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碼 或 安全提問
 註冊
|註冊|登錄

伊莉討論區

搜索
發表文章前請先閱讀相關版規尊貴會員無限下載附件你準備好成為出色的版主了嗎?
juliamgjulia進擊的巨ntr母乳國中
啟示錄ntraholipred 553裸足少女manor lo援助妊娠山門

休閒聊天興趣交流學術文化旅遊交流飲食交流家庭事務PC GAMETV GAME
熱門線上其他線上感情感性寵物交流家族門派動漫交流貼圖分享BL/GL
音樂世界影視娛樂女性頻道潮流資訊BT下載區GB下載區下載分享短片
電腦資訊數碼產品手機交流交易廣場網站事務長篇小說體育運動時事經濟
上班一族博彩娛樂

[繁]迷宮飯12~15-

(4月新番)[繁]轉生為

[簡]狼與辛香料 Merch

在店內買個飲料也會出

[繁]格林童話變奏曲03

[繁]魔王學院的不適任
長篇小說交流園地出版類言情小說玄幻魔法小說武俠修真小說科幻偵探小說原創言情小說都市小說輕小說
其他小說
查看: 2671|回復: 9
打印上一主題下一主題

[奇幻/魔法/冒險]十文字青 -【薔薇的瑪利亞.五】SEASIDE BLOODEDGE 關閉[複製鏈接]

Rank: 1

帖子
2766
積分
130 點
潛水值
186949 米
跳轉到指定樓層
樓主
發表於 2009-4-17 03:36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如果發覺自己無法使用一些功能或出現問題,請按重新整理一次,並待所有網頁內容完全載入後5秒才進行操作。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21 11:42 PM 編輯


【內容簡介】
神秘人物──路易突然出現於艾爾甸。這名自稱為「暢銷作家」的男子發佈了討伐身價8億達拉之傳說通緝犯「蜥蜴四兄妹」的企畫。瑪利亞和其他ZOO的成員也為了懸賞金而參加,等著他們的又將是什麼樣的風波!?另一方面,城裡發生了異界生物大舉肆虐的異常事態。「世界越來越奇怪了」──人們察覺異變的瞬間,便是偉大意志所主導的實驗開始之時!綻放於異常事態之中的戀情與全新發展!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附件: 你需要登錄才可以下載或查看附件。沒有帳號?註冊
分享分享0收藏收藏0支持支持1
若瀏覽伊莉的時侯發生問題或不正常情況,請使用Internet Explorer(I.E)。

使用道具檢舉

Rank: 1

帖子
2766
積分
130 點
潛水值
186949 米
頭香
發表於 2009-4-21 11:11 PM|只看該作者
若對尊貴或贊助會員有任何疑問,歡迎向我們查詢。我們的即時通或MSN: admin@eyny.com



  aprologue 海浪之聲

  寂寞難耐的時候,只要閉上雙眼傾聽海浪的聲音。

  如此一來,妳就會漸漸融入這個世界。

  妳就不再覺得自己是與世界隔絕的碎片,不再覺得自己是孤單一人。小時候,妳總是這樣療愈寂寞。

  但是,或許有些冷冽的海風,會強行撕開妳心中的傷口。

  傷口——

  傷口這玩意,心中總是有好多道;要多少有多少。

  比如說,妳父親死在這片大海的某處。

  在那之後,妳有段時間甚至無法靠近海邊。

  某一天,妳作了個關於父親的夢。

  夢中妳追逐著父親的幻影,光著腳流著淚在沙灘上徘徊,最後發現他。發現從污穢者的國度前來的少年。

  發現了被放逐的人。

  他如今仍待在妳的身邊。

  入夜了——月的倒影在水面上搖曳。

  他緩緩靠近在沙灘上抱著膝蓋的妳。

  「璐卡——」

  他在妳身旁坐了下來。

  其實妳在等他吧?

  「妳果然在這裡。」他輕輕地撫摸妳的臉頰。

  「好冰,這樣會感冒喔。」

  「沒關係。」妳似乎在鬧脾氣,故意不看他的臉,還作勢揮開他的手。從相識到現在過了四年,他已經十八歲了。當時他就是一位美少年,這印象至今絲毫不曾褪色。烏黑的頭髮、沒有日曬痕跡的雪白肌膚、太過精緻的五官輪廓還有那對火紅色的眼睛,每一處都彷彿是特別訂製的作品。至少在妳心底是這麼想的——跟他比起來,自己真是太平凡了。

  不過,妳並非因為感到自卑而故意不理他。

  妳很清楚——他非常溫柔,所以妳總會說出一些違心之論。

  「我還想在這裡多待一會兒,裡克你先回去吧!」

  「那我在這裡陪妳,直到妳想回去為止。」

  「搞不好會待到早上喔?」

  「嗯。」

  「很冷喔!就算現在還可以忍受,到時候會越來越冷喔?」

  「我沒關係。」

  「因為裡克身體很健壯嘛。」

  「至少比璐卡好啊。」

  「連感冒都不會得,裡克一定是個笨蛋。」

  「或許吧。」

  「笨蛋。裡克才不是笨蛋呢!」

  「到底是還不是啊?」

  「都一樣啦!裡克很笨,但又不是笨蛋。不過——你果然還是笨蛋!」

  妳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只好把臉埋在雙膝之間,閉上嘴悶不吭聲。他也沉默了下來。

  他工作到深夜才回家,一看到妳不在,就一路找到這裡來。

  而妳想讓他找妳,所以才會到這裡來。

  他從不豐讓妳的期待落空。

  妳很明白,他絕對不會背叛妳,妳也總是這麼信任他。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道:

  「妳在想些什麼?」

  「……沒什麼。」

  其實妳心裡的確想著些什麼。

  所以為了矇混過去,妳故意說些別的事情來騙他。

  「我的名字。」

  「名字?」

  「——我在想我的名字。」

  「璐卡?」

  「好討厭喔。我不喜歡這個名字。璐卡聽起來好像男生喔。」

  「會嗎?」

  「會啊!」

  「不過——」

  他的指尖從沙中找到了某個東西,是個貝殼。他站起身,把貝殼丟入海中。

  「我很喜歡喔。因為那是妳的名字啊。」

  妳凝視著貝殼的去向,看著它漸漸沒入浪中,腦海中卻不斷重播著那句話,重播著他的聲音。妳摀住耳朵想制止那聲音,心臟卻好像快要從口中跳出似的開始狂跳,妳只好拚命吞口水。不,妳並不想吞,而是想吐。好想吐出那句話,吐露白己的心意。終於,妳實在忍不住了——

  「騙你的。」

  他回過頭來。

  「——騙你的啦!」

  沒錯。

  妳的確在想。

  想著失去的人。

  還有——不願失去的人。

  「我在想裡克。」

  「想我?」

  面對歪著頭的他,妳越來越焦躁。因為知道焦躁也沒有用,更覺得胸口鬱悶難耐。

  如果就這樣吐露出來,這份心意和話語也會如同那貝殼般,空虛地沉入大海吧。

  即使如此,妳還是無法再壓抑自己的心。妳有種預感,這個預感不知為何從來不曾消失——他有一天一定會離開妳,或許再也不會回來。妳無法阻止那天到來,所以妳想告訴他,即使明白這只會讓他感到困擾,妳也要說出來。

  「我喜歡你。」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4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大陸北部橫貫公路

  「ontheway」


  chapter. 1 旅行就該結伴同行

  印象最深刻的旅行,就是從拉夫雷西亞第三帝國首都太華饒京逃往沙藍德無政府王國,一路被警察隊追趕的旅程;再往前回溯,就是跟許多小孩子一起被押上馬車,從艾爾甸運往人肉市場的過程,那或許也算是種旅行;再來就是趁夜脫逃,和父母三人輾轉來到艾爾甸的艱辛旅途。

  不論如何,旅行都沒讓我留下什麼美好的回憶,尤其是馬車——因為被迫當子爵的奴僕時,我們總是搭乘馬車行動。

  我討厭馬車上的顛簸。一坐進有屋頂的車廂,總覺得子爵的香水味又回到身邊,害我忍不住想捏住鼻子停止呼吸。馬車真的很討人厭。我不想再旅行了,一直待在艾爾甸就好。我在艾爾甸出生,總有一天也會死在這裡,在這片父母過世的土地上死去。我曾覺得這樣就夠了。

  不過,如果是現在這樣的旅行,感覺好像——也不賴。

  連結艾爾甸和傑德裡的高速馬車——飛翔列車,只需要短短十天左右即可移動大約一千五百切爾美迪爾的距離。而且這輛集機械技術之大成的馬車行駛時幾乎不會震動,舒適性出類拔萃。

  一輛飛翔列車可以供二十四人乘坐,這次只由七個人包下來,所以無論在空間上或心情上都相當悠閒自在。可以從前面一樓座位的大窗戶向外眺望風景殺時間,看膩了也可以隨便找人閒聊;想睡覺就到後面二樓的臥鋪躺下來蓋著毛毯休息,如果肚子餓了,食物也早已準備齊全,就連零食都買了一大堆。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在這裡。

  「瑪利亞羅斯,你幹什麼啊?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一個人在那裡偷笑。」

  「我才沒有偷笑,倒是你老是一臉受驚嚇的表情呢!」

  「魚(咦)!?你想說是這種表情對吧?呿!老愛講這種無聊的諧音笑話。」

  「是你自己說的……」

  「還不是你引誘老子的!」

  「然後呢,魚的反應是?」

  「喔!就被技術好的釣師完美地釣上了啊,還活跳跳的呢!那誘餌看起來就跟活生生的一樣啊!真是的,就這樣給騙去啦!被擺了一道啊!話說回來,是時候該來人阻止老子了吧?」

  「嗯……傑德裡的魚很鮮美喔。」這趟旅行的發起人多瑪德君終於伸出援手,卻像是開錯方向的救難船。「在艾爾甸很難買到活魚啊,所以要吃生魚片還是得到傑德裡。」

  「生魚片是啥啊?」

  「把魚殺好切片,沾著醬油和芥末生吃。」

  「咦咦?生吃?這樣不會吃壞肚子嗎?」

  「……在靠海的城市……都是……這樣吃魚的……好像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喔……」

  「哦,原來如此。可是那還不如拿給莎菲妮亞好好烹調來得美味呢。」

  「我也斥,直接把魚稱吃,好像有點可怕。」

  「不管怎樣,反正老子也不太吃魚啦!這是當然的吧?怎麼可以同類相殘咧!哇哈哈哈哈哈哈……拜託!不要故意忽視老子啦……拜託啦……」

  「自作自受。」

  「哇!皮普!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麼難的詞啊?」

  「會走路的,自作自受,在眼前出現,當然學會。」

  卡塔力被皮巴涅魯當面指責,只能不雅地扭來扭去,看來就連不常表現出感情的皮巴涅魯都樂在其中。而多瑪德君之前在泉裡決戰中非常活躍並成為世人話題,讓他覺得很煩所以一直窩在家裡不出門,不過現在看來心情也不錯。對莎菲妮亞而言,雖然有很多閒雜人等跟著,但是能夠跟多瑪德君一起旅行,就讓她開心極了。更不用說卡塔力隨時都處於莫名其妙的興奮狀態,由莉卡只要跟大家在一起就會一直展露笑顏。瑪利亞羅斯也是,滿心期待著這次能夠一掃過去對旅行的壞印象。

  在這一行人中只有一個例外,他那遠比多瑪德君還要高大的身軀窩在窗邊的座位,茫然地望著外頭的景色。

  歎氣——接著還是歎氣。

  在瑪利亞羅斯看來,他會與大家結伴同行這件事本身就有點不可思議。他原本就不是個好相處的男人。雖然不是很清楚詳情,但他過去好像曾被傑德裡的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神殿放逐,所以那裡對他而言也不是個會發生什麼好事的地方,結果就變成這副德性。那一身肌肉和鬍子就夠讓人煩躁了,現在又加入了憂鬱的痛苦精華,礙眼的程度更是無人能敵。

  「唉,你就別管鬍子了。」多瑪德君似乎注意到瑪利亞羅斯的視線,他瞥了鬍子一眼,稍微歪了歪嘴角。「別看鬍子那樣,他也遇過很多事呢。」

  「……很多事是指?」

  「唉呀,我記得以前好像聽這傢伙提過,不過現在忘光了。」

  「這種事情好歹要記一下吧?既然都特別提了,應該是很重要的事啊?」

  「是這樣嗎?」

  「我是這樣想的。話說回來,大多數的人應該都會這樣想吧?」

  「唔,我是少數派嗎?可是,嗯,我是不會說『過去的事情都無所謂了』這種話啦,不過現在和未來還是比較重要吧?我對於鬍子曾經做過什麼可是一點都不感興趣,反正我認識的是現在的他。對你們其他人也一樣。本來嘛,昨天吃了什麼,我馬上就忘光光了。重要的是接下來要吃什麼才對。」

  「為什麼會跟吃東西有關呢?」

  「嘻嘻嘻。」

  多瑪德君瞇著眼,發出跟他不搭的奸笑聲。

  瑪利亞羅斯看著他笑起來的樣子,突然想到一件事。

  或許多瑪德君不擅長笑也說不定。

  雖然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這麼想,但是多瑪德君必定也有一段無法避免也難以改變、經年累月堆積而成的過去。每個人應該都有吧?其中一定也有慘不忍睹的骯髒點滴——至少瑪利亞羅斯就有。鬍子應該也有類似的過去吧?但多瑪德君不會只是裝作沒看到,而是就算知道了,也只會說:「是喔?那又怎樣?」

  「……真是敗給他了……」

  瑪利亞羅斯偷偷地喃喃自語,沒讓任何人聽到。

  真是敗給他了。雖然心裡明白這不是什麼誰輸誰贏的問題,但還是甘拜下風。

  太自在了。

  能夠加入ZOO,真是太好了。

  只要一有機會,這種感歎就會一遍又一遍地湧上心頭。

  簡直就到了有點……啊不,是非常可怕的程度。

  因為自己從未想過,竟然有一天能有這樣完美——雖然這種話絕對說不出口——的同伴們陪在身邊,過著終日歡笑的日子。

  昨天,在大家熟睡而陷入一片寂靜的馬車內,我偷偷地哭了。

  能夠活到現在,我真的打從心底覺得感激。

  父親、母親,謝謝你們。真的非常感謝。應該……是你們生下我,並且細心撫養我長大。過去我的確曾經好幾次覺得既然如此寧可不要出生,但我現在要收回那種想法。真的很抱歉。我不會再那樣想了。

  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對自己的人生感到後悔。雖然有很多想捨棄的過去,但我決定要好好珍惜這一瞬間。然後在臨死前——無論到時候有多殘酷,有多痛苦,有多可怕,我將會從胸口深處取出這溫暖的瞬間,心中想著「啊,太好了……」然後靜靜地闔上雙眼。

  「你又在偷笑啦!」

  「嗯。」

  我這回不否定了。這讓卡塔力那張原本就很奇特的臉上,露出了更加奇妙的表情。

  「幹嘛?你之所以在偷笑——該不會是因為想到那個老頭的遺產吧?」

  「你是說我因為有錢拿而偷笑嗎?」

  「因為——你,超愛錢的不是嗎?」

  「我是很喜歡啊!錢是這個世界上我第二喜歡的東西。」

  「咦?第二?那第一咧?」

  「秘密。」

  「耍詐啦啊啊啊……!什麼嘛,告訴老子啦!不然老子會在意到晚上睡不著啦!如果老子睡不著而死,你要怎麼負責?」

  「嗯——這樣吧……幫你辦個簡樸的葬禮如何?」

  「葬禮咧!而且竟然還是簡樸的!」

  「不然你想要豪華的葬禮嗎?反正那跟你也不配啊?」

  「不用了!老子死後只要把骨灰灑到大海裡就好!這樣靈魂和肉體都能回歸故鄉嘛!不過老子可不是魚喔,蠢蛋!」

  「不過……」無視獨自吵鬧的卡塔力,莎菲妮亞淡淡地笑著。「好久沒有……見到裘克先生了呢。雖然……我至今……只見過他三次而已……」

  「妳是說強.傑克.頓.裘克嗎?」瑪利亞羅斯想起促成這趟旅行的書信內容。久未露面的多瑪德君出現在ZOO辦公室時,手裡就是拿著這封字跡雖然優美,內容卻只交代要事而感覺很冷淡的信。「是說……那個人真的不要緊嗎?信上寫著『敝人身染重病,來日無多』耶?」

  「因為他那個人的病就是每次都說自己生病啊……」多瑪德君聳聳肩,露出苦笑。「之前好幾次接到通知後就冒冒失失地出發,但是當我們到達時,他都一副沒事的模樣。他原本就不是那麼容易掛掉的傢伙嘛。雖然你大概會覺得很遺憾,不過要他的財產變成遺產,還有得等呢。」

  「不……所以說我並沒有貪圖他的遺產啊!」

  多瑪德君給大家看的信上確實寫著『想與各位商討關於敝人龐大財產該如何分配的問題。請立即前來敝人在傑德裡的別墅……』瑪利亞羅斯當然不可能完全當真,畢竟他可沒貪得無厭到想繼承連見都沒見過的人留下來的遺產。

