說話。

  蕭正峰其實從昨日街頭的事便已經知道,這未來的岳父大人心裡怕是對自己藏著一股火呢,當下在書房裡是越發恭謹小心。

  顧齊修呢,望著眼前這個沉穩恭敬的未來女婿,心裡其實是滿意的。人說女婿如半子,他只得了那麼一個兒子,如今年紀還小,根本撐不起家業,也指望不得。

  如今有了這麼一個女婿,卻是猶如左臂右膀一般,想著將來定能如虎添翼。

  可是欣喜之餘,卻又覺得滿目蒼涼,渾身說不出的不舒坦,又仿佛有種無名火,總覺得想痛駡他一頓才好。

  如今顧齊修冷眼望著這未來女婿,居高臨下地道:「正峰哪,你們蕭家子孫興旺啊?」

  蕭正峰忙答道:「是的。我父親兄弟四人,父親忝為最小。到了我這一輩子,共有堂兄弟十三人,堂姐妹七人,及至到了我的子侄輩分,更是枝繁葉茂,數不勝數。」

  顧齊修點頭,其實他家中子孫單薄,如今女兒嫁到這麼一戶人家,倒是心中頗感安慰,至少這樣女兒不必在子嗣上承受太多壓力。

  不過他還是雞蛋裡挑骨頭,挑眉道:「你家中人口眾多,目前都住在府裡?」

  蕭正峰對答如流:「因祖母尚在,家中伯父堂兄弟並子侄輩,便是有些已經在外購置宅院,可是也都住在府中。」

  顧齊修聽到這話不由皺眉:「如此一來,那豈不是人員眾多,彼此之間難免生事?」

  蕭正峰乃是錚錚男兒,十幾歲便離家從軍,別說家中妯娌媳婦間是否有什麼爭端,便是有,自然也是傳不到他的耳中。如今乍然聽到顧齊修這麼說,卻是微愣,當下答道:

  「這個倒是不曾有,祖母治家有方,家中諸位兄弟一向和睦。」

  顧齊修點頭,其實是明白,這家族中媳婦眾多,哪裡有不生事的,只是這蕭正峰一個沒成家每日在外駐守的單身漢,哪裡懂得這其中道理。

  是以顧齊修「咳」了聲,嚴肅地道:

  「阿煙這個孩子,因為自小她母親去了,我一直把她嬌慣得厲害。在我們顧家,眾人總是要讓著她些的。雖說如今長大了嫁人了,總是要學著懂事起來,可是她既是我掌心明珠,做父親的不想讓她被人錯待,更不想她受什麼委屈。你們家人口眾多,婆媳妯娌怕是瑣事不少,等她嫁過去後,你還是要多多體諒她。」

  蕭正峰聽此,鄭重地道:

  「岳父大人放心,當日蕭正峰前來求娶之時,便曾說過,定將阿煙姑娘視若珍寶,絕對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的。」

  顧齊修看他言辭誠懇,臉色這才勉強好了起來,不過卻又是道:

  「我顧齊修不才,可也是當朝一品左相。說句托大的話,阿煙嫁給了你,也算是下嫁了。大丈夫生在人世,當求取功名,以圖得一個封妻蔭子,方不枉來人世一遭。」

  蕭正峰低頭,沉聲道:「是,岳父大人教誨的是。」

  其實他心中也是明白,蕭家枝繁葉茂,縱然有些祖產,可是由於子孫眾多,也無濟於事,蕭家子孫也都明白,凡事還是要靠自己。而他蕭正峰如今雖屢立奇功名聲大振,可是在這燕京城裡,也不過是一個拿著五十多兩銀子的武將罷了。

  而阿煙姑娘那是千嬌萬貴的人兒,他卻是不能虧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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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煙這婚事雖然準備倉促,可是倒也沒缺了什麼,該有的禮數一樣都不曾拉下。到了這一日十八,是個成親的好日子,蕭家那邊便迎娶了阿煙過門了。

  蕭家人口眾多,別說請速來交好的,便是家中兄弟子侄輩都能坐完八個桌子,更不要說燕京城裡貴族名流,知道這是顧家姑娘的婚禮,也都到場了。除此之外更有蕭正峰素日的同袍戰友,因著這些日子閒散在燕京城,自然也全都來了。

  這婚禮上自是熱鬧非常,阿煙早間只吃了三個喜餃,這一路上顛簸得肚子早已經空了,如今也是硬撐著拜完了天地。拜完天地後,進了洞房,一旁的青峰才偷摸著給她拿了些點心讓她充饑。

  之後她便靜靜地候在這洞房裡,其間有幾個要過來鬧洞房的,都被房外守著的婆子給轟走了,朦朧中聽著那些婆子說道:

  「孫少爺們,你們也不看看這是誰的洞房,你家九叔好不容易娶了新婦,哪裡是你們這個輩分能鬧的,還不趕緊出去,回頭少不得老祖宗要罰你們了!」

  因把這群晚輩趕跑了,那些和蕭正峰同輩的都是早已有了娘子和孩子的人,年紀也都不小了,更是沒臉來鬧這洞房,是以這新房裡倒也素淨。

  阿煙便這麼坐等著,一直等到蠟燭點了過半,才聽到新房的門開了,一個沉穩的腳步走了進來。

  蕭正峰是喝了些酒的,不過他酒量向來好,這點自然醉不倒他,此時他走進新房,卻見新房裡佈置得火紅溫暖,跳躍的喜燭躍動中,新娘子阿煙戴著紅蓋頭坐在榻前。因這紅蓋頭遮住大半,並看不真切,只能從那繡工精緻的大紅喜服中隱約可見纖細柔韌猶如水蛇一般的腰肢。

  蕭正峰摒退房中的眾人後,這才拿起一旁的秤桿,輕輕一挑,將那紅蓋頭揭下。

  就在紅蓋頭揭下的那一刻,卻見燭火投射下的那層朦朧紅色中,女子容顏如玉,水眸含羞,嬌嫩柔媚,坐在那裡咬唇輕輕望著自己,仿佛清晨之時綻放在天際的一朵藏紅花,猶自在風中盈著露珠輕輕顫抖,等著自己伸手採擷。

  蕭正峰呼吸微窒,怔怔地望著這個嬌媚的人兒,卻見她清澈的眸子中越發有了羞澀,就那麼在自己的目光中緩緩低下頭去。

  他深吸了口氣,壓抑下喉嚨間的躁癢,低啞粗噶地道:

  「阿煙姑娘,我們先喝交杯酒吧?」

  這稱呼就有些問題,不過此時阿煙緊攥著手,手心裡都開始濕潤了,是以她也沒察覺他的話語有什麼問題,當下輕輕「嗯」了下。

  當下阿煙站起來,兩個人來到西窗下的小桌前。

  蕭正峰倒了一杯琥珀色的喜酒在杯中,然後遞給阿煙一杯,就這麼用火熱的眸子盯著她道:

  「來,喝下這杯吧。」

  阿煙被他看得渾身都發熱,一瞬間想起許多,譬如上輩子關於這個男人的說法,據說這男人當初娶了李明悅,到了第二天李明悅都沒能下得了床呢。

  她又不是個無知小姑娘,好歹上輩子是成過親的,於這男女之事都是知道的,如今低垂著玉白的頸子,捏著那杯喜酒,心裡卻是想著,以這蕭正峰的身量,怕是這方面總是難以應付的吧?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蕭正峰已經伸手過來,堅實有力的臂膀環住她的,就在她還走神間,就這麼兩隻手臂已經纏繞上了。

  阿煙頓時感到來自對方的力道,那是一種粗硬而強勢的力道。他或許並不是故意的,可是他只一個隨意的動作,便仿佛將自己柔軟纖細的臂膀環得再也無法動彈半分。

  蕭正峰呼吸漸漸重了起來,他盯著阿煙嬌紅醉人的臉頰,低啞的聲音幾乎從喉嚨裡滾出來的:

  「喝酒。」

  於是兩個人各自就著那喜杯,低下頭,緩緩飲下這喜酒。

  喜酒的味道並不重,甚至略略發甜,阿煙一口口緩緩飲下,冰冷而火熱的滋味便順著喉嚨往下蔓延。

  而眸光卻自酒杯間越過,落在了兩個人交纏的臂膀上。

  都是穿著大紅的喜服,卻是迥然不同的,一個柔軟纖細,一個剛硬結實,這讓阿煙想起昔年在田間林裡看到有逯人用柳枝編制柳框的情景。

  粗硬有力的枝幹是支撐,混合著柔韌的嫩枝,就那麼交纏在一起,擰成麻花,交錯纏繞……

  阿煙正這麼想著間,卻覺得手中飲盡的酒杯被人拿走,緊接著,眼前忽然那麼一晃,身子便被攔空抱住。

  阿煙微驚,不自覺地抓住什麼,待驚魂甫定,卻發現自己抓住的恰是蕭正峰的一縷黑髮。

  慌亂之中忙放開了,複又去抓住了他臂膀上的喜服。

  蕭正峰垂眸,熾熱的眸光仿佛要將懷中的新娘子淹沒一般,此時卻見懷中女子猶如那只稚嫩懵懂的小白鹿一般,清澈透亮的眸子映著些許好奇些許驚惶,就這麼無助地倚靠在自己健壯有力的胸膛上。

  此時他的大手就恰好放在她的白玉微起處,一時心中發熱,想起初次見她時那讓人血脈賁張的情景,他呼吸微頓,情不自禁地用那大手狠命地揉捏了下嬌軟的團肉。

  平素裡只覺得她走起路來猶如風中柳枝一般風情十足的搖曳,總以為她是極瘦的,其實如今將那團握在手裡,方能明白,應該豐腴的地方,她是絲毫不比人差上半分的。

  蕭正峰一時無法抑制,便開始動作起來。

  阿煙原本還處於浮想聯翩之中,這一番變動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總以為合該是花前月下說一番話兒,再吹了燭火慢慢的來。

  可是誰知道這蕭正峰每每受禮不曾越矩,其實早已經是壓抑得將要爆發,如今好不容易成了親拜了堂,正是可以光明正大任意妄為的時候,怎麼可能不一償那最初的心願呢。

  「將軍,你這是做什麼?」

  蕭正峰喉嚨滾動,在她耳邊噴薄著燙人的氣息,低啞的聲音道:

  「阿煙姑娘,我早就想這樣了……」

  阿煙是再也受不了,她怎想到,這男子竟然這般嗜好,她扭著柳枝兒一般的腰兒,輕輕躲閃:

  「將軍,別這樣,我受不住……」

  可是蕭正峰怎麼可能會停呢,她如今這求饒的聲音嬌軟得讓人一聽便背脊酥麻,當下自然是更放不得她,口中還猶自道:

  「阿煙姑娘放心,我會輕些的……」

  他的聲音猶如輕風吹過沙礫,有幾分蒼茫中粗糙的溫柔,與此同時熱燙的氣息灼燒著阿煙耳朵那裡最嬌嫩處,讓她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她一時說趴不是趴,說跪不是跪,就那麼被半壓倒在那裡,猶如被人捉獲的女奴一般。

  美人如玉,黑髮若瀑,紅色的燭火柔和地投射在這奢華而柔軟的喜褥上,她就是自己一手放在錦繡堆裡的美物,鮮嫩可人,魅惑入骨,偏生她被自己即將攻下之時,卻用猶如乳鶯一般的聲音那麼如泣帶淚地哀求,求著自己輕些……

  蕭正峰在這麼一刻,幾乎想將她吃下腹去。

  不過他終究是憐惜這女子,她纖細嬌嫩的仿佛撐著一隻花骨朵,真是碰一碰都怕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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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帳外,只能聽到斷斷續續的破碎話語。

  「蕭將軍——」女子的聲音帶著驚惶。

  「女人家總要受住它的。」蕭正峰他這麼說,與其是在安撫她,倒不如說是說服自己不必心軟。

  「蕭將軍……將軍……你……你輕些吧……」她也是經過事兒的,可是她上輩子也就嫁了一個沈從暉,還是一個病秧子,哪裡想到竟然能夠如此煞人。一時不免再次想起上輩子的那李家姑娘,還不知道在床榻上受了什麼苦楚呢!

  「將軍,實在不行,怎麼進得來,不如咱們從長計議……」阿煙斷斷續續地這麼說道。

  「阿煙姑娘,我素日敬你,任何事上絕對不敢違背你半分意思,只是這是咱們的新婚洞房之夜,這夫妻床事,我卻憐惜你不得,今日你我新婚夜,你總是要把身子給我的。」

  --------------

  經受過一番風浪的阿煙,嬌軟無力地倚靠在那裡,抿著唇兒便哭起來。

  蕭正峰此時腦中也清醒起來,他摟著懷中魅惑入骨的人兒,心疼又歉疚,當下抬起大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喘著氣兒,儘量放柔了聲道:

  「阿煙姑娘,是我放浪了,以後總是會輕些,不讓你受這般苦楚。」

  聽得那聲「阿煙姑娘」,阿煙真是滿心的委屈和無奈,沒好氣地捶打著他:

  「你已經做了這等事,竟還稱呼我姑娘!」

  蕭正峰一聽,也發現自己的不妥,臉紅了下,攬著這個撒嬌的人兒,低啞地喚道:

  「阿煙娘子……」

  阿煙還是覺得委屈,她的身子幾乎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再想起剛才,頓時委屈地道:

  「你放開我!」

  誰知道這一動作,蕭正峰滿臉通紅,抱緊了阿煙躺平,卻低聲在她耳邊道:

  「娘子,再給我一次可好?」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8:00 PM

第七十九章  

  這一夜,蕭正峰酒壯英雄氣,把個阿煙弄得個渾身酥軟乏力,求饒不已,一口一個地叫著「蕭將軍」,軟綿綿的說哭不哭好生可憐,可是蕭正峰卻是不為所動,最後一直弄到後半夜,阿煙掛在他身上已經是半分力氣都無,真個如軟泥一般了。

  後來他總算是勉強盡興了,可是阿煙卻不能入眠,睜著一雙含淚的眸子,躺在那裡心神恍惚。蕭正峰看她玉白的身上開了朵朵紅梅,那都是自己情濃不知小心給弄上的,一時心疼不已,便攬著她,如同抱著個小娃兒一般,恣意呵護疼寵,一個大男人壓低了聲音,輕柔蜜語地哄著。

  阿煙只覺得經了這一夜,她對這男人實在是不懂了,就那麼靠在他懷裡,抿著唇兒不言語。

  蕭正峰見此,越發心疼了,只好抱著輕輕拍她後背安撫,又輕輕親她臉頰,簡直如同一隻做錯了事的大狗那般。

  如此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阿煙身上酥麻疼痛漸漸地消去,只肚子那裡面酸酸的脹痛,他聽說和這個,又用那大手給她去揉,可是揉來揉去的,反而更揉得她嬌嫩的肌膚發起紅來。

  最後也實在是困倦了,雖依舊疼,卻也靠著他的臂膀睡去了。

  蕭正峰卻是無法入睡,他是怎麼也沒想到這惹人憐愛的嬌人兒如今竟然成為了自己懷中的小嬌娘,他憐惜地看著她細緻的眉眼,怎麼看也看不夠。恨不得再俯首去親親那嘴兒和那眉眼,可是又怕吵醒了她,只能勉強忍著。

  就這麼躺著,恍惚中便天亮了。因這蕭家是大家族,家中人丁眾多,上面又是有一個老祖母的,阿煙作為新娶進門的娘子,又是個晚輩,自然應該一早過去敬茶的。

  可是她如今一下榻,便只覺得渾身酸軟,小腹脹酸,兩腿顫抖不已,根本用不上半分力氣。

  這個時候,阿煙的幾個陪嫁丫鬟緩緩進來了,分別是青峰,雲封,燕鎖,並一個出嫁之前購置的叫綠脂的。

  如今這幾個姑娘捧了捧了臉盆、巾帕、靶鏡等物進來,見到阿煙軟糯無力地靠在一旁強壯雄健的蕭將軍身上,就那麼任憑他攬著。而此時阿煙身著一襲淺紅色中衣,那淺紅色是高交叉領的,領上繡著紅梅綻放的圖案。因那中衣開叉較低,便隱約露出裡面的裹胸,裹胸將兩團白軟兜住,包裹得緊緊的。可是就在那裹胸之上的,大家一眼便看到領口白嫩的頸子上印著些許紅痕。

  雖則是沒經過什麼事,可幾個丫鬟也都約略明白,這是新晉的姑爺,蕭將軍給姑娘弄上的。

  幾個丫鬟頓時面上微熱,都低下了頭。

  阿煙見此情景,也覺得羞澀,其實以後時候長了,自然也該習慣的。可如今她一個新嫁的嬌娘,哪裡能受得住素日閨中的丫鬟們這麼看自己,不免咬唇帶怨地睨了眼蕭正峰。

  她如今是實在沒什麼力氣,一夜沒睡多少時候,如今卻要去面對祖母伯母以及眾位妯娌的,這讓她怎麼撐下去?

  蕭正峰一夜沒怎麼合眼,卻是還算精神,他看著懷中軟糯的人兒含羞帶怯地憋著自己,帶著些許怨怪的樣子,一時小腹中便竄起火來,只恨不得重新把她提到榻上再進行昨夜的事兒了。

  不過他到底是明白今天是新婚後頭一日,作為新嫁娘總是不能這麼偷懶的,於是便用大手撐扶著她那柳枝一般的細腰,低聲道:

  「祖母向來寬厚,晚去了也不會說你什麼的。你若是腿腳酸軟,便歇一歇再去就是。」

  阿煙感覺到他言語之間的關心,面上帶紅,抿唇輕輕笑了下,低聲道:

  「這又不是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既有祖母伯母們在,哪裡能說歇就歇,沒得讓人以為不懂禮數。」

  蕭正峰想想也是,只好不再說什麼了,只是到底憐惜她,從旁攬著她,命丫鬟拿過那巾帕等物,竟是親自要幫她洗漱。

  阿煙仿佛沒骨頭一般靠在他身上,軟聲道:

  「你又不懂這些,笨手笨腳的倒是幫了倒忙,再說你在這裡,我幾個丫鬟也沒得不自在,還是先出去吧。」

  蕭正峰也知道自己該出去,可是溫膩軟糯的身子就那麼倚靠著自己,他卻是捨不得,便啞聲道:

  「讓她們幾個出去吧,我幫著你即可。」

  青峰見這新姑爺和自家姑娘竟是纏綿不舍,那眸光是一直盯著姑娘,分不開半刻的樣子,不免抿唇笑了:

  「姑娘,先讓姑爺在這裡陪著你洗漱,我們幾個先出去了吧。」

  說著,也不待阿煙吩咐,帶領著幾個丫鬟逕自出去了。

  一時新房裡只剩下阿煙和蕭正峰,蕭正峰伸出手來,大手從腰肢那裡順著一路往下摸,阿煙面上一紅,忙握住他的臂膀阻止他。

  蕭正峰動作停下,認真地望著她道:「昨夜孟浪,可是傷了你,我看看?」

  阿煙便是再疼,哪裡能讓他看呢,便越發握住他臂膀,低聲道:「不給你看。」

  低頭看過去時,卻見他的臂膀孔武有力,自己那軟膩順滑的小手握著他的,是環不過來他那臂膀的。

  蕭正峰凝視著她,忽而輕聲笑了:

  「既不願讓看,那我幫你洗漱吧。」

  阿煙輕輕點了點頭,一時蕭正峰便端過來木盆,拿起錦帕來,幫著她擦拭,動作間見她修長優美的白頸子盡是紅痕,知道這是昨晚自己粗魯才留下的,不免越發歉疚。

  「昨夜裡喝了些酒,竟有些克制不住,以後我會小心。」

  阿煙清澈晶亮的眸子含了些許羞澀看向蕭正峰,不免咬唇道:

  「你白日裡自是說得極好,只是到了夜晚,誰知道做不做的數。」

  往日裡看他也是個正人君子,錚錚鐵骨的好男兒,昨晚還不是跟個惡狼猛獸似的把自己欺淩,自己那個時候實在是失態地哭泣祈求,卻不能得他半分憐愛。

  蕭正峰見此,也是怕昨晚的事兒把這新娶進門的小嬌娘給嚇到了,忙環住她,溫聲道:

  「以後想來總是會好的,頭一次總是會疼,過了那次就好了。」

  阿煙瞥眼瞅著他,清亮的眸子卻是透著疑惑。

  蕭正峰以為她不信呢,越發憐惜地攬著她道:

  「確實如此,據說頭一次女人越是疼,以後越會舒服。」

  阿煙聽到這個,好看的眉頭都皺了起來,終於問出心中的疑惑:

  「你怎麼知道這些?」

  昨夜雖然被弄得實在疼得厲害,她神魂無依心思恍惚的,可是卻也明白,這男人動作間帶著勇猛的生澀,他應該是沒過其他女人的,怎麼如今說起這個道理卻是頭頭是道,仿佛有所研究?

  蕭正峰被她問起這個,倒是有些不自在,最終總算鎮定地說:「也沒什麼,只是想著要成親了,便隨意翻了些書。」

  阿煙聽他這一說,便明白那是什麼書了,不由越發詫異:「這書從何而來?」

  蕭正峰輕咳一聲:「是一個堂侄那裡得的。」

  阿煙聽得無奈至極,擰著眉道:「你,你,你怎麼可以——」

  誰知道這邊話還沒說完呢,便聽到外面有吵嚷之聲,仿佛是什麼人硬闖入了這院中。

  阿煙開始的時候還沒聽出來,直到外面那人高聲道:「阿煙,你可在這裡?」

  阿煙頓時聽出來了,這聲音不是別個,竟是當今燕王劉栔湛,當下也不由驚了:

  「是燕王,他來做什麼?」

  蕭正峰一聽是燕王,想起過去種種,頓時劍眉皺緊:「我出去看看,你先在房中穿過衣衫!」

  說完,已經流星大步邁出門去。

  阿煙知道燕王來此,定然是有了什麼意外,當下忙穿戴上新衣。這邊穿戴之時,那邊卻聽得燕王在那裡冷聲逼問道:

  「阿煙呢?阿煙在哪裡?」

  蕭正峰見他如此,也是不豫,沉聲問道:「燕王殿下,你一早闖入我蕭家,竟然是來逼問我蕭某我的新婚娘子在哪裡?」

  他這話一出,燕王那邊就發出桀桀的冷笑之聲,嘲諷之意頗為濃厚:

  「你的新婚娘子?簡直是胡說八道!」

  蕭正峰聞言,不怒反笑:

  「怎麼,難道燕王殿下不知,昨日個顧家三姑娘顧煙已經和蕭某拜堂成親,她如今再不是姑娘家,已經是我蕭家的媳婦!」

  燕王眸中泛冷,氣勢淩厲地盯著蕭正峰,兩隻手已經不自覺地握緊了劍,咬牙一字一字地道:「胡說八道!」

  他被父皇派出去安置災民,臨行之前父皇言辭間還有意將阿煙許配給自己,怎麼可能自己出去不過十幾日的功夫,阿煙就已經嫁給他人為婦了呢?

  蕭正峰見他這樣,挑眉冷笑:

  「燕王殿下,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左右如今燕京城的所有人都知道,顧家阿煙姑娘乃是我蕭正峰名門正娶的夫人。」

  這邊正說著間,阿煙在裡面已經穿戴好了,此時她也顧不得兩腿間的酸軟疼痛,掙扎著扶了門框出去。說到底蕭正峰不過是一介武將罷了,如今的他比起燕王殿下算是地位低下,她是深怕他們言辭間一個不好鬧了起來,怎麼著也是蕭正峰吃虧。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8:0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9 10:12 PM 編輯

第八十章

  等到阿煙從屋子裡一走出,燕王的眸子頓時落在她身上。

  不過是十幾日沒見,燕王卻覺得如今的阿煙已經是分外的陌生。此時此刻的她,粉潤的雙頰泛著動人的紅澤,烏黑的髮絲松松地挽成一個髮髻,她穿著一個嬌紅的襖裙站在那裡——那是新嫁娘的襖裙,就那麼用清亮的眸子含著擔憂,望向自己。

  分明依舊是曾經那個絕色的女子,分明依舊是曾經熟悉的眉眼,可是卻仿佛哪裡有了不同。

  就在這個時候,蕭正峰看她出來了,忙走過去,扶住她的腰肢,用滿是捍衛的姿勢將她護住,複又用充滿寵溺的味道低啞地問她:

  「不是說了讓你留在房中不要出來嗎,怎麼卻跑出來了?外面冷得很。」

  一邊說著,蕭正峰一邊褪了外袍將阿煙包裹住。

  燕王就從旁冷冷地看著,這麼親昵的貼近,若是以往阿煙的性子,怕是早已惱了,可是此時的阿煙非但不惱,反而偎依在他身旁,低柔地道:

  「我不冷的。」

  燕王見此情景,不免驚詫,驚詫過後,陡然明白,一時心便狠狠地縮成一團的疼,臉上開始泛白,緊握著劍的手青筋暴露。

  他總算明白,為何今日乍見到阿煙覺得和往常不同,原本並不知,如今看她和蕭正峰相處的情態,卻是陡然明白!

  那兩腿間略顯彆扭的站姿,那鬆散嫵媚的髮髻,以及眸底那一抹魅惑的風情,都是因了她再不是昔日姑娘家了,都是因為她嫁人了,已經成了別的男人後宅的婦人!

  女人一旦有過男人,總是會有些不一樣的。

  燕王握緊手中劍,昔日一張總是微微眯起的鳳眸如今射出淩厲森寒的光,他切齒咬牙,恨聲道:

  「阿煙,跟我離開這裡!」

  說著,他大踏步上前,就要將幾乎是半個身子嬌軟地偎依在蕭正峰身上的阿煙拉走。

  蕭正峰哪裡能讓他這麼幹呢,當下金刀大馬地踏前一步,如同小山一般就這麼擋在他面前。

  兩個男人,一個絕豔俊美,一個剛毅雄健,此時就那麼近在咫尺,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燕王眯起好看的眸子,平素裡總是略帶嘲諷笑意的唇緊緊抿著,冷沉沉地盯著蕭正峰道:

  「讓開!」

  他是生來的天之驕子,是永和帝最為寵愛的小兒子,是當今寵冠後宮的皇貴妃之子,他從來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他喜歡阿煙,欲擒故縱,總以為但凡登上那個寶座,俯瞰江山之時,阿煙自然是手到擒來。

  可是卻不曾想過,也許在他還沒有走到那個位置的時候,阿煙已經成為別的男人懷裡的女人。

  其實他並不是一個在乎女子貞操的男人,便是阿煙真得把身子給了其他男人,他搶過來便是!

  只是如今,看著阿煙這初為人婦的嬌羞模樣,看著她被男子疼愛一夜過後那種漾在骨子裡的嫵媚風情,他才陡然明白,有些東西,你一旦失去,可真就再也不可能屬於你了。

  女人,一旦被男子占了身子,她或許真就死心塌地跟著那個男人了。

  此時他陰冷的眸光緊盯著這個奪去了心愛女子初夜的男人,想著昨夜裡自己策馬賓士地往燕京城趕路的時候,他們是不是在床榻上春宵一刻難捨難分?

  他忽而間心口一縮,疼得難受,幾乎站都無法站穩,腳下一個趔趄,不過他還是咬著牙,緩緩地命道:

  「蕭正峰,你給本王讓開!」

  不過是區區一個四品武將罷了,下等粗魯之人,他怎麼配?!

  可是蕭正峰卻青松一般屹立在阿煙面前,將她擋在身後,挑眉冷道:

  「燕王殿下,這是我蕭家大院,阿煙乃是我蕭正峰的女人。你讓蕭正峰讓開,恕難從命!」

  他生來地位便比不得那些皇子貴胄,可是十幾歲便上陣殺敵,八年沙場磨礪,他劍眉壓下間,卻自有一股淩厲氣勢,那是戰場上生死之地較量時的嗜血森寒,是百戰不殆的凜冽和桀驁。

  縱然皇權高高在上,可是他自有一根傲骨,身後是他蕭家的婦人,是他蕭正峰剛剛娶進門的嬌娘,他是斷斷不能任憑他人覬覦的!

  燕王冷笑,冷聲斥道:「好你個蕭正峰,竟然違抗本王的命令!」

  說著間,他長劍出鞘,一時寒光四溢的寶劍帶著萬千殺氣直刺向蕭正峰。

  這個男人,他願殺之!縱然父皇怨怪,那又如何,不過也就是個區區四品武將罷了!

  蕭正峰豈能坐以待斃,當下抬起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食指和拇指精准地握住那劍尖,分毫不差。

  燕王一劍刺出,卻猶如石牛入海,動彈不得分毫,待定睛看時,自己的寶劍竟然被蕭正峰徒手捏在手裡。

  一時他臉上泛紅,羞憤交加,冷眉怒道:

  「蕭正峰,你膽子太大了!」

  蕭正峰挑眉冷笑,沉聲質問道:「殿下,你身為當朝五皇子,如今竟然是要到我蕭家強搶臣婦嗎?」

  燕王切齒恨道:「今日本王就是要搶,那又如何!我倒是要看看哪個敢管!」

  蕭正峰垂眸,望了那自己只用兩根手指頭便禁錮住的冰冷劍柄,淡淡地道:「今日不管是誰,哪個敢搶我蕭正峰的女人,我便讓他血濺五步。」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可是卻仿佛有千鈞之力。

  燕王此時聽得這話,卻是不怒反笑:「一個區區四品將軍,竟然敢口出如此狂言妄語!實在是反了你了!」

  蕭正峰輕笑出聲,眸中泛起輕視:「不要說只是一個四品武將,便是我今日無職無官一介白身,那又如何,若是今日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我枉為男兒!」

  阿煙躲在蕭正峰身後,兩手原本是緊緊攥著蕭正峰的衣衫。如今聽得蕭正峰這話,心中泛起暖意,一時從他肩膀旁邊露出一個腦袋,望著燕王道:

  「燕王殿下,我已嫁他為夫,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從此後他便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是我這輩子的依靠。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那阿煙或者為他守寡一世,或者一頭抹劍自刎追隨而去。燕王殿下若是還記得昔日的情分,那就請網開一面,放過阿煙,離開這裡吧。」

  燕王聽她說這一番話,一時心中猶如被死灰一般,再也找不到半分生氣。

  他知道昔日那個住在他鄰里的小姑娘阿煙再也回不來了。

  他便是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也再不能換來她昔日清靈含笑的那一個回眸。

  他心痛難忍之時,卻是口不擇言,眯眸滿懷嘲諷地質問阿煙道:

  「昔日在巷子裡,我曾問你,你不是還曾說過,這人不過是一介莽夫罷了,怎麼如今你就這麼嫁給一個莽夫?」

  他說得倒是實情,昔日阿煙確實是說過這樣的話的。

  當下阿煙抬眸看向蕭正峰,卻見蕭正峰神情未變,仿佛根本不曾聽到燕王這番話般,依舊猶如鐵塔似的護在阿煙身前。

  阿煙伸出手來,修長的手指猶如白玉一般,她輕輕攀附住他剛硬的臂膀,側臉望向一旁的燕王,柔聲道:

  「燕王殿下,你說得沒錯,阿煙是曾說過這話,可是——」

  她抬眸,淡淡地望著燕王,終於緩緩地道:「可是如今阿煙就喜歡這個莽夫。」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8:03 PM

第八十一章

  她抬眸,淡淡地望著燕王,終於緩緩地道:「可是如今阿煙就喜歡這個莽夫。」

  她這麼嬌軟猶如乳鶯一般可人的話語,聽在燕王耳中,卻是猶如刀劍一般,就那麼迎頭直直刺了過來。

  燕王此時深吸口氣,看看蕭正峰,再看看偎依在蕭正峰身旁的阿煙,唇邊扯起濃濃的笑,笑裡滿是嘲諷:「好,極好,極好,你可真是……」

  他語音哽咽,切齒望著阿煙,竟說不出後面的話來。

  就在此時,遊廊上傳來腳步聲以及說話聲,緊接著嘩啦啦一下子,一群人仿佛瞬間湧了過來,將這裡團團圍住。

  卻原來蕭家這位老祖母年已七十有九,有四個兒子,四個兒子最年長的蕭家大伯已經六十有三了。這四個兒子又得了十三個孫子並七個孫女兒。這十三個孫子中,最年長的比蕭正峰還要大上十幾歲,可謂人丁興旺。而到了蕭家老祖母的重孫輩,更是枝繁葉茂,如今重孫共有二十四位,最年長的也有二十歲了,是當爹的人了。

  這麼一大家子人,有如同蕭正峰這般投身軍旅者,也有自小飽讀詩書矢志考取功名者,當然更有無意官場,就這麼在經商行醫的,甚至呢,還有開設賭場酒樓的,總之所從行列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當然了,也有一些是不爭氣的無業遊民,每日裡靠在家裡混日子。

  不過這一大家子雖然人多,可到底都是孝順的,如今有老祖母在,平時逢年過節都是要聚集在一起的。

  此時因蕭正峰成親,家中有喜,這群大大小小的子嗣全都回來了,圖個熱鬧。

  因許多人是好久不曾見過了,又碰上這樣的喜事,是以他們昨日個一夜沒睡,就在那裡喝酒閒聊,鬧騰個半宿。這邊鬧騰著天亮了,正要去歇息,卻聽到小廝急急忙忙地來報,卻是有人前來搶新過門的九少夫人了!

  大家一聽,倒是唬了一跳,心道哪個大膽的,竟然跑到蕭家來鬧事!

  於是那些年輕的兄弟子侄們便都吵嚷起來,紛紛表示要來將那個作死鬧事的給揍個半死,於是就這麼浩浩蕩蕩地來了。

  來了後,一時也不認識這個燕王,只見這人滿臉沉痛地站在那裡,一把劍柄被自家九叔就那麼握在手裡,於是他們頓時樂呵起來。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登徒子,竟然敢跑到我蕭氏門前鬧事!也不睜開眼睛看看,我九叔的手上功夫,哪裡是你能惹得起的!」

  這話一出,一群半大不小的小夥子們紛紛開始幫腔,也有那些輩分更小的小子們鬧騰著道:

  「我九爺爺好不容易娶了個新婦,老祖宗正高興著呢,你這不長眼的也忒地囂張了!」

  說著這話,一群人就要上前推搡著把這燕王給拿下,狠揍一頓。

  燕王臉色微變,冷道:「反了你們了!」

  蕭正峰自然明白若是真個讓他們拿下燕王,那就是為家族惹下禍事,是以忙上前道:

  「今日的事兒,全由我蕭正峰一人承擔,與我家中其他子孫毫無干係。」

  說完這個,他冷聲呵斥道:「你們跑來這裡做什麼,還不趕緊回去!」

  這群小子聽說,雖然怕蕭正峰的,可是哪裡肯呢,都一個個推推搡搡嬉皮笑臉,就是不走。

  而就在此時,燕王的貼身侍衛匆忙趕過來了。原來燕王得了阿煙下嫁的消息後,是星夜賓士趕來這裡,因他心急,硬是落下那侍衛一大截子,以至於貼身侍衛這才趕過來。

  這侍衛拿著長劍,見自己家殿下被這麼一群人圍住,忙上前喝道:「你們可知這是何人?這是當今燕王殿下,你們竟敢如此囂張,還有沒有王法了!」

  眾蕭家子嗣聽說這是當今燕王,也是微驚,一時人群中有些沉默,不過最後那蕭家重孫輩的一個,如今年不過十七歲而已,站在那裡,高聲呼道:

  「便是燕王又如何,難道我蕭家剛辦了喜事,就要皇親國戚打上門來,叫嚷著把才進門的九奶奶給帶走嗎?」

  蕭正峰利眸望過去,卻見那是自己的侄輩的一個,外號蕭十九的,素日極為機靈。當下他一瞪眼,斥道:「你素日最為機靈,怎麼今日竟帶頭鬧事!」

  可是誰知道那蕭十九話說出口後,蕭家子嗣紛紛贊同,一個個叫囂著燕王欺人太甚。

  就在大家喧鬧不止的時候,那邊一個威嚴而莊重的聲音道:「這是在鬧什麼!」

  隨著話音落時,只見蕭家老夫人在兩個媳婦的扶持下,一步步都走來。她雖年已近八旬,卻依然精神矍鑠,兩眸有神。

  此時她走上前來,恭敬地一拜:

  「蕭家王氏,見過燕王殿下。」

  燕王也是約莫知道這位老夫人的,雖然品階並不高,不過到底年老,昔年仿佛還曾上過沙場,是以當下他也只能強硬地忍下適才的怒氣,冷道:

  「蕭老夫人免禮了。」

  蕭老夫人笑呵呵地道:

  「昨日蕭家大喜之日,舉家團聚,迎娶新婦,不知道蕭家到底是哪裡惹了燕王殿下不快,竟使得燕王今日登門而來?」

  此時蕭正峰已經放開了燕王的劍柄,於是燕王慢慢地抽回劍,冷道:「蕭老夫人,我要把顧煙帶走!」

  他既然來了,便不會再回頭。她願意也罷,不願意也罷,他就是要把她帶走!

  蕭老夫人聽著這話,一下子便越發笑起來:「請問燕王可是顧家人?」

  燕王冷眉道:「不是。」

  蕭老夫人笑道:「既不是顧家人,那又憑什麼來我蕭家,帶走我蕭家婦人?」

  燕王握著劍,冷沉沉地望著蕭正峰身側的阿煙,用略帶嘶啞的聲音道:「阿煙,你可知道,父皇其實有意把你許配給我的?本來我以為,我安撫災民回來,父王就會為我指婚。誰知道我這麼回來,你卻嫁給了別人!」

  阿煙垂眸,挑眉淡道:「燕王殿下,這些事我顧煙卻從未聽說過,你說的話,不過是自己空口白牙而已,並無憑證。」

  燕王見她如此無情,不免淒笑一聲,轉首望向蕭老夫人:

  「老夫人,雖然父皇還沒有來得及為我指婚,可是我卻有一對玉佩為證,證明當年我和阿煙確實有過婚約。」

  他這話一出,別說其他在場眾人,便是阿煙都詫異不已,挑眉道:「我何時與你有過婚約,我怎不知!」

  燕王卻冷著眉眼,從懷中掏出一個玉佩,淡道:「這是你母親顧夫人還在時,她和我的母妃定下的,這個玉佩,你一個,我一個。」

  說著,他挑眉看向阿煙:「這是你母親當年留下的,想來你一直戴在身上吧?」

  阿煙此時臉色微變,她知道所有人期望目光都放在了她身上,可是她卻沒有辦法搖頭說不是,因為在她的身上,確實有一塊玉佩,多年來一直貼身佩戴!

  而自己那塊玉,確實是和燕王如今所拿的一模一樣的。

  只是母親臨終前卻從來沒有說這件事的。

  蕭老夫人見此,拄著那拐杖上前,竟是頗具威嚴地道:

  「不過是一塊玉佩罷了,算不得什麼。這普天之下像這般的碧玉多得是,只要有心,便是造出千塊萬塊一模一樣的也並不奇怪。燕王殿下難道以為,憑區區一塊玉佩,就要帶走我們蕭家剛進門的媳婦?」

  要知道這蕭老夫人昔年也是沙場征戰的,若不是後來嫁為人婦,從此後相夫教子,今日或許就是錚錚女將了呢!此時她悍然站在那裡,對著這永和帝最寵愛的皇子,卻是毫無畏懼之色。

  燕王見此,不免冷笑連連:「蕭老夫人,真個是護短!本王看你年紀不小,也是敬讓著你,不曾想你竟然不講半分道理!」

  他這話一出,卻是如同捅了馬蜂窩一般,別說蕭正峰眸光如劍,幾乎想將他殺倒在那裡,就是蕭家這些兒孫們,一個個都是眼中噴火:

  「燕王殿下,你未免欺人太甚!」

  說著這話,一群蕭家兒郎大有上前逼近的架勢。

  蕭正峰見此,知道今日此事不能善了,就怕蕭家真和燕王對起來,吃虧的還是蕭家,當下便欲上前說話,攔住眾位蕭家兒郎。

  可是誰知道蕭老夫人雖然年紀一大把的老人家了,卻是個氣性不小的,只見她一把上前,緊握著手中的沉香木拐杖,怒目對著燕王道:

  「老身管你是誰,但凡誰敢來我蕭家搶我孫媳婦,老身便用這拐杖打他!」

  說著,還真是作勢要上前的樣子。

  燕王一見其來勢洶洶,還真有些膽怯,忙後退一步。要說當朝也是尊崇老人的,這麼大一把年紀,又是兒孫眾多的老人家,自己一個年輕人若是和她真個打起來,那還真是丟人不小。到時候便是你為皇子又如何,堂堂一個皇子和一個八旬老婦打了起來?燕王丟不起那個人!

  可是他已經把話撂在這裡了,一時倒有些難以進退,就在此時,有人撥開人群過來,口裡還喊道:「殿下息怒!」

  大家看過去時,卻竟然是齊王殿下並當朝左相顧齊修。

  要說這兩位一個是堂堂皇子,一個是當朝左相,也是蕭家的親家,來到這裡可不是要好好招待。只可惜此時此刻的情景,卻顧不得那些禮儀。

  當下齊王沖上前,一把將燕王的胳膊抓住,擰眉道:「栔熙,你未免太胡鬧了!」

  顧齊修也是沉著臉道:「阿煙剛過門,你就這麼胡鬧,你這樣置阿煙於何地,又把我這張老臉置於何地?」

  這邊說著時,燕王也有些懵懂,轉首看向顧煙,卻見顧煙站在蕭正峰旁邊,端得是出嫁從夫的好模樣!

  他心痛難忍,不由哈哈大笑:「你們全都與我作對,你們全都在騙我!都在騙我,就連父皇都在騙我!」

  齊王見他說話越發不像樣子,真跟瘋了一般,當下一把揪住他,冷道:「快隨我離開這裡!」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38 PM

第八十二章

  燕王離開之後,眾人也都頗有些尷尬,蕭老夫人便吩咐蕭正峰道:

  「快些帶著你的娘子進去歇息會兒吧。」

  蕭老夫人看向一旁的阿煙,卻見阿煙恭敬地低頭立在那裡。

  此時阿煙萬沒想到自己剛一進門便惹出這種事端來,當下小步上前,歉疚地拜道:「孫媳婦見過祖母大人。」

  蕭老夫人卻是並不在意,一揮手道:「你先進屋梳洗去吧。」

  說著這話,便帶領眾位兒孫們浩浩蕩蕩地離去了。

  一時院子裡只剩下了蕭正峰並阿煙,當下幾個丫鬟一起上前,扶著阿煙進了屋,重新打了熱水過來洗漱並更衣。

  阿煙這邊因要梳頭上妝的,自然是慢些,而蕭正峰一個男人家,片刻間便洗漱並穿戴整齊了。

  蕭正峰走過來,金刀大馬地坐在梳粧檯前,望著桌前的嬌娘,卻見她挺直著優美的脊背坐在那裡,一襲烏絲從纖細的肩頭蔓延下來,在那不盈一握的細腰間輕輕動盪。

  透過銅鏡,他看到她嬌嫩的粉面雖然淡淡敷了一些脂粉,卻依然仿佛沁著水兒一般,帶著一股清透的潤澤。她玉白纖細的手捏起一朵新鮮樣式的花黃,輕輕貼在額間。

  阿煙從鏡子裡看到蕭正峰一直盯著這邊的目光,便抿了下唇,柔聲道:

  「將軍,我稍後便好,你若是無事,不妨去看會兒書?」

  阿煙是發現這屋子裡一旁的案桌上放著幾本線裝書,仿佛是佈陣打仗的兵法書,是以才這麼提議。

  蕭正峰輕咳一聲,低啞地道:「不必了,我就隨便坐一會兒吧。」

  阿煙聽他這麼說,也就不再不說什麼了,靜靜地坐在那裡讓青峰開始幫著自己梳妝。

  如今已經嫁為人婦,再不是昔日的姑娘家,於是便要梳成髮髻的,今日青峰給她梳得是墮馬髻,莊重華貴,阿煙又是生得姿容絕色的,這麼一看去,便是髮髻上沒有釵環,也顯得雍容動人。青峰挑揀了一番,便從妝奩匣子裡拿出一隻與白色的簪花來,就這麼斜斜叉在髮髻上。

  梳妝完了,阿煙抬眸看過去,卻見蕭正峰越發盯著自己不錯眼的看,她不免抿唇失笑。

  幾個丫鬟見此情景,便都退了出去。阿煙當下起身,走到蕭正峰身邊。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呢,蕭正峰強悍的一伸臂膀,已經將她緊緊摟在懷裡,一雙的手也在她纖細柔嫩的腰際胡亂摸著,氣息紊亂之際,那雙大手又開始往下,肆無忌憚地揉捏著她兩瓣嬌嫩。

  阿煙忍不住蹙眉發出低低的「哦」聲,原本就酸軟的腿腳便沒什麼力氣了,軟軟地偎依在他那堅實寬闊的胸膛上。

  蕭正峰兩眸火熱,低笑出聲:「我初見你時,還沒看到你人,便看到了你這兩瓣兒,當時便想著,這兩瓣臀兒怕是都不及我這只手大。如今倒是一償心願,好生丈量一番了。」

  阿煙咬著唇忍住幾乎壓抑不住的低叫,兩隻粉拳輕輕捶打著他的肩膀:

  「原本看你是個正經的,哪裡想到如此齷齪下流。」

  蕭正峰卻收起笑,一本正經地抱著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啞聲道:

  「這哪裡不正經了?你如今嫁與我,已是我的女人,這本就天經地義的。」

  阿煙無語輕笑,慵懶地靠在他身上,低聲道:

  「是,我如今是你的女人……」

  說著這話時,柔軟無骨的手便輕輕摩挲著他的肩膀,卻覺得那肩膀實在剛硬寬厚得很,一時便想起昨夜裡他把自己的腿腳架在那肩膀上狠弄自己的情景,頓時身子骨如同麵條一般便發軟了,肚子那裡又酸脹起來。

  此時她兩頰紅燙,聲音也越發嬌軟:「我是你的,這身子上每一處,你都摸得……」

  說著這個時,她伸出兩隻修長如玉的胳膊,輕輕環抱住蕭正峰的脖子,埋首在他溫暖的頸間,低聲耳語道:

  「我以前是說過你不過是區區一個莽漢,可是……」

  此時的蕭正峰,被她那軟糯酥麻的話語已經弄得氣血賁張,他抱緊她,粗啞低噶地道:「沒關係,無論你說我什麼,我都愛聽。」

  不過說著這話,他心裡到底想起她當著燕王說出的那些話,她說她就是喜歡他這莽漢,說她已經是自己的人,說她的每一處自己都摸得。這些話在心尖滑過,越發驚起他心底的渴望。

  他大手一身,竟將她那軟糯粉嫩的身子整個托了起來,低頭將額抵住她的,溫聲道:「昨日個我莽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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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夫妻二人晨間又溫存了一番,總算出發去老祖宗所在的正房了。一路上因阿煙兩腿間還是酸疼,蕭正峰見了,便伸手輕扶著她的腰肢。阿煙開始的時候還覺得羞澀,怕外人看到不好,後來實在是渾身酸麻得厲害,那雙大手托住自己後腰,真個省了不少力氣,也就不掙扎了。

  一時到了老太太院子裡,這邊蕭正峰再是不捨得自己的小嬌娘,也只好戀戀不捨地放開了手。

  剛一進去,便見幾個小丫鬟守在門外遊廊上,見他們來了,一邊過來迎著,另一個則進去通報了。這邊蕭正峰帶著阿煙走到了門口,那邊厚重的棉簾子已經掀開了,幾個蕭正峰侄輩的媳婦笑著迎過來:

  「老祖宗這邊剛洗漱好了,正說著呢,就過來了。」

  阿煙抿唇輕笑,跟隨著這侄媳婦進去了,卻見蕭老夫人此時坐在一個黃梨木矮榻上,腿上搭著一個半舊的正字紋繡有福壽雙全的褥子。

  阿煙隨著蕭正峰跪在那裡,拜見了蕭老夫人。因著早晨的事兒,其實她是有些歉疚的,自己剛進門便惹出這等事來。若是上一世那個年紀輕輕的顧煙,怕是有些忐忑了,不過此時的阿煙自是看出,這蕭老夫人也是閱歷豐富寬容仁厚的老人家,當下也就把那不自在拋卻了。

  一時有小丫鬟遞上託盤,裡面是茶盞,阿煙端過來,恭敬地上前遞給了蕭老夫人。蕭老夫人看著面前自己這虎實彪悍的九孫子,再看看他身邊這嬌美的小媳婦,心裡是說不出的美,眉眼上都是開懷的笑意。

  「原本我還覺得對不住祖宗呢,想著你若是真得一直不娶親,那可怎麼了得!如今還真是老天有眼,你總算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說著時,蕭老夫人接過那茶來喝了,一旁的媳婦們都開始恭維起來,無非是說著討老人家喜歡的吉祥話兒。

  這邊阿煙又拜見了蕭家幾位伯母,蕭老夫人和幾位伯母都給了阿煙見面禮,分量自然不一,其中唯有蕭老夫人那份最為厚重。

  蕭老夫人給了阿煙見面禮後,被奉承得高興,又拿出一個鐲子來,是一個罕見的紅玉手鐲,卻見那紅玉剔透豔麗,流光溢彩,一看便知是上等的紅玉。要知道這世間碧玉鐲自然是常見,可是紅玉鐲卻是極難尋得。不要說普通人家,便是王公貴族也未見得家中便藏有紅玉首飾。

  此時蕭老夫人拿著那紅玉鐲,親自拉過阿煙的手來,卻見那手纖細柔長,仿若無骨,不免呵呵笑著:

  「也只有你才能配得這紅玉鐲了。」

  說著,便親自將紅玉鐲戴到了阿煙手上。

  阿煙雖知這紅玉乃是稀世之物,可是她嫁妝裡倒是也有幾件,當下並不知此物在蕭家媳婦們眼中的含義,也就抿唇羞澀地笑著道:

  「謝祖母大人。」

  可是她卻不知的是,在座的眾媳婦們,一個個心裡都難免有了想法,甚至有人眼睛都紅了。

  原來這紅玉鐲是當日老祖母的陪嫁,便是在老祖母的首飾盒中,也不過就這一件罷了。老祖母兒孫眾多,這麼一件紅玉鐲大家都看著呢,最後她給誰,那便是說明誰是她心尖尖上的媳婦。

  如今眾人誰也不曾想到,蕭老夫人竟然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把這物給了這新進門的媳婦。一時有人難免想到,這位新進門的九少奶奶,可是剛剛給蕭家惹來一個□□煩呢。

  若是因此得罪了燕王,那以後不知道是否還有其他麻煩。

  就是這麼一個新媳婦,老夫人還寵成這樣?

  在老祖宗跟前的幾個媳婦也就罷了,那些站得遠的,彼此面面相覷了下,已經看出彼此的不滿。

  這邊阿煙被招呼著坐在老夫人身邊,老夫人好一番噓寒問暖,卻是並不曾提起今日晨間燕王的事兒。

  這讓阿煙越發感念這個老人家,覺得這老人家乃是仁厚之輩。

  一時早膳上了來,蕭老夫人一邊用膳,一邊指著一旁的蕭正峰道:

  「這屋子裡還有你的侄媳婦輩呢,你一個做長輩的站在這裡總是讓人不自在,你且出去,和幾個同輩的小子們一起用膳吧。」

  蕭正峰自然知道自己該出去的,不過卻是有些不舍阿煙,下意識地看向了祖母身旁的阿煙。

  這番情態,自然看在蕭老夫人眼中,一時想著自己這孫子昔日倔強著不肯娶妻的情景,不免好笑:

  「你難道還怕祖母欺負了你這娘子不成,看什麼看,還不出去!」

  這話一出,阿煙也是面上緋紅,羞澀地坐在一旁抿著唇兒笑。

  這邊蕭正峰出去了,一群媳婦們圍在一旁熱熱鬧鬧地吃飯。這蕭老祖母望著自己孫子戀戀不捨離去的身影,不免笑著對阿煙道:

  「你別看他生得魁梧,平日裡看著也嚴肅,其實是個軟和性子。但凡他做錯了什麼,你教訓他便是,不必客氣。男人家還是得管,這不管是不行的。」

  其他幾個媳婦兒,也有和阿煙同輩的,也有被阿煙輩分低的,都嘰嘰喳喳地圍在一旁說話。這邊老夫人指著,都一個個地認了。

  因蕭正峰在他那些堂兄弟中算是年輕的,是以這群媳婦中,多數是阿煙的堂嫂,也有一些和阿煙年紀相仿的媳婦兒,都是侄子輩的,那就得叫阿煙一聲「九堂嬸」了。

  阿煙打眼望過去,又說了幾句話,很快便將在座的眾人心思都收在眼底。適才因她在老祖宗身邊,並沒看真切,如今幾個侄輩媳婦眼中的嫉妒,可是弄得個一清二楚。

  她十年飄零,見過形形□□的人,如今看幾個深閨中的婦人,那自然是一掃既透。

  不過她也只是一笑置之罷了,經過今日的事她也明白了,蕭家是個大家族,家中人口眾多。便是那些兄弟子侄們一個個都還算上進,不會因為些許財產爭風吃醋,可是那些媳婦們呢?女人家的心思總是比男人來得細膩,今日你得了什麼,明日個她又得了一句誇獎,這在女人看來都是天大的事兒。

  蕭正峰顯然是極得這老祖母喜愛的,愛屋及烏,是以老祖母也肯定偏疼自己幾分。更何況自己出身不比尋常媳婦家,怕是這群媳婦中出身最好的,嫁妝也最為豐厚的,以後這些都免不了被人嫉恨。

  至於自己手上的紅玉鐲,倒是沒什麼要緊的。即使沒有這個,該看自己不順眼的還不是照樣。

  於是阿煙當下越發坦然自若,陪著老祖母以及眾位伯母說笑,並和幾個同輩堂嫂閒談,一時也算是和睦歡快。

  用過早膳之後,蕭家兒郎都過來拜見老祖宗,順便也讓阿煙這個新進門的媳婦認認人。

  阿煙是個聰穎的,只過了一遍,約莫就有了印象。蕭家這些兒郎,有那些爭氣出息的,也有分明是浪蕩子不上進的,有生性木訥不善言辭的,也有玲瓏八面長袖善舞的。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況蕭家人口實在太多,哪裡能盡如人意。

  待到蕭家兒郎們都過了一遍,阿煙又陪著老夫人說了一會兒話後,眼看著這邊蕭老夫人也該歇息了,各個媳婦們紛紛告辭。

  恰好此時蕭正峰也過來接阿煙了,老夫人便擺手笑道:

  「正峰啊,我看你才離開了這麼小半日,便捨不得了,趕緊的,把你媳婦領走吧,免得嫌我老太婆欺負了她。」

  這話一出,在座的諸位媳婦都掩唇而笑,阿煙垂眸羞紅了臉不敢言語,嘴上卻是抿著笑。

  蕭正峰呢,卻是神色不改,一本正經地抿唇道:「遵命。」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39 PM

第八十三章

  拜別了老祖母後,蕭正峰帶著阿煙走出這院子,一路上遇到各房侄媳婦以及嫂子弟妹的都俱打了招呼,兩個人走出院子後,就沿著遊廊往蕭正峰所住的雲居園行去。一路上卻見院中有亭臺樓閣,也有池館水榭,更有假山怪石等。因這是冬日,萬物蕭條,院子裡有青松翠柏點綴其間。不遠處也有一方湖水,雖不大,但也修得別致。

  顧家雖然為左相門第,可是到底在這燕京城裡資歷尚淺,顧家人口稀薄,顧齊修也是一個低調不愛張揚的,是以多年來一直住著永和帝賜的那個三進的院子。那個三進的院子距離皇宮正門不過是兩三裡地罷了,顧齊修每日起床去宮裡上朝方便,不用像那些住得遠的,還要早早起來受凍受罪。

  而蕭家呢,雖則論起權勢地位遠遠不如顧家,可人家到底是盤踞燕京城多年的,祖上人丁興旺,置辦下這麼大一個院子,其後子孫便承繼下來了。

  如今阿煙隨著蕭正峰在這冬日裡的院子裡轉悠,不免抿唇笑道:

  「也虧得這院子大,才容得下家裡這麼多人。」

  蕭正峰回首間見她那巴掌大的小臉兒在風中被吹得泛著桃花般的紅,便抬起手來,幫她將貂皮風帽掩好。因這這個動作,手指便無意間觸到那臉頰上的肌膚,卻覺得猶如凝脂一般,細膩柔和,幼滑嬌嫩。

  他有些不舍離開,那略顯粗糲的手指便在她臉上輕輕蹭了下,笑著道:

  「其實我也多年不曾回來,如今看著竟生疏了。」

  說著,望向那邊結了冰的一池湖水,便見湖水一旁幾株冬日裡的垂柳並松柏等,一旁又有亭台假山,是個歇息的地方,便牽起她的手道:「我們過去那邊看看吧?」

  阿煙點頭道:「好。」

  這新婚夫妻便牽著手,來到了湖邊,湖邊有一個小巧的亭台,背靠著假山,恰好遮風,又能盡觀這一湖風景,於是兩個人便進了這亭台裡。

  因這冬日裡的亭台久不曾有人來過,亭子裡的長條木凳上還有些許灰塵和殘葉,蕭正峰見此,自然不舍的阿煙直接坐上,當下摘下身上的披風來鋪在那裡,這才讓阿煙坐下。

  阿煙自然將蕭正峰所做的一切看在眼裡,不免心中感動,想著這男人雖然夜裡在床榻上有些霸道粗魯,可是白日裡卻實在是細心體貼,簡直是無微不至,處處謹慎。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她顛沛流離十年,形形□□的人都曾見過了,那些貪圖自己美色千金求娶的也有,可是卻並不會有一個人會脫下披風為自己鋪在下面讓自己坐。

  她靠著蕭正峰的身子坐下,一時只覺得那身子強悍寬厚,真如同個避風的港灣,心裡實在是滿足得緊,不由打心底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其實這大冬日裡的院子冷得緊,不過此時蕭正峰攬著那軟糯纖細的身子,只仿佛摟著一個寶貝般,不但不覺得冷,反而從腳底到心口都是暖烘烘的。

  此時他低頭,凝視著懷中阿煙細密修長的睫毛,看著那眉眼間的精緻,以及猶如白瓷一般通透純淨的臉龐,不免柔聲道:

  「歎什麼氣?」

  他的聲音極低,胸腔隨著他的說話而輕輕震動,連帶得懷中那個嬌軟的身子也感受到了他的起伏,於是那纖細的身子便隨著男人的氣息輕輕擺動著,真猶如隨著風浪而起伏的浮枝一般。

  阿煙忽而便覺得身上發熱,她想到了昨晚這個男子欺負自己時的那種力道和熱度,半個身子便酥在那裡。

  當下臉上微紅,抿唇笑道:「沒什麼……」

  蕭正峰見她不答,也就不追問了,只拿大拇指摩挲她的唇角那裡,粉潤的唇瓣猶如梅花一般豔紅,那唇瓣旁的唇角那塊白淨細嫩的肌膚,仿佛格外敏感,他這麼一摩挲,便覺她在自己懷裡輕輕扭動著,細嫩的小腰也仿佛擰了起來般。

  蕭正峰見此,不免低啞地笑了,一手從她纖細的脊背那裡撫摸著:「你這身子骨,也不知道怎麼長的,竟是兩個都及不上我一個。」

  她那腰肢走起來越發顯得細嫩,跟個柳枝兒一般,有時候真以為那細腰不如自己的胳膊粗呢。

  說著這話,蕭正峰還真伸了手去丈量她的腰肢,粗糙的大手從她胳膊窩下面插到了她的衣衫裡,帶著些許涼意進入那軟膩的地方。

  阿煙有些麻酥,被他這麼一摸,身子骨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一般,前面也忍不住一顫一顫地起伏,因為兩個人是緊貼著的,一個堅實的胸膛便貼上了那柔軟的豐潤,起起伏伏間彼此依靠,我起你伏,我收你起,竟是息息相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其實阿煙昨日個夜裡被弄得實在受不住時,下意識裡口中還一個勁地叫著「蕭將軍」呢。她戀慕這個男子,敬仰這個男子,也嫁給了這個男子,可是她卻實在是和這個男人並不熟稔。

  如今呢,不過是一夜的功夫,身子給了他,被他摸了看了也弄了,又這麼水□□融地緊貼著,原本陌生的兩個人就幹著這天底下最為親密的事兒。

  阿煙臉上羞紅得猶如塗抹了厚厚的一層胭脂,她低垂著頭,癱軟無力地靠在這個男人胳膊彎裡,想著任憑他弄吧。

  正在這個時候,忽而便聽到有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就有說話聲從石頭後面傳來。

  這麼一來,阿煙原本癱軟的身子骨一下子驚得繃了起來,蕭正峰也陡然擰眉,長臂一伸將阿煙護在懷裡,擰眉聽著來人的動靜。

  及至那兩個人走得近了,阿煙才聽到,這兩個人不過是哪個房的小廝罷了,正在那裡說著閒話。

  他們說的,無非是一些各房裡的事兒,說著說著間,便忽而聽其中一個年輕的道:「九少爺那個新娶的媳婦兒,今早上你可瞅見了?我遠遠地看了一眼,真是身子都酥了,滿燕京城裡怕是找不到第二個這般嬌媚的人兒,也怪不得九少爺矢志不娶,也要等她。」

  阿煙聽得這人竟然在背後說自己,且言語如此不堪,不免蹙眉。

  蕭正峰臉上也陰了下來,只擰著眉不說話。

  誰知道接下來,兩個人中那個年長的竟然是「嘿嘿」一笑,道:

  「你啊,懂得什麼,要依我看哪,這九少奶奶美則美亦,卻是個小雞架子,不經操!」

  那年輕的此時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

  「說的是,說的是,我看她那腰啊,太細了,一走路都好似能擰出水兒來呢!這樣的,上了床都不敢使力!」

  那年長的便悶聲笑道:

  「你難道沒看到,今日個她走路都姿勢彆扭呢,我看九少爺在那裡小心扶著,怕是也知道昨夜裡幹得過頭了,還不知道把個九少奶奶怎麼個弄呢!」

  說著這話時,那兩個人已經走遠了。

  而亭臺上的阿煙,幾乎是滿面緋紅,胸口氣憤得起伏連連,兩眸中也幾乎噴射出羞憤的火來。

  她往世也曾流落於市井,知道那些沒學識的莽漢子說話粗俗得很,只是她實在沒想到,自己如今以相府千金之貴嫁入蕭家,堂堂正正的蕭家少奶奶,新娶進門的媳婦,這蕭家院子裡竟然有人敢用這樣的言語來褻。瀆自己!