  當然,如果人家說要給,自然沒有理由拒絕。話雖如此,連個面都沒見過,也不可能發生這種好事吧。好歹大家隸屬於同一族,還是先見面再說吧。看來對方似乎偶爾才會來艾爾甸一趟,因此絕對不能錯過這次去拜訪的大好機會。只要趁這次和對方混熟,反正自己還年輕,對方一定會先過世;如此一來——不不不,那就先別考慮了。

  「我可是第一次到傑德裡啊!老實說,我這輩子還沒看過幾次海呢。啊——好期待喔。雖然有點害怕,不過我也很想吃生魚片呢!啊——真令人期待。」

  「難道只有老子覺得你這些話聽起來很沒誠意嗎?」

  「只有你會這麼想吧?我可是很真心誠意地說這些話呢。啊——好想趕快看到海喔——」

  「既然這樣,如果斥在溫暖一點的季節來也許比較好。現在海水都冷到不能游泳了吧?」

  「啊!不行,我可不游泳。」

  「……瑪利亞……莫非你是旱鴨子……?」

  「咦?不,不是啦。我不太喜歡……那個……曬太陽什麼的。因為我的皮膚很脆弱,馬上就會曬傷。」

  「……那,我也是……應該說,我不好意思……穿泳裝……」

  「為啥?莎菲妮亞穿泳裝一定很可愛吧!沒什麼好害羞的吧?多瑪德君,是不是?」

  「嗯?泳裝?我都穿緊身三角泳褲。」

  「……沒人間你愛穿哪種泳褲——啊!等、等等、由莉卡妳看,莎菲妮亞她臉上都冒出蒸汽啦!蒸汽!」

  「糟了!莎菲妮亞!妳還好嗎?」

  「……緊,緊身三角……沒、沒問題……的……對不起……我真的,沒事……」

  「我、泳褲,是兜襠布。」

  「——啊,皮巴涅魯,你用不著公開這麼私密的事情讓大家知道。咦?兜襠布……?」

  「哈哈哈!象徵男子漢的兜襠布!跟老子一樣咧。這可是出自第七代兵衛辰己的特別訂製款喔!」

  「……皮巴涅魯,下次去買別的吧。我陪你一起挑。」

  「好。」

  兜襠布,這恐怕是卡塔力逼他穿的吧?皮巴涅魯好像也不太喜歡兜襠布,點了點頭答應,眼神也變得溫和多了。

  話說回來,雖然大家總是像這樣熱烈討論著無聊的話題,但是今天卻有些不同。旅行——讓皮巴涅魯的話變多、莎菲妮亞的妄想力大增、由莉卡和卡塔力更有精神、鬍子變憂鬱,也讓走在艾爾甸的路上老是被指指點點、被自負的傢伙指名單挑、被想揚名立萬的壞人攻擊的多瑪德君得以脫離這樣的窘境。至於瑪利亞羅斯,也因為旅行而來到亞濟安、王龍的荊王之類變態跟蹤狂無法觸及的地方。這麼說來,皮巴涅魯也飽受S*K的飛燕騷擾,應該覺得很厭煩吧。



  解放感。我們不受任何束縛,至少現在是完全自由的。

  大家在ZOO辦公室讀完信後,多瑪德君這麼說道:「所以——我決定去傑德裡一趟。沒有事的成員就一起去,旅費我出。對了,瑪利亞一定得參加喔。因為裘克這傢伙好歹算是ZOO的一員,我想你們還是見見面比較好。唉,雖然傑德裡不算近,但老是待在家裡等那群人的熱潮退去,我也有點膩了。反正有一段時間沒離開艾爾甸,這正是好時機。」

  雖然這麼說,但光是交通往返就要二十天以上,再加上停留在傑德裡的時間,等於必須離開艾爾甸一巡月左右。一想到這裡,老實說就讓人有點猶豫。自己對旅行本來就沒什麼好感,又擔心搭乘交通工具時會無聊……總之當時考慮了很多。

  但是現在的瑪利亞羅斯覺得,幸好自己參加了這趟旅程。

  那些沉重、礙事、束縛著自己的手銬腳鐐似乎都隨著遠離艾爾甸而漸漸脫落了。

  順道一提,瑪利亞羅斯當然沒對那個差勁透頂的腳鐐說一聲就離開了。雖然有機會告訴他,但是沒理由得特別跟他交代行蹤。那傢伙現在不知道在幹什麼?一定邊碎碎念著「不在不在找不到人一邊到處尋找白己吧?那傢伙知道我和多瑪德君的家在哪裡,說不定馬上就會發現我人不在艾爾甸。如果真是這樣,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

  ——能不能乾脆就這樣忘了我呢?

  反正他有張很受女孩子歡迎的臉,去交個女朋友不就得了?只要拿出追求我的態度、熱情、還有奉獻精神用在其他人身上——雖然有人受不了,但是鐵定有不少人很吃這套。

  或許我該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吧?跟他說:「我可以跟你當朋友,但是絕不可能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老實說,我也不是很瞭解什麼進一步退一步的,所以不見得能好好跟他說清楚。

  既然如此,還是不要再見面比較好。

  就算是那傢伙,也該清醒了吧?不過那傢伙是個笨蛋,無藥可救的大笨蛋。明明只要喜歡上其他比我更好的人就得了嘛!這樣對兩人都好,再繼續也只會痛苦罷了,而且我也不怎麼想讓他痛苦啊!

  我並不想傷害別人。

  只是因為我不想受到傷害罷了。

  我不想讓任何人看見——這道傷口。

  不再往前、不要深究、不要揭露、就這樣靜靜地一直放在身邊就好。

  我覺得這樣真的很奢侈,但是這裡就有我渴求的東西。ZOO的夥伴們大概都懷著很深、很深、很深的傷口,正因為能互相諒解,所以不會強行幫對方療傷。當你決定帶著永遠無法癒合、會一輩子感到疼痛的傷口往前邁進時,他們的背影就成了目標。偶爾失敗氣餒時,他們就會一句話也不問地轉過頭,向你伸出雙手。

  我也想這麼做。

  雖然現在的我力有未逮,但希望總有一天能夠成為這樣的人。

  諷刺的是,那傢伙曾經對我說:「你該待在ZOO裡。」

  我受到你的鼓舞,也打從心底感謝你;但是今後我一定會傷害你,而你也會傷害我。在那件事之後我曾想過,如果你是我的夥伴就好了。但你不是,你有你自己的夥伴——〈午餐時間〉。你有相信你、喜歡你、願意陪伴你的夥伴,所以我們的道路恐怕完全不同,各有各的路要走。希望你可以發現這一點。雖然會有些寂寞,但只要活著,就能夠往前邁進。

  下次見面時,好好說再見吧。

  要笑著說喔。

  ——不知為何,一想到這兒就覺得胸口一緊,有如心臟用力收縮一般。

  不過,當這趟旅程結束時,自己一定可以坦然以對吧?

  對我而言,這趟旅行是必需的。

  為了要往前更邁進一步。

  因此,雖然我不是多瑪德君,但這對我而言也正是個好時機。

  「鬍子!」

  隨著這聲叫喚,一陣風突然吹進來,可想而知頭髮也被吹得亂成一團。

  仔細一看,被多瑪德君叫住的鬍子已經把窗戶全部打開,大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在他身旁探出頭的則是卡塔力。多瑪德君才剛抓起收在劍鞘中的大劍站起來,皮巴涅魯早已擺出備戰姿勢,隨時等待主人的命令;由莉卡、莎菲妮亞還有瑪利亞羅斯當然也是。車廂前面的小窗隨後打開,這輛飛行列車十三號車的三位駕駛之一——亞良吉斯·羅這才從中露出一張寫滿倒楣的臉。

  「各位乘客,你們運氣真差啊。我們遇到馬賊了。這個白底上印著藍色右腳的旗幟,應該是〈疾走之團〉吧!可是他們通常都以大批的商旅團為目標啊?難道剛好最近沒什麼收入嗎?可別指望把全部財產交出來就能安然無恙啊,因為他們不只愛錢,更愛燒殺擄掠。總之,幾位美女還是先做好心理準備吧。」

  「沒這個必要。」

  多瑪德君若無其事地這麼說,並以眼神向莎菲妮亞打暗號。莎菲妮亞雖然因亞良吉斯.羅那句「運氣真差」而沮喪,仍輕輕點了點頭,躲在鬍子和卡塔力的中間,馬上開始進入特殊的精神集中狀態。一樓前面的座位兩側各有三面窗戶,鬍子他們緊貼著右側正中央的窗戶,多瑪德君和皮巴涅魯站在右側後面的窗戶旁,瑪利亞羅斯和由莉卡則站左側正中央的窗戶旁備戰。原來如此,看得一清二楚。一群馬追了過來——當然,有人騎在上頭。「——十……不,人數更多。應該有十五人吧?」「這邊有三十人左右。」也就是說,如果相信卡塔力那對半魚眼,一共約有五十人左右吧?瑪利亞羅斯用舌尖舔舔雙唇,手伸向腰帶上的封盒,打開盒蓋取出小瓶。

  「……喂喂,你們這群人到底想幹嘛?這樣太亂來了。對方不但有五十人左右,而且全部都騎馬耶。我們逃也逃不掉啦,即使跟他們作戰……」

  「你們不用擔心,只要乖乖駕駛馬車就好。我們馬上就搞定。」

  多瑪德君似乎沒有拔劍的意思。雖然他的表情不算是很輕鬆,卻也絲毫不顯得緊張。他再度面對亞良吉斯·羅時展露的表情,也沉穩到跟這個場合一點都不搭。

  「話說回來,為什麼你知道他們的旗幟圖案是白底上有藍色『右腳』?在我看來,那只像只鞋子。有分左右嗎?」

  「這種事情怎樣都沒差啦!你腦筋有問題嗎!這種狀況下竟然還有空關心那是右腳還是左腳還是鞋——」

  「說得也是。」

  就在多瑪德君揚眉輕輕搖頭的瞬間,莎菲妮亞開始吟唱咒文。瑪利亞羅斯也同時朝追擊而來的馬群丟出三瓶哈蕾慕.戈登炸藥。一、二、三,轟咚!雖然只有最前方約三匹馬直接被擊中,但有許多人受到波及,紛紛落馬。如此一來這邊應該算搞定,接下來就換另一側處理了。「——Agnes妄Sigrusf螻MazZRezZKazzPazz·早世跳梁魍魎荒涼緋Cong贗Rey眩保明功明定明輕妙功名唱名卿SamErD」

  從瑪利亞羅斯所站之處看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當吟唱結束後不久,馬車——應該說是地面開始搖晃,只見後方頓時出現光柱,也聽到巨大聲響。單只是這樣,就大概能推測發生了什麼事。不管怎麼說,那個爆炸聲之大,瑪利亞羅斯的炸彈根本比不上。咒文也很長,可以想見那一定是強力的魔術。雖然不清楚後面災情如何,但如果對方還硬要追上來,與其說是毅力十足,不如說他們只是單純的蠢蛋罷了。實際上,這一側沒受傷的騎士都急忙折返回去,而失去坐騎的人也拖著殘破的身子逃走了。

  「雖然還是不知道那是右腳或左腳,不過以後大概也沒機會再見到這面旗幟了。」

  多瑪德君撫著下巴,再度望向窗外。

  「……真是轟轟烈烈啊,莎菲妮亞。」

  「對……對不起……新的魔術……有點……難控制力道……」

  「啊,你們……到底是……」

  亞良吉斯.羅在小窗子後瞪大雙眼,露出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

  瑪利亞羅斯朝他聳聳肩,簡短地回答:

  「我們只是普通的旅客罷了。」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4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赤足地區

  「裘克的別墅」


  chapter. 2 裘克

  關於「山丘上那棟別墅」的許多謠言,從以前就流傳至今。

  畢竟這裡並非高地的高級住宅街時尚城區,而是屬於舊市鎮的赤足地區。只是那棟位於小山丘上、能夠俯瞰海岸的優雅別墅跟週遭的風景格格不入,會讓人誤以為自己走錯地方。儘管看起來像是近十年內蓋好的房子,但由於房子四周被圍欄框起的腹地實在太廣,還真難以判斷裡頭到底有沒有人住。

  不過,似乎有人曾在深夜裡撞見穿著很有貴族風格的男人,帶著絕世美女從屋內走出來;也有謠言指出,一群面貌兇惡的男人似乎在別墅內舉行可疑的聚會。其中——不,應該說那位貴族打扮的男人,其實是吸取活人鮮血的怪物,而那位美女正是他的手下。許多人都繪聲繪影地流傳類似這般的謠言,結果卻沒人打聽到真相。即使到現在,也沒人知道確切的事實。

  「蓋這棟別墅的人就是安佐先生嗎?」

  「是啊。」

  在別墅的門廊下頷首回應裡克的,正是安佐·潘卡羅。他一頭白髮,長相極為兇惡。滿是深刻皺紋的容貌乍看下比實際年齡六十二歲還老,不過那都是他經歷過悲壯人生後留下的痕跡吧。

  然而他並未真的老態龍鍾。雖然左腳因舊傷而有些跛,但必要時,他能做的可不只是保護自己而已。向他挑戰時如果沒有相當的覺悟,別說想加害於他,恐怕只會被打得落花流水罷了。因此安佐·潘卡羅一貫的主張,就是自己不需要友人的照料與護衛。但立場終究只是立場,不管本人再怎麼堅持,周圍的人也不會同意的。

  畢竟安佐.潘卡羅是傑德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潘卡羅家族首領。

  「如果沒有這棟別墅的主人,我應該活不到現在吧?他是我的大恩人——但每當我這麼說,他就會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我只好以友相稱。所以當我聽說他想要一棟可以看海的房子時,就自作主張找地方蓋了這棟別墅。」

  「自作主張,是嗎?不是他拜託你的嗎?」

  「他不是會拜託別人的男人啊!不過倒是很乾脆地接受了這棟別墅。其實我那時很擔心會被他拒絕,所以當下可真是鬆了口氣呢。」

  大家都相信安佐.潘卡羅有兩張截然不同的臉。面對敵人時有如無情惡鬼的面容,以及面對夥伴時如慈父般的容顏。不過,裡克彷彿看到了第三張臉——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思念友人的男子漢容顏呢?他畢竟也是人,會這樣或許也理所當然。身為維繫家族的家長以及擁有數百位義子的父親,他那毫不畏懼、不為所動、總是嚴肅中帶有溫柔、其實比任何人都孤獨的男子漢側臉,如今卻顯得十分平易近人,甚至教人不由得萌生親切感。

  「嗯?裡克,怎麼了?」

  「……沒事,沒什麼。但我還是覺得只有我和卡爾羅先生兩人擔任護衛,實在太危險了。」

  「卡爾羅的武藝高超。而被卡爾羅看上的你,雖然年紀輕輕卻值得信賴。如果我老帶著一大群人行動反而太過招搖,彷彿在說『快來攻擊我』。卡爾羅,你不這麼覺得嗎?」

  「我之前說了好幾次,我和裡克意見相同。」

  卡爾羅.博西有著一頭帶有金色光澤的栗色整齊短髮,右邊是單眼皮而左邊卻是雙眼皮的眼眸有如老鷹般銳利,個子很高,今年三十一歲。自從他十七歲那年成為安佐.潘卡羅的義子加入家族以來,就如父親的手足般賣命,如今被視為親信中的親信。

  「自從那群奇怪的人佔據奧斯特羅斯神殿以來,總覺得處處充斥戰火的惡臭。可以的話,我甚至希望老爸能待在家裡不出門。」

  「人啊,該死的時候再怎麼掙扎還是難逃一死。想違抗命運也只是徒勞無功罷了。」

  「不管是不是命運,您若現在過世,可是會讓人大傷腦筋啊。」

  「也對。還有很多問題得在我死前整頓好,對吧?」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這話題就到此為止。我遲早得一個人解決,而且這並不是在探望朋友前應該考慮的事。」安佐搖搖頭,朝大門伸出手卻又停了下來,朝裡克與卡爾羅眨了眨眼。「唉,反正一定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他這個老毛病才比較像病哩!」

  「——你這個老鬼實在太失敬了。看到臥病在床的人,劈頭第一句話竟然是『你看起來很健康?.』這什麼意思嘛!」

  走進安佐.潘卡羅友人的寢室,整個房間雖不華麗卻相當氣派,看起來就像是鋪張浪費的人會住的房間。

  不論是床鋪、傢俱或內部裝潢,即使是沒什麼審美眼光的裡克來看,都能馬上明白房內淨是昂貴的高級品。而且每件物品的存在都是如此地理所當然,絲毫不會讓人感到不快。

  被這些高級到一聽說價格眼珠都會跳出來的物品包圍,在鋪著絲絹的床上只坐起身的屋主,果然也散發出某種高貴的氣質。

  或許是因為剛剛才聽說安佐救命恩人的故事吧?總覺得這位留著及肩黑髮、八字鬍與下巴鬍子都整理得相當有型的男子,一定不只是外貌所見的模樣。那雙黑中帶藍的雙眸深處,到底隱藏了什麼?一言以蔽之,他必定不是等閒之輩。

  強.傑克.頓.裘克。

  雖然他確實比六十二歲的安佐年輕,但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五十幾歲的人,即使說他只有四十幾或是三十幾歲也都不奇怪。儘管看起來的確不到像是二十幾歲的地步,但他的外貌正如安佐所說——「看起來很健康℉氣色雖然不甚紅潤,肌膚卻有彈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他的雙眸散發出少年般堅強的光芒,但彷彿凝視著闇黑深處般,總覺得有些陰沉。