  眼見著那兩個人走得遠了,她情不自禁地站起來,兩手緊握成拳。

  誰知道剛一站起,兩腿間酸麻得越發難受,當下兩隻腿兒一軟,竟是險些跌倒。

  蕭正峰忙將她撈在懷裡,讓她倚靠在自己臂膀上,輕聲安撫道:

  「你別氣,那不過是些下流小廝罷了,回頭我查了是哪一房的,必然好好給他們一個教訓!」

  誰知道他不說這話還好,他一說這個,阿煙心中一股子羞憤頓時沖了他來,兩隻粉嫩嫩的拳頭恨恨地鑿向他的胸膛,口裡氣怒地道:

  「你還說話!還不是你!若不是你昨夜裡那般粗魯,好一番弄我,今日我怎麼會成這個模樣,又怎麼會被幾個小廝在那裡取笑!」

  說著這個,她幾乎掉下眼淚來:「定是他們看出了什麼,笑話我,才不把我當做正經少奶奶,才敢這般說我!別說今日是我,便是一個市井家普通婦人,他們也不能如此猥褻!」

  那些言語,簡直是說起勾欄女子才會有的語氣呢!

  蕭正峰見她纖細的肩膀氣得顫著,兩瓣嬌嫩的紅唇兒打著哆嗦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清澈的眸子裡眼淚汪汪的就要落了下來,頓時心疼不已,忙扶住她肩道:

  「都是一些沒調理過的下人罷了,明日我必然嚴查此事,你別為這些人氣惱。」

  可是他話雖這麼說,阿煙哪裡能不氣呢,又怨又怪地將恨恨捶打了他一番,口裡道:「今晚個你不要近我的身子,總是要讓我養上兩日!」

  蕭正峰好不容易娶了這麼一個魂牽夢縈的主兒到自己房裡,昨夜個才小試牛刀弄了那麼兩番,正是知道了這滋味妙處呢,哪裡想到她因聽了這閒話,竟是氣得不要自己弄了,當下忙哄道:「你若實在不許我近身,那我便不近便是,只是你莫要哭了,不然把個眼睛哭腫了,還是你難受。」

  說著,便要手指去擦她眼角快要溢出的晶瑩淚珠,只是阿煙的肌膚多麼嬌嫩啊,而他那大手粗糲,他這麼一擦,反而碰得阿煙眼角那裡發疼。

  他手忙腳亂之中,實在忍不住,竟俯首下去,用唇舌去親那淚水,輕輕舔著。

  阿煙原本是氣得難受,真恨不得把這男人狠狠撓一番,只是如今被這溫軟的唇舌滿是憐惜地舔著,又感覺到他滿心的呵護和小心翼翼,一時也沒那麼氣了。

  自己想了想,不過是兩個不入流的小廝罷了,其實自己倒是遷怒了蕭正峰。

  想明白過後,她又有些羞慚,又有些臉紅,便埋首在他胸膛上,輕輕捶打著道:「以後你總是要小心的,免得讓別人那樣看我!」

  蕭正峰見她總算不哭了,這才稍微放下心來,其實想起那兩個小廝的猥褻言語,他也是怒火中燒的,當下沉聲道:「你且放心,哪兒膽敢這麼說道你,我總是不會讓他好過!」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40 PM

第八十四章

  蕭正峰送了阿煙回到房裡後,先吩咐丫鬟們道:「好生服侍少奶奶。」

  說完這個,他又坐在那裡好生安撫了一番阿煙,這才出門去了。

  這邊蕭正峰走了,阿煙一時無事,便命青峰拿過嫁妝的單子來,一起把那些嫁妝整理收拾一番。如今身邊的幾個丫鬟,除了青峰,分別是雲封、燕鎖和綠脂的。如今這幾個過了年也十四歲了,瞅著做事還算穩妥,是以阿煙便也讓她們學著開始打理屋裡的事兒。

  當下主僕幾人把那嫁妝單子都一一整理過了,哪裡的田地哪裡的鋪子,還有釵環首飾珠寶珍奇等,都分門別類安置妥當了。最後阿煙收拾出幾個金墜子來,看著是樣式相仿的四個,分別賞給了幾個大丫環。

  其他幾個也就罷了,綠脂卻有些不敢受:

  「我才來這裡,還不曾伺候過姑娘幾日,怎麼敢受這個?」

  綠脂來了這幾日,都是青峰照料著的,如今見她這般惶恐,便笑道:

  「你以為姑娘這是覺得你立了功才賞你的?你看看身為姑娘身邊的大丫環,若是走出連個像樣的收拾都沒有,豈不是讓人小看了去?你趕緊收著吧!」

  綠脂見了,也就謝過了阿煙並收了起來。

  其實阿煙看著這綠脂雖來了沒多久,但是倒是個本分老實的,是以才收在身邊。像綠脂這種老實木訥的丫鬟,自然不指望她能幹出什麼機靈知心的事兒來,可是貴在放心靠譜。

  一時阿煙又收拾出一匣子的帕子來,那帕子都是上等的白絲所制,上面繡的花樣各有不同,每一個都繡得惟妙惟肖的。阿煙命青峰拿出這麼一大疊來,數了數約莫有幾十個帕子,當下吩咐道:

  「這個拿了去,送到各房裡去吧。雖說只是個帕子,卻是江南慕家繡房的出品。」

  一旁的青峰聽著笑道:「姑娘,送這帕子確實是個好主意。咱們初來乍到的,總是要給各房一點見面禮的,可是這見面禮卻是頗費思量的。若是咱給得貴重了,蕭家幾十個媳婦的,那就成了散財童子了,也實在是太惹眼。若是給得太過不堪,也丟了咱姑娘的臉面。」

  阿煙聽著一笑,將那帕子的花樣逐個看了一遍,笑著道:「這帕子送出去,一則是不打眼,不至於讓以後進門的媳婦不好做人。二則是懂行的,自然知道這帕子的好,不懂行的,也就當是個帕子罷了。」

  幾個小丫鬟也連連點頭,當下分別派了燕鎖雲封並綠脂出去,分派去給各房送這帕子。

  這邊阿煙只青峰陪著,在房裡沏了茶,品著香茗,一時便想起燕王的事。不知道自己父親和齊王將燕王拉走後,可是後面惹出什麼事來?若是燕王真得怒了蕭家,那必然會找蕭家麻煩的。

  當下不由得覺得這事兒實在是愁人,想著君威難測,還不知道如今永和帝對於這件事又是什麼想法呢。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那邊蕭正峰身邊的小廝卻過來求見,待吩咐進來了,卻是稟報道:

  「外面有一位少夫人的娘家派來的家人。九少爺見過了,便命我過來引他進來。」

  阿煙一聽,明白是父親怕自己擔心,所以派了人過來說起此事,一時不免想著,這派來的家人是誰,想來想去,家中人口單薄,還能是誰,應該就是藍庭吧。

  忙命人傳了進來,果然是藍庭呢。

  藍庭穿著一身月白衫,見了阿煙,平靜的眸子微微動了下,不過很快收斂下來,低頭恭敬地拜了。

  阿煙輕笑著道:「原想著這兩日你會過來,不曾想今日便來了。」

  藍庭低頭道:「是,本來打算明日過來的,只是姑爺去見了老爺,提起這事來,於是老爺便派我過來了。」

  阿煙聞聽,倒是略顯意外,想著蕭正峰怕是和父親去商議昨日的事吧?

  藍庭語氣停頓了下,又道:

  「老爺說了,昨日的事兒姑娘不必放在心上,當時他和齊王就陪著燕王一起見了皇上,皇上聽了也是氣得不行,說是燕王荒唐。若不是當時皇貴妃求情,怕是皇上都要重罰燕王的。」

  阿煙聽著這個,總算松了口氣,不過隨即那口氣又提了起來:

  「老爺還說什麼了?」

  藍庭溫聲道:

  「老爺說,過兩日宮裡的人會來蕭家,讓我提前知會姑娘一聲。還有便是,姑爺的差事,老爺心裡都有底的,說是讓姑娘不必擔心,總是能安排個穩妥合適的去處。」

  阿煙點了點頭,神色凝重,半響終於吩咐藍庭道:「如今老爺身邊也沒什麼貼心人,你凡事上心些。若是在外面應酬,總是要勸勸老爺,喝酒傷身。」

  藍庭抬眸望向阿煙,抿唇點頭:「姑娘,你說得這些,我都明白的。」

  話說到了這裡,阿煙本來還想說什麼。眼前這藍庭也是陪著她自小一起長大的,如今自己嫁了,他來回話,倒仿佛是生疏了幾分。

  不過她想了想,終究是沒什麼話說,只是望著他,笑了笑道:「還有一件事,你可得上心了。」

  藍庭不解,疑惑地望向阿煙:「姑娘,什麼事?」

  阿煙笑歎了口氣:「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有十八歲了吧?這個年紀也該是時候成個家了。」

  藍庭聽了這話,頓時面上微動,抬眸望著阿煙,薄唇動了動,半響後才淡淡地道:

  「姑娘,藍庭還沒到弱冠之年呢,一時還不想有家累,總是要在老爺身邊好好服侍幾年。」

  阿煙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啊,於這事兒總是不上心。你也知道,這些年你在父親身邊守著,明裡是個主僕,可是父親心裡未嘗不拿你當半個兒子看呢。這幾年家裡的大小事,裡裡外外你實在是操心不少,父親和我看在眼裡,難道還能不知道。如今綠綺又跑去了紅巾營,這婚事算是耽擱下來了,只盼著你能早點成親生子,也算是給家裡增添點喜氣。」

  這話說得藍庭面上也有幾分感慨,眸中泛起溫暖,低頭道;

  「姑娘,你的心思和記掛,我都明白的。你說的話,藍庭也定會放在心上,哪日遇到合適的,便娶了來。」

  阿煙見他如此說,便笑了:「這才對呢。哪日你若遇到心儀的姑娘,我定會送上大大的一份賀禮,不是為了什麼主僕情,全為了昔日咱們一起長大的情分。」

  藍庭面上微熱,啞然失笑,一時兩個人氣氛倒是比初見時熱絡了些。

  當下他又稟道:「說起來今日老爺還吩咐了我,去拜見下蕭老夫人,昨日的事兒總是要有個交待的。」

  阿煙點頭:「你說得是,這些事我如今的身份不方便說,你便過去吧。」

  當下藍庭又深深地拜過了,這才轉首離去。

  一時藍庭走了,青峰輕巧巧地湊過來,壓低聲音道:「姑娘,依青峰看,藍庭倒是有心事呢。」

  阿煙聞言人,忍不住拿手指捏了捏她湊上前的細嫩臉頰:「這年紀大了,誰能沒個心事呢!你啊,先別管那些,如今暫且把姑娘我的嫁妝全都打理妥當,改日我定不能忘了你的大事。」

  一席話說得青峰臉都紅了,當下咬著唇兒嬌嗔道:「姑娘如今成了少夫人,說話竟沒個正經了!」

  藍庭那邊去了蕭家老夫人那裡,半響才出來,青峰這邊著人去打聽了,說是藍庭出門的時候,蕭老夫人派了身邊的大丫鬟親自送出院子的。阿煙聽得這話,便放心了,想著藍庭做事說話都極為穩妥,必然是說得蕭老夫人極為放心了。

  蕭家剛娶了自己這麼一個媳婦,便攤上得罪皇子的事兒,其實誰還能不擔心呢,總是要有顆定心丸吃下。

  這邊剛得了這麼個消息,那邊送帕子的綠脂燕鎖雲封也都回來了。因為冷天在外面走動的緣故,幾個人面上都透著紅潤,進到屋裡,一邊烤著手,一邊說起自己的見聞來。

  「這蕭家園子可真大呢,比起咱們府裡不知道大多少倍!」

  「這蕭家的媳婦多著呢,有知書達理的,也有看著便不入流的。」

  「得了咱姑娘禮物的,有的說過了晌午便來親自謝姑娘,也有的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謝謝呢。」

  幾個丫鬟七嘴八舌的,把蕭家各房媳婦的情況一一說來。

  這些都是不曾出阿煙意料之外,想著之前聽到的那兩個小廝的下流言語,不免想著,這兩個小廝不知道是哪房的,以後定要小心處置,免得惹上麻煩。

  正說著間,便聽到外面的腳步聲,走起來鏗鏘有力的,是鐵板子踩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音。

  阿煙一聽便知道,這是蕭正峰回來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3-1 09:41 PM 編輯

第八十五章

  蕭正峰剛一進來,便帶來了屋外的寒涼氣息。阿煙忙起身要去迎他,卻被他一個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不必如此。」

  因這個時候也是到了用膳的時辰了,雲封那邊早已命小丫鬟取來了食盒,當下在屋子裡擺開了一個柳木小長桌,夫妻二人坐下來用膳。

  蕭家的膳食做得並不精緻,不過是尋常菜色罷了。好在阿煙也是吃過苦頭的人,如今吃這些,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當下和蕭正峰也是吃得津津有味。

  反倒是蕭正峰想起什麼似的問阿煙道:

  「我記得外人曾提起,說是顧左相家的廚子如何了得,做出的菜色和外面尋常番外大有不同?」

  阿煙一邊挾起一竹筷的魚香茄子,一邊點頭笑道:「我父親在吃食上素來講究,是以家中的廚子都是費盡心思尋訪才得來的,飯菜自然和外面的有些不同。」

  說到這裡,她抿唇笑了下,水潤的眸子凝視著蕭正峰,卻是話鋒一轉:

  「只是再好吃的飯菜又如何,還不都是逃不脫五穀雜糧四季時蔬,便是經過多少花樣烹飪,又是如何美味,最後也不過是入了五臟廟罷了。」

  其實她是聽蕭正峰問起這個,是以不願意讓他覺得愧對自己,才這麼安慰他。

  蕭正峰聽了,顯然也是明瞭的,便輕笑一聲道:「我如今在府裡住著,各樣吃食自然都是隨著大廚房,並不好另外辟什麼花樣。只是你若喜歡什麼,便說一聲。」

  他虎眸中泛起難言的溫柔:「你嫁過來,其實是委屈了你。」

  阿煙見他如此說,心中便覺得十分受用,其實吃不吃的都是小事兒,她也是活了不少歲月的人了,難道還在乎這個?不過是看他把自己這麼放在心上,便覺得打心眼歡喜而已。

  當下便嬌聲道:「你我既為夫妻,我若是想要什麼,難道還會和你客氣麼?今日既然你問了,那我便說,一則呢,我素日愛喝一些牛乳羹的,這個並不難做,只要院子裡開一個小灶讓丫鬟們給我煮了來便可,至於牛乳,我的陪嫁中便有這麼一隻牛。你只要答應我在這院子裡開一個小灶便是了。」

  蕭正峰點頭:「這並沒什麼難的,明日我便稟了老祖母。」

  阿煙輕笑了下,她知道這個事情必然會被蕭府上上下下多少媳婦看在眼裡,保不准有人會眼紅,可是她卻也並沒有打算因為別人的目光就委屈了自己。

  說白了,她是堂堂顧左相的千金,如今下嫁到蕭家,多少雙眼睛看著呢。自己哪怕小心翼翼,也未必就讓那些人滿意,如果這樣,那又如何太過委屈求全呢?再說了,區區一盞牛乳羹而已,她還是吃得的。

  阿煙細密好看的睫毛輕輕顫了下,又湊近了蕭正峰,笑著道:「還有一樣,我素日愛吃的,你要給我買來!」

  她這麼一說話,蕭正峰只覺得心都化開了,真是恨不得把月亮都捧到她面前,當下忙問:「什麼?」

  阿煙眼眸眨了眨,眨得清靈中有幾分調皮,一時波光瀲灩,她輕輕抿著唇兒,軟軟地道:、

  「我最愛燉豬手了,東四街陳記鋪子裡有個熟食店,那家的鹵豬手我往日路過,聞著味兒倒是喜歡。」

  蕭正峰聽著卻是微怔,剛毅的臉龐有些許詫異,不過很快他還是點頭道:「娘子既喜歡,我自然會為你買來。」

  阿煙斜瞅著蕭正峰,看著他那依舊有些詫異的神情,想著這人不知道腦子裡想什麼呢,不免越發抿唇笑起來。

  蕭正峰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別過臉去,轉移話題道:

  「今日我去岳父大人府上了,和岳父大人說起昨日的事,並聆聽了岳父大人的教誨。」

  阿煙點頭:「是,藍庭過來,都說過了,父親說了什麼?」

  蕭正峰提起顧齊修,面上有恭敬之意:

  「岳父大人講了朝中之事,並幫我一起看了如今北方的邊關布放,為我選了一個去處。」

  「喔,父親選得哪裡?」

  蕭正峰收起笑,溫聲道:「錦江城。」

  阿煙聽說這個,不免回想了一番,印象中錦江城乃是一處魚龍混雜的地方,那裡接壤北狄和西越,本就人口複雜,又因是通往三國的必經要塞,因此除了當地居民,還充斥著四處流量的逯人和因為歷史原因而滯留在大昭經誒的西越人。這麼一個地方,自然是極為混亂,又在各國邊防中都極為重要。

  她微皺眉頭,試圖去回憶蕭正峰上一輩子應該在哪裡駐守。可是那個時候她只是一個後宅夫人,對蕭正峰並沒有什麼印象,又怎麼知道他本該在哪裡駐守呢?

  是以她最後輕輕吐了口氣:

  「錦江城地勢險要,魚龍混雜,這並不是一個駐守的好去處,但這對於你來說,也是一個上好的機會。」

  父親若是太過照拂蕭正峰,未免落人口實,可是到底是自己的女婿,當半個兒子看待的,哪裡能任憑他隨意被派遣呢,是以最後怕是幾經思慮,才選了這麼一個看似混論,卻又充滿了機遇的地方。

  如今北狄和大昭幾番征戰,怕是接下來的年月裡還是戰爭連綿不斷。蕭正峰得了這麼一處險要駐守,自是有其一展才華之時。

  蕭正峰點頭道:「不錯,岳父大人為了這去處,也是用心良苦。」

  一時兩個人用完了午膳,青峰命幾個小丫鬟收拾了桌子,又捧來了漱口茶水分別給阿煙和蕭正峰用了。

  夫妻二人坐在榻前正品茗間,卻見外面天陰沉沉的,竟飄飄灑灑的落下雪花來,雪花很大,慢騰騰地從空中往下落。

  阿煙走到窗櫺前,望著這一方小院笑道:

  「原本幾個同輩的堂嫂並幾個侄媳婦說要過來這邊的,如今看這天兒,怕是來不了了。」

  蕭正峰已經放下茶盞,拿下牆上掛著的一口寶劍輕輕擦拭著,聽到這話,並沒有抬頭,只是淡道:

  「不來豈不是更好。」

  阿煙聽他這麼說,不免笑了:

  「你啊,是在外征戰的久了,自然不懂得家裡的這些門道。我既嫁過來,總是要和睦妯娌的。」

  阿煙這麼一說,蕭正峰抬頭看過去,倒是仿若無意的提起一件事:

  「今日我先去拜見了岳父,回來的時候抽空去查了查,那兩個小廝已經查到下落了。」

  阿煙倒是沒想到他出去不過片刻功夫,竟幹了這麼多事,不免挑眉道:「是哪個?」

  蕭正峰重新低頭繼續擦拭他手中那口寶劍,可是面上卻已經帶上了冷意:「無非是個不爭氣的子孫房中的不入流小廝罷了,你也不必操心這個,我自會料理。」

  阿煙只覺得他說著這話時,寶劍凜冽寒光映襯著他眉目間的淩厲和冷沉,一時竟有些不像適才還和自己說笑的那個男人。

  於是當下她也就不說話了,只是溫順地坐在一旁,收拾著一個紅緞子皮的包袱,原來包袱裡是一些男子所穿的袍子,多為冬袍,料子上等,厚實沉穩,且那針線繡工都是極好的。

  此時外面雪光飄飛,時而寒風起來,帶來呼嘯之聲,而暖爐裡燒著阿煙嫁妝裡便帶著的銀炭,把個屋子裡烘得很是暖熱,兩個人就這麼都沒說話,各自忙著手頭的事情,爐火偶爾發出劈啪的聲音。

  她一邊摩挲收拾著,一邊看向窗前坐著的男人。因著外面雪光極亮,倒是顯得屋子裡暗了下來,他就坐在窗前,形成一個堅毅而粗獷的剪影。

  阿煙就這麼望著那個剛毅彪悍的男人,不免想起上輩子那個威武貴氣的平西侯,想著他雖然如今不過是個四等武將,對自己也極為疼愛,可是到底骨子裡一股子血性呢。他不想自己插手的事情,自己不問便是了。

  蕭正峰將寶劍擦拭完畢,收起來,重新掛到了牆上,然後卻是走到了阿煙身邊,坐下,看著她手裡的這些袍子。

  他挑起濃眉:「這是給我的嗎?」

  阿煙斜眼睨了下他,笑道:「不是。」

  蕭正峰猛然湊過去,一把將她攬在懷裡,溫熱的鼻息噴在她柔軟的頸子上,他低啞地道:「我不信。」

  阿煙歪頭抿唇,臉頰火燙:「不信拉倒!」

  蕭正峰的唇齒上前,輕輕啃著她猶如一片薄玉般精緻的耳垂,輕輕逗弄著,柔聲道:

  「我適才出門,帶了些藥膏回來,給你抹一抹吧?」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42 PM

第八十六章

  他這麼高大健壯的一個人,一旦籠罩過來,頓時榻上反復顯得擁擠起來,屋子裡也燥熱起來。阿煙輕輕躲開他咬著自己耳垂的唇舌,低聲道:「其實現在好些了。」

  蕭正峰看著她眼波猶如湖水一般輕輕蕩著,嬌嫩的肌膚氤氳上一層醉人的粉澤,頓時剛才擦拭寶劍的冷厲化作了繞指柔,一身傲骨都酥化在那裡了。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個藥膏來,卻是一個紅色小瓷瓶裝著的:

  「這個藥膏里加了冰片麝香,最是消腫止痛,你躺下,我給你抹抹。」

  阿煙見此,也就強忍住羞澀,躺倒在那裡了。

  蕭正峰小心翼翼地衣衫褪去,查看了她輕顫著的身子,卻見四處可見驚心的紅痕和淤傷,不免想起之前那兩個猥瑣小廝的話語。

  一時心頭微蕩,只覺得渾身都緊繃起來,其後勉強收住綺念,伸出粗糙溫暖的大手將她的腰肢掐在手心裡,口中在她耳邊低聲道:

  「娶了你這個燈籠般的美人兒,以後總是要小心翼翼,床榻上收著些。」

  他這麼一說,阿煙先是怔在那裡,其後慢慢地品咋其中滋味,羞得滿身輕顫,恨得咬著唇去狠狠掐他肩膀上硬實的肉,扭著腰兒去躲開他的手。

  一時蕭正峰只覺得自己手裡仿佛握著一個滑不溜的魚兒一般,那魚兒扭著身子亂蹦,握都握不住。

  阿煙總算掙脫了他,越發發狠地用指甲去掐他的胳膊,口裡恨聲道:「你竟學了別人的下流言語來說我!」

  蕭正峰見她惱了,想笑又心疼,忙哄著抱她,可是那裡抱得住呢,於是沒法,便伸出胳膊挽起袖子皮任憑她去掐了。

  可誰知道,這姑娘家的肌膚嬌嫩,那指甲也遠遠比不得蕭正峰這般的糙漢子,一時便見那塗了鳳仙花的指甲這麼一使力,竟應聲斷了。

  這麼一來,阿煙雖沒傷到肉,可也覺得猛然震得手指頭疼,當下捧著那斷掉的指甲,越看越疼,又想著這男人剛出口的那話語,眸中竟然落下淚來。

  蕭正峰見她流著淚,只覺得猶如玉白嬌媚的梨花沾染了清新小雨,實在是讓人憐惜得心都擰著疼,當下越發抱緊了她溫聲溫語地哄著。也難為他這麼一個自小沒了娘,十幾歲便出外征戰的鐵血漢子,如今竟做出那般溫柔低語來。

  這麼哄了半響後,阿煙的淚水總算止住了,便輕輕趴在他肩膀上,時不時低聲抽噎一下,如同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般。

  蕭正峰輕歎口氣,用唇舌咂摸著她臉頰上的淚痕,低聲喃道:「你真是一個水做的人兒呢。」

  阿煙聽得卻是一怔,隨即自己摸摸臉頰上的淚,也是不敢置信。

  想著自己好歹也是活了那麼些年的人,那些艱難的日子裡,自己一個人苦苦撐著,不但養活自己,還供養了沈越。那些年月裡,受過的□□和苦楚可比如今要多上一千倍一萬倍,自己哪裡輕易掉過一滴眼淚,怎麼如今分明是上好的錦繡日子,有男人寵著,丫鬟使喚著,自己倒是嬌氣了?

  她就這麼愣了好半響後,一直到蕭正峰貪婪地啄吻著她的頸子,引起她陣陣輕顫,她才漸漸明白過來。

  或許是嫁給了這個男人,這男人實在太過寬厚和強大,總覺得他是能保護自己包容自己的,是以反而犯了上輩子年輕時候的嬌氣病,其實一個是真有些委屈了,另一個則是潛意識裡其實是故意在他面前撒嬌,惹著他多疼惜自己幾分呢。

  而自己撒嬌的結果,也實在是讓人喜歡得心都化開了,猶如吃了蜜一般的甜,這男人真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捧在手心裡,自己落一滴眼淚都把他慌到了呢。

  一時她仿佛個沒骨頭的一般,就這麼靠在他寬厚的胸膛上,抬眼瞅著這男人剛毅的臉龐,濃黑的眉毛,便忍不住抿唇笑起來。真是仿佛靠在他身邊,便覺得心裡滿滿的安穩,一時忍不住低低叫了聲:

  「蕭將軍……」

  蕭正峰抱著她低啞笑了:

  「才成親,你怎麼總也改不過口來?別說今日了,就是昨夜裡在床上,還一口一個將軍地叫著呢!」

  阿煙微怔,也是笑了,低頭羞澀地喚道:「夫君。」

  她的聲音本就極好聽的,猶如出谷黃鶯,清脆嬌嫩,婉轉動人,如今因靠在男人懷裡,正是動情時,那聲音是越發的柔媚入骨,只聽得人骨頭都能酥掉。

  蕭正峰被她這麼一喚,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忍不住低聲道:「阿煙娘子,再喚一聲。」

  阿煙此時也是乖順得很,當下低頭抿唇笑著喚道:「夫君……」

  蕭正峰還是不夠,又要讓她喚,她也就低低地在他耳邊一聲聲喚著:「夫君……」

  末了,蕭正峰實在是按捺不住了,一把將她按倒在那裡,就在他壓上前時,他終於在她耳邊霸道強硬地道:「以後我弄你時,你都要這麼喚我。」

  於是這一日晌午過後,小院子裡大雪紛紛揚揚的飄落下來,幾個丫鬟們也都縮著袖子各自回耳房去了。

  而在正屋裡,爐火燒得暖烘烘,床榻上那放下來的喜帳是搖曳個不停,地動山搖一般的動靜。

  而就在這床榻咯吱搖曳聲中,夾雜著男子的吼聲,以及女人泣不成聲的低喚,連綿不斷起伏不絕,一聲又一聲,纏綿悱惻,嬌媚入骨。

  -----------------------

  而在這樣的大雪之日,蕭老夫人卻是睡不著的。她雖然看著身子還算硬朗,可到底是年紀大了,老人家覺少,睡不著的她便叫了幾個媳婦一起在那裡玩牌呢。

  蕭老夫人其實是個有福氣的,身邊那麼多媳婦,一個個伺候在身旁,有逗樂的有陪玩的,也有幫著捶腿閒聊解悶的。蕭家大夫人又命人準備了瓜果點心並各樣堅果炒貨,命人沏了茶水,一行人邊吃邊喝,實在是逍遙得很。

  正這麼玩著間,蕭正峰侄子輩的一個媳婦,排行十八的,也就是十八孫少夫人,不過因她男人叫立德,是以大家都叫她立德媳婦。

  這立德媳婦從旁拿了一個銅暖手爐遞給蕭老夫人,一邊笑著,一邊狀若無意地道:

  「這新進門的九嬸嬸不知道忙些什麼的,也不見來老祖宗跟前呢。」

  一旁的另一個侄媳婦,尋常稱作立仁媳婦的,一聽便知道這立德媳婦的意思,當下忙跟著笑道:

  「可不是麼,我們這裡這麼熱鬧,留了九嬸嬸在房裡一個,也沒什麼意思。倒不如叫一個丫鬟過去把她請過來,大家也好一起熱鬧!」

  既然這兩位說了,其他媳婦們也有贊同說好的,也有笑而不言的。

  蕭老夫人卻是仿若沒聽到這話一般,捏著手裡的一個牌,對身旁的二兒媳婦問道:

  「你看看,我老眼昏花的,竟看不清這是什麼牌?」

  蕭家二夫人忙湊過去看了,笑道:「母親,您這是十萬貫,您這是贏了呢!」

  原來她們玩得這紙牌叫做葉子戲,那紙牌只有樹葉那麼大小,是以才叫葉子戲。這葉子戲原本是先前女皇親自發明的一個紙牌遊戲,供宮中女官和她自己玩樂的,後來才從宮裡漸漸傳了出來。這葉子戲裡面有有四十張牌,分為十萬貫、萬貫、索子、文錢四種花色,如今蕭老夫人手中握著的這個牌恰好就是個十萬貫,是這幾個花色中最大的,顯見得是贏了。

  蕭老夫人聽著笑歎了一番:「你們這群年輕媳婦們啊,別看一個個眼睛不花,可論起這玩牌來,誰也及不得我。我這裡眼花了耳朵也不好使,可到底腦袋還不糊塗呢!」

  此時那立仁媳婦和立德媳婦說了剛才的話,蕭老夫人置若罔聞,這也就罷了,誰曾想蕭老夫人還故意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實在是讓她們面上發燙,羞愧得無地自容。

  當下誰也都看出來了,其實是蕭老夫人對這兩個孫媳婦不滿,藉故說她們呢。

  因這兩個媳婦都是蕭家三夫人的兒媳婦,此時她忍不住皺眉掃了那兩個媳婦一眼,頓時那兩個媳婦都低下頭不敢說什麼了。

  而這個時候,其他媳婦紛紛湊上前笑著恭維道:

  「可不是麼,您老是個有福氣的,玩牌也是神明相助,我們可不敢和老祖宗比呢。」

  大家見此,也都跟著繼續說笑恭維起來。這蕭老夫人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英明的,如今年紀大了,人老了,就愛聽好聽的,幾個媳婦圍繞在身旁各自奉承,很快便把她奉承得裂開了沒牙的嘴,於是大家又繼續玩起牌來。

  一時三夫人說想起屋子裡還有事呢,便告辭出去,那邊立仁和立德兩個媳婦見了,也都跟著告辭出來了。

  待出了正屋,三夫人看看左右沒人,頓時拉下了臉:「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能讓人省心些!」

  三夫人生了五個兒子,便有五個兒媳婦,七個孫媳婦,其中這兩位是出身最是不好,立仁媳婦是屠戶家的女兒,立德媳婦則是破敗了的秀才家的閨女。

  這立德媳婦沾染了她爹的那骨子酸腐,素來是什麼都看不上眼的,只覺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自己讀了幾年書那就是上上等之人,便是不能發達,也是世人有眼無珠罷了。她這父親祖上和蕭家有些瓜葛,是以借了這個便宜,這才嫁給了蕭家的子孫,待到嫁到了蕭家,雖說也明白自己是高攀了,心裡時不時有些自卑,可是在這自卑之餘,又總是擺出一副我雖然窮可是我有風骨的模樣。

  至於那個立仁媳婦,則是沒什麼見識,被立德媳婦說得團團轉,素日跟在立德媳婦後面當槍使的。

  三夫人皺著眉道;「你們兩個沒眼色的,難道不知,今日是老祖宗特意讓你九堂叔回去和你九堂嬸好好聚聚。老祖宗早晨就私底下說了,說是可憐咱正峰好不容易娶了這麼一房嬌媳婦回家,怕是沒過幾日便要被派遣出去了。這幾日你們都不許打攪他們,讓他們小倆口好生熱乎幾日。老祖宗都下了這樣的話,你們難道就不知有些眼色,竟然還提起這個?」

  立德媳婦聽著這個,卻是皺眉道:「誰家男人能天天守在這宅子裡不成,哪個還能不出門做事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43 P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3-1 09:44 PM 編輯

第八十七章

  她嫁的男人叫蕭立德,這蕭立德其實是個沒出息的,其他叔叔兄弟都自己出去謀差事,可是他卻並無所長,是以如今便幫著家裡打理遠方的田地,一年裡倒有多半年才外頭地頭上四處走動,這立德媳婦並不能常見自己男人。

  立仁媳婦也從旁邊幫腔:

  「可不是麼,難道就她嬌貴,就她合該和男人守在屋子裡親熱暖和,我們卻要在這大雪天的出來陪著老祖宗說話解悶的?」

  立德媳婦頗以為然,點頭道:

  「說得對,還有今日早間她送過來的那帕子,不過是個帕子罷了,值得大張旗鼓地送麼?而且還只是一塊帕子罷了!堂堂一個相府千金,也真虧了她能送得出手!」

  其實三夫人想起那帕子,也是覺得不喜,想著這是相府過來的千金,聽說光是陪嫁就幾十車呢,大家總以為她是個有錢的主顧,出手必然大方,誰知道竟是個小氣的!

  不過她還是息事寧人,叮囑兩個孫媳婦道:「你們也別在這裡說道。左右記住小心就是,如今你這九叔叔好不容易娶了新娘子進門,老祖宗看得真是寶貝一般,若是你們招惹了她,別說是你們,我在老夫人跟前也難看。」

  兩個孫媳婦得了這囑咐,面皮上便有些不悅,不過也不好說什麼。

  待到她們二人各自回去後,這立德媳婦難免嘮叨一番,於是這話便傳到了她的婆母耳朵裡。她這婆母,卻並不是個省油的燈,一聽這話便不高興起來,不免在房裡嘀咕一通,只說這老人家心都偏了。把個紅玉手鐲給了這新進門的媳婦,如今更是什麼事都放任了她,甚至還在那裡嚷道:

  「也不過是敬著那是相府千金罷了!這娶了一個媳婦,竟是請了一個祖宗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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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阿煙和蕭正峰在喜帳裡地動山搖好半天後,總算是歸於平靜了。阿煙這邊渾身都癱在那裡,動彈不得,某處也是一抽一抽的疼。不過雖然是疼,可是酸疼間也隱隱有股說不出的愉悅泛了上來。那愉悅很是輕淡,如絲如絮,又如飄若手心的雪花,你剛要抓住它,它卻煙消雲散,就那麼化去了。

  纖細的手臂摟著那個男子渾厚遒勁的腰杆,嬌嫩的臉頰磨蹭著上面歷歷可數的疤痕,不免想著,這男人實在是太過剛猛了,以後總是要慢慢熬,熬到能受住的時候。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磚頭抱著走。她嫁了這麼一個彪悍硬實的男子,渾身沒一處不大的,她可不是要慢慢地消磨。或許這女人的身子便是如此,嫁給豆丁大的,也就只容個豆丁罷了,嫁個像蕭正峰這般的,日復一日的床榻間被那麼磋磨著,開拓著,時候一長,也便不覺得什麼了。

  蕭正峰跨坐在一旁,取了榻前的藥膏來,輕輕地幫阿煙一點點抹了。這抹藥間,自然是說不出的旖旎,讓阿煙埋首在那裡,臉頰滿是紅霞,根本連看都不敢看蕭正峰一眼。

  這男人的行徑,實在是讓她沒臉見人了。

  過了好半響,總算是抹完了藥,那邊青峰瞅著這邊總算沒聲響了,知道是時候了,便帶領幾個丫鬟進來,打了熱水拿了巾帕的,開始伺候著。

  阿煙慵懶地半靠在榻上,身上只著一襲絳綃縷,一頭烏絲如瀑般蔓延在紅色的喜被上。而同樣豔紅色的的絳綃縷下,白瓷一般的肌膚若隱若現,曼妙嫵媚,引人遐想。

  阿煙抬眼望著一邊的青峰,卻是互想起一件事來:「青峰的名字,倒是和將軍撞了一個字呢。」

  青峰自己也察覺了,笑著道:

  「可不是麼,正想著該請姑娘和姑爺給重新起個名字呢。」

  阿煙抿唇笑著,任憑青峰為自己那一頭烏絲挽起松松的髮髻,一邊問蕭正峰:

  「你覺得起個什麼名字好?」

  蕭正峰收拾起剛才的那瓷瓶膏藥後,自己在那裡梳洗著,聽到這話,並不在意道:

  「我並不會取什麼名字,也取不過,一切但憑娘子做主便是了。」

  阿煙笑著沉吟一下:「青峰這個名字是叫慣了的,如今既要改,那便改名為青楓吧,楓葉的楓,青峰你自己可喜歡?」

  青楓溫柔一笑:

  「姑娘,這個名字我覺得極好。其實青峰這個名字倒有幾分像男人名字,如今叫青楓,總算有幾分女孩子氣了。」

  定下青楓的名字,阿煙看一旁新摘的梅花豔麗得緊,層層疊疊的嫣紅,心裡喜歡,便道:「把幾個梅花摘來,給我插髮髻上吧。」

  這邊青楓聽令幫阿煙打理頭髮,那邊蕭正峰一抬頭間,卻見榻上阿煙那嫩白如雪的肌膚映襯在一片嫵媚的紅色中,紅的妖豔,白的嬌嫩,直看得人迷了眼。待定睛癡癡細看過去時,松松的髮髻慵懶地挽在那裡,水潤的雙眸惺忪迷醉,粉腮上暈著一線紅潮,猶如冰雪堆徹的肌膚散發著動人的光澤,一身弱骨,肌理細膩骨肉均勻,就那麼嫵媚纖弱地坐在榻上,透著濃濃的房事過後特有的慵懶和妖媚。

  阿煙感到蕭正峰灼熱洶湧的眸光,沒好氣地睨了一眼,想著這男人怎麼跟沒吃飽的餓狼一般,要了還要呢?她眼眸微動,恰好看到一旁打開著的那包袱,包袱裡都是男人的袍子。

  當下指著那袍子道:「將軍,你且試試看,可還合身?」

  蕭正峰喉嚨滾了滾,艱難地移開眸子,站起身來到那包袱前,取了一兩件出來,知道這都是極好的料子,摸著沉甸甸的光滑,做工也是上等。他忽而想起之前在成輝所推薦的那家鋪子裡所購置的衣服,那是幾十兩銀子一件的衣袍子。而如今手裡的這幾件,每一件都不比那些差。

  是以他回首看了眼榻上的女人:「這些袍子都花費不小吧?」

  阿煙歪在那裡抿唇笑:「你管它花費多少,先穿上試試吧?」

  蕭正峰點頭,當下青楓幾個丫鬟都退出去了,蕭正峰挨個都試過了,每一個都是極為合身的,穿上之後,把蕭正峰那挺拔魁梧的身材襯托得氣度不凡,英武逼人,大有拔山舉鼎之勢。

  阿煙勉力撐著下了榻,走到蕭正峰跟前,纖細柔白的手輕輕幫他將垂下的髮絲撂到身後,又幫他系好腰帶,這笑著道:

  「這袍子確實並不便宜,不過男人家嘛,出門在外,總是要有幾件上得檯面的好衣服。以前你不成親也就罷了,穿得潦草別人只說這漢子是個生性不拘小節的。可若是成親了,於這衣著上再不講究,別人怕是會偷笑,說這男人娶了娘子也是白娶,竟是個懶的,根本不知道打理自己的男人。」

  蕭正峰一聽,也是覺得有理,便點頭:「我聽你的便是。」

  阿煙走過去,將那幾件袍子都分門別類放好了,這才又笑道:「再說了,你在沒有離開燕京城前,出門應酬,別人總是要把你和我父親看做一塊的,你說你穿得潦草了,豈不是丟了我父親的臉面?」

  蕭正峰此時已經覺得自己這娘子實在是嫵媚又賢慧,便忽而想起一事,道:

  「說來慚愧,我在邊關八年多,其實也沒有積攢下多少銀兩。我這個品級的俸祿想來你也是知道的,這些年的俸祿全都積攢了下來,我自己也沒操心過到底有多少,如今這些都交予你我。」

  阿煙聽著,心裡極為滿意:「不管是多是少,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

  當下也就不客氣地受了。

  ---------------

  到了成親第三日,阿煙一如昨日般早早地去蕭老夫人屋裡請安,因為她也沒有婆母,只有蕭家三個伯母而已,是以蕭老夫人也就不讓她再去其他地方走動了:

  「這剛下過雪的天兒,冷得緊,仔細別吹了風,這幾日你也不必來請安了,只在房裡好好歇著就是。」

  話雖如此說,可是這本是蕭老夫人的一片疼愛,阿煙哪裡能真得不來請安呢,是以依舊每日都要兩次過來蕭老夫人這邊。

  這一日,蕭正峰早早地出去了,阿煙來到蕭老夫人這邊,便被留下陪著一起閒話。不知道怎麼著便說起書院的事兒,蕭二夫人便歎氣道:

  「我早就聽說,正峰媳婦是七八歲便入了書院的,滿燕京城裡都知道你的文采和聰穎。你說若是我蕭家的兒孫都有你這般聰慧,我如今也不愁了!」

  阿煙聽了,便笑道:「其實書院裡的那些考題,都是一些慣常用的題目,若是得了其中關鍵訣竅,觸類旁通,從此後自然不必怕了。依阿煙來看哪,蕭家兒郎生得個個聰明,只是唯獨不開竅罷了!」

  蕭二夫人聽著阿煙這般說,卻是眼前一亮:「不知道正峰媳婦可有什麼好法子?」

  一旁的蕭大夫人見此情景,不免笑道:「看你,為了幾個小子的事兒,愁成這般,要我說啊,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操心再多也是白搭!」

  蕭老夫人點頭道:「說得極是,便是阿煙有個七巧玲瓏心,難道她還能替家裡那幾個小子去考試不成?說到底,這種事外人急也沒用的!」

  阿煙卻是想起自己在家裡時,為了讓阿清將來能夠順利考入書院,特意做了一個題目庫,裡面包括萬象,囊括了昔年書院裡最喜出的十八類題目,共有一百二十四題。當時阿煙想著,若是阿清能把這些題目都做對了,到了考場上自然是再也不必愁的。

  如今她見蕭二夫人這般焦急,便道:「若是二伯母信得過,不妨讓阿煙試一試,只是不知道如今是哪位侄子要考書院?」

  蕭二夫人見此不由心喜,拉住她的手道:「其實是幾個不爭氣的小子,是你的侄子。你若是有時間,能幫幫他們最好了。」

  阿煙見她這麼焦急,自然應承下來了,不過當然也是說道:「只是試一試罷了,畢竟書院的事兒誰也說不準的。」

  蕭二夫人已經喜出望外:「這是自然,誰都知道那書院難考,如今他們是根本還不上道呢,你若能帶一帶他們,便是靠不上,好歹那名次也不至於太丟人啊!」

  一旁幾個同輩的媳婦,該是阿煙叫堂嫂的,如今也都湊過來,說起家中的兒女如何如何,盼著阿煙也一起幫帶,阿煙見此,乾脆都應承下來了。

  蕭老夫人從旁看著,卻是有些心疼她,把她拉到身邊道:

  「老身自然是明白,你是個嬌貴人兒,凡事盡力而為便是,不可太慣著她們,不然沒得累了自己。」

  阿煙心裡感動這老人家對自己的關切之情,抿唇笑道:

  「祖母放心,這沒什麼慣不慣的,一個筆寫不出兩個蕭字,大家都是一個鍋裡吃飯的,我們不互相幫襯著,難道還要指望外人不成?其實阿煙別無所長,唯獨還會讀些書,如今若是能夠在考學上幫著家中兒郎一些,那阿煙還求之不得呢!」

  一席話說得蕭老夫人真是打心眼裡喜歡,粗糙的老手輕柔地拍著阿煙的手撫著,對著旁邊一眾媳婦道:「看,這才是識大體的呢!」

  一群老老小小的婦人正在這裡說笑著,忽而便有丫鬟過來稟道:「外面來了人報信,說是宮裡頭要過來人了,請各位老爺婦人都去接旨呢!」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44 PM

第八十八章

  一群老老小小的婦人正在這裡說笑著,忽而便有丫鬟過來稟道:「外面來了人報信,說是宮裡頭要過來人了,請各位老爺婦人都去接旨呢!」這話一出,大家都唬了一跳。要知道蕭家兒郎眾多,可是在這燕京城裡卻只是個普通的家族罷了,家中也有幾個做官的,可這品階還沒高到要讓皇帝的聖旨下到家裡來的道理。

  一時大家都想起了前幾日燕王來家裡鬧事的事情,不免有些忐忑,該不會是這個事惹得吧?當下大家都看向了阿煙。

  阿煙卻是明白,知道這是永和帝覺得燕王惹下這個事兒了,有心替燕王補個過。要知道燕王做了這麼荒唐的事兒,外面竟然沒個風言風語,這都是有原因的。

  是以她扶著蕭老夫人,輕聲細語地道:

  「老祖母不必擔心,想來不是什麼壞事的。」

  蕭老夫人看她淡定從容的神情,心中也便有了主心骨,當下便對眾位兒媳們道:

  「你們都各自穿戴了誥命,這就出去接旨吧。」

  大家見蕭老夫人並不驚惶,多少也把心中的猜測收了起來,紛紛回去,有誥命的換了誥命服侍,沒有誥命的也都換上自己最為鄭重的衣服。

  這群人中,別人也就罷了,唯獨那五少夫人,也便是立德媳婦的婆婆,聽說了這個,卻是極為不悅,問立德媳婦道:「也不知道這是鬧得哪一出,怎麼好好的皇帝的聖旨到了咱們家?」

  立德媳婦不屑地哼了聲:「還能是怎麼著,想來就是那位九堂嬸給惹出的禍事,一定沒什麼好事!」

  一時這幾個人嘀嘀咕咕地隨著大家去二門外接旨,一旁的媳婦自然有聽到的,這其中有皺眉的,也有看熱鬧的。

  誰知道這麼嘀嘀咕咕間,話語便傳到了大夫人耳中,大夫人頓時臉色都變了,悄悄地讓二夫人扶著老祖宗往前,她自己卻折返回來,沉著臉對那幾個說三道四的媳婦道:

  「如今聖旨已在我蕭家府門前,無論是好事還是禍事,我們都應該同心一致才對。如今你們在這裡胡亂猜測,竟以為大禍要降臨我蕭府,難道你們這些無知婦人以為,若是你九堂弟那裡出了什麼岔子,你們還能安然無恙嗎?」

  一席話說得立仁和立德幾個媳婦並五少夫人滿面羞紅,不知道說什麼好。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蕭三夫人過來了,歎了口氣,皺著眉頭道:

  「二嫂啊,實在是這幾個兒媳婦和侄媳婦不懂事,這倒是我平日裡教導得不夠呢。趕明兒我一定好好教導她們,這裡我先謝過大嫂代為教管之恩。」

  她話雖然說得客氣,可是那言語竟然是指責蕭大夫人越俎代庖,替她管教兒媳了。

  蕭大夫人也是無奈,知道今日的事必然是得罪了三夫人,不過她身為長房長媳,掌控著一家中饋,自然不能讓幾個媳婦在這等大事面前如此碎嘴,於是便緩和了臉色,淡道:

  「三弟妹,既然你話都這麼說了,那明日個便好好管教下這幾個媳婦吧。我蕭家人丁興旺,各房都有各房的難處,可是既然都姓這個蕭字,便萬萬不能自己拆自己人的台!」

  她語氣漸緩,不過聲音卻是越來越沉:「這是蕭家的家規,便是說到老祖宗面前,也是這個道理。」

  說完這個,她不再看那幾個媳婦一眼,轉首便向前去追隨蕭老夫人了。

  蕭三夫人站在那裡,愣了半響,臉上紅一塊青一塊的難看。

  一旁的兒媳和孫媳婦便要上前勸解,誰知道蕭三夫人卻怒聲道:「還不是你們幾個惹的事兒,連累我也被她教訓!」

  她的兒媳挨了說,也是覺得沒臉,不過還是強硬著道:「她便是說得再好聽,我看七少爺那邊就是惹下了事兒,咱趕緊過去看看,也能看個熱鬧呢!」

  蕭三夫人不屑地哼了聲:「對,趕緊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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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蕭家大大小小的兒郎在焚香沐浴之後,全都跪在這裡準備接旨了,蕭老夫人則是帶領著諸位媳婦候在後面。一時那穿了官袍的公公來到了跟前,在幾個小太監的服侍下翻身下了馬,蕭家眾人三跪宣稱萬歲後,這太監便開始宣讀聖旨了。

  這邊阿煙陪著跪在蕭老夫人身後,她可以感覺到,縱然提前得了信,知道不是什麼壞事,蕭家眾人其實還是極為緊張的,一個個渾身都是僵硬地繃在那裡。畢竟天子一個聖旨,足以讓他們一個百年大家就這麼灰飛煙滅。

  一時阿煙不免怔怔地想著,上一輩子她何嘗不是接過類似的聖旨呢,先是跪在那裡陪著父親接旨,後來則是跪在那裡陪著夫君沈從暉接旨。每接一次聖旨,她的人生便下落一分,到了最後,她成為了一個顛沛流離的婦人,再也沒有了接旨的資格,只能在煙塵之中回首望向那繁華的燕京城,偶爾在夢醒時分去緬懷下自己曾經經歷的那一場盛世錦繡。

  正這麼想著間,那邊聖旨已經宣讀完了,卻原來是永和帝感念蕭正峰在和北狄之戰中屢立奇功,特意賞賜了蕭家一塊「精忠衛國」的牌匾,並且褒獎了蕭家兒孫出類拔萃,每一個兒孫都賞賜了筆墨紙硯,而媳婦姑娘則是賞賜了紅香玉串等物。除此之外呢,還特意給阿煙封賞了四品的誥命。

  這邊聖旨宣讀完畢,蕭家二老爺和三老爺都起身恭敬地謝過了公公,並塞上了紅包送走。蕭老夫人自然是喜上眉梢,其他眾位媳婦也大多是臉上頗有光彩,唯獨最後面的蕭家三夫人並兒媳和孫媳婦,在那裡皮笑肉不笑地站著,看著前面歡喜的眾人,連個吭聲都不曾。

  一旁有媳婦是愛說話的,便忍不住笑道:「要說起來九叔叔早就立了功的,也沒見咱們蕭家得什麼封賞,不曾想如今咱家這喜事一辦,封賞來了,就連咱們也都人人有份呢!我這輩子還不曾戴過皇上賞賜下來的香玉串,如今得了,可是要好好得收藏起來,傳給子孫後代呢!」

  也有媳婦掩唇笑道:「說得是,這香玉串好好收著,可以當傳家寶了!咱們這都得謝謝九堂嬸呢!」

  蕭家三夫人聽著這話,心中真是堵得難受,而一旁的立德媳婦見別人這麼誇讚阿煙,臉上黑得都能刮下一層鍋底灰了。

  這邊蕭老夫人歡天喜地地拉著阿煙的手,一行人接了旨都回去慶賀了,要知道才娶了媳婦又遇到這等天家恩賜,也是雙喜臨門了。一時蕭家上上下下一片歡聲笑語,外面的鞭炮放得響亮,紅燈籠掛起來,照得外面的雪地都是一片紅火,廚房裡也開始加了幾個菜色,真個是闔家團圓喜不自勝。

  到了晚宴上,蕭家兒郎並媳婦都坐了滿滿一堂屋,幾大桌子都是人,大家熱鬧地喝酒吃菜,也有幾個調皮的兒郎開始彩衣娛親,吹拉彈唱好不熱鬧。這個時候香玉串也都分發給大家了,大家各自捧著自己得的禮物,珍惜得跟什麼似的。

  其中唯獨蕭家三夫人,看了看蕭家大夫人那滿面笑容的臉色,怎麼想怎麼都覺得憋氣。這個時候,她捏了捏手中的香玉串,撇嘴道:「也不是什麼好玩意兒啊!」

  立德媳婦從旁聽著,嫉妒地望著坐在老夫人身旁的阿煙,悶聲道:「可不是麼!還當什麼好玩意呢!還有她成親的時候,還弄了什麼一對白鹿,真個是耀武揚威,把咱們一眾人都比下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蕭老夫人卻是拉著阿煙的手道:

  「我早覺得阿煙是個有福氣的,如今才剛娶進門,便得了這麼大的榮耀,可不就是個旺夫的麼!」

  她這話出口,其他幾個媳婦自然是奉承,倒是把阿煙誇得臉上泛紅,低著頭不好意思起來。

  一時又有媳婦笑道:「前幾日送我們的帕子,我小姑子恰好過來看到了,只說這是江南慕家繡房的出品,尋常人根本買不到的,可把她眼饞壞了!」

  阿煙聽著便笑道:「她既喜歡,便去我那裡拿就是了。」

  大家聽說那帕子竟然是江南慕家繡房的,不免又都讚歎起來。

  而這一幕看在三夫人眼裡,想起自己早先對阿煙的不滿,不免怨怪地看了立德媳婦一眼。

  立德心裡滿面羞紅,低著頭喃喃道:「人家是有個好爹而已,我爹若也是朝中左相,我何至於如此呢!」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45 PM

第八十九章

  這一日二夫人的幾個孫子來到阿煙這邊,跟著阿煙學習一些功課,阿煙也就盡其所能,將往日心得都一一傳授給幾個孫子。當然也問了他們往日都讀些什麼書,以及如今怎麼個情況。

  這幾個都是要叫阿煙九奶奶的,是晚輩,可是論起年紀,其實也都並不小了,一個十三歲的,還有三個十一二歲的。其他也就罷了,唯獨那十三歲的,其實比阿煙勉強小上兩歲而已,如今也是站在那裡恭敬地叫著九奶奶。

  一時他們幾人離去了,燕鎖從旁不免笑道:「嫁給了姑爺,咱們姑娘平白漲了輩分呢!」

  竟是被個年齡相仿的少年叫奶奶呢。

  其實這對於阿煙來說,並不是什麼新鮮體驗,她上輩子不就一個隻比自己小三歲的侄子嗎?當下只是淡笑道:

  「蕭家人丁興旺,不要說只比我小兩歲叫個奶奶,便是比我大幾歲卻叫嬸嬸的,也不是沒有的。」

  蕭家孫輩最大的那個,也就是蕭正峰的堂侄子,最大的而立之年,比蕭正峰還大幾歲呢。

  一時青楓從旁笑道:「若說起來,這蕭家的少年們倒是長得都極像,唯獨咱們姑爺,卻仿佛就是比其他蕭家兒郎更為高大。」

  她這話說得含蓄,一旁的雲封因年紀小,卻並不知道忌諱,竟是直接道:

  「依我看哪,咱們姑爺比燕京城我所見過的所有人都要高大威猛呢,還有五官仿佛也和咱們有點不一樣!」

  她這一說,阿煙倒是微詫,仔細回憶了下,或許是自己看著他就是蕭正峰,那個註定要在沙場上揚名立萬的蕭正峰便是那樣,以至於並沒往深處去想,如今這麼一回憶,卻覺得這事兒其實有些奇怪。

  他長得,其實倒有些像北人,而不像是燕京城土生土長的男子。

  當下阿煙托腮坐在那裡,不免想著,等他晚間回來,倒是要捧著那張臉仔細地打量,好好看一看。

  一想到這個,不免心間羞澀,其實自從成了親,她都沒能好好打量過這男人呢。只要一對上眼,便覺那眼眸仿佛要把人燒灼得化了,那眼裡心裡都是洶湧的渴望。

  這男人,可真是惹不起的。

  正這麼想著間,卻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這邊青楓出去一看,卻是長房的孫媳婦。

  要說起這孫媳婦來,也是個有來歷的,她的父親現任著通州的知府呢,書香門第的人家。如今嫁給了蕭家孫輩的三孫蕭立坤。

  這大孫媳婦名叫如月的,是個性子開朗的,平日裡和人交際也多,因這如月和阿煙年紀相仿,也都是才過門一兩年的媳婦,娘家背景也類似,是以倒是有意和阿煙親近。

  其實阿煙對於燕京城的名門閨秀是瞭若指掌的,唯獨對這如月,因她一直隨著父親在任上,是以並不知曉。如今見她性子也算爽朗,又是堂侄媳婦中最說得來的,是以也是有意結交。

  當下如月和阿煙見過了,阿煙便命燕鎖去沏茶待客。這邊如月卻煞有其事地道:

  「今日的事兒,你可聽說了嗎?」

  阿煙見她這樣,卻是不解:「今日發生了什麼事?」

  如月見此,不免搖頭,看了看阿煙房裡的幾個丫鬟:

  「九嬸嬸啊,你這消息未免閉塞,今日個三房裡的一個孫子,出了點事兒呢。聽說是在外頭尋花問柳,被人家抓住了,好一頓打。」

  阿煙聞聽,卻是詫異起來:「尋花問柳?」

  如月見她果然是不知的,越發將自己的消息都一一透漏出來:

  「我是聽說,這個孫子排行十四的,素來不務正業,最愛尋花問柳,其實這也就罷了,誰知道他今日個竟然是和一個有夫之婦勾搭上了呢,那個娘子的夫君原本要出門經商的,誰知道竟然忽然折返回來,就這麼逮個正著。」

  阿煙聽得那句「誰知道竟然忽然折返回來」,心間已是一動,再稍一聯想,忽然便明瞭了。

  其實蕭家兒孫大多孝順爭氣,有特別不成材的那都是鳳毛麟角。像那日小廝在走路間用如此猥瑣的言語談論自己堂堂一個剛進門的娘子,可見那房中的風氣極差。

  又想起蕭正峰當初說是不會放過那人的,如今看來,或許這事兒竟是和他有關係的。

  只是此時當著如月,也自然不會說什麼,不過是詫異地又問了幾句,歎息了一番而已。

  到了晌午時分,蕭正峰派了一個小廝回來報信,說是今中午不回來吃飯了。阿煙聽此,也就不再等了。

  一時蕭家老夫人也知道蕭正峰不回來,便命人過來叫阿煙一起去用膳。

  到了蕭家老夫人房中,卻覺得屋子裡燒得暖烘烘的,蕭家老夫人懶洋洋地半靠在那裡,見了阿煙便招呼她過來一起坐。

  蕭家老夫人摩挲著阿煙軟綿的小手,不免罵起了蕭正峰:

  「也不知道整日裡忙些什麼,把個新娶進門的嬌滴滴媳婦冷落在房裡,趕明兒他若過來,我替你罵他!」

  阿煙聽著,抿唇一笑,卻是並不說話,她知道自己若是替蕭正峰說話,旁邊一眾媳婦們必然是好生把自己一番打趣。

  不過任憑如此,其他人也沒放過她,直說道:

  「老祖宗這是為了給九嬸嬸出氣,可是九嬸嬸未必就捨得呢!」

  一時大家不免都笑起來,一邊說笑著,一邊用了膳。因用膳之後左右無事,喝了幾盞茶,便玩起了葉子牌。

  阿煙以前也玩過這牌的,且是個中高手,如今初來乍到的,又為了哄著老祖宗高興,便特意讓了幾把。老祖宗自然是歡喜,老人家嘛,就跟個孩子一樣。這邊玩得正高興呢,卻聽到外面有丫鬟過來通稟,卻是三夫人過來了。

  三夫人來,卻是沒其他事兒,而是為著那個不爭氣孫子,原來那個商人告了官,以著通姦的罪名將這個孫子給告了,如今現成被衙役拘押著呢。

  三夫人一進門便掉下淚來:

  「老祖宗,這都是小子們不爭氣,丟了蕭家的臉面,可是您老人家總是要想個法子,救上一救!」

  三老爺其實是個沒出息的,長這麼大了,下面兒孫成群,可是卻不過是靠著家中照顧做些生意罷了,這些年也掙過一些銀子,可是到底比不上大房二房這在朝中為官的。

  這三夫人因著前日的事兒,並不好意思直接去求大嫂二嫂,卻來老祖宗這邊哭泣。

  誰知道老祖宗早已經聽說了這事兒的,頓時沉下了臉:

  「這個不孝的逆子,竟在外面幹出這等丟我蕭家臉面的事兒,活該讓他吃些苦頭!」

  蕭家三夫人頓時一臉無奈,正要再說什麼,老祖宗卻是根本不曾理會,只招呼大家:「咱們繼續玩牌就是了。」

  其他人哪裡好意思玩牌呢,說到底三夫人是長輩的,只是老祖宗的話卻是不敢不聽的,一時都尷尬地繼續玩著牌。

  阿煙卻淡定得很,不疾不徐地繼續陪玩,依舊是放水了老祖宗。

  這邊一局終了,老祖宗才看了眼旁邊的三夫人道:

  「你也別急,他既做錯了事兒,難不成我們蕭家就該舍著老臉去衙役那裡救他?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我蕭家不過是普通人家罷了。如今先讓他關押幾日,等苦頭吃夠了,再說其他。」

  三夫人聽了這席話,頓時知道老祖宗這是鐵了心的,當下含淚告別了老祖宗,出了正屋,兒媳婦並孫媳婦都趕過來問道:

  「老祖宗怎麼說?」

  三夫人頗沒好氣地道:「咱們三房素來是不得老祖宗喜歡的,如今又犯下這等事兒,且等著吧!」

  那孫媳婦聽了,不免抱怨連連,抹著眼淚道:

  「平日裡他在外面每每惹事,我只好忍氣吞聲。如今他為了個下賤女子,竟然惹出這等事來,這讓我以後怎麼活啊!」

  三夫人原本心裡就不好受,聽著這孫媳婦在那裡哭天哭地的,越發不悅,不由冷沉著臉道:「還不是你沒個本事,拴不住男人?若是你平日裡能夠管得住男人,將他拴在房裡,他怎麼能有心思出去尋其他婦人!」

  孫媳婦被這麼一搶白,頓時瞪著眼兒掛著淚珠愣在那裡,半響之後才反應過來,竟覺得心口憋悶得厲害。

  平日裡這男人在外面沾花惹草,她哪裡能管得,如今出了這等事兒,竟是怪她拴不住男人?

  這麼一想,那眼淚越發嘩啦啦如同不要錢一般落下來了。

  此時老祖宗那邊也該歇息了,老人家每到午後就犯困,如今打牌消食過,又罵了一通三夫人,便覺得困乏了。幾個孫媳婦重孫媳婦見此,也就知趣地退出來了。

  阿煙也退出來,走的時候路過這邊遊廊,卻恰好看到了這麼一幕。

  她聽著剛才那三夫人的話,不免心下歎息,知道女子地位低下,男人若是做錯了什麼,這當婆婆的下意識就要推到兒媳婦身上的。

  這麼一邊品度著,一邊往自家院子裡走,待走進家門,卻見蕭正峰已經回來了,正坐在窗前,翻著一本線裝書看。聽到她進門了,抬頭看過來,原本冷靜的眸子中頓時有了光彩。

  「怎麼才回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46 PM

第九十章

    「怎麼才回來?」

    這語氣,聽著倒是在嫌棄她回來得晚了。阿煙不免想笑,抿唇道:

    「你一早便不見了人影,老祖宗把我叫了過去,陪著一起用膳,用過膳後又打了幾把葉子牌。如今老祖宗歇下了,我才回來的。」

    蕭正峰一邊聽她這麼說著,一邊站起來逮住她的手握在手心:

    「其實我也沒回來多久,今日給你帶回你愛吃的鹵豬手,坐在窗前等你,等了半響不見你回來。」

    阿煙聽得他這話,眼波流轉,眸中迷離,輕聲笑道:「你才等了我多一會子,便不耐煩了。可是你若出去,我卻是要等你許久的。」

    一時說著這個,卻是一怔,想起那三夫人所說的「拴不住男人」的話語,她心頭迷醉,仿佛喝了什麼花酒一般,斜瞅著他道:

    「一早便出去了,到這會子才回來。」

    蕭正峰被她那嬌滴滴的一眼那麼瞅過來,只覺得神迷骨酥,只是恨不得這輩子都不出院子,拋卻一切曾經的慷慨豪邁,忘記昔日和好友立下的宏偉誓願,從此後就陪著她不離不棄,就這麼死守一生。

    當下他將她那綿軟的身子攬在懷裡,低啞地在她耳邊道:「怎麼,嫌我陪你少?」

    溫熱的氣息在耳邊縈繞,阿煙軟軟地靠在他胸膛上,抿唇低笑道:「你今日都出去做了什麼?」

    蕭正峰聽她問起這些,卻是挑了挑眉,淡定地道:

    「也沒什麼,不過是和幾個同袍一起喝了喝酒。」

    阿煙回轉過身,猶如清澈湖水般的眸子就那麼定定地望著他,卻見他依舊是一副淡定自然的樣子,只是右邊耳朵微微動著,便忽而笑道:

    「我怎麼嗅不到一點酒味。」

    蕭正峰被拆穿了,也並沒有不自在,只是隨便笑道:「他們喝了,我怕你聞了不喜歡,便沒敢喝。」

    阿煙不經意地掃過他的右耳朵,卻見那耳朵越發上下輕輕動了幾下。

    她心中不免覺得好笑,知道這男人在外面怕是幹了坑害三房的事兒,只是不願讓自己知道,怕自己擔心,於是便瞞了下來。這原本沒什麼,好笑的是平時看著一個豪爽的漢子,說起謊來竟是眼不眨心不跳的,唯獨那右邊耳朵上下動來動去。

    卻原來他竟有這麼一個缺點,阿煙心裡暗暗記下,卻是不曾聲張。

    蕭正峰見阿煙一雙清靈靈的眸子在那裡滴溜溜的,絕色姿容中竟有幾分狡黠的味道,不免啞然失笑,大手伸出,粗糲的拇指摩挲著她的下巴,柔聲問道:

    「怎麼如今你這個樣子,倒像是打著什麼壞主意?」

    阿煙眸中越發躍動著調皮的神采,不過自己剛才那小小的發現哪裡能告訴他呢,當下只是抿唇笑道:

    「夫君,今日個忽然覺得,你長得實在不像是燕京城長大的人呢。」

    說著這話,便乾脆靠在他身上,仰著臉兒要去細看他的臉。

    其實阿煙的身量在女子之中算是高挑的,只是蕭正峰卻實在生得太高,是以她只能勉強到他下巴,如今仰著頸子看他竟覺得十分艱難。

    蕭正峰見此,左右幾個丫鬟早已經識趣地退下,便乾脆將她抱起來,如同抱個孩子一般,然後他自己坐在榻邊上,而讓阿煙坐在自己大腿上。這樣一來,阿煙便能和他平視了。

    阿煙頓時如魚得水一般,伸出手來,捧著那張棱角分明的剛硬臉龐好生打量,這麼一看,竟覺得他其實生得實在好看呢。寬闊挺直的鼻子,如刀斧鑿刻出來的眉眼,這麼深邃而豪邁的面孔,其實燕京城裡並不多見的。如今這世道,因重文輕武,人們喜歡的是如同晉江侯家的沈從暉並沈越那麼的秀氣文弱男子,而不是蕭正峰這麼一款的。

    看著他這麼一個大男人竟然如此乖順地任憑自己的手指去撫弄,不免心頭甜甜的,於是便乾脆用手指頭輕輕戳了戳那鼻樑。

    蕭正峰定定地望著她,也不阻止她,就那麼隨意她任性而為。

    阿煙正這麼戲弄著他時,忽而覺得他那眸子竟隱隱透出一點藍色,這麼一看,不免微詫。平時他的眸光太過灼燙,一看便心跳神慌的,並不曾細看,如今這麼一發現了,便捧著那張臉著重看眼睛。

    如此瞅來瞅去,果然見墨黑的眸子底處透著一點冰藍的光澤。

    她越發詫異,想著大昭都是黑眸或者棕黃色眸子的,只有北邊的越人才是藍色的眸子了。

    她心中暗暗回憶,想著上一世可從來沒聽說過那位平西侯祖上有什麼越人的血統,不但如此,聽說他還曾帶兵攻打過越國呢。

    而蕭正峰本就定定地望著自己的這小嬌娘的,如今見她忽然失了原來的玩樂笑意,反而帶上凝重的味道,不免問道:

    「怎麼了?」

    阿煙回過神來,望著他問道:「你可曾留意看過你的眼睛?」

    蕭正峰挑眉:「眼睛,怎麼了?」

    阿煙看他的樣子,竟是仿佛不曾察覺過一般,不過很快她便想明白了。這銅鏡本就不夠清亮,他一個大男人也斷斷沒有對著鏡子細細觀摩自己的癖好。而其他人呢,便是平日裡看著他,一般人不留意觀察,也不會發現的。就連自己這枕邊人,不也是今日個偶爾才看到的麼。

    當下心中稍定,想著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只是他既問起,她也就說道:

    「阿煙剛才留心看著夫君的眼睛,竟然仿佛有點泛著藍色呢。」

    蕭正峰聽著這話,眉頭頓時皺起來了:「是嗎?我自己倒是不知道。」

    阿煙隨口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蕭正峰點點頭,抱過阿煙來,重重地親了口她的臉頰。

    不知道是不是阿煙的錯覺,她覺得蕭正峰親的時候力道有些發重,嘬得她臉頰都疼。

    ---------------------------

    眼瞅著這成親也有幾日了,大昭朝的習俗是新娘子成親九日後方才回門,如今掐著指頭一算,後日便要回門了。於是蕭家老祖宗提前吩咐給了蕭家大夫人,因當時迎娶的時候太過倉促,許多禮數怕是不周到,如今總是要備好回門禮,免得親家公那邊覺得委屈了阿煙。

    那邊蕭家大夫人是個素來做事穩妥的,聽得此言便笑道:

    「老祖宗,難不成只要你記掛著正峰的事兒?正峰自小沒娘的,他爹在他九歲時便又去了,他又年幼,比我的長孫還要小上幾歲,這些年我可是把他當個親兒子一般看待呢。這事兒我自然是沒有忘記的,早已命人備下了的。」

    老祖宗聽了這話,也是笑開了:

    「咱們蕭家人丁興旺,這是好事,可是也有不好,就是凡事兒都要操心,今日你出了這檔子事兒,明日她又是那檔子事兒,你這當家的媳婦,可真是操不完的心。心都操碎了,別人卻未必領情的。我怕只怕你事情多,如今你既記得,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一時這事兒讓阿煙知道了,心裡自然是感激,想著自己在娘家的時候其實沒什麼女性長輩可以依賴的,上輩子嫁出去,那婆婆也是個凡事不操心拿不得主意的,家裡夫君又體弱多病,她是諸事都要自己操心的。如今不曾想嫁到了蕭家,蕭家這老祖宗是個識大體明事理的,對自己也實在是偏心得疼愛,蕭家老夫人處事也夠妥當,自己只要好好打理妯娌和這群堂侄媳婦的關係,從此後便是太平清閒日子,再沒什麼可操心的呢!

    而此時蕭正峰呢,今日個出門去,早早地去了兵部,卻是得了一個消息,說是要將他派到錦江城。不過念在他剛剛成親,是以便准他一些假,在家裡過完年再出發上任便是。

    這個消息一出,一群同袍自是羨慕不已,只說蕭正峰你娶了個燕京城第一美人,還附帶了一個位高權重的老丈人。看這命令,還能是誰的主意,必然是那顧左相捨不得自己女兒,便特意多留女婿一些時候。

    於是蕭正峰頗被同袍們打趣一番。

    但其實這群武將確實冤枉了顧齊修,這個主意還真不是顧齊修出的,而是朝廷那邊下的令,永和帝隨口說出的話。

    不管如何,總之蕭正峰是得了特殊的優待,可以年後離開燕京城,而他的諸位同袍,諸如成輝等,那都是要立即走馬上任的。

    成輝愁眉苦臉地道:「我娘子原本還說總算一起過個年,如今眼瞅著年就到了,我卻得離開了。」

    不知道這個消息傳出去,家裡幾個娃兒是不是要開始鬧騰哭泣了呢!

    蕭正峰也沒辦法,安慰地拍了拍成輝的肩膀。

    成輝斜眼看他:「現在外面的人都說,你蕭正峰算是攀上了顧左相這棵大樹!」

    蕭正峰卻是渾然不在意的:

    「我從娶她的時候便知道,必然有人會這麼說的。可是那又如何,我只要問心無愧便是了。」

    說到這裡,他笑了,眉眼間盡是得償所願後的從容:「他們這麼說我,那是因為他們嫉妒我。」

    燕京城才貌一流家世顯赫的顧煙姑娘已經被他娶進家門暖被窩了,他便是讓人嫉妒說道一番,那又如何呢!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47 PM

第九十一章
   
    這一日是阿煙成親第九日,該是回門的日子了,一大早蕭家大夫人便命人準備了馬車。那馬車是蕭大夫人特意挑選的,蕭家最為寬敞舒適的馬車了。
   
    臨行前,百忙之中的蕭大夫人又特意把蕭正峰叫過去叮囑了一番,這才算作罷。
   
    一時馬車開始往顧家行去,阿煙坐在馬車裡,蕭正峰騎著馬護在外面。一路行過去,都是繁華的街道,偶爾遇到個認識的,便沖著他們打招呼,甚至還有的擠眉弄眼地笑。
   
    如今蕭正峰以一對白鹿下聘當街求娶顧左相家千金的事兒,以及英雄救美白鹿為媒這等故事都已經傳為佳話,甚至還有說書人編撰成故事呢。
   
    好不容易行過那繁華的街道,一行人拐過東十四條街,便到了小翔鳳胡同。胡同口,早有顧家的家丁守在那裡張望呢,見了阿煙他們來了,忙進屋去通稟了。
   
    阿煙的馬車拐進了小翔鳳胡同時,她忍不住掀開簾子一條縫兒,往胡同口的燕王府看了一眼,卻見那裡大門緊閉,並沒什麼動靜。
   
    正這麼看著間,一抬眸,卻見不遠處的蕭正峰正好看過來。
   
    她略有些羞澀的不自在,便抿著唇兒一笑,別過臉去了。
   
    蕭正峰看著自己娘子把馬車簾放下了,便抬首,望向一旁的燕王府。
   
    燕王府裡清靜得很,正如這位燕王一般,自從那一日跑到蕭家大鬧一場,被顧齊修和齊王給帶走,又被他的父皇永和帝痛責一番,自此後就沒了消息。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已經到了小翔鳳胡同二號,便是顧府了。
   
    這個時候,顧家已經派人來接了,李氏領著幾個丫鬟站在二門那裡。一時阿煙和蕭正峰進了家門,李氏忙迎過來。
   
    而顧清也是跟著李氏一起過來的,見了阿煙,自然是極為歡喜。如今不過幾日沒見,阿煙便覺得顧清確實是看著瘦了,個頭也抽高了,竟有個大孩子的模樣了呢。
   
    一邊說著話,一邊往裡面走,蕭正峰見了顧齊修,自然是恭恭敬敬地拜了,拜過之後,一家人便在那裡說話。
   
    其間蕭正峰被顧齊修叫到了書房去,也不知道兩個男人談什麼,老半響才出來。
   
    阿煙想著前幾日燕王的事兒,又看如今父親神秘兮兮的,便想著抽個空找父親說說事,可是誰知道父親卻只是吩咐道:
   
    「我冷眼旁觀,這蕭正峰雖然只是一個下等武將,不過倒是可造之材,你將來也不至於受太大委屈。」
   
    阿煙聽著父親雖是誇著蕭正峰,卻黑著個臉,不免想笑,不過還是忍下,從旁靜靜地聽著父親訓話,說了一些諸如要孝順那邊祖母伯母,和睦妯娌,疼愛侄孫輩的話來,阿煙都一一應了。
   
    離開書房,阿煙不免琢磨父親的意思,其實他心裡還是喜歡的吧。偌大一把年紀了,身邊連個可以執掌門戶的兒子都不曾有。顧清年紀還小呢,許多事兒還指望不上。朝中縱然門生故交頗多,也有些曾經受過父親恩惠,對父親是奉若尊長。可到底是隔了一層呢,遇到什麼事兒,遠不如家中兒孫使喚得順手。
   
    如今可倒好,多了蕭正峰這麼一個半子,雖只是個女婿,可是蕭正峰見到自己父親,必然是恭恭敬敬,對他的話簡直是絲毫不敢有半點違背的。他又是個武將,這是再好沒有了。將來的朝局動盪得很,在這震盪之中,手中握著兵權的人才最讓人放心。
   
    這麼想著間,後來離開了娘家的時候,阿煙便招呼了蕭正峰一起坐馬車裡。馬車雖然已經是蕭家最為寬敞的馬車,不過蕭正峰那麼一個大個子進去,依舊顯得馬車裡局促起來了。
   
    阿煙靠在蕭正峰肩膀上,柔聲問道:
   
    「父親把你叫到了書房,特意給你說了什麼?」
   
    蕭正峰若無其事地道:「不過是商量一些朝中之事罷了。」
   
    阿煙挑眉,猶如一汪明前茶般清亮的眸子斜睨著他:「商量什麼事兒呢?」
   
    蕭正峰一笑,抬手輕輕拍了下阿煙的手背,溫聲道:「這是男人家的事兒,你不必操心。」
   
    阿煙越發斜斜瞅著他,半響後忽而笑了:「我這不是怕父親思慮偏頗。」
   
    若是真一個不小心,那不光是他們顧家,還有蕭家那一群子孫怕是都要受連累的。
   
    誰知道蕭正峰卻眉眼微動,溫和而真誠地道:
   
    「阿煙,這個你更不用擔心。岳父大人思慮深遠,處事老練,是我所不能及,我往後遇事,倒是要向他老人家多多請教。」
   
    阿煙聽他這麼說話,那言語間真是對自己父親充滿了恭謹和敬重,不免越發想笑,涼涼淡淡地挑眉道:
   
    「如今你怎麼提起我父親,真如提起神明一般呢?」
   
    這位未來的平西侯,威名赫赫的大將軍,竟提前被父親籠絡在身邊,活生生變成了一個小嘍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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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婦二人從娘家歸來,進了家門,便要去拜見正屋的老祖宗,可是誰知道剛踏進正屋的院子,便覺得裡面氣氛和往常不同。
   
    待進去了,方見一群媳婦兒孫都立在那裡,面上小心翼翼地陪著,而旁邊卻是跪著一個約莫剛過弱冠的少年。那少年模樣生得和蕭家人倒是有些不同,頗為秀氣文弱,身量不算高,皮膚白嫩,下巴略尖,一雙眼睛很細的眯著,有幾分三夫人的樣貌。
   
    如月是個剔透精靈的人兒,見這邊阿煙他們回來了,便從旁幫著老祖宗捶背,笑著勸老祖宗道:
   
    「快別生氣了,老祖宗你看,咱們阿煙今日個回門去,這已經歸家來了。」
   
    此時阿煙已經約莫明白,不著痕跡地看向一旁的蕭正峰,卻見蕭正峰神色冷厲地掃了地上的這少年一眼,眉眼間都是凜冽的冷意。
   
    她越發確定了,知道地上跪著的就是那個在外面惹了事兒的,當時是被關到衙門裡去了,如今這是設法把人要回來了。
   
    蕭正峰仿佛感覺到阿煙的心思,神色稍緩,低聲對阿煙提點道:「老祖宗今日不高興,你就在旁邊伺候著便是,不必多想,也不必說什麼。」
   
    阿煙點了點頭,當下夫婦二人進去,拜見了老祖宗,老祖宗看了他們回來,神色才稍緩,把阿煙叫過去拉著手,和藹地問起回門的情景來。
   
    阿煙自然是一一答了,又說起父親向老祖宗問好的話來。這邊正說著,卻聽到一個媳婦呼天喊地哭著來了:
   
    「我的兒啊,這是受了怎麼樣的罪啊!」
   
    眾人都望過去,卻是那個惹事堂侄的母親,算是蕭正峰的同輩,阿煙應該叫堂嫂的。
   
    那位堂嫂跪在老祖宗面前,披散著頭髮,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嚷不止,一時大家臉色都不太好看。老祖宗也是惱了,臉上難看得緊,那邊三夫人一見,忙使眼色,於是三夫人身邊的一個兒媳便把那位堂嫂拽了起來。
   
    老祖宗繃著臉道:「把家中兒孫全都叫來!」
   
    她這麼一聲令下,誰敢不從,一時蕭家上上下下諸多兒孫媳婦,玄孫輩的最大的也有十幾歲了,最小的還被母親抱在懷裡,烏壓壓的跪了一院子。
   
    老祖宗拄著拐杖,在幾個媳婦的扶持下來到院子裡,深沉而老辣的目光掃過眾位兒孫,半響後才開口道:
   
    「我蕭家雖不是什麼世家名門,可是也百年大家,如今家中枝葉繁茂人丁興旺,我每每擔心,想著孫輩眾多,難免良莠不齊,若是其中出個不肖子孫,行下辱沒我蕭家門風之事,我豈不是愧對祖宗!」
   
    蕭家老夫人其實勉強識字而已,沒什麼文采,說出的話實在得很,卻是卻擲地有聲,帶著老年人特有的顫音,聽得眾位兒孫跪在那裡不敢聲張。
   
    而那個惹下禍事的堂孫自然更是渾身顫抖不已,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血色,他本以為從衙門裡被放出來後,自己母親鬧騰一番,或許這事兒就能從此揭過,但如今看來是不行了。
   
    果然,老祖宗話音一轉,將個拐杖狠狠地戳在地上,怒道:「但是今日我們蕭家兒孫竟然有在外面和有夫之婦勾結的,這也就罷了,你們竟然還敢通了關係將他贖了出來。你們這般行事,和那些仗勢欺人的紈絝之家又有何不同?」
   
    一旁蕭家大夫人恭謹地上前,跪在那裡道:「老祖宗,這都是我的不好了,我想著……」
   
    誰知道她話沒說完,便被老祖宗截住,狠狠地宣道:
   
    「你也不必在這裡為誰說道,今日個誰做了錯事,主動站出來請罰便是!咱們的家規既在,便不能虛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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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煙跟著蕭正峰在老祖宗院子裡跪了這麼半響,等離開院子的時候,眼看著都要晌午了。阿煙兩腿發麻得厲害,蕭正峰注意到了,便慢走幾步,一隻大手過來扶著她的後腰。
   
    她想起前幾日那個嘴碎的小廝說的話,倒是有些不自在,要躲的,可是卻被蕭正峰那大手牢牢扣住擰著的腰肢,不能躲閃。
   
    這麼走著間,蕭正峰在她耳邊淡道:
   
    「蕭家家風嚴謹,那等不入流的奴僕,以後直接處置了便是。」
   
    而今日這事兒,他之所以大費周章,只不過看著那個堂侄實在是不像話,才出手教訓而已。
   
    阿煙想起剛才的事,不免覺得老祖宗管家實在嚴厲得很,不光是那個堂侄受了重罰,打一百棍子並一年之內都在祠堂裡燒香掃地,而且就連他房中的那幾個不爭氣的小廝,也都痛打一頓發賣了。除此之外,這位堂侄的母親媳婦也都受了牽連,要去祠堂抄寫經書。
   
    阿煙眼眸流動,斜望著蕭正峰,不免想著,以前只以為這未來的平西侯,沙場上戰功赫赫的大將軍,應該是耿直仁厚的,不曾想,竟也是睚眥必報的性子。真個是拐了一個好大的彎兒,把自家堂侄給罰了,整得對方面子裡子都丟光了,還不知道是誰出的手呢。
   
    蕭正峰並不知她心中想著什麼,只是覺得她那斜睨過來的一眼,媚眼如絲,只看一眼便覺得渾身酥麻。
   
    人說美人窟英雄塚,可不就是如此麼。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48 PM

第九十二章
   

    如今蕭正峰的同袍都離開了燕京城,陸陸續續去走馬上任,大多是邊關鎮守,當然也有個別有門路的去了繁華之地。
   
    於是這幾日蕭正峰幾乎都要出門,同袍一場,大家一起並肩戰鬥立了戰功的,如今怕是要各奔東西了,自然要吃個散貨宴,湊個份子弄個送別席,今日是這個,明日是那個的,好不熱鬧。
   
    於是這些日子,蕭正峰回家的時候難免帶了酒氣的。
   
    阿煙自從嫁給蕭正峰,也想過這子女之事,想著他去了邊關,自己不好跟過去的,總是希望能在他離開前,有個一男半女的,自己養下來。只是他若是每日喝酒,卻是於子女不利的,一時倒有些覺得不湊巧。
   
    這一日,阿煙正在那裡逗弄著白鹿,如今這對白鹿都放在蕭家院子裡養著,給起了名字,小的這個叫露露,只因為它那一雙眸子猶如朝露一般,盈盈欲滴,看得人格外心憐。大得那個叫茂茂,那是因它鹿角繁茂。
   
    這對白鹿自從來到了蕭家,蕭家兒孫中那些年紀小的,也每每過來觀賞,倒是成為蕭家園子裡的一景。
   
    這一日阿煙在青楓等的陪同下來到園子裡看露露和茂茂,並拿了豆餅和樹葉來喂它們。露露雖然小,可卻是一個貪吃的,在那裡擺動著小腦袋鑽到了近前,把個嘴巴在阿煙手裡啃啊啃,最後吃完了,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阿煙的手心,把阿煙癢笑出了聲。
   
    旁邊幾個蕭家玄孫輩的在那裡看著,不免笑道:「九奶奶,我們也要喂。」
   
    阿煙看他們年紀尚小,垂著黃髫,稚嫩可愛,便命青楓他們把豆餅拿過來分給幾個孩子,去喂露露和茂茂。
   
    一時說著話時,那其中一個年不過六七歲的小姑娘道:「九奶奶,我聽說二十一堂叔他們如今跟著你溫習課業,最近長益不少,我母親聽了,一直誇讚羨慕。若是以後我長大了,可否也跟著你學習?」
   
    阿煙看這孩子眼眸純淨,脆生生的說起話來,落落大方,心裡倒是分外喜歡,當下答應了,又問了問她是哪一房的,平日裡玩些什麼。
   
    這群孩子們見阿煙明明是奶奶輩的,卻年輕嬌美,又溫柔和順,心裡都喜歡她,更愛她做的吃食,於是每每喜歡來這裡看白鹿,纏著她說些故事逗樂。這麼一來二去,阿煙竟成了蕭家玄孫輩裡最喜歡的一個奶奶了。
   
    這一日阿煙喂了露露後,回到自己房中,卻見蕭正峰也剛進家門,便忙上前,幫他脫去外袍掛在一旁,又伺候他將那沉重的軍靴換下來了。
   
    蕭正峰見著這嬌滴滴的娘子為自己忙前忙後,心裡也是泛暖,勾唇一笑道:‘「自從嫁過來後,你少有外出,在家裡可是悶了?」
   
    阿煙聞言輕笑:「不缺吃不缺喝的,這日子過得流水一般快,每日裡自在得很,哪裡就悶。」
   
    說完她便微頓,這話卻不是她這個大家閨秀該講出的話來了,她嬌生慣養于顧府,哪裡有過缺吃短喝的時候,沒得讓人聽了詭異。
   
    蕭正峰卻並不以為意,他滿眼裡都是身旁這嬌娘嫵媚的姿容,當下長腿一伸,竟是將她勾到了懷裡,引起阿煙低聲驚呼。
   
    蕭正峰見她這般,不由哈哈大笑,阿煙倒是有些惱了,便用兩個拳頭去捶打他,捶打了半響,鬧夠了,夫妻二人才坐在那裡說話。
   
    蕭正峰望著她面頰上因為剛才打鬧而泛起的那暈紅,溫聲笑道:
   
    「今日去齊王那裡,齊王妃說是王府的臘梅如今開得正好,恰這幾日又下雪,便邀請了你我去王府賞梅,你可願去?
   