  就男性而言他有點不夠精悍,但又不似女性般優美;嘴巴有點小,但整體可稱得上是美男子。他的五官輪廓令人印象深刻,只要看過一次就很難忘記。

  「不過——」安佐坐在友人床邊的椅子上,裡克和卡爾羅則坐在離床鋪有些距離的沙發上,因此如果不轉頭就看不到那兩個人。裡克總是不白主地想偷瞄頓.裘克。或許是他那難以捉摸的存在感害的吧。「你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大礙,真是太好了。因為照理來說,我應該會比你先走才對啊!如果出了什麼差錯讓我得先送你上路,我一定要逮住命運那傢伙抗議一頓才行。」

  「哼!即使想違抗命運也只是徒勞無功罷了——這不是你的口頭禪嗎?」

  「徒勞無功也好,丟人現眼也罷,這世上還是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啊!」

  「什麼不得不做的事情!你是白癡嗎?你就別管我,只要考慮你那個可愛到不行的家族就好啦!重點是我對你和全世界的男人都厭惡至極,你明明很清楚這點,卻帶了一個眼神兇惡的傢伙跟一個小鬼來?你這不機靈的混帳!還有,你那頭白髮是裝飾品嗎?這頂頭盔還真是逼真咧,簡直就是職業級的水準。到底是誰的作品?下次介紹給我認識吧!在那之前,給我回去好好反省反省,為什麼連貼心點帶一兩位美女來探病都做不到!」

  「你身邊已經有克羅蒂亞小姐了不是嗎?」

  「她可是女僕耶!」

  「看起來不像。」

  「你的眼睛壞掉了嗎?」

  「的確有點老花,不過看遠處可是很清楚喔。」

  「既然這樣,那就是頭盔裡的東西壞掉了吧?」

  「如果真是這樣,我得快點去隱居才是。」

  「然後讓懦弱的長男、愛錢小氣加肚量狹窄的次男和單純白癡的三男繼承你的位置,從此拿著酒杯閉上嘴看潘卡羅家族瓦解的戲碼上演嗎?唔,這也不賴。還真是愉快的老年生活呢!」

  「你別這麼說,我可是很煩惱的。」

  「哼!安佐.潘卡羅,語言這種東西可得正確使用啊。要我來說,你才不煩惱呢,一點也不。你不是煩惱,只是迷惑吧。」

  「我倒是很意外會被你指責關於用字遣詞的問題。」

  「話語發自內心。我總是用最適切的方式表達內心的想法,所謂的正確不過如此。更何況對我來說如果不正確,一切都會淪為誤解。你想說自己的兒子沒那個器量是吧?既然如此,讓別人繼承不就得了。」

  「你以為這種事很簡單嗎?」

  「至少這是只有你辦得到的事情。你不是已經有人選了嗎?」

  頓.裘克不經意地瞄了卡爾羅一眼,一臉小孩子在庭院中發現寶藏般的表情。卡爾羅雖然覺得不好意思而別開視線,但安佐.潘卡羅卻沒有否定裘克的話。

  「——或許正如你所說的吧。本來嘛,會為這種事情煩惱,或許就是衰老的證據。」

  「每個人都會老死啊,有時候甚至連衰老的機會都沒有就死於非命。膽小鬼啊,無須恐懼,你的生命從一開始就只為了凋零而生。」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豁達。」

  「蠢蛋,這可不是豁達,而是毫不留情地將我們這群弱者打得粉身碎骨的真實啊!」

  「你的意思是,在真實面前也只能俯首稱臣嗎?」

  「我可是有打贏它的方法喔。」

  「反正就算請你告訴我,你也會叫我自己想吧?」

  「廢話!你不是比我白活了好幾年嗎?愚者啊,你在那漫長的人生中,連一小撮智慧也沒得到嗎?」

  「……也不是沒有……吧?」

  正當安佐低頭喃喃自語時,突然傳來敲門聲,一位拿著托盤的女性走進寢室。雖然裡克剛剛在大門口看見她來應門時就已大吃一驚,現在依舊忍不住停止呼吸。

  她的雙眸閃爍著光輝,頭上戴著耀眼的王冠——這些當然都只是比喻,但她那隨著光線角度不同,時而呈現金色時而反射出銀色的雙瞳和長髮,也只有這樣的比喻才足以形容。

  她的容貌好像隨時都會損毀般細緻,甚至讓人不禁懷疑她不是人而是別的生物。她有著悲傷的眼神和哀怨緊閉的雙唇,儘管如此,卻隱約透露出內心的堅強。

  總而言之,可說是美若天仙。她身著黑、紅、白三色的連身圍裙、襯衫和頭飾,上頭繡著象徵紙牌小丑的徽章,雖然整體設計看起來有點奇特,卻相當適合她。不,應該說無論什麼樣的衣服,只要穿在她身上都能將價值拉高到極限吧。

  「小女子前來奉茶。」

  讓如此美麗的女性奉茶,總覺得心底過意不去。不只裡克這樣覺得,就連卡爾羅也這麼想。看著平時冷靜沉著的卡爾羅從沙發起身到一半又慌慌張張坐回去的模樣,感覺有點好笑。

  「……麻煩妳了,真不好意思。」

  「一點粗茶,不成敬意。希望合各位的口。」

  「不,快別這麼說。」

  既然是潘卡羅家族的少主,自然很受女孩子歡迎。卡爾羅雖然眼神兇惡,但畢竟是有男子氣概的類型,女孩子不會就這樣放過他。雖然沒聽說他有固定的女友,但應該多少有些風流韻事。儘管如此,卡爾羅在她面前就像初戀的小夥子一般。然而,她的神情卻絲毫沒有改變,真是個堅定到令人目眩的女孩。

  「克羅蒂亞……」

  只有望著強.傑克.頓.裘克時,她的眼神是不一樣的。

  「我不要茶,要酒。拿酒來,五十二年的阿帕羅馬帝還有吧?」

  「遵命。」

  裡克沒有錯過那一刻。克羅蒂亞低頭回答之前——儘管只有一剎那,她那美麗精緻的臉蛋還是因某種情感而容光煥發。那是有些吃驚、彷彿在強忍些什麼——卻又無限愛憐的女性神情。

  「唉唉,大白天就開始喝酒啊?」安佐故意歎了口氣。「強.傑克.頓.裘克,你好歹是個病人吧?克羅蒂亞小姐也真是的,他的話妳用不著一一照辦啊,妳又不是他的僕人。」

  「我正是主人的女僕。」

  「你看,她本人都這麼說了喔?」頓.裘克朝克羅蒂亞揮了揮手趕她走。「好了,去端酒來,快點。安佐,你也給我一起喝。光陰一去不復返,人生苦短。儘管開懷暢飲名酒,大啖山珍海味,玩殘各方佳麗,向敵人大開殺戒,沉溺在財寶之海即可。不管如何滿心貪慾、身陷污濁或是犯下大罪,我們早晚終將一死,灰飛煙滅,沒什麼好恐懼的。安佐.潘卡羅,你只要以那雙萎縮的腿像過去般踐踏一切即可。如果你敢說辦不到這種丟臉的話,就在我面前低頭跪下!看在過去的情誼,我會立刻把你的頭砍下來。」

  結果——頓.裘克和安佐開了五瓶酒,卡爾羅也因無法拒絕而喝了一點,裡克則又是果汁又是茶地把肚子喝得飽飽的。

  安佐是酒國英雄,即使喝再多也不會爛醉,但是今天卻喝到腳步有些遲鈍。或許和朋友一起

  舉杯交歡的酒,就是有這麼一點不同。裡克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名滿天下的安佐.潘卡羅竟然被罵得狗血淋頭,不過當事者卻顯得相當開心,而裡克不知為何也沒有一絲不快。根據陪安佐來拜訪頓.裘克好幾次的卡爾羅所言,每次都是這種情形。

  「那個人啊,如果真的如他自己所說——可算是真正的貴族。」

  在夕陽西下的歸途上,安佐如此評論著頓·裘克。

  「我不清楚他的本性如何,就連本名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是天生的貴族。他天生與卑屈無緣,不會為任何事情阿諛諂媚,不害怕、不膽怯、不服從,自由奔放、難以捉摸、任性自我,雖冷酷卻滿懷慈悲。雖然我對自己的人生並不後悔,但偶爾也希望能像他一樣生活。」

  「裘克這個名字果然是假名吧?他好像還自稱伯爵?」

  看來卡爾羅好像不大喜歡頓.裘克……應該說他很不擅長應付這種人吧?總是板著一張臉的卡爾羅讓人難以揣測他的喜好,但是對於頓.裘克,他擺明就是抱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安佐大概也察覺到這一點了吧?但是他反而故意以捉弄的口吻回應,看得出安佐今天真的很開心。

  「你跟他玩過一次牌就會明白了。你大概贏不了吧?」

  「為什麼?」

  「鬼牌一定會出現在他那一方。」

  「他會出老千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就是世界第一的魔術師了。就算閉著眼睛,完全不動手,小丑還是會幫他的忙。」

  「他到底是哪門子的伯爵啊?」

  「對我而言,他可是小丑喔。」

  安佐突然停下腳步,凝視地面好一會兒,才抬頭仰望夕陽西下的天空。

  「卡爾羅——我想通了。我要完成只有我辦得到而且必須做的事情。」

  「旦走。」

  「如果我現在命令你去死,你會照辦嗎?」

  「我會去死。」

  「是嗎?」安佐歎了一口氣,喃喃地說著「這樣啊……」接著慢慢回過頭。「如果是烏果或尼諾,一定不會這樣回答;奇羅就不知道了。身為么子的他,壓力一定很大吧?比起親兄弟,他好像還跟你比較親近。」

  「老爸……」

  「這事由我來決定!」安佐.潘卡羅那有點沙啞的聲音,果決而強勁地迴響著。「不管聽了誰的意見,反正除了我以外沒人可以決定。不管是哪種選擇,都得在我歸西前整頓好,若誰有異議,就算使用暴力也要叫他遵從。如果還不聽話,那只好排除他。本家族已經不再只屬於我們自己,我們有責任照顧赤足地區所有女性和孩童明目的生活。繼承者是誰都無所謂,只要能善盡職責就好。不能理解這一點的人沒有資格統率家族,就這麼簡單。」

  潘卡羅家族是紅線地區的統治者——這大概是住在傑德裡的人都有的共識,但實際上不只是如此。

  裡克四年前才來到這裡,所以不太清楚過去的事情,至少現今的潘卡羅家族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雖然與舒舒服服地住在時尚城區與亞斯帕地區的人無關,但對於赤足區的人而言,提供工作機會的正是潘卡羅家族。雖說大多是在紅線地區的風月場所或酒店裡工作,也有部分是在碼頭或名人街上當雜工;但不管是哪一種,都比沒有工作要好。如果後面有家族撐腰,也不大會遭受虐待,而且因為不能讓家族丟臉,所以每個人都很努力工作;更何況安佐.潘卡羅從未索取仲介費用,更不會從薪水內抽成。多虧了潘卡羅家族,赤足地區也從以前那種要蓋房子還必須敲毀城牆才有建材的狀態,漸漸地——雖然速度緩慢,但確實越來越進步。

  在僅次於艾爾甸、卡利歐薩克的沙藍德王國第三大都市傑德裡,有三位被尊稱為「父親」的人物。

  第一位是建造傑德裡作為與黑暗大陸通商的據點,來自魯歐兄弟商會的馬歇爾·魯歐,人稱魯歐爸爸。另一位是建設新碼頭的傑德裡中興之祖,巴爾摩亞商會的會長艾德恩.巴爾摩亞,人稱巴爾摩亞爸爸。最後就是赤足地區的救世主——潘卡羅家族的首領,安佐.潘卡羅,人稱潘卡羅爸爸。

  或許只有赤足地區的居民,才會將安佐和其他兩人相提並論。

  地處海運中心而繁榮興旺的港都傑德裡,有一半的區域是因新碼頭的興盛而衰落的舊市鎮。

  舊市鎮一半以上的地區,俗稱赤足地區。將赤足地區的英雄尊稱為父有什麼不好?「就算是光著腳的我們,也活得好好的。」大家能如此挺起胸膛宣言,也是因為有安佐.潘卡羅。當然還是有對安佐或是整個家族反感、嫌惡、或是心懷憎恨的人,畢竟這可不是滿口天花亂墜就能行遍天下的世界,尤其在沙藍德王國更是絕對行不通。

  「裡克……」安佐轉身朝向裡克。「剛剛我所說的話,你就當作沒聽見吧!」

  「遵命。」

  「唉,不過我也不必擔心吧?你的口風似乎很緊。」

  「我不清楚自己的口風到底緊不緊,但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我相信你,你的眼神很好。」

  安佐輕輕拍了拍裡克的肩膀,露出微笑。

  可是,我的眼神真的很好嗎?裡克伸出手指輕輕摩擦右眼眼皮上方。這雙紅色的眼睛,我根本就不覺得好。這明明就是——身為失敗品、贗品的證據。

  要相信別人是很簡單。

  但是,沒辦法。我無法相信自己。

  我並不想背叛他人。

  但是,沒辦法。我也許會背叛自己。

  所以—

  「裡克,你在老爸面前說這些話,不覺得太懦弱了嗎?」

  我知道卡爾羅是出於好意才會這麼說。

  「你也差不多該加入家族了。你一定可以勝任的。」

  「……不,我覺得……」

  「你有什麼不滿嗎?」

  「我並沒有對任何事情……感到不滿。」

  「那又是為什麼?」

  說不出口。不可能說得出口。

  為家族工作至今已經三年了。兩年前,裡克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認識卡爾羅,之後他就常常委託裡克做事。起初卡爾羅大概只當裡克是個比想像中還要能幹的人吧?但隨著一起行動的時間增加,卡爾羅逐漸發現裡克似乎不只是個好使喚的人。無論如何,老實說現在的卡爾羅非常看重裡克。要護衛微服出巡的安佐時,也都會像今天這樣讓裡克隨行。受到卡爾羅信任,裡克其實真的很開心,也想回應他的信賴。

  但是,好害怕。我沒自信。

  至少……目前還沒有。

  「——哈維……他想進入家族。他是個認真的男人。」

  「他還只是個小鬼,需要再觀察觀察他的狀況。」

  「他的年紀跟我差不多大。」

  「不是年齡的問題。再說——」

  卡爾羅的語氣,繼承了安佐的威嚴。

  「你並不是家族的一員,沒資格說這種話。別太自以為是。」

  「……很抱歉。」

  「裡克……」卡爾羅用力地抓住裡克的雙肩。「我很看好你。我不會勉強你,但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再說,像你這樣的人——需要『家人』。」

  如果……就算是這樣……

  就算期望,就算再怎麼渴望……

  我有那個資格嗎?

  胸口——一陣悸動。

  裡克低著頭,微微咬住下唇。

  突然間,身體的某處竄起一種感覺——

  「卡爾羅先生……」

  雖然很突然,但只是這麼說卡爾羅就明白了,而安佐也不愧是安佐,兩人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裡克的背,然後立刻鑽進旁邊的小路。

  這一帶距離海岸線有兩、三百美迪爾遠,是石造的老街。雖然許多建築都因老朽而崩塌,但由於兩、三層樓的建築物很多,就赤足地區內而言算是讓人感覺天空相當擁擠的地區。雖然這點利於跟蹤,但也因此容易一不小心跟太近。

  裡克往與卡爾羅他們反方向的小路邁進,轉彎的瞬間,大腳在建築物的牆壁上用力一踏,跳了起來。接著又在對面的牆壁上蹬了一下,然後跳得更高。如此重複好幾次,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兩層樓建築的屋頂上。雖然他平常對這項絕技多所保留,但有需要的時候也不得不使出來。裡克從屋頂上觀察週遭,只見一名男子走進了小路。他的年齡約三十歲左右,身上穿著略顯髒污的綠色大衣,雖然看起來有點不合時節,但在赤足地區有不少人一整年都穿著相同的服裝,因此乍看之下這樣的打扮沒有任何不自然。但仔細觀察後就會發現他的腳步、目光掃瞄的方式……那絕對不是外行人的舉動,一定訓練有素。到底是誰派來的人呢……?