    阿煙聽著,便笑道:「往日這齊王妃我是見過的,她平日裡性情柔順賢慧,你和齊王又素來交好,我們自然該去的。」
   
    這麼說著間,她忽而想起李明悅,這是蕭正峰上輩子的夫人啊,如今正現成地被齊王納為妾室。
   
    一時間,忽而覺得此事也是好笑又古怪,便隨口道:「你還記得禦史家的那位姑娘,叫李明悅的嗎?」
   
    蕭正峰略一思索,便想起來了:「你說得是那個落水被我救上來的吧?自然記得。」
   
    阿煙柳眉輕輕動了下,一雙眸子笑望著蕭正峰:「那你覺得她這人如何?」
   
    這下子蕭正峰卻是不解了:「她如何?又能如何?如今不是成了齊王的妾室嗎?」
   
    阿煙抿唇輕笑,知道他怕是根本無從察覺的,自然不知道那是他上輩子的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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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阿煙跟隨了蕭正峰來到齊王府。這齊王雖是永和帝最不喜的皇子,可是身為皇子該有的封賞定制自然也不會少,這齊王府占地頗廣,裡面園子裡樓閣亭台修得宏偉大氣。
   
    齊王妃帶領諸位丫鬟婦人早早地迎過來,阿煙見此,越發恭謹,溫和笑語地隨著她進了花廳之中。待到了花廳,卻見這裡已經坐著晉江侯夫人了,就是她上輩子的婆婆。
   
    其實這輩子她是沒見過晉江侯夫人的,當時故作不知,這邊齊王妃介紹了,她才柔柔笑著去拜見了。
   
    這麼拜著的時候,不免想著,既然晉江侯夫人來了,那麼沈越和沈從暉怕是也在了。
   
    想起自己上次和沈越相見時的不愉快,她是恨不得再也不要看到此人呢。不過這人到底和自己一般是重生而來的,他又心思敏銳,天資聰慧,若是他真得仗著上輩子的優勢來對付自己的父親夫君,那還真是防不勝防。
   
    這麼一想,阿煙倒是也不像實在地得罪了他。
   
    這邊齊王妃招待著阿煙和晉江侯,一起去了後面園子裡看臘梅,剛一走到那邊的遊廊盡頭,便見這園子裡的假山怪石湖水樹木都覆蓋在一片茫茫白雪之中,唯獨那裡紅梅點點在雪地裡綻放著,看著實在是心曠神怡,也難怪齊王妃特意請她們過來踏雪尋梅。
   
    齊王妃今日是奉著齊王的意思來招待蕭正峰的夫人,其實她知道這位顧相爺的千金的,原本還有些納罕她怎麼嫁給了一個粗人武將,如今見了阿煙,卻見她眉眼神色纏綿柔和,正是新嫁婦人含羞的嬌媚,想著這女子下嫁給一個武將,或許是私定終身吧?想到這裡,齊王妃難免心中嗟歎,倒是對阿煙生了幾分憐愛。
   
    晉江侯夫人其實素來不喜出外交道的,也不知道怎麼今日竟然被齊王妃請來了,想來想去只能是因為自己兒子的緣故,現在大家都知道沈越得了齊王青眼的。
   
    當下幾個夫人衣著華麗,在眾位侍女奴僕的陪同下,踏過白雪,賞著這點點猩紅。一時有侍女捧上酒來,卻是自釀的甜酒,齊王妃笑著招待道:
   
    「平日裡你們便是不喝酒,也要嘗嘗這個的,最是驅寒。」
   
    正說著間,阿煙便見一旁侍立著一個婦人,低頭站在那,看著眼熟。她轉首望過去,卻竟然是李明悅。
   
    此時的李明悅穿著一身大紅斗篷,頭上挽著髮髻,不過沒配什麼釵環,只是用一根青色緞子包著頭。
   
    這邊齊王妃見阿煙看向李明悅,便笑著介紹道:
   
    「這是前些日子才納進門的一房,本家姓李,名喚明悅的。」
   
    她說到這裡,忽而想起來什麼:
   
    「你看我這記性,我記得明悅進王府前也是在書院裡讀過書的,想來和蕭夫人認識?」
   
    阿煙此時是坐在那裡,品著甜酒的,望著侍立在王妃身旁的李明悅,不免覺得有些替她難堪,聽著王妃這麼問,只好笑道:
   
    「昔日確實是認識的,本是同窗。」
   
    齊王妃素來仁厚寬和的,聽說這個,便道:
   
    「既如此,那也是緣分。明悅,今兒個你便替本王妃好好招待蕭夫人,陪著她說話。你們都是上過女學的,又年紀相仿,想來是能說得來。」
   
    李明悅自從進了齊王府,是處處恭謹小心,她自然是明白自己拼著臉面進來,齊王不愛,齊王妃不喜,開始的時候自然是步步艱難。可是她既選了這條路,那便要堅持走下去,總有一日,她要懷了龍種,寵冠後宮,甚至還可能母儀天下。
   
    當然了,這些目前只是想想,已經活了一輩子的她知道此時自己處於完全的劣勢,凡事只能忍耐。是以她對齊王妃處處伺候周到,平日裡穿戴樸素簡單,這才漸漸得了齊王妃的歡心。
   
    可是此時此刻,侍立在齊王妃身側的她,在聽到齊王妃的話後,怔怔地望著坐在齊王妃一側被當成貴客的阿煙,不免恍惚起來。
   
    如果自己不是一意孤行,如果不是自己固執地捨棄了蕭正峰要走上另一條艱難而充滿了機會的道路,那她也許並不會站在這裡,看著另一個女子坐在本應該她做的位置上。
   
    她這麼一愣間,齊王妃卻是有些詫異,淡淡地掃過來,問道:
   
    「怎麼了,明悅,還不過去向蕭夫人見禮?」
   
    說到底這是齊王的妾室,又是昔日自己的同窗,當下阿煙也不托大,也起了身。
   
    李明悅站在那裡,咬了咬唇,低著頭,終於一步步上前,低聲道:
   
    「明悅見過蕭夫人,給蕭夫人請安了。」
   
    阿煙忙上前一步,將她虛扶起來,笑道:
   
    「你我原為同窗,何必如此客氣呢。」
   
    阿煙握著李明悅手的時候,只覺得那手在輕輕顫抖,她微抬眸看過去,卻見李明悅眸中泛紅,隱約已經有了淚光。
   
    李明悅也察覺阿煙發現,忙羞慚地低頭,咬唇笑道:
   
    「剛才是明悅失禮了,倒是讓蕭夫人見怪。」
   
    一旁的齊王妃見她們二人倒是說得熱絡,便笑道:「早知道你們年輕人能說得上話的,我早該把明悅叫出來。」
   
    一時阿煙說笑著重新入了座,陪著齊王妃說話閒聊,而李明悅則是又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端茶遞水,服侍著齊王妃。
   
    幾個婦人正在暖室裡賞著這窗外臘梅,便見外面有一行人踏著白雪沿著湖邊走過來,待走近了,卻見竟然是齊王一行人等。
   
    齊王玉冠白帶,自然是氣度不凡,一旁的沈家叔侄本就是文采風流的人物,如今一襲白色狐裘,在那白雪映照下顯得眉眼如冰如雪。
   
    而一旁的蕭正峰,卻是和他們迥然不同,身著阿煙命人特意縫製的紫色錦袍,跟隨在齊王一旁,走起路來金刀大馬,沉穩的步子把地上的積雪踩踏得發出簌簌聲響。
   
    阿煙見了這人,不免想笑,想著這便是一個走到那裡也豪邁凜冽的男人。
   
    而除了這幾個男人外,隨行的還有阿媹郡主,這阿媹郡主此時不過九歲罷了,年紀還小,生得一團粉嫩,今日又是穿得粉妝玉裹的,站在沈越旁邊也是毫無遜色。
   
    齊王妃見到自己女兒,頓時露出喜色,過去領了阿煙等一起拜見了王府,又笑道:「正在這裡賞著梅呢,卻遇到了王爺,恰好一起在這裡說話。」
   
    因這裡也沒什麼外人,女子中唯阿煙年輕,可也是嫁過人的,是以大家並無忌諱,當下一群人等圍坐在那裡賞梅品酒。
   
    阿煙剛才見了李明悅,倒是有些替她惋惜。蕭正峰要說起來本該是她的夫婿,自己這麼坐在這裡,恍惚中竟有種搶了別人夫婿的味道,只是轉念又一想,其實這腳底下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她明明記得上一世之事,卻拋卻了蕭正峰而甘願進了齊王府為妾,可見人各有志。
   
    只是話雖這麼說,她不免暗地觀察這李明悅,卻見李明悅席間伺立一旁,只低著頭,也不怎麼看蕭正峰。
   
    她歎了口氣,想起上一輩子自己死的那一日,曾在平西侯府見過李明悅,她言語間竟然是蕭正峰身邊有諸多美妾的?
   
    看來李明悅和蕭正峰的上輩子並不和諧,甚至可能蕭正峰做了什麼事兒傷了她的心,才使得她這輩子便是如齊王府為妾而已不想做蕭正峰的原配嫡妻了。
   
    正這麼想著間,卻感到有一道視線越過眾人向自己看過來,她不著痕跡地望過去,卻竟然是沈越。
   
    才過了幾日,沈越氣色比之前所見好了許多,清朗的眉目帶著和年齡極不相符的和煦笑意,就這麼淡淡地望向自己。
   
    阿煙低哼一聲,別過臉去。
   
    那邊沈越見了,心裡明白她對自己還是不喜,倒也依然笑著,拿了幾上的松子剝開了。
   
    而沈越一旁坐著的便是阿媹郡主,這阿媹君主年紀雖小,可是自從見了沈越便不能挪開眼睛,當下從旁嬌聲笑道:
   
    「越哥哥,你剝松子給我吃好不好!」
   
    她這話自然引來齊王妃的笑斥:
   
    「你年紀也不小了,竟忒地沒有規矩!」
   
    阿媹郡主嬌憨地吐了吐舌頭,不過眼睛依然看向沈越,面上有所期待。
   
    而沈越倒也是個憐香惜玉的,當下真個剝了松子,寵溺地遞給阿媹郡主。
   
    阿煙見此情景,冷眼旁觀,不免想著,上輩子阿媹郡主到了雙十之年依舊不曾招駙馬,世人流言不斷,如今看來,竟然是在幼時便已經心系沈越了。
   
    她等了十一年,才等得那個敗亡了的晉江侯家嫡孫沈越再次出現在燕京城。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49 PM

第九十三章
   
    從齊王府離開後,蕭正峰陪著阿煙坐在馬車裡。在馬車清脆的鈴聲中,車輪緩慢地碾壓過地上的積雪向前行去。
   
    阿煙抬眼看向身旁的男人,卻見他眯著眸子,半靠在那裡不知道想什麼呢。冬日裡天黑得早,外面已經有店家開始掌燈了,馬車裡光線陰暗,她這麼看過去,只覺得身邊的男人剛毅的臉龐上清冷凜冽。
   
    她不免微微蹙眉,想著今日這是怎麼了,竟然仿佛是在對自己擺臉色,往常可不曾見他這般的。
   
    她輕笑了下,也便不曾說話,就那麼靠在軟枕上假寐。
   
    馬車就這麼往前走,忽而間馬車一個停頓,就那麼猛然震了一下,阿煙猝不及防,身子便控制不住往旁邊驟然甩過去,險些撞在那裡。也虧得蕭正峰眼疾手快動作迅捷,長臂一伸將她撈在懷裡了。
   
    阿煙靠在他胸膛上,軟綿綿地道:「剛才可嚇壞我了。」
   
    此時暖玉溫香,任憑再是怎麼冷心腸的男人聽到都難免要酥了的,更何況是蕭正峰。當下蕭正峰攬緊了她,低聲道:「是我的不是,倒是驚到你了。」
   
    阿煙占了上風,知道窮寇莫追的道理,當下膩在他身上,抬起手指來輕輕戳著他結實的胸膛,頗有些哀怨地道:
   
    「莫不是我在齊王府有什麼不得當,讓你對我這般冷淡?」
   
    蕭正峰聽她語氣中很是委屈,垂眸望過去,卻覺得這女子眼波溶溶,水眸流轉間情絲嫵媚,不免將心頭那種種不喜拋卻,緊緊抱住這嬌嬈動人的身子,用自己粗硬的下巴去磨蹭她的髮絲,喃喃地道:
   
    「沒有對你冷淡,只是我剛才心裡不喜罷了。」
   
    阿煙伸手攬著他的頸子,低聲問道:「那你為何不喜,怎麼不和我說,卻在那裡獨自生悶氣?」
   
    蕭正峰低啞一笑,道:「原也沒什麼。」
   
    阿煙挑眉,嬌嗔道:「沒什麼是什麼意思,我是聽不懂的。」
   
    蕭正峰被阿煙逼得無奈,只好如實道來,卻是有些不自在的:
   
    「今日我瞧著你朝晉江侯家的公子看了好幾眼呢。」
   
    蕭正峰自然是明白,當初她是險些和晉江侯府的公子沈從暉做成親事的,後來只是不知道因了什麼才黃掉,這才便宜了自己,得了這麼一個嬌媚鮮嫩的人兒。可是今日同席而坐,阿煙的眉眼偶爾間望向沈從暉的目光,讓他注意起來,知道沈從暉實在是生得纖塵不染猶如謫仙一般,這樣的人物才能匹配阿煙這般世間難見的容顏。
   
    以前倒是不曾覺得,如今一比較,只覺得自己竟是和阿煙不配的。
   
    阿煙聞言微怔,倒是不曾想到蕭正峰心裡竟然吃得是這一口醋,半響後忽而撲哧一聲笑出來。
   
    「你啊,心裡想著什麼呢!我哪裡是看沈家公子,分明是看得沈越小公子!」
   
    這下子輪到蕭正峰不解了:
   
    「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你以前也是不喜他,怎麼今日竟然看起他來?」
   
    阿煙低哼一聲,嬌道:「我是看著阿媹小郡主仿佛很喜歡沈越呢,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以後會就此成了一段姻緣,所以才多看了幾眼。」
   
    此時蕭正峰聽到她的這般解釋,又被她嬌滴滴的這麼嗔著,原本堵在心口一處的憋悶頓時煙消雲散,渾身直如吃了人參果一般暢快自在:
   
    「這個是別人家的事兒,你我倒是不必操心。不過我卻隱約聽說,殿下確實有意把阿媹郡主許配給沈越小公子的,要不然今日也不會特特地請了晉江侯夫人過來了。」
   
    阿煙點頭,笑吟吟地道:「那就對了呢。」
   
    不曾想,原本該在十一年後才落定的一門親事,這一輩子竟然早早地便定了下來。這樣也好,至少晉江侯府這輩子的命運算是扭轉了,攀附上齊王這棵大樹,再沒什麼好操心的。
   
    而且還有一點讓她放心的,那便是沈越既然搭上了齊王,這就意味著他為了晉江侯府的前途性命,會全力輔佐齊王。如此一來,她就不必擔心沈越會出手對付蕭正峰了。
   
    這一晚回到家裡,或許是因了之前蕭正峰這麼個大男人竟會爭風吃醋的事兒吧,想起來他當時那繃著臉的模樣阿煙便想笑。蕭正峰見她這樣,便乾脆捉住了她,在她耳邊狠狠地道:「今晚看我怎麼饒你!」
   
    他這麼說話,阿煙非但不覺得怕,反而身子都仿佛化成水了一般癱在那裡。如今成親也有十幾日了,夜晚的那些事兒她也慢慢習慣下來,並漸漸地從中品出一點滋味來。而這點滋味,卻是她上輩子不曾得的。事到如今,她倒是開始明白過來,為什麼有人說這事兒開始的時候越是疼,後面越是喜歡,竟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而蕭正峰呢,其實是早已弄過這娶進屋裡的嬌人兒不知道你多少次,只是平時憐惜她,格外地控制著力道,唯恐一個不小心把她弄壞了,根本不敢隨心所欲的。今日則是一個喝了酒的,二個是覺得她經了這些日子的拓弄,也該是受得住自己了,三嘛自然是今日她實在是比往日越發的溫順可人,看著讓人心裡發癢,於是便開始恣意起來,動作狂肆,一時間仿佛征戰沙場的豪氣和幹勁全都湧上心頭,便越發張狂起來。而下麵的阿煙卻是嗚嗚咽咽,跪趴在那裡,身子是一抽一抽的往前抖著,一頭烏絲就那麼被甩的前前後後,散落一榻。
   
    末了阿煙身心俱疲,卻又仿佛說不出的舒暢,蜷縮在蕭正峰懷裡,也不知道是歡喜還是不歡喜,就那麼一忽兒用手捶打著他,一忽兒又用臉頰在他懷裡磨蹭著,猶如一個小動物般啜泣著,身子輕微抽動。
   
    這實在是把蕭正峰弄得胸口發疼,只覺得心裡有股無處安放的溫柔往外泛,真恨不得將她藏到懷裡,一輩子就這麼疼著愛著。
   
    阿煙埋首在他懷裡,卻是心緒無法平整,適才似有若無的啜泣竟漸漸變成淚水四溢,她掐著他的胳膊,帶著讓人嬌憐的哭腔道:「你若是——你若是敢……」
   
    可是她聲音太低太柔太啞,後面因為啜泣便不成聲,以至於耳力驚人的蕭正峰也不曾聽到下面的話。
   
    於是他攬著她,湊到耳根低柔地哄道:「阿煙,你說什麼?」
   
    阿煙被這男人如此憐惜地抱在懷裡疼愛,卻是不自覺地想起了往事種種。她以為自己能堪破的,以為自己可以如同母親一般終究淡然地望著這一切,可是如今發現,卻是不能的。
   
    這個男人對她太過疼愛憐惜,又帶給她這麼許多從未有過的悸動,她已經漸漸地開始把他當做自己的。
   
    自己的,只能是自己的,不能是旁的女人,也不能有旁的女人。
   
    阿煙咬著唇兒,淚光漣漣之中仰起頸子望著身邊的男人。
   
    她有時候回想起母親的一生,便總不免一聲歎息。
   
    其實母親如果自私一點,抓住父親不放手,父親又何嘗會說半個不字呢?可是母親偏不,她在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再孕育孩兒後,固執地要為父親納妾延續香火。她就是寧願強顏歡笑躲在一旁獨自舔舐傷口,也要成全父親一個美滿人生。
   
    可是她這樣委屈求全的避讓和成全,父親真得就美滿了嗎?
   
    阿煙輕輕歎息,迷離的眸子朦朦朧朧地望著這個將自己抱在懷裡的男人,伸出手去撫摸他的剛硬的臉頰。
   
    「今生你若不負我,我定不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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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眼看著要過年了,外面稀稀拉拉的雪停下來後,慢慢地化開了。阿煙這幾日和何霏霏通了幾次信函,於是何霏霏便鬧著要過來看看阿煙。阿煙便在一次玩牌的時候和老祖宗說起這事兒來。
   
    老祖宗自然是連連點頭:「整日裡不是陪著我這個老太婆打牌,便是教那些小子們讀書,也是無趣得緊。正峰這些男人家能夠出去和同袍喝個酒,咱們卻是沒什麼可走動的。既如今你那昔日同窗要過來,自然是該好好招待的。」
   
    一時便吩咐一旁的蕭家大夫人:
   
    「既是阿煙的同窗要過來,你吩咐下去好生準備招待。」
   
    阿煙見此,忙笑道:「也不必的,不過是幾個姑娘家罷了,來到這裡吃點果子我們一起在房中說說話就行,若是太鄭重其事了,反而讓她們不自在呢。」
   
    老祖宗也聽著在理,一邊摸著牌一邊道:「說得是,左右讓你大伯母上心些,你隨意處置便是。」
   
    因了這話兒,蕭家大夫人後來特意問了阿煙到底哪些人來,列了列名單,卻是有德誠候家的嫡女,有博運侯家的次女,更有五嶽將軍家的麼女等等,皆是燕京城中豪門之女。
   
    蕭家大夫人縱然也算是有些見識,可是心中明白,這都是頂級豪門,和自己這等人是沒法比的,當下便道:「這都是京中貴女,雖說只是一個聚會,可是萬萬不能讓人家小看了去,不但是丟了咱們蕭家的臉面,也連累得你臉上無光呢。」
   
    阿煙自然是明白蕭大夫人的意思,是以當下也沒再多做推辭。畢竟這是她嫁人後第一次在婆家招待昔日好友,而在昔日好友眼中,怕是都認為自己低嫁了的。這次來的幾個姑娘,多少帶著要看看自己是否過得好的那個意思呢。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50 PM

第九十四章

    這一日何霏霏等幾個姑娘過來蕭家,還沒到門前的,早有蕭家的小廝過去接應了,待剛走進大門,阿煙已經得了消息,親自出來迎了。幾個姑娘親親熱熱說笑著,一起向蕭正峰的雲居院走去,一路上只見紅瓦綠牆間松柏林立,更有亭臺樓閣穿插其間,雖比不得王侯將相的府邸那般雕樑畫柱,卻也落落大方,不免笑道:
   
    「只當你嫁了個武將,不曾想這蕭家竟修正得還像模像樣呢。」
   
    一時大家走進雲居院,院子裡幾個小廝丫鬟都恭敬地立在那裡屋門迎接,倒是也懂規矩。待走進去後,卻見屋子裡的銀炭燒得暖烘烘的,迎面進去便見一張添漆大床,上面拉著大紅撒花的錦帳,床頭放著一套花梨木的梳妝櫃。屋子的正中央已經擺開了一個大理石大案,旁邊放了幾把椅子,椅子上都是嶄新的大紅繡金絲布搭子。
   
    何霏霏望著東邊牆上掛著一大幅前朝名家的《花鳥圖》,動了動鼻子,聞著屋內淡雅的香味,不免笑道:「這是什麼香?輕淡雅致,似有若無的,我倒是從未聞過呢。」
   
    阿煙一邊命青楓幾個丫鬟幫著沏茶,一邊笑道:「不是什麼名香,是大房裡一個侄孫媳婦自己做的,前幾日大伯母給我送了一些來,竟覺得比以前家裡素日用的讓我喜歡,今日便用了這個。」
   
    一旁幾個姑娘聽著,不免詫異:「竟會自己制香?」
   
    阿煙隨口笑道:「聽說這孫媳婦原先家裡便是賣香料的,自小跟著父親學做香呢。」
   
    何霏霏笑挑著眉打趣阿煙道:「昨日你還同咱們一樣是姑娘家的,今日你就成了有孫媳婦的奶奶了!」
   
    其他幾個姑娘聽了,不免噴笑出來,紛紛過來打趣阿煙叫奶奶,阿煙知道她們是在玩,竟還真笑著答應了。
   
    一番笑鬧後,這邊雲封帶著兩個小丫鬟奉上了茶點果子,看著也倒精緻,幾個貴女在阿煙的招待下隨意用了一些。一時阿煙帶著她們去拜見了老祖宗,當時蕭大夫人和幾個媳婦也在,氣氛自然是極為熱絡的。
   
    待走出正屋後,何霏霏笑道:「我看阿煙在這裡真是招人疼的,那位老祖宗一看就是個慈愛仁厚的,真把阿煙捧在手心裡疼著呢。」
   
    阿煙聽到這話,不免想笑,想著這位老祖宗發起脾氣的樣子,她們幾個姑娘可是不曾見過呢!
   
    阿煙又帶著她們在院子裡挑著景致好的地方走動了一圈。其實她們便是皇宮都見識過的,自然不會把蕭家這宅院看在眼裡,不過著意是想看看傳說中的那對白鹿祥瑞罷了。
   
    到了這養了白鹿的青鳴苑,卻見這裡幾個五六歲的小娃兒正在婆子的陪同下看鹿呢,見了她們過來,倒也不會羞澀,虎頭虎腦地上前拜見了。幾個貴女見了自然誇讚,順手送了幾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
   
    這露露現在是和阿煙極熟的,見阿煙過來,便低著頭往這邊拱,濕漉漉的眸子猶如一汪泉水一般滿懷期待地凝視著阿煙。這副惹人憐愛的小模樣可把幾個貴女逗笑了。
   
    阿煙笑著對她們道:「它這是想吃東西了,快拿了豆餅來喂它們。」
   
    走了一圈,也到了用膳的時候了,大夫人今日特意吩咐過廚房的,單獨為阿煙這邊院子裡準備了待客的膳食,於是幾個姑娘見這飯菜上來,卻是有光明蝦炙,麻飲小雞頭,石首鯉魚等等,每個菜量都不大,恰夠幾個姑娘吃罷了,不過都貴在精緻好看。幾個姑娘紛紛舉筷品嘗,一個個也都點頭稱讚。
   
    吃過午膳,屋子裡炭火燒得旺,大家不免都有些困乏,於是幾個姑娘便脫了鞋襪,倚在榻上,這麼說著悄悄話兒。
   
    幾個姑娘笑望著阿煙道:「原本以為你嫁給這樣人家,該是受了委屈的,如今看來倒也不是。」
   
    「他人呢?」何霏霏難免問起。
   
    「誰?」阿煙挑眉笑道。
   
    「還能是誰,可不是你這剛嫁的夫君唄!」 何霏霏低哼一聲,上前去擰阿煙的手。
   
    「男人家自有他的事兒吧,這幾日不是出去會友便是去軍中應卯的,我也不曾細問過,每日裡都是到傍晚時分才回來呢。」阿煙抿唇輕笑。
   
    「聽說他在北邊和北狄打仗的時候,立了大功的。」 這話聽得幾個姑娘有些遺憾,沒看到確實可惜呢。
   
    「是啊,還聽說他生得高大威猛虎背熊腰。」何霏霏點頭這麼說道。
   
    說著這個,何霏霏擰著眉頭頗為擔憂地問阿煙:
   
    「他可是粗魯之人,可曾欺負了你去?」
   
    這話說得阿煙掩唇輕笑,眸中微閃,卻是想起剛剛成親那幾日,那個力道勁猛的男人,可算是把自己欺負得不輕,只是後來,那讓自己充滿了痛楚的欺負卻是變了味……
   
    何霏霏和幾個姑娘見阿煙這麼欲言又止的,不免詫異:
   
    「難道,他這如此粗魯,竟然敢欺負你?顧伯父可知道?」
   
    阿煙險些笑出來,眼波流轉,咬唇輕笑著望她們,輕軟地道:
   
    「他啊,倒也不曾欺負我……」
   
    何霏霏睜大眼睛,望著阿煙這欲言又止的情態,只覺得她說話間充滿了不同於往日的嬌羞和嫵媚,竟生生和她們有些不一樣了。
   
    她歪頭打量著阿煙,忍不住道:「我還是不懂呢,阿煙。」
   
    阿煙伸出手,忍不住揉了揉她的發心:
   
    「等你嫁人了就懂了,男女之間的事兒,有時候還真不是一個欺負二字能說透的。」
   
    這話說得,卻是有些讓幾個姑娘迷惑了。阿煙見此,也就不再提了,知道有些事兒她們還不懂呢,當下便轉移話題道:
   
    「近日可有什麼新鮮事兒,說來我聽聽?」
   
    這話題一出,頓時引起了幾個姑娘的八卦之心,於是很快阿煙便知道,如今宮裡的皇后怕是徹底不行了,聽說這幾日都不能下榻,不過是硬吊著一口氣罷了。如今太子不敢出門,一直恭謹孝順地伺候左右,甚至燕王也過去侍奉在身旁了。
   
    說到這裡,自然說起了這兩位的婚事,何霏霏道:「燕王的婚事這兩天也定下來了,說是要趕在過年前把太子和燕王的婚事都辦了。要不然皇后這麼一去,就該耽擱下來了。」
   
    另一個姑娘也點頭道:
   
    「是了,我也聽說是這樣的。還聽說皇后之前還能說話的時候,咬著牙說一定要看到太子大婚才能離開,如今真是硬提著一口氣呢。」
   
    阿煙聽著這些事兒,竟是和前世情景極為相似的,不免心中微歎。如今朝中的事兒,她聽說的也不多,不過想著父親既然聽了之前自己的勸誡,自然該知道如何行事。至於蕭正峰麼,一則是有父親從旁指點,二則是有齊王這個未來九五之尊跟隨,想來總是不會有什麼差池的。
   
    如今看來,自己這重生一世,還真是個享清福的命呢,嫁人了便聽著他由著他就是了。他那樣一個雄偉的男子,總是能護得住妻兒的。
   
    就在阿煙陪著幾個貴女在房中說著私密話兒的時候,此時蕭家廚房卻發生了一件讓人意料不到的事兒。
   
    原來今日三房裡的立德媳婦今日口中覺得沒什麼滋味,便讓身邊的丫鬟小信兒去廚房問問,要些清口的菜來。這小信兒到了廚房,卻見那裡擺著一盤兒涼拌金絲,便道:
   