  裡克從屋頂飛身躍下,屈膝以緩和著地時的衝擊。他跳到男子身後,在男子回頭前,用力踢了他的膝蓋後側好讓他彎下身,接著從後方懷抱似的勒住他的脖子。

  「只有你一個人嗎?」

  「……!」

  「不說嗎?」

  裡克一口氣勒死男子,只花了短短幾秒鐘。他將斷氣的男子屍體靠在牆壁上,接著奔出小路。目的地是卡爾羅和安佐所走的另一條小路。在兩人後方,有另一名男子的身影。他的打扮雖然也完全是赤足地區的風格,但就連轉身的動作都太過職業,絲毫不顯恐懼。男子毫不猶豫地從懷中取出圓筒狀的東西。那是在皮袋中填滿沙或其他東西,俗稱悶棍或黑傑克的毆打用武器。男子看起來身經百戰,絕非泛泛之輩——當裡克這樣想著,同時作勢往前衝,實際上卻用力一跳,從男子頭上躍過。男子大概想也沒想到他會有這個舉動吧?裡克輕輕鬆鬆繞到男子的背後,一個掃堂腿絆倒男子,然後踩折了男子的右手腕,搶走悶棍,最後還反折了他的雙臂。被完全壓制在地的男子,轉頭露出瞠目結舌的表情。

  「——可惡,竟然是個孩子……!」

  「我只是個孩子,真不好意思啊。」

  「但是,你……也有罪。等著被聖火焚燒吧……!」

  就在男子這樣吶喊之後,裡克自己也不知為何地鬆開男子,用力嘗試扳開男子的下巴。但還是遲了一步,男子已經口吐白沫翻白眼,全身痙攣。

  「服毒自殺嗎?」卡爾羅擺出保護安佐的姿態,走了回來。「——應該不是同行所為,沒有人會笨到這樣做。」

  「……他提到了什麼聖火之類的。」

  裡克離開男子,甩甩頭想去除餘悸,但不太有效。雙唇和嘴巴很乾,心臟也感覺很奇怪,好像不是自己的東西一般。乍看之下雖然沒有其他跟蹤者,但總覺得還有誰,不,應該說是什麼東西仍在監視。舉例來說,就像是被莫名的惡靈監視一樣。

  這種時候卡爾羅真的很可靠。或許因為他跟裡克經歷過的戰鬥數量和質量都不一樣吧?卡爾羅這時跟在克羅蒂亞面前那副手忙腳亂的樣子完全不同,沒有一絲動搖,依然冷靜地觀察思考。他脫掉瀕死男子的上衣、翻出那東西時的手勢,也絲毫不顯猶豫。

  「這是……」

  在急速由人世步入黃泉的男子頸上,纏繞著那個東西。

  那是以念珠串成的項煉。

  下方掛著鑲滿石頭的十字形墜飾。

  「——黑色的玫瑰念珠嗎……」

 ✩✿✿✿✿✰✩✿✿✿✿✰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附件: 你需要登錄才可以下載或查看附件。沒有帳號?註冊

使用道具檢舉

Rank: 1

帖子
2766
積分
130 點
潛水值
186949 米
3
發表於 2009-4-21 11:15 PM|只看該作者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7th day7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德裡˙赤足地區

  「蘿拉之家」


  chapter. 3  歸宿

  史黛拉確實不是美女。她有個塌鼻子、兩眼分得很開,眼尾下垂、雀斑也很明顯。一頭濃密的頭髮又是自然卷,這也讓史黛拉在意得要命。不過,儘管她的五官不是很標緻,在面對拉恰和泰德時所擺出的姊姊姿態卻很賞心悅目;照顧安娜和咪咪時看起來更像是成熟的好女人,因此住在附近的哈維一直很喜歡史黛拉。我雖然討厭對裡克燃起莫名競爭意識而變得煩人的哈維,但在看女人這方面他的確很有眼光——因為史黛拉的笑容非常迷人。

  雖然她在我面前老是露出非常冷淡,而且還很不爽的表情。

  ——這都該怪我不好。

  「妳還不睡嗎?」

  一天又快結束了。史黛拉哄八歲的安娜和三歲的咪咪入睡,硬把拉恰和泰德兩個死小鬼塞進被窩,接著煮好蘿拉和裡克的宵夜,準備明天早餐要用的東西、打掃廚房……總之到處收拾好之後,才終於可以準備上床睡覺。而且她總是第一個、要不就是第二個起床的人。這種生活應該很辛苦才對。

  站在史黛拉的立場而言,難免會有「我都這麼努力了,妳到底在做什麼」這樣的想法吧?史黛拉是對的,真的。璐卡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她沒辦法回答史黛拉,只好背對從樓梯上瞪著這邊的史黛拉,抱膝坐在地板上,靜靜地盯著玄關大門。

  這棟老房子是在幾乎沒有任何隔間的平房上勉強加蓋二樓,待在裡頭好像老是受人注目,讓人快要窒息了。

  好討厭,但卻不能說出口。

  「都是因為妳不快點睡,所以連喬治也學妳不睡覺吧?」

  「我才沒有學別人呢。」喬治從窗邊那張幾乎成為他指定座位的躺椅上,用頗不以為然的聲音說。十三歲的喬治一天到晚板著臉盯著書看,現在也靠著燈光目不轉睛地讀書。「為什麼我要學璐卡呢?」

  「那你就快點去睡啊,不然明天會起不來喔。不好好睡覺的話,還會長不高喔。」「沒關係,我才不在乎身高。史黛拉妳不要管我了,快去睡吧。」

  「我要去睡了。你也是,如果累了一定要上二樓來睡在床上喔!再像前陣子那樣在那裡睡到早上,可是會感冒的。天氣已經變冷了。」

  「我知道啦!」

  「你真的明白嗎?」

  「嗯。所以史黛拉快去睡吧,妳很累了吧?」

  「我才不累呢……」

  史黛拉的聲音突然變低,聽起來非常非常疲倦,跟她所說的話剛好相反。

  「璐卡……」

  都是史黛拉疲倦的聲音害的吧?璐卡聽到史黛拉叫她,忍不住回頭。

  「……幹嘛?」

  「妳啊,要不要去外面工作?這樣對妳、對大家都好不是嗎?」

  「——去……外面?」

  「紅線地區的工作要多少就有多少不是嗎?妳長得那麼漂亮,一定可以『賣個好價錢』的。」

  但是……為什麼?

  比起被她這樣說的璐卡,說話的史黛拉卻露出更受傷的表情。

  簡直就像是我的錯一樣,都是我不好。

  反正事實或許就是如此吧。

  「晚安。」

  史黛拉比璐卡早一步移開視線,有如逃離現場般爬上二樓。那背影令人看不下去,真不像史黛拉的作風。不對,這才是史黛拉吧?

  五年前,璐卡由於父親出海捕魚後一去不復返而淪為孤兒。剛到這個蘿拉家時,史黛拉對她非常親切。兩人同為女生,年齡也差不多;為了要跟璐卡成為好姊妹和好朋友,史黛拉曾經下過很多功夫。

  ——但卻徒勞無功。璐卡實在無法忍受昨天以前都還不認識的陌生人,如今卻突然接近自己,親暱得彷彿可以感受到對方呼吸一般。她不習慣這種舉動。對於從小到大一直被周圍的孩童和大人覺得「可怕」而遭受排擠的璐卡來說,史黛拉是她無法理解的存在。說得更清楚一點,她覺得史黛拉很可怕,因此漸漸覺得很厭煩。

  不管是被史黛拉碰觸,或甚至只要史黛拉一靠近自己,就覺得很討厭。儘管心裡明白史黛拉是好人,但就連她在開玩笑時微笑的模樣、打招呼時露出的笨拙笑容,都讓璐卡無法接受。璐卡很討厭自己這樣,連帶也開始責怪史黛拉,認為這一切都是她害的。有段時間,璐卡真的討厭史黛拉,簡直到了厭惡至極的地步。

  如今她已經不討厭史黛拉了。

  因為史黛拉已經不像從前那樣照顧璐卡了。

  但是卻變成史黛拉打從心底討厭璐卡吧?

  史黛拉應該深深相信好心就會有好報。從小被母親拋棄的史黛拉,非常用心照顧每一位和她境遇相同的孤兒。儘管如此,她仍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應該說她努力去相信。只要善待別人,別人一定也會對自己和善。所以史黛拉總是盡全力當個好孩子。

  但我卻否定了她的努力。

  因為我拒絕了史黛拉的心意,傷害了她的信念。

  只要我在她面前出現,史黛拉就會想起心中的那道傷口吧?史黛拉雖然看起來很堅強,其實內心相當脆弱。正因為很脆弱,所以才會去相信、去依賴些什麼。對史黛拉而言,我相當礙眼。如果璐卡不在該有多好、真希望璐卡趕快消失,史黛拉心中一定這樣想著。但是就算嘴巴裂開,她也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

  因為史黛拉是「好孩子」。

  溫柔的史黛拉不該說出這種話。她會責備璐卡、怪罪璐卡,也都是「為了璐卡好℉但是,剛剛她實在說得太過分了,竟然會說出「賣個好價錢」這種話。史黛拉現在一定在反省吧?她一定在反省「自己身為一個好孩子,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來J

  ——明明沒必要這麼勉強自己啊!

  史黛拉真是大笨蛋。

  反正這個世界上根本不會有這麼正直的人,那又何必如此勉強自己呢?只要老實說不就得了,就說「妳給我滾出去℉「妳快離開這裡℉或是「像妳這種人最好趕快消失」之類的。明明只要把心裡所想的原封不動、毫不修飾地說出口就好了,這樣我反而覺得比較輕鬆。

  雖然如此,但史黛拉的話也不無道理。出去工作——璐卡也一直在考慮這件事。

  在這個家中,蘿拉當然幾乎每天從早到晚在紅線地區工作,裡克則為潘卡羅家族工作,拉恰和泰德也在名人街上幫造船工人打雜。裡克雖然十八歲了,但拉恰才十四歲,泰德也才十三歲。

  璐卡已經十六歲了,卻只待在家裡,稍微幫忙史黛拉處理家務罷了。

  這樣當然不太好。

  不可以這樣。

  我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但是,若要工作,也只能在紅線地區工作。

  ——裡克會怎麼說呢……?

  「史黛拉她……」

  喬治發出闔上書的聲音。

  「一定很累了。」

  「……嗯。」

  何況璐卡還讓史黛拉更加疲累。

  「是啊,因為她每天都很辛苦啊!」

  「我倒認為工作是件愚蠢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喬治飽讀詩書,所以總覺得他有點早熟。他有一頭柔軟的焦糖色頭髮,體型比同年齡的男孩瘦小,藍色的雙眸總是凝視著遠方。或許因為興趣不合,他與拉恰和泰德的感情似乎也不是很好,跟璐卡算是同病相憐吧?跟璐卡在一起的時候,他反而會變得健談。

  「工作、賺錢、吃飯、睡覺,太無聊了。反正每個人終將難逃一死,只要做自己喜歡的事,隨心所欲過活不就得了。」

  「但是沒有錢還是會很煩惱啊。」

  「要煩也只會煩到死前那一刻吧?餓死很痛苦也很花時間,如果不想這樣,那乾脆上吊自殺不就好了?」

  「喬治想死嗎?」

  「死亡只是結束一切罷了。既不會痛,也不會有感覺,我才不怕死呢。奧斯特羅斯神殿也沒了,所以現在只要一死,就可以結束一切。」

  「是嗎?但是我——應該……不想死吧?」

  「因為璐卡喜歡裡克啊。要妳永遠不能再見到裡克,妳不願意吧?」

  「……才不是這樣呢!」

  「不是嗎?我還以為一定是這樣呢。雖然我認為喜歡也好討厭也好,愛也好戀也好,這些玩意兒都只是幻想罷了。」

  「幻想?」

  「覺得有就有,覺得沒有就沒有。結果有跟沒有還不都一樣?」

  「你好像……說了很難懂的話。」

  「這其實是很單純的一件事喔,只要試著閉上眼睛,人人都會明白。」

  「我閉上啦。」

  「妳看到了什麼?」

  「什麼都看不見。」

  「那麼,現在璐卡面前有什麼東西?」

  「玄關的大門。」

  「妳明明就看不到,為什麼知道面前有門呢?」

  「因為我原本就知道門在那裡啊!」

  「如果一開始並不知道,妳會曉得嗎?」

  「……只要伸手去摸就會曉得吧?」

  「如果璐卡沒有手呢?」

  「那我哪會知道啊!」

  「看吧!妳不知道吧?感情這種東西既看不到,也摸不著。既然如此,又怎麼能說絕對不是虛幻的呢?」

  喬治不知為何看起來很焦躁。雖然口口聲聲斷言沒有感情這種東西,但語氣又像是在懷疑其實真的有這種東西也說不定。也許他其實希望這世上真的有感情存在,卻不得不故意說反話,讓人覺得很悲哀。

  喬治很彆扭偏激,個性頑固。

  但璐卡總覺得自己有點瞭解喬治不得不如此的原因。

  「你剛剛說的話,是從書上看來的吧?」

  「那又如何?」

  「沒事。」

  「沒辦法啊!我自己的經驗又少,只有看書才能瞭解更多事情,學習更多東西啊!」

  「你別生氣啦!」

  「我沒生氣啊。」

  「明明就生氣了。」

  「我沒生氣。只是因為璐卡很囉唆,有點不耐煩而已。吶,我要說的話老實說不太中聽,不過妳也別老是待在這裡,趕快到海邊去吧?裡克一回到家,一定馬上就會去找妳啊。」

  「我不去。裡克工作一整天,一定很累了,我要在這裡等他。」

  「妳果然在等裡克。」

  「不行嗎?」

  「可是裡克對每個人都這麼溫柔喔。」

  「……這種事情我很清楚。」

  這件事不需要喬治提醒。裡克雖然很溫柔,但並非只針對璐卡一人。不管是璐卡也好、史黛拉也好、喬治也好,只要有人不見了,裡克一定馬上去找,找到人之後再偷偷勸回家。即使對方表現再冷淡、嘴上抱怨連連、露出自我嫌惡的卑劣表情,裡克的態度也不會改變。我不是特別的,裡克對每一個人都很溫柔。

  他的溫柔對璐卡而言太過刺眼,而有點心痛。

  不由得開始心生期待,明知道這只是白費力氣而放棄,最後只要能待在他的身邊就夠了。

  但這只不過是——因為想被裡克溫柔對待,只考慮到自己的心情,姑息自私的期待罷了。

  開鎖的聲音傳來,門開了。璐卡頓時心跳加速。本以為是裡克,沒想到期待卻落了空。來者用披肩蓋住頭,身穿厚厚的深色長外套,乍看之下無法判斷年齡。雖說對這麼晚還一個人在外面走的女性而言,這種打扮是必要的,但她之所以卸完妝解開頭髮後才回家,則是別有用心。她一定是不想讓孩子們看到她「那一面」吧?所以在家中她總是故意表現得很歐巴桑,行為舉止有如母親一般。她才二十八歲,好好打扮一下明明就很漂亮的。

  「……歡迎回家。」

  「我回來了。妳還醒著啊?老是坐在這種地方——喬治也是,不好好睡覺會長不大喔!」

  「蘿拉,不要連妳都跟史黛拉說一樣的話啦。」

  「我當然會想說啊。喬治,你最近都沒有好好吃飯吧?讀書是好事,但你還在發育期,得好好吃飯,用力去玩,多睡一點才行。」

  「這種事情我做不到。」

  「唉,別人是別人,你是你,所以我不會叫你去做些辦不到的事情。可是你三餐還是得好好吃。我可是想努力賺錢,讓你們每個人都能吃得飽飽的喔。」

  「好啦好啦。」

  「啊……我好討厭這種回答的口氣喔。想挨揍嗎?」

  「不要,蘿拉打人好痛。」

  「那你再好好回答一次。」

  「是的!」

  「乖。」

  蘿拉笑著脫掉披肩和外套,望向除了大以外沒有其他優點的餐桌,上頭有史黛拉準備好的宵夜。黑麵包和燉菜湯鍋上蓋著樹脂制的保溫器,所以應該還沒冷掉。那個保溫器也是史黛拉為了每天都深夜才回家的蘿拉,不知從哪兒弄來了樹脂碎屑製作而成的。雖然保溫器外頭用剩下的布料拼湊縫製而成的模樣不是很好看,但璐卡知道,每當蘿拉看到這個保溫器,眼睛就會瞇起來。接著她會像對待貴重物品般小心地拿開保溫器,吃一口裝在盤子裡的燉菜,口中說著「史黛拉已經比我還要厲害了啊……」之類的話。

  璐卡每天都看到這樣的光景。她什麼都不做,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偶爾會覺得很痛苦而不去看。蘿拉和史黛拉的互動親密,但自己並不覺得羨慕,因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啊。史黛拉是個好幫手,她總是先想好該做什麼,然後依計畫行動。即使她這麼做的目的只是為了當個好孩子,但實際上的確幫了大家不少忙。

  而我呢?我只考慮到自己,到底能夠做些什麼呢……?

  璐卡在吃著宵夜的蘿拉對面坐了下來。

  「蘿拉……」

  「嗯?璐卡,怎麼了?」

  「呃……我有點事情想說。」

  「什麼事?表情這麼嚴肅,是很重要的事嗎?」

  「不……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啦。」

  「那等一下,我先吃完飯再說。」

  「㏕I!。」

  喬治好像察覺到什麼似的,馬上說「那我要去睡了℉接著爬到二樓去。喬治通常要等裡克回來才能入睡,雖然他老是擺出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模樣,其實是個好奇心比人強一倍的男孩。雖然現在上了二樓,但他一定會豎起耳朵偷聽吧?即使這樣也沒關係,讓他聽到也無所謂。璐卡等到蘿拉吃完飯後,才開口說道:

  「我在想……我是不是該出去工作。」

  「嗯……」蘿拉仔細打量璐卡。「妳說的工作,是哪一種?」

  「蘿拉,妳幫我介紹一下吧。」

  「真要介紹,我也只能介紹妳去紅線地區的店裡工作啊!」

  「沒關係,這樣就夠了。」

  「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

  「妳真的知道我在紅線地區是在做什麼嗎?」

  「反正不是做壞事吧?」

  「雖然我從十五歲起就在紅線地區討生活了——」蘿拉將手肘撐在桌上,一邊用右手的中指壓著太陽穴,一邊深深歎了一口氣。「妳十六歲了吧?」

  「所以我說不要緊的。」

  「我是為了生活而不得不做,沒有選擇的餘地。當時的環境就是這樣,或許不是什麼壞事,但畢竟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工作。如果妳隨隨便便就說要去做那種工作,我是不會贊成的。」

  「我才不是隨便說說呢!」

  「但是妳也沒有好好考慮過吧?那種工作妳做不來的。」

  「為什麼?」

  「因為妳還是個『孩子』。」蘿拉環顧四周,壓低聲音說道:「妳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跟男人做吧?可不是靜靜地躺在那裡就可以哦。妳行嗎?在妳不喜歡的男人面前脫光,讓他們撫摸,還要去撫摸他們,就算什麼感覺都沒有,也得裝出很舒服的表情發出呻吟。這種服務精神,妳有嗎?妳連打招呼都做不好啊!平常連笑都不常笑,要怎麼去賣笑?妳有想要錢想到什麼都可以忍耐的地步嗎?有這麼窮途末路嗎?我可看不出來。」

  「那……那是……]

  「抱歉。」蘿拉一度把額頭靠在桌上,又抬起頭來。「不過我還是覺得璐卡不適合,真的。我並不覺得做這種工作很丟臉,也不會因為莫可奈何而感到痛苦——但也有人不這麼想。舉例來說,史黛拉就沒辦法。那孩子很認真,所以什麼事都要自己去追求。基本上,我的個性很隨便。該打混的時候就會打混,也不會存錢,如果真的不想幹了就會逃走,所以我換過好幾家店。就算因此惹上麻煩,也都利用人脈幫忙說情,所以才能平安活到現在。史黛拉也好、妳也好,都不是那種八面玲瓏的人吧?如果硬要去做自己辦不到的事情,也做不久的。本來嘛,如果妳不是這種人,我早就會開口問妳『要不要跟我在同一家店裡工作』之類的。」

  ——騙人。

  什麼個性隨便,什麼不想幹了就逃走,這種人會年紀輕輕就開始收養沒血緣關係的小孩嗎?不痛苦?這也是謊言。大家睡著後蘿拉一個人在一樓抱著頭髮抖的背影,我就曾經看過好幾次。我還知道蘿拉在換店時曾有過可怕的遭遇,要不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有潘卡羅家族出面仲裁而息事寧人,不然蘿拉一定會大難臨頭。

  即使在這種時候,蘿拉心中掛念的也不是自己,而是每一個孩子。雖然平常不太說出口,但那次似乎就連蘿拉自己也總算鬆了一口氣,不小心脫口而出:「我可不能讓你們流落街頭啊,所以還不能死呢!」

  為什麼要獨自背負重責大任呢?

  為什麼能夠為我們付出這麼多呢?

  我完全不明白。

  ——好痛苦。

  「可是……我什麼都沒做,所以想說如果能賺點錢……大家日子也會比較好過。」

  「妳並不是什麼都沒做吧?妳不是跟史黛拉一起顧家嗎?雖然沒賺錢,但這也是很了不起的工作啊!」

  「那只有史黛拉,她很認真在做。可是我沒辦法……像史黛拉一樣。」

  「該不會——是史黛拉說了些什麼吧?」

  「不是,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我只是聽史黛拉的話,去洗碗、洗衣服……幫她的忙而已。我一個人什麼都辦不到。但史黛拉即使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做完全部的事。所以這個家應該……不需要我。」

  「什麼不需要!不准這麼說。」

  「為什麼?本來就不需要我啊?對啊,不需要,根本不需要我啊。不但要為我多花一人份的錢,何況我還沒有工作。我到底是為什麼要待在這裡?沒有我比較好。」

  「璐卡,大家都睡了——」

  「也對,真對不起。我太自私了。蘿拉明明也累了,聽我說這些話只會讓妳更累吧。啊——我真是受夠了,總覺得忍不下去了。我還是要去工作,反正我不想待在家裡,也想要賺錢,更想一個人住。蘿拉,介紹一家店給我吧!只不過是跟自己不喜歡的男人上床,沒什麼大不了的。雖然一開始可能會覺得很噁心,但之後一定會習慣的。搞不好做了才知道自己很適合。既然如此,我已經——」

  「璐卡!」

  蘿拉盛怒的面容猛然靠了過來。

  璐卡才剛這麼想,突然眼冒金星,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只聽到又重又硬的聲音。

  「……好痛……」

  儘管口中這麼說,但在那一瞬間其實什麼也搞不清楚。這種感覺——是疼痛嗎?不,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喔。璐卡一時間抱著頭,整個人趴在桌上。這算什麼?為什麼?什麼原因?

  我該不會是被打了吧?她竟然這麼用力打我?不是巴掌,而是用拳頭揍我?璐卡戰戰兢兢地抬起頭,只見蘿拉在璐卡面前——雙膝跪在桌上,一隻手仍然握著拳頭,低頭看著璐卡。

  她的表情卻像是快要哭出來的少女一般。

  別這樣——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所以——別這樣。

  我並不想傷害蘿拉。

  我明明只是想傷害自已。

  結果卻傷害了蘿拉。

  我果然是無藥可救的自私女人啊。

  「……對不起……」

  「笨蛋!」

  又是一拳——

  本以為又會被揍——

  但卻被抱住了。

  啊啊……

  好柔軟,好溫暖。

  真的……忍不住了。

  「……對不……起……」

  「真是的,妳啊……為什麼……要說這種……」

  蘿拉好像想說些什麼,卻無法好好說出口。璐卡也覺得無論再怎麼道歉也於事無補,雖然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說「對不起一「不是蘿拉的錯」或是「不要哭」之類的話,但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但是不管言語也好、感情也罷,即使只有一點點,但只要能傳達給別人知道,或許就算是很不錯了。


  人與人之間……就是這麼疏離。

  中間有鴻溝。

  但是在為了填滿那個無邊無際的距離而努力、勉強自己,結果還是白費功夫、停下腳步、最後全身無力之前——至少應該說出這麼一句話。

  璐卡把臉埋在蘿拉的胸前說:

  「謝謝。」

  竟然為了這樣的我而哭泣。

  蘿拉點點頭,更用力抱緊璐卡。

  誰都沒料到,在這個瞬間竟然有人開門。

  回到家的裡克稍稍瞪大了紅色的雙眼,就這樣呆立在原地,連門也沒關上。

  璐卡和蘿拉就這樣抱在一起看著裡克。

  不知道過了幾秒,或是更久的時間——

  「……歡迎回——」「……來。」

  「嗯。」

  儘管如此,裡克依然靜靜地露出微笑。

  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我回來了。」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7th day

  沙藍德無吸府王國傑德裡˙赤足地區

  「裘克的別墅」


  chapter. 4    白色王者的焦慮

  因為你是犬科動物,所以分辨不出她的瞳孔是翡翠綠色。即使你能感覺到她那細緻的肌膚屬於深色系,卻永遠搞不清楚實際的顏色。就算她把黑髮編成好幾束細細的髮辮,你又能怎樣?

  不過,跟其他同性的人類相比,她的身高算高。這點認知,對你而言有一點重要。但是,充其量也只不過是「有一點」罷了。

  你很清楚,光憑身材大小,並無法衡量威脅的程度。儘管那是個標準,但也只不過是眾多標準之一。

  舉例而言,你記得她的味道。她呼吸的味道、她流汗的味道,還有其他分泌物的味道。你觀察她的動作,將她的一舉一動銘刻在記憶中。你用犬科動物的感覺去感受她,去理解她。

  你的血液中混有來自極北地區、通常會獵捕大型雪鹿,有時還會捕食雪熊的白色種族血統。雖然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不過當時人稱「鬼人」的種族其中一派,被人類追趕而往北方逃亡,最後在那裡發現了你的祖先,將之馴服飼養。

  你就在鬼人之谷出生,異常大的身體覆蓋著純白的毛皮。你天生就是王者,無需任何努力,就可以發揮天生的資質。你從小就被大家推舉,隨著成長自然而然變成一個族群的統帥,隨即變成在所有族群中都深具影響力的犬類之王。實際上,鬼人都用他們語言中意指「白色王者」的詞彙來稱呼你。不過,你一點也不在意別人怎麼稱呼你。你天生就很高貴,很傲慢,是強者。當然,儘管如此你仍舊是一隻犬科動物,並不能完全擺脫犬類的習性,證據就是你毫不猶豫地讓鬼人飼養。鬼人們長年以來累積了許多使喚犬類的方法,儘管你在犬族之間是絕對的統治者,但卻幾乎毫無疑問地服從鬼人。至於這是幸或不幸,你很清楚,這才是犬類的存在理由、存在意義。為了被鬼人飼養,為他們服務,所以白犬們才會從極北地區被帶到這來。你——即使是像你這樣的犬科動物,如果沒有那個瞬間到來,或許這輩子就只是犬類之王罷了。

  正當你受鬼人之命,搜捕獵物的時候,你遇見了她。她是妨礙者、是敵人。是強勁的敵人,是一位戰士。

  你目不轉睛地看著飼養你這個王者的鬼人們拚命要擊斃她的姿態。你嗅著嗅著,感受到了。你內心是否在渴求些什麼?或許正是如此。你回憶起了類似飢渴的東西也說不定。你是犬類,卻是王。純白的皮毛是你的嬰兒服,也是你的王袍。但是,你成為王者的過程實在太過理所當然,所以你根本不知道王是什麼。你從未想過一個王者,是需要王國的。

  一讓你體悟到這點的人,正是她。

  她正是殘忍的侵略者,不斷地削減你的王國。

  最初你什麼都沒想,然而你漸漸感到戰慄。同族的夥伴,那些推舉你為王的大群接二連三地死去!被她殺死!她射殺犬隻,然後征討鬼人。這種情況彷彿裹在你身上的王袍被人一點一點地剝去一樣,王國在你的面前喀啦喀啦地崩潰。你看著、嗅著、感覺到了。啊啊,我是穿著新衣的王!一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渾身赤裸不是嗎……!但是,這竟是何等的舒服啊!

  你這才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什麼王者——我,就只是我。遵從高高在上的鬼人,照顧明顯比我還要弱小的犬隻,統率整個族群的我,並不是我。其實,你早就察覺到了。我,才不是王!我——就是我!在這世上,竟然有這麼多束縛,牽制著單純的我!不管是絕對不敢違抗我的犬隻也好,或是雖然飼養我卻仍然害怕我而處處提防被我咬傷的鬼人們也好,都束縛著我。雖然我一臉理所當然地稱王,但心中總是很焦慮。我,到底算什麼……!我一直好想這樣大叫。有時候我會在深夜裡遠吠。大家都很怕我的聲音。我遠吠,毫無理由地不停遠吠。這種時候,沒有人敢接近我。我遠吠,不得不吠。

  原來如此啊!

  我領悟到了!是她讓我察覺到這一切。

  「你啊,真是奇怪的傢伙。」

  曾幾何時,她這麼說過。

  「為什麼一直跟著我呢?」

  你回答說,因為很有趣。妳很有趣。

  「是嗎?我反而覺得你比較有趣呢。」

  她似乎能瞭解你的想法。你心裡想著,這世上不會有這種人存在。所以,妳真的很有趣。

  妳根本就是——野獸。

  「這是一種讚美嗎?」

  是啊。

  「我很開心喔,阿爾發。」

  ——阿爾發。

  沒錯,她好像稱你為阿爾發。你一點都不在乎自己叫什麼。阿爾發。阿爾發是嗎?妳如果想這樣叫我,那就隨妳便吧。無論如何,我就是我。不管別人怎麼稱呼,不管別人怎麼想,不管別人怎麼感受,我就只是我。跟妳——蘿姆.法——就是妳一樣。

  然後阿爾發,至今仍跟隨著蘿姆.法。她的背影仍然沒有一絲破綻,肌肉看起來非常柔軟,重心的移動也相當平穩,簡直就像是全裸步行一般。特別是人類或鬼人拿著東西、或是身上帶著東西時,步伐很容易變得笨重,但她卻與眾不同。那就是野獸的舉動。所以——阿爾發心裡這樣想著……

  這個味道不適合她。

  這種一大群人的味道。

  這一帶雖然不算人潮擁擠,但四處仍然可見人類遺留的痕跡。

  城市——對了,就是城市。這裡是人類的城市。總覺得聞起來有些腥臭味。因為這裡是沿海的城市,這裡有港口。船隻將人與貨運送至此,再運往別的地方。這裡是傑德裡,是名為沙藍德無政府王國、一個奇怪的人類王國中的第三大都市。這裡非常繁榮,是人類的城市。

  昨天,蘿姆·法踏入此地。一開始,阿爾發還心想「喂!喂!搞什麼啊?」這裡是人類的城市喔!這裡會有很多人喔。我知道,妳最討厭人多的地方對不對?妳不喜歡人類的城市吧?隨著越來越接近城市,蘿姆.法流了一點點的汗。雖然就只有一點點,但她的味道卻整個改變了,這讓阿爾發停下腳步,回頭望向蘿姆.法。

  「有些東西一定得來採購補充才行。我想即使是你,也很難明白這個情況吧。我們只待一兩天而已。」

  真拿妳沒辦法。

  「……你可以不要跟我來啊。」

  我只照自己的想法行動。

  「是嗎?唉,這也無妨。只是你似乎很引人注目呢。」

  ——正是如此。

  這些人類渾蛋,一直偷偷摸摸地往這邊看,一旦四目相交,卻又馬上別開視線。這種情況重複了好幾次後,阿爾發也學會了如何不讓他們的注目變成一種威脅。儘管不能鬆懈戒備,但只要盯著前面的蘿姆.法看,就可以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行走,這招阿爾發立刻就學會了。

  比較棘手的是小孩子,那些孩童,他們真的很麻煩。雖然不是全部的孩童都這樣,但總是有少數一兩個人,會突如其來地侵入阿爾發的領域,想要伸手摸他。

  在走到這裡之前,就遇到過這種小孩。

  那是個三人組。

  一隻雄的,兩隻雌的。

  最小的雌性看到了阿爾發,就突然跑過來靠近他。雖然這麼說,但她的腳步聲實在輕到讓人聽不見,而且當時剛好其他雄性雌性也都沒有注意到最小的雌性。等到他們發現時,她已經離阿爾發很近了。「狗狗!是狗狗!」當然,她並沒有任何威脅性,但阿爾發還是露出牙齒,開始低嚎。嗷嗚……!

  最小的雌性跌倒在地,過了一會兒便開始哇哇大哭。阿爾發心想,這下妳可懂了吧,妳敢靠近我,就會發生這種事情,給我牢牢記住。明白的話,就不要再靠過來,我絕對不會讓未經我認可的人摸我。這種事情可是有順序的,要我服從的話——等等,本來想要對她好好說教一番,不過還是算了。

  因為另一隻雌性彷彿用全身來護衛似的抱起了小雌性,而雄性則目露凶光瞪著我。咦?莫非是想幹架嗎?不,我可不想奉陪。

  「渾蛋……你在本拉恰大人面前,對咪咪做了什麼!以小狗來說,你只不過是身體大了點……就、就算你身體很、很大……敢在這裡橫行霸道,我可是不會放過你的,這個渾蛋!」

  話說回來,是你沒看好她吧?所以才來不及阻止這隻小雌性吧?而且,你在發抖喔。如果你這麼害怕,幹嘛還要找我麻煩?

  「什麼嘛,你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別因為我只是個孩子就小看我!」

  ……不,我才沒這個意思呢。

  「喂,安娜!咪咪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嗯,嗯。沒事。只是膝蓋有點擦傷……」

  「什,什麼!擦傷了嗎!真的假的?慘了啦,裡克大哥看到了一定會超生氣,罵我說『拉恰,你跟著去是跟假的嗎!』」

  「……我覺得裡克應該不會說這種話。」

  「囉嗦!用不著妳跟我說,事情就是這樣啦!男人可是有面子要顧的!只要我努力磨練男子氣概,有一天也會跟裡克一樣,為潘卡羅家族工作!」

  「如果你老是說這些蠢話,裡克一定會反對你加入的……」

  「蠢話?你說我蠢嗎?蠢話是什麼意思啊,妳竟敢說我蠢!我說安娜,妳太跩了喔?我年紀比妳大耶!妳好歹要對長輩抱持一點敬意吧!」

  「你講話不要這麼大聲啦。這樣會嚇到咪咪,害她哭得更大聲不是嗎?她還不到三歲耶。」

  「抱、抱歉。對不起啊,咪咪……」名為拉恰什麼的雄性,用力撫摸在名為安娜什麼的雌性懷中抽抽搭搭哭泣的小雌性,真是毛躁的雄性啊。那個好像叫咪咪……?總之那隻小雌性被這樣一摸,反而更覺得嫌惡。阿爾發覺得他們實在太愚蠢了,於是想要繼續往前走,沒想到拉恰卻衝了過來。「——啊!慢著,臭小狗!你,你想逃嗎!你給我賠罪!」

  賠罪?

  「握、握、握手!給我握手!這樣的話我就原諒你今天的所作所為!」

  握手……?

  阿爾發雖然滿懷疑問,但當他看到拉恰對他伸出手掌時,馬上察覺到對方想要做什麼。原來如此,想要利用單純的命令服從,來確立上下關係嗎?狗原本就有類似這樣的習性。但是,阿爾發認為,唯有這件事不可等閒視之。為何本大王非得聽從這麼脆弱的雄性發號施令不可?