    「這個是哪裡用的?老祖宗牙齒不好,吃不得這個,大夫人也不愛吃的。」
   
    掌管廚房的王婆子聽了便上前笑道:「這是四房裡的九少奶奶用的。」
   
    小信兒聽了,眼睛一轉,便道:「九少奶奶這個人素來大量的,不過是一盤涼拌金絲罷了,你去說聲,今日我家孫少奶奶嘴裡沒什麼滋味,這個先給我家孫少奶奶用了吧。」
   
    說著就要把那盆涼拌金絲朝自己食盒裡放。
   
    王婆子一見,忙攔著:「姑娘,這可使不得。若是孫少奶奶喜歡這一口,我再讓廚房裡做便是,只是這一個,卻是要給九少奶奶那邊送過去的,那邊今日招待貴客,大夫人特意叮囑過,說不能怠慢了。今日你若端起這個,這是砸我王婆子的場子呢。」
   
    這小信兒素來被那立德媳婦慣得眼高於頂,平日裡看不慣這個看不慣那個的,挑三揀四的性子,如今她見王婆子不讓自己拿這個,便憋著聲回去,把這事兒添油加醋地給立德媳婦說了。
   
    「聽說就為了這位九少奶奶要招待幾個閨中好友,廚房裡都不做其他菜了,專門為她房中送菜。那菜色啊,真是連望燕樓裡的菜色都比不上呢!我過去了,直接就說是咱家奶奶身子不好,想吃個爽口的,誰知道那王婆子真是個狗眼看人低,竟然說什麼,你家奶奶要吃邊自己去做,沒看我這裡忙著呢,哪裡有這閒工夫招待這個那個的奶奶。」
   
    這話一說出,立德媳婦心中的火苗蹭蹭蹭就往上冒,她咬牙恨聲道;
   
    「往日裡她仗著老祖宗疼她,張狂得很,這也就罷了,今日我身子不適,她不過是招待幾個閨中密友罷了,竟然這般欺負我!」
   
    說著這話,她眼淚幾乎都要掉下來:「若不是我父親一生鬱鬱不曾得志,我何至於被人如此欺淩!」
   
    這邊小信兒見此,也是怕自己惹出什麼事來,忙過來勸解,可是立德媳婦的火已經被拱了出來,當下便披了一個小襖散了頭髮出了院子,一步快比一步地直奔向老祖宗正屋了。
   
    一進正屋,她噗通跪在那裡:「老祖宗,您可要為我做主,救我一救!」
   
    這邊老祖宗剛喝了半盞羹,正在那裡躺著說話呢,卻見這重孫媳婦跟個瘋子一樣就闖進來了。
   
    她連抬眼都沒抬,只眯著眸子斜斜看了地上一眼,慢條斯理地道:「這是誰啊,哭成這個模樣?」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9 10:13 PM 編輯

第九十五章
   
    立德媳婦見老祖宗理會了自己,趕緊撲上前去,可憐兮兮地跪在那裡,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將自己如何如何病了,如何如何想吃一口爽嘴的,又如何如何被廚房欺淩了的事兒說了。
   
    最後哭著跪在那裡道:「老祖宗啊,您素來處事公允,可是如今不能有了孫媳婦,便看都不看這重孫媳婦一眼。我也是書香門第出身,嫁到蕭家這幾年,雖沒什麼功勞,可也沒犯什麼大錯,素來老祖宗,太婆婆和婆婆跟前,我謹守本分替立德盡孝。立德這幾年總是不在家,我獨守空房,從來不敢有任何怨言。難道老祖宗眼看著媳婦病了,連管都不管一下?」
   
    老祖宗眯著眼,在一旁丫鬟的伺候下放下那盞羹,慢悠悠地道:「好好的,怎麼病了?既是病了,合該去找大夫啊。」
   
    說著,老祖宗轉首問了問身旁的丫鬟,納罕地問道:
   
    「紅葉啊,咱們蕭家這幾日已經窮到了給媳婦請不起大夫?」
   
    那紅葉機靈靈的一笑,忙上前道:
   
    「老祖宗說哪裡話呢,前幾日二房的一個媳婦病了,二夫人給請了一個大夫,說是燕京城有名的呢。老祖宗這話若是傳出去,可不就是笑話麼!」
   
    老祖宗低哼一聲,慢悠悠地道;
   
    「既如此,嚎什麼嚎,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蕭家敗到了沒銀子給媳婦看病的地步了呢!」
   
    立德媳婦原本是滿心的委屈,如今這委屈一下子被嚇在那裡,哭得一抽抽地望著老祖宗,囁喏著道:「老,老祖宗……」
   
    就在此時,大夫人卻是聽到了消息,一邊趕往這裡,一邊吩咐人去叫了三夫人過來這邊。
   
    待大夫人走進正屋,見了立德媳婦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那裡跪著,老祖宗臉色不悅地坐在榻上,她也是不免又氣又歎。
   
    「立德媳婦,你既是書香門第出身,當知道何為孝?如今老祖宗一把年紀,你拿這麼點子事兒來到她跟前說道,這不是給她添堵嗎?」
   
    大夫人冷道:「你也別哭成這般模樣,起來,出去找了你太婆婆,我們一起論論規矩!」
   
    三夫人這個時候也趕過來了,見了此情此景,頓時也是皺眉。
   
    老祖宗見三夫人過來了,揮揮手道:「趕緊把她領走吧,好好管教下,不然沒得出去丟人現眼的。」
   
    三夫人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只好點頭道:「是,母親。」
        
    一時大夫人和三夫人帶著立德媳婦出去,立德媳婦把事情原委一說,依舊是理直氣壯哭鬧道:「我病了,難道就比不得她幾個閨中密友?」
   
    三夫人見此,不悅地道:「是了,既病了,那就該趕緊請大夫。」
   
    立德媳婦聽這話,越發的哭泣起來:「可我吃不下飯菜啊,毫無胃口,只不過想吃口爽口的飯菜而已!她個新娶進門的媳婦,怎可如此囂張?大奶奶還是欺軟怕硬呢,知道這九少奶奶是左相家的女兒,便敬著人家,我卻是個破落秀才家養的,自然不能被大奶奶看在眼裡!」
   
    說著這話,真是悲從中來,聲音淒厲。
   
    三夫人聽了這個,其中也是對大夫人不滿,素日的愁怨全都冒了上來:「媳婦說得也是,不就是房中招待幾個姑娘嗎,犯得著如此?」
   
    立德媳婦得了自己太婆婆的話,頓時來了底氣,心中湧起一股惡氣,上前大聲哭訴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如今我鬧了這麼一場,也是個沒臉面。既沒了臉面,我就不在意再鬧一次,到時候去她那裡鬧騰一番,看看她這個新進門的媳婦還能有臉?」
   
    大夫人冷眼旁觀,聽她這麼說,忽而道:「若你是要去鬧一場,誰也不會攔著你!」
   
    立德媳婦也是個有脾氣的,被大夫人這麼一激,「蹭」的一下子就躍了起來:「既如此,你當我是不敢嗎?」
   
    說著就要氣勢洶洶地去阿煙房中找茬。
   
    這個時候,一旁有小廝和丫鬟們都悄悄地朝這邊看過來,雖不敢明目張膽圍觀,可其實也都偷偷看著熱鬧呢,聽到這話,都知道怕是有好戲要上場。
   
    可是大夫人望著挽起袖子仿佛要衝向阿煙房中的立德媳婦,涼涼地道:「如今你九嬸嬸房中的姑娘,一個是德誠候家的嫡女,一個是博運侯家的次女,還有一個是五嶽將軍家的麼女,你過去鬧騰一番,也能露個臉,說不得哪位姑娘便把你這事兒給家中父親說說,到時候這悍婦的名聲就此傳出去,或許還能進一次紅巾營,當一個女將軍呢。」
   
    這話一出,那三夫人頓時臉色微變,她年紀大,自然也是見過世面的,知道大夫人口中說的這些,都是在京中有些權勢的,若是丟人丟到她們眼中,那才真是淪為笑柄呢。
   
    而立德媳婦也不是傻子,聽說這個,滿肚子的氣頓時仿佛被人那麼戳了一下,刺溜刺溜的氣兒就往外冒,整個人一下子癟在那裡,邁出去一半的腿真是個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僵在那裡半響,最後終於含羞忍恥地站定了,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我,我,我不去便是了!」
   
    一旁的丫鬟僕婦見此,都不免想笑,可是又不敢,只能在這裡生生忍著。
   
    立德媳婦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地站在那裡,真叫一個前不得後不得,恨得一口銀牙咬碎,也再說不得什麼,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裡生生地咽。
   
    而這件事後來的發展則是,大夫人出了重金,為立德媳婦請了一個有名的大夫來瞧病,瞧來瞧去,也沒看出什麼毛病,最後只是來了一句:平日裡忌口少食吧。
   
    這麼一句話傳出去,以訛傳訛,竟然漸漸地成了:立德媳婦貪吃,堵了腸胃,這才鬧起了不舒服。
   
    立德媳婦聽說這個話,自然又是氣苦得不行了,對阿煙是越發嫉恨。
   
    ---------------------------
   
    阿煙陪著幾個姑娘說了幾句悄悄話,其中不免說起上次去齊王府,看到的李明悅,幾個姑娘都有些唏噓。
   
    何霏霏擰著眉頭道:「雖說她只是個庶出的,往日裡我也不喜她,可到底是同窗一場,她怎麼如今這麼作踐自己,非要去給齊王做妾室呢?」
   
    另一個姑娘笑道:「可不是麼,這麼一說,以後都不好意思去齊王府了,要不然王妃也讓她給咱們端茶遞水的,心裡怎麼過意得去啊!」
   
    阿煙歎道:「那一日我也是不自在,不過想著各人自有各人福,這都是說不好的,興許人家便是非齊王不可呢!」
   
    何霏霏低哼一聲,挑眉道:「可是人家齊王可未必心裡有她啊!我看她啊,真是個陽光道不走,非要走獨木橋,以後有她哭的。」
   
    話雖然這麼說,可是阿煙卻明白,李明悅這是盼著走當今皇貴妃那條路子呢,以後她若生個兒子,那便是燕王,那是有可能問鼎皇位的,便是只能生個女兒,也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呢。
   
    她這個人,想來是有些小聰明的,又記得前世的事兒,現在固然在王妃手底下伏低做小,可是難保將來不能慢慢籠絡了齊王的心,從此後一飛沖天,這些都是有可能的。
   
    一群姐妹在這裡說著話的時候,蕭正峰這邊其實已經踏入院子裡,剛一腳踏進門檻,便聽到裡面有鶯鶯說笑之聲,很快便見阿煙身邊的小丫鬟跑過來,低聲對蕭正峰道:
   
    「九少爺,今日少奶奶房中的貴客還不曾離開呢。」
   
    蕭正峰點點頭,想著阿煙的幾個閨蜜都是還未曾嫁出去的閨秀,自己這麼進去自然是不妥,便回轉身,想著到哪個堂侄院中去坐一坐。
   
    卻就在這個時候,恰好幾個姑娘要出門離開了的,一出院子,恰好看到了蕭正峰。
   
    既然都這麼撞上了,卻是也不好當做沒看到,當前分別上前見禮了。
   
    幾個姑娘見了蕭正峰,先是唬了一跳,只覺得此人忒地高大結實,竟是要仰著臉兒才能看到的,這麼一驚之後,忍不住悄悄地細細打量,卻見這男子劍眉挺鼻,身形挺拔,端得是氣勢威武,雖乍看有些過去粗獷的男兒氣概,可是舉手投足間倒也得當,心中都暗暗點頭。
   
    更有何霏霏紅著臉笑,悄悄對阿煙道:「你挑得這個,我看著長得極好呢!也怪不得你提起他,便如吃了蜜一般的甜!」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53 PM

第九十六章
   
    待幾個姑娘離開後,阿煙回到屋,蕭正峰卻是坐在那裡,伸著筆直修長的腿在那裡問道:「適才你們嘰嘰喳喳的,都說些什麼?」
   
    阿煙輕笑一聲:「姑娘家的話,你問這些做什麼!」
   
    蕭正峰見她笑得嬌美明快,知道也沒什麼不好的話,便不問了。其實他何嘗不知道,自己家這嬌娘往來都是權貴,男的俊俏女的嬌美,如今她下嫁給自己這麼一個四等武將,見了以前的閨中密友,怕是有些抬不起頭呢。現在看她這般模樣,並無任何異樣,便也放心了。
   
    這個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外面的夕陽透過雕花窗櫺落在屋內,為屋內蒙上一層淡淡的紅色紅暈,此時蕭正峰攬過身旁的嬌媚女子,卻見她面頰仿佛塗抹了一層上好的胭脂般,泛著粉潤的光澤。
   
    他低啞地笑了,柔聲問道:
   
    「阿煙,再過幾日便要過年了,過了年,我就得離開了。」
   
    阿煙聽著他這意思,知道是不打算帶著自己出去的,雖然心中早已料到,可不免有些失落,低聲問道:
   
    「你自己過去?」
   
    蕭正峰拇指磨蹭著她姣好的肌膚,低聲道:「你這樣嬌軟的人兒,如果跟我去了邊關受苦,我怎忍心呢。」
   
    阿煙聽著他語氣中那濃濃的疼寵憐惜,整個身子都覺得軟麻,靠在他膀子上:「可你以後若是在外戎守,還不知道要多少年呢,難道你我一直這般兩地分離嗎?」
   
    她雖然不太記得上輩子關於蕭正峰的事兒,但也隱約知道,他果真是在邊疆駐紮了四五年的時間呢。
   
    蕭正峰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微怔了下,望著懷中這讓男人家一腔鋼骨都能化作繞指柔的小女人,低啞地喃道:
   
    「你才進門幾日啊,我每晚都疼你,卻總是覺得疼不夠,只恨不得把你揉進我身子裡才好呢。若是就此離開,長久不能相見,我自然是捨不得。」
   
    阿煙聽著這話,卻是心裡好似沒什麼烘著一般,說不出的溫熱,她伸著膀子攬著這男人頸子,仰著臉兒凝視著他剛硬的下巴道:
   
    「你既不舍我,那我便不離開你,你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蕭正峰啞然一笑,低頭去親她的臉頰和唇舌,男人家渾厚粗啞的聲音在口齒中含糊地溢出:
   
    「你這樣子,讓我怎捨得放你在家裡。」
   
    說著這話時,錦賬不知道怎麼就落了下來,蕭正峰抱著懷中這總是招惹人的嬌媚人兒,就此滾進了床榻裡面。
   
    外面的幾個丫鬟早已經明白事兒了的,當下青楓拿手指示意雲封和燕鎖不要發出聲音,然後躡手躡腳地退出去了。
   
    錦賬裡地動山搖了好半響,這才平息下來。只聽裡面男人的聲音粗噶低沉地道:
   
    「其實原也想過,我在邊疆再守幾年,盼著能得點軍功,到時候便棄戎離軍,看看尋個機會,得個燕京城裡的武將官職,雖然沒什麼出息,好歹能守著你。也盼著這幾年能多得點賞金,到時候攢下來,回來開幾個鋪子,購置些田地。」
   
    女子聲音迷離嬌軟得猶如乳鶯,慵懶地道:「怎地忽然提起這個?」
   
    男人低聲道:「你這樣的人兒下嫁給我,怕是別人都以為你要跟著我吃苦頭的。可是怎麼忍心讓你吃半分苦頭,總是要設法打拼,讓你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
   
    女子低歎,輕輕翻了個身,摟著男人粗壯的腰杆道:「你原是個武將,合該征戰沙場,方能一展抱負,若是回到燕京城裡,每日裡練兵,倒是埋沒了你呢。」
   
    男人卻低啞一笑,道:「這你放心,我心中早已經有所籌畫的。便是回到京中,將來也必能飛黃騰達封妻蔭子,為你謀得一個錦繡榮華。」
   
    女人嬌聲哼了下:「你當我嫁你,是圖這錦繡富貴的日子嗎?」
   
    男人越發笑了,摟著女人,用略有些鬍子渣的下巴去磨蹭女人鮮嫩的肌膚,女人便躲閃,如此鬧騰一番,才聽得那錦賬裡男人正色道:
   
    「我知你不是的,只是我不忍心你受苦罷了。我蕭正峰一心將你娶進門,自然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
   
    這種話,女人家聽在耳中,自然是感動萬分。天底下有男子千千萬,有窮的有富的,有權傾天下的也有家徒四壁的,可是無論怎麼樣的男人,他擁有多少是他的,他願意給你幾分,那才是你的。
   
    這男人,卻是對女人疼惜到骨子裡的。
   
    阿煙怔怔凝視著這雄偉健壯的男子,心中何嘗不是感動,不過她默了半響後,終於道:
   
    「夫君,你說得話,阿煙自然是喜歡。可是有一件事,阿煙卻要你記住。」
   
    蕭正峰見她嫵媚的小臉上有鄭重其事之色,當下也點頭道:「好,你說。」
   
    阿煙輕笑一聲,那一笑間,蕭正峰只覺得那明明清澈水潤的眼眸裡,仿佛藏了濃濃的滄桑和無奈。
   
    他的心,在這一刻狠狠地抽疼了下。
   
    阿煙輕輕地道:「夫君,我原不是貪圖榮華富貴之人,今生所求,其實無非是白首一心,平安到老。你認為邊關困苦艱辛,對於我來說是吃苦受累,我卻未必這麼覺得。你只以為我是嬌生慣養的閨秀,卻不知我願隨你同甘共苦,願與你永不相離。」
   
    微一個停頓,她又道:「借用你昔日的話,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但凡陪在你身邊,便已覺甘之如飴。」
   
    蕭正峰聽著她這番話,卻是震撼不已,低首凝視著懷中人兒鮮嫩紅潤的唇兒,想著她猶如冰雪堆徹一般的嬌嫩,自己有時候都怕太過用力把她弄壞的,她竟然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世間男兒能得一個絕色女子的多之又多,可是能聽這絕色女子說出這麼一番暖人心扉話語的,其實少之又少。他蕭正峰何其有幸,能娶顧煙進門,又得顧煙如此傾心追隨。
   
    一時喉頭哽咽,粗糲的大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肩頭,最後終於忍不住,猛然將她摟在懷裡,狠狠地把她那曼妙柔軟的身子往自己胸膛裡摟。
   
    「我的阿煙……」他低下頭,一下一下地去親她紅潤臉頰,她柔順的頭髮,她玉白的頸子,喉嚨中一聲聲地喚著:「阿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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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阿煙躺在蕭正峰懷中,聽著那一聲聲讓人心都化開的「小煙兒」時,有小廝急匆匆地來到了雲居院,說是白鹿露露出事了。
   
    青楓聽到這個消息,倒是一驚,忙問了端詳,卻竟然是露露今日不知道怎麼的,忽然倒在那裡,口吐白沫,仿佛中了毒一般。
   
    青楓知道自家姑娘對露露是極為喜愛的,那又是姑爺送給姑娘的定親禮,若是就此出了事兒,總非吉兆,當下也顧不得其他,便跑去敲了正屋的門。
   
    阿煙此時渾身骨頭都是懶的,聽得敲門,勉強問道:「青楓?」
   
    青楓聽著那聲音,知道這別說是個男人,怕是自己都要酥了半截,也難怪姑爺時時忍不住,大白天便關起門來疼惜自家姑娘。只是露露的事兒非同小可,只好硬著頭皮道:
   
    「剛才餵養白鹿的小廝過來,說是露露和茂茂忽然倒在那裡,口吐白沫,我瞧著事情不對,才過來打擾下姑娘和姑爺。」
   
    阿煙一聽這話,頓時原本的那慵懶和舒適全都一消而散了,忙問道:「到底怎麼了,可請了獸醫?」
   
    青楓也是著急:「我也是剛得了信,還不知道呢!」
   
    阿煙聽著,難免有些著急,忙要穿衣,蕭正峰從旁一邊利索地穿上衣袍,一邊安慰阿煙道:
   
    「第五言福久居深山,整日與鳥獸為伍,他最懂如何醫治走獸,若是有個不妥,我速速請他過來便是,你不必擔心。」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讓阿煙原本慌亂的心稍微定了下來,她點點頭:「嗯,我知道的,咱們先過去看看吧。」
   
    一時蕭正峰陪同阿煙一起過去看露露和茂茂,卻見茂茂已經口吐白沫地倒在那裡,奄奄一息地掙扎著,而露露情況還好些,只是躺在那裡哀聲鳴叫著,呦呦的聲音充滿了乞憐和淒涼。
   
    阿煙這些日子每每過來照料兩隻白鹿,早已經把它們當做寶貝一般疼愛著,如今看到這樣,心中發疼,眼淚都險些落下來。
   
    其實蕭家對這對白鹿是極為看重的,這是連皇宮裡都未必有的白鹿,是以蕭大夫人那邊得了消息,也馬上趕過來了,一看這情勢,知道不妙,忙問那小廝:「可請了大夫?」
   
    小廝也是嚇得面無血色:「請了,請了,馬上就到。」
   
    蕭正峰皺眉,吩咐身旁的長隨道:「速去大名山下,請一位我的朋友。」
   
    他又詳細地對那長隨說了第五言福所住的茅屋的地點,並叮囑了一番,這長隨當下忙騎馬出門去了。
   
    而這個時候,適才請的獸醫也到了,他來了後,對著兩隻白鹿檢查了一番後,終於皺眉道:「這應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
   
    蕭大夫人一聽這話,厲聲問那小廝:「到底是給這兩隻白鹿吃了什麼?」
   
    小廝嚇得渾身都發抖,跪在那裡哭道:「大夫人啊,我每日裡都是喂些早已經準備好的草料,今日實在沒喂其他的呢。」
   
    這個時候已經有其他媳婦兒孫等知道了消息,圍了過來,其中便有一個聲音忽而道:「今日九少奶奶不是帶著幾位貴女來到此間,喂過兩隻白鹿吃什麼東西嗎?」
   
    眾人一聽到這句話,不由譁然,紛紛望向阿煙。
   
    阿煙無視那一道道疑惑的目光,目光直直地穿過人群,卻見剛才說出那話的倒是自己認識的,立仁媳婦。
   
    她心中冷笑一聲,淡淡地對那獸醫道:「大夫,麻煩你先幫著這兩隻白鹿清洗下腸胃,設法救治。我顧煙付出一切代價,都要這對白鹿活著,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
   
    她話雖然輕淡,可是其中卻是帶著不容人拒絕的決然。
   
    獸醫見她如此,也是不敢輕慢,忙連連點頭,細心查看,開始拿了藥物進行救治。
   
    阿煙卻又轉身問那小廝:「今日除了我,還有誰來過這裡,你仔細回想一下,一時想不起來沒關係,可以慢慢想。只是你卻要記住,若是你有半分謊言,我可饒你,蕭家的家法未必能饒你。」
   
    那小廝聞言越發顫抖起來,白著臉兒顫著聲音道:「是是是。」
   
    阿煙冷冷地望了小廝最後一眼,這才走到蕭大夫人面前,恭謹地道:「大伯母,這對白鹿是正峰下聘時的聘禮,又隨著我一起來到蕭家。白鹿本就珍稀,更何況這是我和正峰的定情之物。若是就此出了什麼事,這讓阿煙情何以堪,還請大伯母諒解阿煙越俎代庖。」
   
    此時此刻,立仁媳婦也不知道怎麼著,忽而覺得原本那嬌嬌軟軟的女子,渾身仿佛散發出一種冰冷的寒意,這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其他人也都是有些震住了,他們原本是知道這九少奶奶是左相府的千金,可是以為到底是個剛剛及笄的小女人罷了,並沒有多想。可是如今,這九少奶奶言談間沉穩冷靜,吩咐了大夫質問了小廝,聲聲輕柔,卻又充滿了讓人不敢違背的威嚴,不免心下暗暗吃驚,想著這果然是不同于一般女兒家的,不愧是女院裡出來的。
   
    而蕭家大夫人呢,看著眼前這嬌弱的小女子,不過是幾句話般便隱隱有大家風範,竟是個處事明快果斷的。心下連連讚歎之餘,忙道:
   
    「阿煙你這是說哪裡話,這對白鹿若是有個什麼意外,那便是打我蕭家的臉,也是打我的臉。如今先請大夫盡力醫治,其後咱們一定設法找出兇手來。」
   
    原本站在阿煙身旁的蕭正峰,默默地凝視著身前這小女人,如果說半刻前她的嬌媚柔順讓他愛憐疼惜,那麼現在,她的冷靜決斷卻是讓他欽佩連連。一時也不免疑惑,眼前女子,仿佛一團迷霧一般,怎麼越是走近了,越是無法看清楚。
   
    她那麼嬌弱柔媚的身段,明明該是養在深閨不知世事,只受著男人恣意憐愛的,怎麼卻生就了這麼一副決然傲骨。
   
    當下他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溫聲道:「煙兒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54 PM

第九十七章
   

    儘管那位獸醫用盡了一切辦法,可是茂茂依然是慢慢地咽了氣。那聲聲哀鳴一下比一下得弱下去,原本掙扎踢騰的四肢修長腿兒漸漸平靜下來,曾經高高舉起的鹿角如今頹然地靠在冰冷的泥土上,是再也無法舉起來了。
   
    阿煙半蹲在那裡,默默地撫摸著茂茂的鹿角。
   
    一旁露露的情景還算好,不過稚嫩痛苦的「呦呦」叫聲揪得人心都疼了。
   
    小廝已經被大夫人帶過去盤查,老祖宗也得到了消息,親自來看過了。
   
    就在這個時候,蕭正峰派人去請的第五言福終於到了,他來到後,查看了下露露的情景,便皺眉道:「這應該是誤食了百靈草,這種草是其他動物吃了或許沒事兒,可是白鹿原本嬌貴,吃了這個卻會腸胃不適,若是醫治不得當,便會就此喪命。」
   
    蕭正峰聽著一喜,忙問:「可有解毒之法?」
   
    第五言福點頭:「有。我來的時候聽說了,想著白鹿最怕那個白靈草,恰好家中有這解毒所用的黑蘑,便隨手帶來了。」
   
    這下子阿煙心中也燃起了希望,殷切地道:「第五大哥,一切拜託你了!」
   
    其實她以前對這個第五言福有些心結的,總覺得自己是曾經在他的茅屋中被殺死的,可是如今知道他能救露露,心裡倒是對他的防備少了一些。
   
    當下第五言福便取出自己的黑蘑來,小心地位給露露,可是露露此時痛苦難捱,竟然根本不肯張嘴去吃。
   
    第五言福抬頭看了下阿煙:「這個卻是要找個往日和它相熟的了,它怕是受了罪,心裡生了警惕,不敢隨意吃東西了。」
   
    阿煙聽著這個,看著那濕潤的雙眸飽含著痛苦掙扎,心中憐惜這小生靈,當下上前,接了黑蘑,輕輕地撫摸著露露那優美纖細的鹿角,溫柔地道:
   
    「露露,這是黑蘑,你若吃了這個,便不會難受了。你聽話,吃下去好不好?」
   
    露露發出低低的「呦呦」聲,含淚的眸子眨了眨,卻是依舊不張嘴。
   
    阿煙歎了口氣,依舊頗有耐心地撫摸著它的嘴巴,輕輕揉著,溫聲道:「這個並不難吃,比你往日吃的豆餅還要好吃。」
   
    露露聽著,懷疑的眸光望向那黑蘑,看了半響後,終於嘴巴動了動。
   
    阿煙心中一喜,忙將那黑蘑送到它嘴邊,輕輕輔著它掰開嘴巴,小心翼翼地將黑蘑放入了它嘴裡:
   
    「乖,吃下去。」
   
    露露吃下那黑蘑後,先是猶豫了下,後來才試探著開始咀嚼,看起來這個黑蘑雖然並不像阿煙所說的比豆餅還好吃,可是卻也並不難吃,它咀嚼了幾下後,便咽了下去。
   
    阿煙見此,便又拿了一些黑蘑去喂它。
   
    過了片刻後,露露的痛苦稍稍減去,眸子裡也清亮起來,甚至還掙扎著四個蹄子想要站起來呢。
   
    阿煙總算是放了心,當下謝過了第五言福,第五言福道:「不礙事的,只是可惜了,到底來晚,這只公鹿卻是救不活了。」
   
    阿煙輕輕歎了口氣,望著那個已經漸漸冰涼的茂茂,越發輕柔地撫摸著露露的鹿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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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家拿了兩隻公鹿向當朝左相下聘,如今一隻公鹿就這麼去了,這顯然不是什麼好兆頭。老祖宗聽說了這個消息,也是難過,當天把阿煙叫過去,好生安慰了一番,並嚴令蕭大夫人一定要找出下毒的兇手,嚴加懲戒。
   
    因為露露受過毒,雖然解了,可是身子骨卻是看著大不如前,虛弱得四肢無力,都撐不起那副身板來。阿煙看著心疼,便把它抱到自己院子裡,專門辟了一間屋子給它住著,命雲封每日裡悉心照料著。
   
    至於審查白鹿中毒一事,自然是交給了蕭大夫人和蕭正峰,經過蕭正峰嚴加審訊仔細查問,終於這小廝招了,說是晌午過後,立仁媳婦曾經來過這裡看鹿,並將一把草遞給了旁邊一個小孫少爺,讓他為喂白鹿。由於平時也有小孩子過來喂鹿,是以他並沒在意。可是後來立仁媳婦特意叮囑他說,不許告訴別人自己來過,又塞給他一些銀兩,他才有些怕了,知道事情不妙,可是已經出了這種事,他怕自己也會擔責任,乾脆什麼都不說了。
   
    如今真相大白,蕭大夫人聽著是皺眉不已,事情傳到老祖宗面前,老祖宗是氣得把手邊的一個瓷瓶都摔碎了,怒聲道:「今日給鹿下毒,明日是不是便要給人下毒了!」
   
    蕭大夫人忙讓丫鬟們出去了,私底下和老祖宗商量這個事兒。
   
    老祖宗卻是沒得商量的:「這樣狠心腸的媳婦,咱們蕭家是斷斷容不得的。我知道她們的意思,不就是素日偏疼了小九家的娘子麼?可這阿煙,一則是模樣長得好,說起話來也軟和,二則是正峰費了多少心思娶進門的媳婦,我能不疼著點嗎?正峰自小沒爹沒娘的,就是在我身邊長大的,這麼多兒孫媳婦,我偏疼他們小倆口一點,怎麼她們就看不下去了?不說別的,就是今日的事兒吧,阿煙招待的都是燕京城裡的名門望族,我叮囑你說好好招待,這有錯嗎?難不成還讓人家王侯將門說咱蕭家寒酸,連點待客之道都不懂?就這麼點子事兒而已,至於下這麼大的狠心,連個白鹿都看不過去,就這麼毒死它?」
   
    蕭大夫人聽了這話,知道是沒了迴旋餘地的。恰在此時,三夫人過來給這媳婦求情的,誰知道話沒出口,便被老祖宗揶揄一番:
   
    「你想說什麼,我都知道,你趁早閉嘴吧。這樣的媳婦,今日個可以毒死鹿,明日個嫌棄你這當奶奶的偏心眼,她就敢毒死你!為了咱蕭家人口興旺,為了咱們幾個老東西長命百歲,還是趁早把她趕出去就是了!」
   
    左右這立仁媳婦進門三年還不曾有過子嗣,如今趕出去,也是乾淨。
   
    三夫人原本也是被哭求著過來說句好話的,如今看這陣仗,再想想這孫媳婦幹的事兒,頓時也不敢說什麼了。
   
    於是這一日,這位叫立仁的玄孫便被召回了蕭家,當著族人的面寫了休書,將這立仁媳婦休棄出去。
   
    立仁媳婦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被查了出來,更沒想到自己竟然為了這麼點事就被休棄。要知道她本是屠戶出身,當年蕭立仁為家中採買,經常去那裡採購牲口,這才被立仁媳婦這個稍有姿色的屠戶女給勾搭上了。她能嫁到蕭家來,也是一件讓鄉鄰羨慕的事兒,她父親臉上也是頗有光彩的。如今呢,竟然是就這麼被休棄出去?
   