  乾脆讓這只囉嗦的小雄性屈服吧?要讓他知道弱者向強者挑戰的愚行,到底會遭受什麼報應,這是理所當然的處置。再說這對我簡直是輕而易舉,也不會太麻煩。好,就這麼做——正當阿爾發準備行動的時候……

  「阿爾發,你就跟他們握握手嘛?」

  蘿姆.法說道。

  在前方觀察了好一陣子的她,走回來這麼說。

  ——為什麼要我去握手?

  雖然這樣想,但如果問我是不是在當中有絕對無法讓步的東西,我應該也只能回答「沒什麼特別的。」我已經不是王,只是單純的我而已。那只雄性對手只是個人類小孩,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在一瞬間讓他斷氣。話雖如此,如果沒有蘿姆·法的一句話,這種行為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意義就是——唉,既然妳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做吧。

  但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她又不是我的主人……

  阿爾發雖然滿懷怨言,但還是用右前腳的肉墊輕輕拍了拉恰的手掌。這讓盯著蘿姆·法看到呆掉的拉恰嚇得整個人彈跳起來,差點摔倒在地,好險最後穩住了。

  「……那、那麼,今、今天的事情,我、我就原諒你吧!話說回來……你、你竟然只用腳上的肉球拍一下而已嗎!喂、喂,安娜,我們走吧!我們要去海邊吧、海邊!我今天可是為了要帶咪咪去海邊,才特地請假的呢!快點!」

  「嗯、嗯——那個……」

  安娜被拉恰拖著,一邊調整姿勢抱好咪咪,一邊瞄了蘿姆.法一眼後便轉身面向阿爾發。

  「拜拜。」

  ……拜拜。

  當然,阿爾發什麼都沒說出口,不過安娜彷彿聽見了阿爾發的道別。臨走前,她露出了微笑。人類的笑容真是不可思議,尤其是打從心底歡欣的笑容,只要一看到,就連我都會感到鬆懈。隨著情況不同,有時候那或許會是保護白己的最佳武器。舉例來說,蘿姆.法

  「真是活潑的孩子呢。」

  只要對她露出笑容,就可以大幅削減她的攻擊慾望吧?

  「他們是兄弟姊妹嗎?我是獨生女,所以覺得有點羨慕呢。」

  ——兄弟。

  阿爾發也有兄弟。但是「白色王者的兄弟」們,從小就被其他的鬼人收養,自此從未見過面。阿爾發並不知道這件事,也從未關心過兄弟的下落。不過,阿爾發突然想起來,我到底身在何處呢?這裡是哪裡?這裡是人類的城市,而我卻是犬科動物。我……

  「來,我們走吧。」

  蘿姆.法說完,摸了摸阿爾發的頭。第一次被她撫摸,讓阿爾發有點出神,但不知為何感覺卻不壞。接著,阿爾發跟在蘿姆.法的後頭走,中間隔著一定程度的「適當距離℉而阿爾發又稍微縮短了那個距離。我們總有一天可以並肩同行嗎?阿爾發不去思考這個問題。如果那個時刻來臨,我們自然可以並肩同行,若未到來就不行。事情就是如此。

  然後,他們來到了小山丘前。

  阿爾發在蘿姆.法停下腳步前,早已察覺山丘上傳來的危險氣息。

  「他應該不是會為了保護自己而差遣別人的男人才對。」

  雖然蘿姆.法這麼說,但是山丘上被柵欄圍起來的地方,卻飄著散發警戒心的人類味道,氣味濃烈到了嗆鼻的地步。阿爾發因此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低鳴。

  「我們不可以出手喔。」

  我不接受命令。

  「這不是命令,這是我的請求。」

  那……我也只好接受羅。

  「乖孩子。」

  妳想被咬嗎?

  「好像會很痛耶。」

  阿爾發越過蘿姆.法,往前站了出去。真是的,如果有事找我們,幹嘛還在那裡拖拖拉拉的?正當阿爾發爬上山丘,用動態視力比靜態視力發達的雙眼,辨識出站在門前的兩入時——

  他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那是——什麼東西?

  是人類……嗎?

  看起來的確是,聞起來也像人類。阿爾發注意到的是當中的一人,他看起來很年輕,大概才十幾歲吧?如果阿爾發是人類,或許會被他那端正到讓人覺得有些不自然的五官所吸引。還有那雙從黑色長髮間露出來的血紅雙眸,也同樣引人注目。當然,對阿爾發而言,人類的相貌一點都不重要。阿爾發之所以瞬間停下腳步,並不是因為他的外表,而是他的——「內在」。

  蘿姆·法,那個……跟妳屬於同一個種族嗎?那個傢伙。

  「……你說呢?」

  儘管蘿姆.法也無法確定,但她似乎跟阿爾發有著同樣的感覺。既然如此,那妳應該明白吧?那傢伙很危險。雖然不知道對方底細,但光憑這一點就值得嚴加警戒。還是小心為上。

  「可是,他好像沒什麼敵意啊?」

  這誰知道啊!

  「不可以威嚇他們喔,阿爾發。」

  不管蘿姆·法怎麼說,阿爾發仍然目不轉睛地瞪著他看。不過算了,的確正如蘿姆.法所說,完全感受不到對方的敵意或惡意。一切都很沉靜。和我們那股莫名其妙的毛骨悚然感相反,對方是非常沉靜的生物。不知為何,連他往這邊看的眼神,也讓人覺得沒有一絲疑念。明明站在他身邊的男子,就流露出一副狐疑的神情。這名男子看來也很年輕,卻留著不適合他的短鬍子。

  「您找頓.裘克有事嗎?」即使蘿姆.法靠近到只要拔出武器即可一刀命中的距離,他還是非常沉穩。「很抱歉,請報上您的大名和來意。我們會立刻為您傳達。」

  「在這之前,我可以先問一件事嗎?」

  「什麼事?」

  「這是裘克安排的嗎?」

  「不,這是安佐.潘卡羅的意思。在得到頓·裘克的同意後,我們從前天就在此守衛了。」

  「安佐·潘卡羅……」蘿姆.法用右手食指頂住了下巴。「也就是說,你們是潘卡羅家族的人嗎?」

  「是的。我是裡克,為潘卡羅家族工作。」

  「我是蘿姆·法,來探病的。我能見見裘克嗎?」

  「他倒是很健康喔。」

  名為裡克的男子突然露出笑容。他的笑容感覺還不壞。阿爾發可以立刻分辨出他的笑容到底是不是假笑,因為自然的笑容大多是發自本能的動作。雖說如此,這卻無法構成放鬆警戒的理由。阿爾發仍然監視著男子。男子卻一點也不在意,轉身跟身旁的男子耳語了幾句。「哈維,不好意思,麻煩你進去跟奇羅先生通報。」「……為什麼要我去?你自己去不就得了?」「不行啦,他叫我要留守在這裡。」「哼,你倒是很受重用嘛,不只卡爾羅先生,連奇羅先生也都欣賞你。我知道啦,我去就是啦,我去。」

  那個可疑的男子叫裡克。拖著忿忿不平的腳步往柵欄內的房屋走去的男子,則叫哈維。對阿爾發而言,名字並不太重要。但是,他卻牢牢記住了那個名字。

  裡克。

  沒有一絲破綻,整個人相當輕鬆卻讓人感到深藏不露的這名男子——叫裡克。

  ——他很強。

  而且,他的強並非那種靠磨練得來,或是為了狩獵猛獸經年累月訓練而來的東西。那是與生俱來的天性使然,如野獸般的堅強。和我,屬於同一種……?不對,我可以斷言,他和我絕對不同。裡克有缺陷,他的強並非正道,他的強因扭曲壓抑而變形。他跟我不同。阿爾發因此感到很焦慮。

  「我好像被討厭了呢。」裡克看著阿爾發,好像有些困擾似地皺起了眉頭,歎了一小口氣。「抱歉啊,你不喜歡我的味道吧?可是我不會對你怎樣的。真是只漂亮的狗啊。」

  嗚汪……!

  阿爾發忍無可忍,終於露出牙齒開始狂吠。不會對我怎樣?這是什麼意思?不會怎樣?你以為我怕你嗎?

  「——阿爾發,別這樣。」

  可是這個傢伙……!

  「沒關係,我習慣了。我好像是不受動物喜愛的那一型。抱歉,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我不會更接近的。」

  裡克雙手高舉,往後退了一兩步。這種瞬間從阿爾發確信可以一擊必殺的距離中脫身的方法,可說是相當巧妙。但這又引起阿爾發的不快,於是他想要往前進,卻被蘿姆.法的手給制止。他雖然因此稍微冷靜了點,卻不願把視線從裡克身上移開。你敢給我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試試看!我會宰了你,絕對會宰了你。另一方面,阿爾發認為裡克應該不會輕舉妄動,不過儘管如此,還是不能大意。結果在哈維回來之前,阿爾發一直瞪著裡克。哈維被阿爾發的樣子給嚇著,遲遲不敢靠近,最後只好從離他們有些距離的地方大聲呼叫:

  「——那個……他請妳進屋去,所以由我來帶路。可是那匹狼……」

  「不能一起進去嗎?」

  「應該說,我沒跟他提到這匹狼……我忘記說了。」

  「是嗎?阿爾發,該怎麼辦?你要在這等嗎?」

  別開玩笑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啥?」哈維歪著脖子莫名其妙,裡克卻一副神色自若的樣子。但是以人類來說,哈維的反應很正常,這種事情阿爾發很清楚。奇怪的人是那個裡克。阿爾發相當焦慮,對於蘿姆.法不知為何對裡克抱持好感這件事,也讓阿爾發嚥不下這口氣。應該說,這件事最讓他不高興。

  「你叫做裡克吧?」

  「是的。」

  「阿爾發並沒有惡意。我只希望你能記住這點。」

  「是啊,我明白。」

  你明白什麼。我沒惡意?事實並非如此。我有惡意,而且還很強烈。要不是蘿姆.法阻止,我一定會用牙和爪子撕碎這個既麻煩又危險,內心還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生物。蘿姆.法,妳這個渾蛋。

  「至於能不能帶阿爾發進去,我想應該不要緊的。裘克不會在意對方是『什麼東西。t'我很清楚這件事情不成問題,因為這是他唯一的優點。」

  「……什麼東西——?」

  裡克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露出淡淡的微笑後轉身面對哈維。

  「哈維,快帶路。這兩位是頓.裘克重要的客人,不可失禮。」

  阿爾發拋下蘿姆.法和哈維,一徑大步往前邁進。好煩。不知為何,阿爾發感到超乎尋常的煩躁。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7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裝˙紅線地區

  「anoldbar」


  chapter. 5   有欠有還

  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神殿遭到來路不明的武裝集團襲擊佔領,並不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

  數艘破爛的船高舉紅底黑十字的旗幟進入舊碼頭的港口,也只不過是二巡月或三巡月之前的事情。雖然當時這件事情引起了一番討論,但舊碼頭與由巴爾摩亞商會嚴加管理的新碼頭不同,本來就可以隨各人種自由利用。過去還曾有船隻載滿了夜魔犬等來自黑暗大陸的野獸,前來停靠在舊碼頭,而引起不小的騷動。當然,那些野獸是被關在籠子裡運送的。不過大家還是很好奇,到底是誰把那種東西運過來的。和這件軼事相比,那些搭乘破爛船隻而來的只不過是單純的人類,不如野獸來得引人注目。就算大家不去管那些船隻,也很少人看過那些人的身影,讓人幾乎都快忘了他們的存在。

  直到半巡月前,他們襲擊奧斯特羅斯神殿為止。

  「——奧斯特羅斯神殿的第三僧主,該不會藏身在紅線區吧?」

  奧斯特羅斯神殿的建立,源自於建造這座傑德裡城的馬歇爾.魯歐。魯歐長年飽受「人魚之夢」折磨,最後只好從黑暗大陸召喚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的僧侶,建造這座神殿。

  在傑德裡港建立之前,人類的漁民似乎曾經在這塊土地上與人魚共存共榮。馬歇爾.魯歐為了建設港口,仗著私兵的武力逼迫漁民和人魚服役。人魚們因為很珍惜與漁民的友情,一開始曾經乖乖聽命。但看見許多漁民在過重的勞役之下操勞而死,或是因反抗私兵而慘遭毒手,人魚終於揭竿而起,爆發了人稱「人魚戰爭」的抗爭,不管是人類或人魚都因此死傷慘重。最後人魚們頭也不回地回到海底,自此幾乎消聲匿跡。但是漁民仍然忘不了他們,於是收集了人魚的骸骨歸還給大海,同時還立碑紀念漁民與人魚的回憶,為每一位犧牲者建造墳墓,上面深深銘刻了他們的名字。馬歇爾.魯歐因此勃然大怒,命令私兵破壞墳墓,不料之後卻開始深受惡夢糾纏。那是關於人魚的惡夢。每晚、每晚、人魚都來到魯歐的夢中,哀號無限的怨恨。馬歇爾·魯歐最後終於忍受不住,只好仰賴神的力量。

  但到了現在,對於大部分的人來說,人魚也好信仰也好,都不重要。奧斯特羅斯神殿在蘇生式確立之後,派遣了許多僧侶到M。T。D.,一肩擔起了所有在傑德裡舉行的蘇生式。在首都艾爾甸舉行蘇生式通常會被索取昂貴得令人瞠目結舌的高額費用,但奧斯特羅斯神殿的收費卻相當有良心。儘管收費都是按件計價,並不見得每次都相同,但通常金額都在一般老百姓也能負擔的範圍內,甚至接受分期付款。收費金額之低,簡直讓愛擺闊的有錢人得另外找名目捐錢才甘心。

  正因如此,沒有其他神殿或寺廟可以與之競爭。即使偶爾也有新興宗教的神殿成立,人們才剛注意到,便已銷聲匿跡。或許還是有默默在小地方認真經營的神殿,但至少一般人都不曉得其存在。

  因為上述這些理由,傑德裡的居民都對奧斯特羅斯神殿抱持著一定、或者說很高的敬意。令人難以相信的是,神殿本身並沒有什麼警備的概念。他們似乎認定沒這個必要。僧侶們謹守不殺生的戒律,就連打架似乎也被嚴令禁止。即使如此,奧斯特羅斯神殿還是被守護著,被讓人懷疑在這個國家裡是否還存在的人類善意守護著。或者應該說,是人類自私的團體,為了保護共通的利益而守護著奧斯特羅斯神殿。

  但是,一切都消失了。

  聽說那群人高舉著畫有黑十字的紅旗,在黎明時突襲神殿,不但殘殺僧侶,還破壞祭壇。然後他們在奧斯特羅斯神殿後附屬的燈塔插上了旗幟。當然,那是一面紅底黑十字的旗幟。

  他們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麼要這麼做?

  人們自然而然地討論起這個話題。

  但是那群人自此沒有做出任何進一步的舉動,至少表面看不出來。不,他們之中一部分的人,似乎正在觀察街上的反應。不過,目前為止沒有引發任何的衝突。不對,應該說之前並沒有引發衝突才對。那個黑色的玫瑰念珠——卡爾羅·博西望向右手所提的皮包。皮包裡面,裝著用布包裹起來的黑色玫瑰念珠。

  玫瑰念珠。

  這應該是將念珠和十字形飾品組合,讓羅榭聖教的信徒帶在身上,用來祈禱的宗教用具吧?