    這立仁媳婦只覺得晴天一個霹靂下來,從頭涼到腳,渾身猶如踩在棉絮上一般,那身子都不再是自己的了。她喃喃地道:「完了,全完了……」
   
    無助而絕望的眼神看向一旁的蕭立仁,當下猶如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撲上前去,痛苦絕望地哀求道:
   
    「立仁,你救我,你別休我,你忘記了嗎,當初你說過要娶我,要待我好的……」
   
    可是蕭立仁只是皺著眉,無奈地望著她:
   
    「只是一隻白鹿而已,你何必這麼狠心腸呢!」
   
    立仁媳婦又委屈又無助,渾身無力地癱倒在那裡,嘶啞地喃道:
   
    「不過是一隻畜牲罷了,值得如此嗎!我在家時,殺過不知道多少只豬呢!」
   
    蕭立仁越發無奈,小心翼翼地看看旁邊的自家奶奶,卻是不敢吭聲的。
   
    立仁媳婦直著眼睛,瞪著眼前的所有人,忽而她眼前一亮,大聲喊道:
   
    「這和我沒有關係的!那個百靈草是立德媳婦給我的,是她給我的!她對我說這個白鹿吃了會鬧肚子,說讓我去氣一氣九嬸嬸,我才這麼幹的!」
   
    眾人頓時驚在那裡,三夫人如今折進去一個孫媳婦,又拔出蘿蔔帶出泥地牽扯出另外一個來,不免難堪,厲聲道:
   
    「你可不要冤枉別人。」
   
    立仁媳婦原來還沒覺得人,如今這麼一想,頓時明白是立德媳婦故意讓自己這麼做的,便大聲嚷道:
   
    「這就是立德媳婦給我的,是她故意引我這麼做的。」
   
    大夫人見此,馬上命人請來了立德媳婦,可是立德媳婦卻是矢口否認,並道:
   
    「前幾日你不是才去了你娘家嗎?你娘家那裡不是就有這種草嗎?如果是我弄來的,那我又是如何得來的呢?我最近可是從來沒有出過門的?你如今做錯了事兒,被休棄那也是你自己罪有應得,怎麼如今竟然牽扯起我來?」
   
    立德媳婦秀才人家出身,伶牙俐齒的,如今說得立仁媳婦張口結舌,可是立仁媳婦這都是要被休棄出去的了,自然是捨棄一起拼了老命也要把立德媳婦拉下水,於是直接跳將起來撲過來:
   
    「你個賤婦,這是要害我!分明就是你把那什麼勞什子的草給了我,要我喂給白鹿吃的!」
   
    大夫人看著頭疼,看了眼一旁的三夫人:「今日這事兒,你看著決斷吧,總之不能再勞煩老祖宗了。老祖宗為這事兒可是氣得不輕。」
   
    一旁的族人也是皺眉看著這一切,大家命人將這兩個婦人先行拉了出去,卻和二老爺三老爺並幾位夫人一起商議。商議之後,立仁媳婦因了確實給白鹿投毒,依然會休棄出去,至於立德媳婦,卻是暫且沒什麼證據,先行送到祠堂去抄寫經書,後續再慢慢查證。
   
    事情就此定下來後,立仁媳婦被趕出蕭家,立德媳婦先按照家規狠狠打了十板子,罰了一年的月錢,去祠堂面壁思過並抄寫經書了。
   
    而這個消息傳到了阿煙耳中後,望著身邊幾個丫鬟大仇得報的痛快,她卻是並沒有什麼可高興的。
   
    自己嫁入蕭家後,先是有了燕王大鬧蕭家,接著便是自己的行徑引起小廝的說笑,從而讓蕭正峰對自己的堂侄出手,就此關押在祠堂之中。而現在呢,又出了一個立仁媳婦被休棄的事兒。
   
    又因為茂茂受了自己連累,就被這麼下毒害死,她心裡也是難過,於是接下來的幾日,一直有些鬱鬱寡歡,做起事來也覺得無精打采。
   
    蕭正峰見她如此,開始還以為她是因了茂茂去世的事呢,便摟著安慰道:
   
    「我再去給你捉一隻來好不好?」
   
    他這話原本是好意的,可是在阿煙心裡,死去便是死去了,便是再捉一隻,也不是原本那只了,當下只是懶懶地搖頭。
   
    蕭正峰無奈,想多陪陪她,可是偏生又趕上過年,往年他都不在家中的,也就罷了。如今他八年來第一次在家中過年,族中眾位兄弟自然不能放過他,家中諸事他也得幫著料理,是以早出晚歸的,竟沒個閑時候來陪著她好生說話。
   
    一直到這一日,蕭正峰拿著她素日愛吃的鹵豬手往院子裡走的時候,卻見青楓迎頭過來道:
   
    「夫人今日懶懶的,我看著倒像是病了。」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55 PM

第九十八章
   
    蕭正峰聽得這話,也不及細問,一個大踏步邁入房中,卻見阿煙半倚靠在榻上,身上穿著嫩黃色的裡衣,好看的眉眼沒精打采地耷拉著,烏黑的髮絲隨著纖細瘦弱的肩膀逶迤下來,人比黃花瘦,分外惹人憐愛。
   
    蕭正峰見了自然是心疼,過去摸了摸她的額頭,溫聲問道:
   
    「是哪裡不舒服?可請過大夫了?」
   
    阿煙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其實原本沒什麼問題,不過是這幾日沒什麼精神罷了,便輕笑道;
   
    「你可不要聽風就是雨的,哪裡有什麼事呢。」
   
    蕭正峰坐到榻邊,伸出大手將她抱住,入手只覺得那身段竟比往日更纖細幾分,胳膊一伸便能將那纖腰給攬在懷裡,不免歉疚:
   
    「這幾日忙,倒是疏忽了你。」
   
    阿煙軟軟地靠在他懷裡;「過年這個時候,大家都忙呢,原怪不得你。」
   
    蕭正峰是學過武功的人,於這穴道脈搏也是略通一二,當下自己握了阿煙的手腕,尋到脈搏去試,閉眸良久後,卻是皺眉道:「還是請個大夫過來看看吧。」
   
    當下不顧阿煙阻攔,起身吩咐外面的小廝,讓他們去請大夫過來。
   
    青楓悄悄地過來對蕭正峰道:
   
    「姑爺,咱們姑娘往日若是有個什麼不適,都一直是太醫院的孫大夫看的,他最是熟識姑娘的病情。」
   
    蕭正峰聽這話的意思,不免問道:「怎麼,姑娘經常生病?」
   
    青楓不免一歎:
   
    「自小體弱多病的,後來老爺一直命人精心調養著,這兩年也是長大了,才總算比往年好一些。」
   
    蕭正峰濃眉緊皺,點頭道:「好,你在房裡好生伺候著姑娘,我親自出去請這位孫大夫。」
   
    顧左相家派個家人去請便是了,可是他蕭家卻沒有這個面子,他又和這位孫大夫素不相識的,如今只能是他自己走一遭,盼著能請動這位孫大夫了。
   
    蕭正峰當下又回到房中,柔聲叮囑了阿煙幾句,又吩咐幾個侍女好生伺候著,問過青楓那位孫大夫的住處,他這才披上外袍逕自出門去了。
   
    如今臨近年關了,又是傍晚時分,雪花似有若無地飄著,外面街道上並沒有什麼人,只有路邊酒家門前的燈籠在那裡發著模糊的紅光。蕭正峰翻身上了馬,按照青楓所說的住處來到了孫大夫門前。
   
    敲了半響的門,那家人才嘀咕著給開門,他抱拳見禮,誠懇地說明了來意,最後塞了一些碎銀子到這小哥手中,道:
   
    「還勞煩這位小哥為通報一聲。」
   
    那小哥望了蕭正峰半響,終於道:「莫非你就是那個娶了顧左相家千金的蕭將軍?」
   
    蕭正峰點頭:「正是。」
   
    這位小哥卻是聽說過的,當下笑道:「你們白鹿為媒的事兒我都聽了好幾遍呢,這顧左相家的千金也素來是我家老爺給瞧病的,如今既病了,你且等著,我這就進去通報。」
   
    這位孫大夫也算是將阿煙自小看大的,聽說是阿煙病了,也就忙命人備了轎子,親自前來蕭府為阿煙看病。
   
    阿煙見蕭正峰出去請大夫,還覺得小題大做了,回頭傳到父親耳中,難免讓父親擔心,可是待蕭正峰離開後,只覺得頭暈沉沉的難受,渾身乏力起來。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知道這一次怕是真病了。
   
    等了半響,這邊蕭正峰將孫大夫帶了回來,過了脈後,孫大夫才對候在一旁的蕭正峰道:
   
    「只不過是勞心思慮,損傷精神,致頭眩目昏心虛氣短驚悸煩熱而已,我開一副藥,先給她煎服了吧。」
   
    蕭正峰點頭:「可是如今她身子發熱,這個如何是好?」
   
    孫大夫摸了摸鬍子:「用溫水擦拭身子即可,怕是到了半夜時分,這高熱會越演越烈,你們小心伺候便是。」
   
    一時孫大夫離開了,青楓去親自煎藥,蕭正峰則是坐在榻旁,拿了溫熱的巾帕給阿煙擦拭額頭,並小心掀開錦被,去擦拭裡面阿煙那溫燙的身子。
   
    這邊青楓煎好藥,蕭正峰接過藥碗來,聞了聞味道,親自扶著阿煙坐起來,喂她吃藥。
   
    雲封從旁伺候著道:「姑爺,姑娘素日喝過藥後,總是想吃些蜜餞的,我現在去找些來?」
   
    阿煙卻虛弱地笑了下: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如今我早大了,哪裡用吃那些。」
   
    青楓知道這蕭府裡諸事都是要經過廚房的,又是人多口雜,哪裡有在顧府的時候那般隨心所欲,當下便掃了雲封一眼。
   
    雲封抿了抿唇,退下去了,背後卻和燕鎖嘀咕道:
   
    「咱們姑娘自從嫁到蕭府,可受罪了,連吃個什麼都不得自由。你說姑娘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般委屈?如今我卻是故意說出這話的,也好讓姑爺知道,咱們姑娘為了嫁他,忍了哪些!」
   
    燕鎖聽著,卻是點頭:「你倒是個機靈的,這麼說原也沒錯。」
   
    阿煙卻並不知道這兩個小姑娘的心思,當下無力地靠在那裡,嘶啞的聲音道:「你別多想,我也沒那麼嬌氣。」
   
    她心裡自然是沒那麼嬌氣的,恨只恨這個身子骨,卻是昔年沒經過什麼風霜磨礪的嬌弱身子,不曾想只是這幾日心緒低落罷了,就這麼病起來。
   
    當下費力地抬起蒼白瘦弱的手,摸了摸蕭正峰剛毅的臉頰,笑道:
   
    「我真得沒什麼事兒的,不過是天寒得個風寒而已,尋常小病罷了。」
   
    蕭正峰握住她的手,攏在唇邊柔柔地吻著,低聲道:「你不必說,我知道的,是我讓你受委屈了。」
   
    阿煙笑著搖頭,輕輕挑眉道:「你這就忘記那日我說過的話了嗎?」
   
    蕭正峰彎下腰來將她放倒在榻上,俯首親了親她的臉頰,親昵地摸著她的頭髮:
   
    「你說的話,我記得的。」
   
    他只是心疼而已,心疼自己的女人。其實也是歉疚,自己徒徒發下誓言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但其實到底年輕,一時也無法提供給她在娘家那般隨心所欲的優越日子。
   
    不說其他,便是今日這孫大夫,若不是聽到這是顧左相家的女兒,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人家都未必會來給她看病。
   
    阿煙卻依舊搖頭,一邊搖頭,一邊用沒什麼神采的目光凝視著他。她並不是什麼嬌弱的女子,她後來吃了很多苦,曾經一個人在冰雪泥濘的道路上扛著幾十斤重的粗糧,曾經在下雨天裡背著野草和泥巴去修補房屋。
   
    她只是一時病了而已,只是還沒來得及成為將來會成為的那個樣子而已……
   
    她想告訴他,嫁給他,她並不後悔,就這麼跟著他一輩子,她也不後悔。
   
    哪怕他以後不會成為那個威名赫赫的平西侯,哪怕永遠也不會封妻蔭子讓她過著富貴榮華的日子。
   
    可是她渾身都是那麼的無力,嘴唇哆嗦了幾下,終究是沒發出什麼聲音,就那麼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青楓再次端來了熱水和毛巾,蕭正峰將那毛巾在熱水裡洗了幾把,又用大手攥去了水分,這才為阿煙重新擦拭身子。
   
    從旁伺候的青楓看著這姑爺剛毅的側顏,卻見他低著頭,一絲不苟地為姑娘擦著額頭手心手背。儘管他一雙手仿佛充滿了力道,可是他手下的動作卻極為輕柔。別說這麼大一個男人家,便是自己也未必能有他那麼細緻。
   
    她不免歎了口氣,想起剛才雲封說的那話。其實小丫頭片子的心思,她哪裡能不知道呢,平日裡兩個小丫頭難免腹誹,覺得自家姑娘受委屈了。可是她到底比她們年長幾歲,隱約看出來了,這到底嫁得怎麼樣,也不能只看當下。
   
    這位姑爺的前途以後怕是大著呢,不是連自家相爺都要高看他一眼嗎?如今他對自家姑娘又是這般疼寵,將來姑娘總是有好日子過的。
   
    這邊蕭正峰為阿煙擦拭過身子後,卻覺得那熱度依舊不見下去,又見她臉頰通紅如霞,眉心微微蹙著,不免替她難受。一時忽而想起昔年跟著逯人所學的一個退燒的推拿法子,便想著試一試。
   
    青楓見這姑爺忽而將自家姑娘手臂拿出來,不由詫異:「這,這是要做什麼?」
   
    蕭正峰淡道:「以前我曾學過一個推拿法子,說是能退燒,只是不曾用過,如今倒是可以試一試。」
   
    青楓不免越發詫異,想著姑爺竟然有這等本領,而此時雲封兩個丫頭正好端著熱水過來,也聽到了這話。
   
    她們面面相覷,不免有些不信,想著推拿怎麼會能退熱呢。
   
    這邊蕭正峰也懶得和她們解釋,當下拿起阿煙那手臂,卻見那膀子玉潤潔白,真真是精緻得冰雪一般。蕭正峰將這膀子放在手心裡,開始用拇指清天河水,既從前臂內側正中,自腕橫紋上至肘橫紋上呈一條直線地輕輕按摩,待推拿二百下後,又開始退六腑,既在小指一側自肘關節至腕橫紋呈一條直線地推拿,如此又推拿了兩百下。
   
    一旁青楓伺候著,摸了摸阿煙的額頭,不免驚喜地道:「果真退去了一些呢。」
   
    蕭正峰自己也用手摸了下阿煙的額頭,點頭道:「是好多了。」
   
    說著他又吩咐幾個丫鬟:「她這高熱怕是要反復的,只是明日你們還要在跟前伺候,若是跟著熬一夜,怕是什麼精神都沒有了。如今先回去歇息吧。」
   
    幾個丫鬟聽到這話都是一愣,青楓忙道:「姑娘既然身子不適,我們自然該輪流看守著,哪裡有出去自己歇息的道理。不如這樣吧,我們三個,只留一人在這裡幫著伺候,其他兩個先去歇息。等到明日也好有個替換的。」
   
    蕭正峰點頭:「如此也好。」
   
    當下於是青楓讓雲封和燕鎖回去歇息,而自己則睡在暖閣外面的矮榻上伺候著,以備蕭正峰隨時可能喚她。
   
    蕭正峰卻是根本沒辦法睡的,他知道這高熱怕是半夜會反復,怕自己萬一睡去,她在這裡難熬了,自己卻不知道,但是讓她多受罪。於是便輕輕地靠著阿煙躺下,半攬著阿煙的身子在那裡,睜著眼睛靜靜地凝視著她。
   
    往日這張好看的小臉不知道看過多少次的,怎麼看怎麼的嬌媚勾人,可是如今她閉上雙眸,修長的睫毛就那麼安靜而無神地垂在眼瞼上,在那巴掌大的小臉上形成一個半月形的陰影。小巧而起伏的鼻子下,曾經紅潤柔軟的雙唇看著有些乾澀。
   
    這樣的她,仿佛風雨過後被吹打得不成樣子的月季一般安安靜靜地歪在那裡,雖少了往日的嬌媚,卻越發讓人憐惜。
   
    蕭正峰半坐在那裡,這麼凝視著這小女人,腦中不免想起種種情景,諸如第一次相見時,她站在樹下抻著腰肢去夠那松果的情景,比如大相國寺裡那個在迷霧之中婀娜飄渺的身影,又比如在深山茅屋之中,在那燈火之下,她喃喃地要自己去抱著她的神情。
   
    一時輕輕吐出一口氣,想起這兩日她對自己所說的那番話,再一次明白,自己娶進門的這個看似嬌軟的姑娘,其實性子柔韌剛強,心性堅定無畏。
   
    甚至,她的心中藏著一個自己根本沒有辦法觸碰到的所在。
   
    想到這裡,他心間竟有股難以言喻的焦躁和渴盼湧上,低首用自己的臉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喃喃地道:「阿煙……」
作者: orange415263    時間: 2017-3-1 09:56 PM

本帖最後由 orange415263 於 2017-3-1 09:57 PM 編輯

第九十九章
   
    此時的阿煙站在茫茫雪原之中,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她就這麼低著頭一直往前走,走了太久太久。她其實並不知道自己該去往哪裡,沈越已經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她回過頭去,看向來時的路,朦朧中卻見那一片白色的迷霧中,是那座她生於斯長於斯的燕京城,那裡沒有雪花飄落,卻有陣陣嫋煙升起,隱隱傳來誘人的肉香。是了,那是巷子小院裡誰家燉著豬手香味。這種香味對於饑腸轆轆饑寒交迫的阿煙來說,實在是可望而不及的珍貴。她茫然地望著那來時的路,卻是明白,她自己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她沒有辦法再回首了。
   
    就在這迷茫之際,仿佛一個聲音在叫著什麼,那個聲音由遠及近,她開始並不能聽到,後來卻漸漸聽出,這是蕭正峰的聲音。
   
    她左右張望,可是周圍卻越發佈滿了濃霧,根本連蕭正峰的影子都不曾看到。她心中湧起慌亂,想著蕭正峰到底在哪裡,自己又在哪裡。這麼一著急間,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頭,舌尖那麼泛起了腥甜,她猛然睜開眼睛,映入眼中的卻是蕭正峰充滿擔憂的眸子。
   
    蕭正峰見她終於醒來,終於松了口氣,一把將她摟在懷裡,疼惜地緊摟著她道:「阿煙,你終於醒過來了!」
   
    阿煙渙散的眼神逐漸聚焦,勉強扯起一個笑來:「夫君……」
   
    蕭正峰想到剛才的情景,不由緊皺起眉頭,用冒出胡渣的剛硬下巴磨蹭著她嬌嫩的臉頰,啞聲道:「煙兒,你剛才嚇到我了。」
   
    一旁的青楓和雲封都在的,此時也松了口氣,滿腹擔憂地道:「姑娘,你剛才的樣子,真把我們嚇得不輕。」
   
    燕鎖年紀小,眼圈都已經紅了:「可算是好了,姑娘,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那我們可怎麼辦呢!」
   
    青楓處事尚算穩當,忙示意大家不要說話,上前溫聲問阿煙道:「姑娘,你現在身上覺得可好?」
   
    阿煙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又睜開。此時的她其實頭重腳輕,渾身沒有半分力氣,不過嘴唇蠕動了一番,忽而道:「我,我……」
   
    蕭正峰憐惜地摟著她,小心謹慎地問「煙兒,如何?」
   
    阿煙終於吐了口氣,喃喃地道:「我好像有些餓了……」
   
    蕭正峰萬沒想到她此時竟有這等胃口,不由一愣。
   
    倒是一旁的青楓忙笑道:「難道還有胃口,餓了這是好事呢,說明這身子已經好了!」
   
    蕭正峰想想也是,低醇的聲音溫柔地道:「你想吃什麼?我這就讓廚房給你做。」
   
    阿煙無力地靠在他肩膀上,喃聲道:「你傍晚時分不是給我買了兩個豬手帶回來嗎?」
   
    這下子,不但蕭正峰,就連一旁的青楓也愣在那裡。
   
    半響後,蕭正峰終於越發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道:「這個會不會太油膩了?」
   
    阿煙咬了咬唇,隱約能嘗到口中泛著的血腥味,她捏著蕭正峰的手指頭,小聲道:
   
    「可是我就想吃那個。」
   
    蕭正峰看她眸中竟有著委屈的淚光,分外惹人憐惜,當下便怕了,忙點頭:
   
    「好好好,這就去給你熱一熱。」
   
    當下雲封這邊趕緊出去,取了傍晚時分用油紙包著的那兩個豬手,奔去了廚房找人熱來。
   
    等著這豬手的時候,蕭正峰便抱著她的身子,大手摩挲下她的額頭和手心,卻見裡面有些許濕潮,想著這是發了汗的,知道一時半刻燒不上來了,倒是放下心來。
   
    蕭正峰也是怕她這樣不舒服,當下讓青楓放平了喜被,讓她躺在榻上。可是誰知道阿煙纖細的臂膀就這麼摟著他遒勁的腰杆,怎麼也不放開。
   
    無奈之下,蕭正峰只好陪著她一起躺在那裡,兩個人面對面側躺著。
   
    他低頭看過去時,卻覺得她蜷縮在自己懷裡猶如個受了委屈的小動物一般,當下越發憐惜,竟忍不住抬起手來,不自覺地輕輕拍撫著她的背,猶如摸著一隻貓兒般。
   
    偏生阿煙嘴裡開始有了絲絲疼痛,病中的她本就嬌弱,又是躲在男人懷裡仿佛被格外珍惜著,這就又多了幾分嬌氣,一時便忍不住發出輕輕的哼唧聲來。
   
    蕭正峰凝視著懷裡的女人,不由輕歎一聲,大手輕柔地拍打著她的背來安慰,又用自己的唇舌去輕輕舔著,滋潤她的唇,小心翼翼地去捉了她的小舌頭來吸。這麼個大男人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這小舌上,火熱得眸子緊緊盯著懷裡略顯泛紅的嬌顏。
   
    阿煙被吸得僅剩的一點力氣渙散開來,只覺得渾身酥麻,仿佛被這男人吸著血,唇間那點疼痛越發清晰,絲絲縷縷的疼,可是那疼裡又仿佛有點別的什麼,說不清道不明,只恨他吸得不夠,讓她嘗不夠其中滋味,身子便不自覺輕輕扭動了下。
   
    蕭正峰小腹的火一下子就起來了,只恨不得將懷裡著嬌弱的小女人吞到肚子裡藏著,可到底是憐惜她病弱,勉強壓抑下那股燥熱和渴望,低頭用額頭抵著她的,低啞地道:「你剛才睡中一直在胡言亂語。」
   
    阿煙纖弱的身子緊緊貼靠著男人溫熱寬闊的胸膛,想起那夢,心裡竟然泛起酸楚,嬌聲道:
   
    「夫君,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只有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街頭,沒有人能幫我。」
   
    孤身一人的她,真是自己把路走到了盡頭。
   
    其實她有時候會遺憾自己的母親,為什麼那麼多條路,非選擇了一條讓自己和父親都不會好受的路去走。可是現在她忽然明白,這或許就是命,性子就已經決定了命運。她是倔強和驕傲的,於是倔強和驕傲的她,最後只能將自己的路走到盡頭。
   
    蕭正峰心疼地望著她擰起的眉尖,這一刻分明感到這個女子的不安。
   
    他喉嚨動了下,卻沒說出什麼。從那一晚大名山下的茅屋裡,他就知道,這個看起來嬌生慣養的顧煙,心裡其實是無措的,甚至是惶恐的。
   
    這個時候言語仿佛太過蒼白,他看不清楚她的心,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一時竟然升起濃濃的無力感,只恨不得鑽進她的心裡瞧個明白才好。
   
    最後他只能是抬起大手,用溫熱有力的手安撫地輕輕拍著她纖細的背。
   
    阿煙的腦袋在他手心裡輕輕磨蹭了下,黑而亮的眸子定定地望著那個護著自己的男人,軟聲道:
   
    「蕭正峰,你要抱緊我,一輩子都不要放開。」
   
    她的聲音帶著些許哭腔,軟軟的語氣中帶著點任性,讓蕭正峰得一顆心都化在那裡了。
   
    蕭正峰點頭,低啞的聲音鄭重地承諾道:
   
    「好,一輩子都不會放開。」
   
    ----------------
   
    雲封那邊很快將豬手熱好了,便放在食盒裡端過來。蕭正峰此時只著著一個青色中衣,下了榻,親自拿了碗筷來,從那肥嫩噴香的豬手上挾了一小塊來,看著猶自冒著熱氣,自己先吹了吹,這才喂到阿煙口中。
   
    一旁幾個丫鬟見此情景,不免面面相覷,眼看著這麼強健粗獷的一個男子,在榻邊伺候自己姑娘時竟然有這等耐心,實在是讓人感歎不已。
   
    阿煙軟軟地靠在那裡,睜著無辜的眸子,巴巴地望著那塊晶瑩剔透冒著熱氣的豬手肉。
   
    蕭正峰湊過去喂到她口裡,她輕輕咀嚼著。
   
    蕭正峰其實是擔心她吃了後會油膩的,到底是病著的身子,哪裡禁得起這種油膩呢,於是便哄著道:
   
    「吃了這一口,解饞了,喝點牛乳羹好不好?」
   
    阿煙眨眨清澈的眼睛,卻是固執地要求道:「我還要吃。」
   
    蕭正峰看著她竟舔了舔嘴兒,仿佛這物很是好吃的樣子,不免哭笑不得,只覺得這病中的阿煙猶如個小孩子一般,最後也只好點頭笑道:「好,給你吃。」
   
    ----------------
   
    蕭正峰其實是挑了最軟糯的肉塊給阿煙吃的,就這麼一點一點地喂著,阿煙到底是吃了小半個才算滿足。吃飽了後,又喂了半盞牛乳羹,這才重新躺下。
   
    青楓遞上來巾帕,蕭正峰親自幫阿煙擦了擦嘴巴,又幫她漱口過後,自己也躺下了。
   
    其實這個時候天也快亮了,蕭正峰乾脆沒合眼,就這麼守著她。一直到了外面天開始泛白的時候,青楓爬起來煎好了今早的藥,喂給阿煙吃了。
   
    因了昨日這院子中的動靜,又是驚動了廚房的,阿煙病了的消息自然很快傳到了老祖宗耳中。
   
    當下蕭大夫人並幾個媳婦陪著老祖宗親自來看望過了,問了用藥情景,又叮囑了蕭正峰並幾個丫鬟諸般事宜,要她們好生伺候,又安慰了阿煙,只讓她養病。
   
    待老祖宗這邊離開後,蕭家各房的人得了這消息,也都紛紛過來看望,光是早上用膳的這個時候,便有七八撥人過來看望,其中有各房素日熟識的媳婦,也有這些日子阿煙教過的幾個堂侄堂孫輩的。
   
    實在是蕭正峰在蕭家輩分是高的,堂侄媳婦兩把手都數不清的,這些晚輩知道阿煙病了,自然是不好不過來看望的。
   
    一時之間,阿煙這屋子裡真是猶如集市一般分外熱鬧,這邊離開那邊來的,每個都是恭恭敬敬地叫聲九嬸嬸,關懷備至地問候著。蕭正峰看在眼裡,卻是不喜,便對身邊小廝道:「你傳話出去,就說你九少奶奶如今身子弱著,見不得風。」
   
    小廝心領神會,將這話兒傳出去,自此前來探望的人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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