  羅榭聖教。

  雖然在沙藍德不太有名,但在摩德洛裡好像很興盛。

  十字。

  黑色的玫瑰念珠。十字架。

  紅底上畫著黑色的十字。

  「那傢伙,好像還算滿厲害的嘛。」

  伊比茲在卡爾羅的面前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伸到破爛建築物的鐵卷門上。來自坎梅克的伊比茲有著很大顆的門牙。年紀不知是二十八還二十九。乍看之下與其說滑稽,倒不如說很愚蠢。他總是穿著一身大墊肩的華麗紫色西裝,老實說品味真的很差。不過他辦事勤快,從來不嫌麻煩,而且口風也比想像中還要緊。就算把他砍個半死,他也只會嘻皮笑臉,絕對不會將重要的事情說溜嘴。但如果真的要殺了他,那就不知道他的口風是不是還會這麼緊了。在危急存亡關頭,任誰都會如此吧。

  「他可是六根不淨的和尚喔,最愛酒和女人。而且啊,他的臉皮可厚得很,酒的話就這也行、那也沒差;至於女人幾歲、胸部大不大、頭髮是不是金色的,他可是挑得很咧。」

  「和尚也是人啊。」

  「也是啦,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忍得住的人就會忍住啦。因為也只有人才會一年到頭滿腦子發春啊。」

  伊比茲邊嘎嘎嘎地笑著,邊把鐵卷門往上抬,門後出現了通往地下的樓梯。一眼就看得出動手比動日快的歐爾森站在樓梯前方。身穿沒有打領帶的西裝,渾身拘謹的歐爾森,身材比身高一八五桑取以上的卡爾羅還要高壯,頭髮和鬍子也只是偶爾用剪刀隨便修剪太長的部分而已,看起來簡直就像只熊。事實上,「歐爾森」的意思就是熊。相較於伊比茲,他可是一句廢話也不說,但兩人卻同樣值得信賴。

  其實卡爾羅原本也想帶裡克來的,但他去頓.裘克的別墅了。因為被老爸指派負責別墅警備工作的奇羅.潘卡羅說想借用裡克,所以也只好把人借給他。不,奇羅或許是想為卡爾羅著想才這麼做吧。這個還沒有加入家族的小鬼頭,竟然會受到卡爾羅如此重用,如果奇羅也挺那個小鬼,那麼四周批評卡爾羅的聲浪也會少一點吧?如果是奇羅,很有可能這麼想。

  這根本不必要,只是白費功夫罷了。不過算了,還是滿懷感激地接受他的好意吧。雖然以卡爾羅的身份,竟然對老爸的親生兒子產生這種想法,未免太過斗膽,不過兩人的交情遠從奇羅九歲、卡爾羅十七歲那年就開始了,奇羅就像是弟弟一樣。再說,他的個性直來直往,儘管很容易動怒,心地卻相當耿直,實在無法令人討厭。每次叫他「奇羅少爺℉他總是會板起臉說:「不要這樣,卡爾羅。聽起來很不爽,叫我奇羅就好。」他偶爾也會叫卡爾羅「大哥」——明明在面對烏果和尼諾這兩位親兄弟時,也從來不會這樣稱呼他們。唉,不過被一個身材高大臂力很強的二十三歲男人尊稱為大哥,卡爾羅也不覺得高興就是了。

  「那個第三僧主大人今年幾歲?」

  「欸,好像是——七十一吧?雖然老態龍鍾,但還是很行咧。在那方面也是呢,我從他睡過的馬子那裡聽說,他可是一點都不像超過七十的老頭喔。」狹窄的樓梯間瀰漫著濃濃的霉味,等到走在最後面的伊比茲拉下鐵門後,由於室內完全沒有燈光,所以頓時一片漆黑,只聽見伊比茲嘎嘎嘎的笑聲在黑暗中迴盪。「還強調一個不夠,要我再準備兩個咧。這個第三僧主也真是的,就因為他是神殿內第三了不起的人嗎?那時候他可是認真想要這樣搞咧。明明神殿沒了,他也不是什麼僧主了。」

  「他一點都不像是被追殺的樣子呢。」

  「既然他都敢穿著僧侶服大大方方地喝廉價烈酒喝到飽,應該不要緊吧?話雖如此,還是得小心點——」

  「外面有人在把風嗎?」

  「是。我遵照你的指示,在建築物四周安排了一堆擅長捉迷藏的人,就像這樣,到處都有。如果有不像是我們這樣的『一般人』,或是有可疑的傢伙靠近,他們就會馬上抓住對方。」

  「是嗎?」

  卡爾羅總覺得有些耿耿於懷。但是在搞清楚是什麼東西讓自己這麼在意之前,歐爾森已走下樓梯,開啟左手邊的門。門後的房間透露出昏暗的燈光,房內傳來女人虛假的嬌笑聲,以及彷彿漏踏了人生最後一級階梯的老人怪聲,整個房間酒氣沖天。這家老酒吧原本已經荒廢了很長一段時間,不料突然被人隨便打掃打掃之後,便擠進了老和尚、飲料食物以及女人。三位由伊比茲選出來的把風人員本來也擠在裡面,不過他們在卡爾羅一行人走進來之後,隨即離開房間。

  「瑪莉琳,妳也給我出去。有重要的事情要說,妳還是別聽得好。」

  「咦——」

  被伊比茲喚作瑪莉琳的濃妝女人雖然有所不滿似的噘起了嘴唇,內心卻似乎巴不得趕快離開老和尚,而她的表情也稍微流露出了這個想法。算了,她的心情也不難體會,因為坐在沙發上緊抓著瑪莉琳不放的老和尚,老實說氣色真的很差。他瘦過了頭,手腳看起來也異常地長,而因酒精滿臉通紅的面容,明明滿佈皺紋,看起來卻有點重心未泯。他嘴裡吐出來的下流話和那雙澄澈的黑眼珠實在非常不相稱,身上的暗藍灰色僧袍半脫露出了上半身,更讓人覺得不快。

  「搞什麼嘛,好戲才正要開始耶。」

  「唉呀唉呀,這可真是抱歉呢。」

  伊比茲一邊慎重地跟老和尚低頭道歉,一邊在擦身而過的瑪莉琳耳邊竊竊私語:「下次我再請妳吃好料的。」「咦——真的?伊比茲每次都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妳少白癡了,老子的慷慨可是掛保證的咧。」「那一言為定。」「噢!」像這樣的舉動,卡爾羅絕對做不到。當然,卡爾羅並不是討厭女人,但他卻從未想過要說甜言蜜語來達到目的。他既不擅長僱用女人,仔細想想,好像也從未真心愛上哪個女人。伊比茲這招卻相當受到女性歡迎,處理女性問題的手腕可說是出類拔萃。因此,他相當明白卡爾羅的缺點,在必要時就會主動協助。卡爾羅和伊比茲,就這樣合作了七年之久。

  「接下來,有個很無聊的事情,想要跟你問問看啦。」

  「哼。」

  老和尚在沙發上劈開腿坐著,眼睛仍舊不停地偷瞄著瑪莉琳走出去的大門,一副很惋惜的模樣。伊比茲拿起桌上的威士忌斟滿了兩個玻璃杯之後,遞了一杯給老和尚。

  「來,總之先乾一杯吧。」

  「這就叫人生最後的一杯嗎?」

  「我們可不是那種粗暴的傢伙。你只要好好回答我們的問題,之後隨你愛怎樣就怎樣啦。」

  「潘卡羅家族。也就是說,你們是黑道吧?你們的話能信嗎?」

  「你說這種話有點太過分啦。不過,或許跟在那座奧斯特羅斯神殿擔任第三僧主的偉人相比,我們的確只像是垃圾殘渣也說不定。」

  「那座奧斯特羅斯神殿也毀了。神殿沒了,管他什麼第三僧主第二僧主還是大僧主的,都沒什麼了不起。貧僧——啊不,我現在只是個普通的老頭罷了。」

  「哈,普通的老頭。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就簡單多了。」

  伊比茲強行讓酒杯相碰,說了句「乾杯」後便一口氣喝光杯中物。彷彿是暗號一般,歐爾森立刻繞到了老和尚身後。儘管他並沒有打算做什麼,但由於身材太過高大,所以光是站在背後,就足以產生極大的壓迫感吧?實際上老和尚立刻慌了手腳,趕緊舔了舔杯中的威士忌想矇混過去。但是,他的手之所以會抖得如此厲害,應該不只是因為害怕眼前的狀況而已。卡爾羅走到老和尚面前,打開皮包拿出了那個裹在布中的東西。

  「卡克旺第三僧主,我想讓你看看這個。」

  「……這是——」卡克旺老和尚瞠目結舌,緊盯著卡爾羅打開布包的動作。「為何……為何潘卡羅家族的人會拿到這種東西?」

  「你既然會這麼說,代表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是啊……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黑色的……玫瑰念珠。」

  「是啊……黑色的,黑暗的,玫瑰念珠……不吉利……真可恨,喔喔,這到底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充滿榮耀的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神殿……它的歷史,我們深厚的信仰,蘇生式的秘術……設備、祭壇……僧侶、年輕的僧侶們,還有朋友、老師……全部都……!都因為這些胸前繡著紅底黑十字的徽章,戴著那個不吉的黑暗玫瑰念珠前來的邪教惡鬼……!」卡克旺咬牙切齒,握緊酒杯用力搖晃,卻完全沒察覺酒灑了出來。但現在並不是在乎酒的時候。卡克旺澄澈的黑瞳閃爍著某種異樣的色彩。不,那並不是色彩,而是光芒。那既是憤怒,也是瘋狂;既是苦悶,也是絕望。卡克旺擠出的聲音宛如從死亡深淵爬上來的亡靈。

  ——染血聖堂騎士團。

  BloodTempleKnights.

  他說出了這個名稱。

  「……那群惡鬼就叫這個名字,他們是由羅榭聖教的火焚谷思想孕育而生的鬼之子。不,從『預言家』悠伯.馬力克的毀滅預言衍生而來的羅榭聖教,或許原本就是那種魔鬼畜牲的誕生地。根據他們的教義,羅榭之火遲早會從天而降,由地而生,只有皈依羅榭,參加『計畫Jl-藉此洗清罪過的清白之人才得以倖免。若某人應該被羅榭淨化,就必須當場一死。以羅榭聖教之名,死即為淨化。因此,他們徹底否認蘇生式。那群渾蛋一邊殘殺僧侶,一邊吶喊這條教義。他們簡直就是惡鬼、是羅剎。對他們來說,殺戮就是正義,是終極的善行,因此就算向他們低頭求饒也沒有用。每個人都被殺了,就這樣被殺死,那群人只為了殺人而殺。年輕的僧侶大聲慘叫:『大海王神啊,請守護我!』當然,我們並沒有得到任何的庇佑。年輕的僧侶先被砍斷手臂,斬斷雙足,在無法動彈之際被砍下首級。貧僧把一切都跟躲在後殿的僧主們說了。貧僧邊哭邊說,吼著告訴他們。於是大僧主殿下叫我過去,偷偷對我說:你快逃吧。他說:你是我們五位僧主中最年輕的一位,你這時逃走,日後必將復興神殿。因此貧僧就從後殿的密道逃了出來。但是,這番話絕對不是為了自我辯護而說,貧僧真的沒有一絲『得救了』或是『太好了』的想法。如果可以,貧僧也想跟大家同甘共苦。貧僧真的好想一死。雖說貧僧是僧主中最年輕的,但也已經是七十一歲的老頭了,到底還能做什麼?你說貧僧到底能做些什麼?如果這是大海王神給予貧僧的試煉——那也太過殘酷了。貧僧好恨西亞拉姆殿下……好恨大僧主殿下,吾之良師,好恨他為何要叫貧僧逃走。貧僧好痛恨在當下點頭答應逃走的自己,如果當時搖頭就好了。就算遭受邪教淨化,貧僧也不在乎。真的好想死,貧僧好想死在深愛的神殿內。就連這個微小的希望也不被允許的貧僧……到底該怎麼辦才好。神……卻不肯回答……」

  卡爾羅雖然靜靜地聽著,但老實說,卡克旺的心情一點也不重要。我既沒慈悲到會為了初見面的老人故事而紅眼眶,更不是個容易被情感左右的人。我是好惡分明的人。對我而言,重要的東西和不重要的東西,區分得相當清楚。舉例而言,雖然我隨時都可以為老爸慷慨就義,但如果看到陌生的孩童倒在路邊,我卻會毫不猶豫地見死不救吧。家族比我自己還要重要,但是奧斯特羅斯神殿卻如同路旁的石頭一般。唉,雖然傑德裡因此沒有可以舉行蘇生式的地方,會讓人覺得很不方便,但那又另當別論了。

  因此,卡爾羅只擷取必要的情報牢記在腦中,接著仔細想了一想。

  染血聖堂騎士團——為何那些傢伙要襲擊我們,要襲擊老爸呢?

  「卡克旺第三僧主,關於羅榭聖教,請你再說清楚一點。只要把你知道的全告訴我就好。」

  「……那是邪教耶,貧僧也不太瞭解。」

  「你知道的應該比我要來得多吧?你剛剛說火焚谷思想嗎?那個火焚谷是什麼?」

  「『神在聖地火焚谷內,將污穢之物、愚蠢的動物、罪人們,所有污穢的東西都焚燒殆盡,重新塑造清白的純粹者。』悠伯.馬力克的預言中,有這麼一節記載。而且在摩德洛裡西北部確實存在著名為火焚谷的地方,那裡也曾經有過羅榭聖教的中心,也就是大聖堂……」

  「曾經?」

  「是啊,如今已沒有了。據說被燒光了。」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火之日曜日』(BurningSunday)。羅榭聖教以七日為一循環,每天分別以月火水木金土日等七曜來對應。貧僧聽到這起事件的時間,沒錯,那正是在……五巡月中。」

  「這起事件跟襲擊神殿的那群人,有任何關係嗎?」

  「有的。」

  卡克旺露出吞了鉛塊般的表情,但仍很肯定地點點頭。卡爾羅想繼續追問,思緒卻突然停住了。有動靜!是人聲嗎?不確定,聽不清楚。或許是自己太多心了吧?雖說如此,卡爾羅仍以眼神暗示歐爾森與伊比茲,並且從懷中抽出短刀。這是由摩德洛裡的鍛冶士歐克馬.波爾多艾兒打造的,雖然外型樸實,卻十分堅固,刀刃也相當銳利。歐爾森也手握掛在腰間的大刀刀柄,伊比茲則從外套中取出幾把飛刀握在雙手上。

  「——該、該、該不會……」卡克旺開始顫抖,腰部無力地跌坐到沙發上。「……他,他們想幹嘛……?」

  「誰知道?」卡爾羅簡短回答後,便用下巴向歐爾森示意。歐爾森隨便點了點頭,便立刻靠近門口,整個背部貼到旁邊的牆壁上。卡爾羅也移動到了牆旁邊。而伊比茲因為必須緊抓著害怕的卡克旺,所以似乎顯得有些辛苦。雖說如此,他也只花了十秒鐘就做好準備。歐爾森隨後打開了門,什麼事都沒發生,外頭一片寂靜。於是他從敞開的大門探出頭,小心翼翼地出門探查。這時卡爾羅緊握短刀的左手,突然不由自主地用力。就在這之後,隨即出現了噠噠噠噠的腳步聲。

  來者不只一人嗎?「——歐爾森,回來!」幸好歐爾森與他笨重的外表不同,非常機靈。他立刻回應卡爾羅的命令,回到了房內。同時卡爾羅也衝到門口,和歐爾森一起站在敞開的大門兩側,而伊比茲則站在正中央。他把率先衝進門內的男子當作目標,一刀命中。伊比茲可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手上功夫也相當出色。飛刀刺穿了男子的右眼,卡爾羅立刻接著一腳把對方掃倒在地。但第二個人隨後而來,他用劍擋住了飛刀,隨即鎖定了伊比茲。不過這個判斷可真是大錯特錯。正打算朝伊比茲衝鋒的他,被歐爾森從旁大刀一斬,瞬間發出重物掉落的聲音,鮮血如噴泉般一湧而出。他被砍了,被大刀從頭到頸部劈成兩半。但即使如此……

  他還是緊盯著歐爾森不放。

  他吶喊著聽不清楚也莫名其妙的話語,想襲擊歐爾森。

  怎麼搞的,這傢伙……?

  「——嘖!」如果不是卡爾羅踢碎他的膝蓋讓他跌倒,事情就不妙了。雖說如此,事情還是很不妙。第三個、第四個,兩人一同衝了進來。他們全都穿著在某種意義上太過普通的服裝。但其實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並非泛泛之輩。他們太奇怪了。這些傢伙絕對不是普通人。之前那兩人也很奇怪,一開始就打算犧牲自己。他們並不是以手上持有的武器攻擊歐爾森和卡爾羅,而是整個身子撲了過來。尤其是第一個犧牲者。他的右眼被飛刀刺穿,照那種刺法來看飛刀應該深及腦部,但他竟然還想往伊比茲的方向爬過去。在這種狀態之下,怎麼還動得了啊?不可能。可是,這仍舊讓人大為吃驚。卡爾羅側身閃過第三人的衝撞後,隨即用短刀砍斷對方的右手,但依舊於事無補,對方的戰意並沒有隨著受傷而消減。豈止如此,對方反而更猛烈、更瘋狂地撲向卡爾羅。這些人搞什麼啊?論技術他們根本不是對手,但他們那種奮戰的方式可不能小覷。即使在潘卡羅家族中,又有多少人能有這般的勇氣?卡爾羅至今也踏遍許多戰場,雖然偶爾也會出現完全不怕死的神經病,但再怎麼說也只是偶爾而已,可是今天的突襲者真的都可說是不知害怕為何物。

  這是不可能的事。但現在站在眼前的,正是這種敵人。

  而且,對方人數還不斷增加。第五人、第六人、第七人、第八人——而我方只有三人。更何況還有卡克旺第三僧主這個大包袱在。儘管混戰對我方很不利,但看來已經變成這種狀況了。右手被切斷的男子揮舞著從斷腕處飛濺出來的鮮血,往卡爾羅撲了過去。卡爾羅一邊打倒他,一邊詛咒著這個慘況。這讓他更痛恨自己的大意。明明之前或多或少感到事態有些不對勁,卻沒有好好想過那代表什麼意思。自己實在太天真了,這些傢伙可不是半調子的敵人,他們和卡爾羅之前遭逢的對手不同。更何況,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們目的為何。這些傢伙到底在算計什麼?就連不只是頸動脈被切斷、而是半顆頭都被砍下的敵人,仍然朝卡爾羅他們撲了過去,嘴裡還大喊「就讓你們被聖火燃燒殆盡吧!」這些傢伙到底在說些什麼啊?『神在火焚谷聖地內,將污穢之物、愚蠢的動物、罪人們,所有污穢的東西都焚燒殆盡,重新塑造清白的純粹者……?』火焚谷?燃燒殆盡?罪人?所有污穢的東西?

  「——開什麼玩笑……!」卡爾羅繞到那個人的側面,大腳一踢,把他剩下的頭給踹了下來。雖然這下子對方總算倒在地上,但卡爾羅也差點被其他的傢伙從後方抓住,千鈞一髮之際,他一個回身逃過一劫。剛剛真是太危險了,如果再遲一點,搞不好會被殺掉。但是我還不能死呢。我這條命可不能奉送給這群傢伙。卡爾羅一個轉身,一口氣撞向想攻擊他的傢伙懷中,用力推倒他後,將短刀刺入他的額頭。接著他立刻搶走對方的劍,快速遠離對方的屍體;隨即又將搶來的劍刺入離他最近的敵人腹部。最後再用雙手抱住敵人的頭,用膝蓋狠狠地撞了對方的下巴三、四次。總之就是要打到敵人無法動彈為止。這樣子下來,我到底殺了幾人?敵人到底有多少?我的手受傷了嗎?呼吸變得好紊亂。到底過了多久?好臭。從敵人身上濺出來的血好多。真是無可言喻的味道,好臭。房內滿是鮮血,情況相當慘烈。

  「——伊比茲。」

  沒有回應。卡爾羅快速環顧四周,終於發現抱著肚子蹲在房間角落的伊比茲,而卡克旺就在他身邊,低著頭——死在那裡。沒救了,他頭破血流,腦漿四溢,已經死了。可惡。瑪莉琳看到這個色老頭遭到報應,或許會很爽吧?不過那也要那個女人也活著才行。那麼,伊比茲呢?

  「喂,伊比茲,你還活著嗎?」

  「……是……」

  伊比茲稍微抬起頭,朝卡爾羅舉起了右手大拇指。他是智障嗎?如果活著還不趕快回應?卡爾羅用袖子擦擦沾滿鮮血的臉,從屍體的額頭上拔出短刀之後,慢慢靠近右手握著大刀垂下的歐爾森。儘管他好像受傷了,不過再怎麼說,他也是那種即使少了一兩隻手腳,也絕不吭一聲氣的男子漢吧。就算他快死了如果間他「你還好吧?℉他也會默默點頭吧。所以卡爾羅反而一句話也不問。不,應該說還不到問的時候。我真是大笨蛋。實在太輕敵了。我竟然以為事情已經結束了。太天真,我的判斷真是太天真了。

  突然,緩緩地——那個應該早已死去的男子竟然又爬了起來。

  卡爾羅不禁大喊:

  「——歐爾森,小心後面……」

  敵人在後面,而不是前方。你在幹嘛?為何往我這來?卡爾羅朝想要從後方襲擊歐爾森的瀕死男子衝過去。糟了,太遲了嗎?來不及了嗎?但是,為什麼?為何歐爾森要往我這來?就算背上被人捅了一劍,還是一點也不在乎地往我這邊來?有殺氣,竟是從後方傳來的……!卡爾羅總算明白了。就在那個瞬間,他被歐爾森撞飛了出去。「——笨……」我倒在地上,到底想說什麼?我想罵他笨蛋嗎?

  歐爾森不是笨蛋。

  我才是笨蛋。

  是我自己。

  原來不只一個人爬了起來,全部共有三人。而當中的兩個——那兩個從背後靠近卡爾羅的男子,被歐爾森用那雙又長又粗的手臂整個抱住。他就這樣不斷使力勒住敵人。那兩個擠出最後力氣想要打倒我們的男子,馬上全身無力。歐爾森放開這兩人後,接著拉開從背後用劍刺他的另一名男子,大刀一揮將對方的頭砍成兩半。然後歐爾森終於發出呻吟。

  仔細一看,原來他的右側腹及心窩分別中了一劍,而且還刺得很深。

  歐爾森慢慢轉向卡爾羅,朝他低下頭。

  「很抱歉。」

  「……你在道歉個什麼勁啊?渾蛋。」

  歐爾森跟卡爾羅一樣,都是來自拉夫雷西亞第三帝國的卡內拉自治州。但他卻不知道歐爾森到底是如何流浪到傑德裡的,只聽說他好像是乘船而來。兩人相遇已經十年有餘了,卡爾羅在紅線地區撞見歐爾森遭到惡劣的船員同事動用私刑凌辱,因為看不下去而出手相救,歐爾森因此成為卡爾羅的小弟。不過,儘管歐爾森力氣很大,人也不笨,但不知為何就是不願意訴諸暴力;當時還很年輕的卡爾羅為此相當焦慮。於是只要一有紛爭,他一定會帶歐爾森去,教他揍人踢人或砍人的方法,本來就很強的歐爾森在這種鍛煉下變得更強。如果考慮到身材優勢,那他的作戰能力應該比卡爾羅優秀才對,但是歐爾森一直甘願當卡爾羅的「小弟l他只聽從老爸或卡爾羅的命令,對於使喚別人也似乎不感興趣。如果不是跟卡爾羅或老爸一起,他甚至滴酒不沾,賭博的功力也差到令人不敢置信,對女人也好像沒有執著的樣子。不過,伊比茲介紹給歐爾森的兩個女人全愛上了他,但是就算女人說想跟他在一起,歐爾森似乎也頑固地拒絕了。女人就這樣哭著離他而去。伊比茲還因此一直碎碎念,直說太可惜了。

  我——就連歐爾森的年齡也不知道。

  他到底來自卡內拉的哪裡?父母呢?兄弟呢?為什麼要離開故鄉?

  歐爾森——

  在卡內拉的語言中,歐爾森就是「熊」的意思。因為當時我再怎麼問他名字,他也不肯說,所以我才這樣稱呼他。「這樣就好。」你這樣說道。歐爾森,你的本名到底是什麼?

  「——我欠大哥……」

  歐爾森露出莫名其妙的滿足表情,一邊吐血一邊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的恩情,都還清了……嗎……」

  「還差得遠呢!」

  歐爾森說出「很抱歉」後,又低下頭來。不,不對,是他的膝蓋彎了。歐爾森向前倒下。由於之前才剛鬆了一口氣,所以卡爾羅這時才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奧斯特羅斯神殿已經不存在了,人一死就全完了。歐爾森。喂,歐爾森。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豈能接受一切就這樣結束?你何止還清了欠我的恩情,這下子換我欠你一個很大的人情了。我該在何時何地,如何還你這份恩情才好呢?

 ✩✿✿✿✿✰✩✿✿✿✿✰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附件: 你需要登錄才可以下載或查看附件。沒有帳號?註冊
回覆中加入附件並不會使你增加積分,請使用主題方式發佈附件。

使用道具檢舉

Rank: 1

帖子
2766
積分
130 點
潛水值
186949 米
4
發表於 2009-4-21 11:18 PM|只看該作者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7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紅線地區

  「教我多一點」


  chapter. 6 罪孽輪迴

  那火焰至今仍遺留在眼中。

  神聖之火。

  淨化之火。

  美麗的火焰。

  保羅誕生於聖地火焚谷附近的貧窮小村莊,自然地皈依羅榭聖教,從小謹守教義長大。每天他都會在起床後、吃飯前以及睡前獻上贖罪的祈禱,並且每個月都在第四個日曜目前往火焚谷大聖堂作禮拜。能夠每個月固定踏入大聖堂作禮拜,是家住火焚谷附近者享有的特權,保羅因此打從心底覺得感謝。可是,其實——儘管這是連想也不被允許的事情,但保羅的內心並非從來不曾感到疑問。

  疑問源於大聖堂的金碧輝煌、氣色紅潤的主教們得到的豪華供品、穿在火焚谷騎士團的騎士身上那些擦得發亮的鎧甲所閃爍的光輝,以及大聖堂每年一次的贖罪祭所供奉的葡萄酒芳香。另外,還有在乾燥的夏天與嚴峻的寒冬裡從被壓搾到貧瘠的土地收穫的少量作物,被用來代替金錢,供奉在鑲滿黃金的羅榭神像前。

  那些蔬菜和穀物最後會怎麼處理呢?神會吃光嗎?怎麼可能。會被丟掉嗎?真是太浪費了。那些有錢人捐贈的金錢呢?會用在什麼地方呢?用在裝飾大聖堂上嗎?用來製作主教的新衣服?用來購買騎士的寶劍……?

  保羅家境非常貧困。當妹妹因感冒過重而死亡時,他們也無能為力。村子裡既沒有醫術士,家裡也買不起藥,所以他只能相信妹妹是因為罪孽深重,而以死亡獲得淨化。

  羅蕾塔當時年僅六歲。真的很可憐。

  但是,罪孽是人與生俱來的重擔。

  人類是污穢的。污穢的人類,只能皈依羅榭,為推動「計畫」而盡力,因此人類必須盡可能向一直在為實行「計畫」作準備的大聖堂捐獻。如此一來,人類便可以慢慢除去罪孽,接近清白的「純粹者J如果變成「純粹者」,死後就能成為羅榭的使徒,可以執行「計畫」。

  很遺憾,羅蕾塔不能成為使徒。

  因此,我必須要連她的份一起努力。

  只要完成羅榭的「計畫一世界就能變成毫無污穢的「純粹世界」。

  如此一來,像羅蕾塔這樣的孩子,就不會因為背負罪孽而受苦受折磨了。

  保羅相信這些教義,他只能選擇相信。因為如果這個世界沒有救贖,那人類又要怎麼活下去呢?這個有數百、數千、數萬,搞不好還更多的羅蕾塔只能無助地死去的世界,又有什麼價值呢?如果不堅信這個世界會變得更美好,那羅蕾塔不是太可憐了?

  可是,主教們卻拿應該用於「計畫」的供品來自肥。

  另一方面,羅蕾塔卻死得這麼慘。或許是她本來身體就很虛弱吧,在歷經痛苦折磨後,沒多久便撒手人寰。

  這個現實——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現實——活生生地在眼前,讓保羅大為動搖。老實說,自己就連信仰也開始動搖了。但如果失去信仰,卻沒有自信可以活下去。

  我想,我真的很軟弱。

  真是太軟弱了。

  天生污穢的我,因為罪孽深重而傷到腳與腰,相當軟弱。所以,如果不仰賴信仰就活不下去,我不能捨棄信仰,只能選擇相信。我只能堅守信仰、繼續生活下去。即使鄰居的小孩像羅蕾塔那樣死去,我也只能含著淚繼續耕種、只能拚命地祈禱。

  那時的我雖然罪孽深重,卻是個好孩子。

  當我聽說火焚谷騎士團的馬蒂烏斯騎士想從虔誠的年輕信徒中招募騎士見習生時,便毫不遲疑地參加了招募,結果竟然被選上了。我住進了馬蒂烏斯騎士的家中,一邊打點他的生活起居,一邊學習武藝、教義以及宗教史,甚至還領到了薪水。錢這種東西,過去我幾乎沒有什麼機會可以拿到,因此雖然金額並不大,我還是盡可能地買了食物和衣服送回老家,家人全都高興得跳了起來。母親畢恭畢敬地緊握保羅的雙手,哽咽地哭了起來。「保羅,你要乖乖聽騎士的話喔。你要當上騎士喔。你要出人頭地喔。然後你就可以賺很多很多的錢,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就可以過好日子喔。你一定要出人頭地喔,好嗎?」

  錢。

  錢……

  錢……!

  為了準備「計畫」,需要錢。

  為了有好日子過,也需要錢。

  當然,大聖堂最需要的貢品,並不是那些即使仔細洗去泥土後,仍然掩藏不住粗惡外觀的蔬菜。他們最需要的,就是錢。

  也就是說,為了除去罪孽所需要的東西,就是錢嗎?只要多奉獻金錢,就可以慢慢除去罪孽,變成「純粹者」嗎?既然如此,那麼錢賺得多的人,就比較接近羅榭的使徒嗎?難道,羅榭神像之所以用黃金打造,就是這個意思嗎……?

  保羅逐漸發現到,隨著自己當騎士見習生的表現越來越好,自己也離信仰越來越遠。不可思議地,每當薪水一點一滴增加時,信仰反而變得越來越薄弱。不過,這種情況似乎並不只發生在保羅身上。儘管馬蒂烏斯騎士個性溫厚信仰堅貞,但有許多騎士會嚴厲批評主教,對大聖堂的體制心存不滿,在火焚谷騎士團內,這種人反而是主流。他們口口聲聲說著「主教背叛了神」,心底其實是對主教們獨佔奉獻金的管理權而感到不服氣。於是他們主張「縮小主教團的權限,讓火焚谷騎士團團長與副團長加入大聖堂營運部」。

  錢——其實他們就是想要更多的錢。

  主教團拿傳統與教義當作擋箭牌,拒絕了騎士團的要求。但他們並沒有任何武力。因此有時候會妥協,承諾要增加火焚谷騎士團的預算。不過當強硬派的主教們掌握實權而執營運部牛耳時,就會以「騎士團再怎麼說都只是大聖堂的衛兵罷了」為理由,削減火焚谷騎士團的預算。當然,騎士團會群起反對,並向營運部施加壓力,脅迫他們重新分配預算。總之,保羅身為騎士見習生學到的大聖堂歷史,就是這種循環。錢、錢、都是錢。大聖堂是金錢堆疊而成的。

  但是保羅沒有感到絕望,他並沒有這種權利。保羅賺來的錢讓家人過著比以前更好的生活,母親還有父親都非常開心,兩位弟弟和一位妹妹也因此健康成長。我不會讓第二位羅蕾塔出現的。至少,我不會讓自己家再發生這種事。只要像這樣繼續好好努力,等到有一天當上騎士後,就可以在火焚谷的門前町(注.一不教集會場所周邊的市鎮區域)蓋一棟房子,讓家人住在那裡。只要有錢,一定辦得到。我發現,罪孽——好像沒有消除。不過沒關係,就算罪孽消不掉也無所謂,只要有錢就好。由於馬蒂烏斯騎士的思想和主流派有些不同,所以我一當上騎士,就離開了他。我投效了主流派的有力人士帝歐多拉斯騎士,在他旗下工作。這樣一來,就可以賺更多的錢。這樣就好。

  我們是污穢的。

  是罪孽,這正是所謂的罪孽。每個人都背負著想要錢、或是其他一切的慾望,這就是罪。因為背負罪孽所以軟弱,而這種軟弱本身就是罪,不管到哪裡都脫離不了,罪孽在輪迴。所以說,『神在火焚谷聖地內,將污穢之物、愚蠢的動物、罪人們,所有污穢的東西全都焚燒殆盡,重新塑造清白的純粹者』。反正只要沒有被聖火燃燒,我們就無法變成「純粹者]光靠捐獻消除罪孽,就可以成為「純粹者」——這根本就是愛錢的軟弱人類想出來的詭辯吧,我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那一天。

  那個日曜日。

  大聖堂被烈火包圍的日子。

  保羅看見了。

  看見了真正的信仰者,「計畫」的實踐者。

  他真的在火焚谷聖地內,將污穢之人燃燒殆盡。

  將貪得無厭的主教們燃燒殆盡。

  將慾求不滿的騎士燃燒殆盡。

  他說「不遵從羅榭之意、無知愚昧的悲哀罪人們啊,就讓聖火將你們燃燒殆盡吧。羅榭會以慈悲之心淨化你們的。」

  保羅差點投身於被火炎襲捲的大聖堂中,他認為自己應該被燒死才對。

  但是被阻止了。

  保羅受到來自異鄉的騎士勸阻,當場加入「他」的軍團,搭上了破舊的船隻,最後航行到了這裡。

  保羅忘了家人的事情,決意要為信仰而活。當自己將能做的都完成後,遲早也能夠以死獲得淨化吧。每個人的終點都是一樣的,所以保羅不覺得還能有見到家人的一天,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再相見了。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雖然自己對家人的愛從未改變,但我們都是罪人。因此我要背負著自己的罪孽,為主羅榭粉身碎骨,死而後已。

  主啊,請救救這個世界吧。

  為此——我、我們,都有為您做任何事的覺悟。

  「——雖說如此,安德魯爵士沒有必要凡事躬親吧?」

  「有什麼關係?再怎麼說,窩在後方對年輕晚輩頤指氣使,可不是我的興趣。」

  穿著在巴爾摩亞市場買來的牛仔褲、毛衣與連帽厚呢絨大衣的保羅走在街上,與他並肩同行的人,就是當時那位來自異鄉的騎士。不過,如今他在挺拔西裝外穿著茶色風衣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是騎士。

  「我說保羅啊,你不要再那樣叫我了啦,很奇怪耶。我本來就很討厭爵士什麼的稱號,感覺很噁心。」

  「沒辦法,因為您是東騎士館長啊。」

  「蠢蛋!所以才叫你不要這樣稱呼我啊!在大街上用那種稱號,如果被別人聽見,讓人覺得莫名其妙而因此牢牢記住,這可怎麼辦啊?」

  「別人一定會覺得這只是玩笑話之類的吧?」

  「或許吧,但是不要冒這種沒必要的風險。現在的我啊,只是要跟剛成年沒多久的兒子一起去喝酒的亨利.布萊克摩爾,目前三十七歲單身,女友募集中。」

  「為什麼單身卻有兒子呢?」

  「因為老婆七年前跟人跑了啊。從此亨利.布萊克摩爾就一個人撫養獨生子長大。」

  「我十九歲了耶。這代表你很年輕時就有了兒子。」

  「因為當時年輕嘛。不過……唉,老婆要多少就有多少,孩子就沒辦法啦。」

  「我想換妻子可沒那麼容易吧?」

  「笨蛋!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受女人歡迎的。」

  「既然如此,那為何還需要募集女朋友呢?」

  「剛好正值空窗期啊。」

  亨利.布萊克摩爾,又叫安德魯爵士。他雖然以東騎士館長身份統率大批騎士,個性卻異常隨和。他一頭鬈曲的黑髮只用手隨意梳整,搭配上好像眨眼眨到一半的雙眸,總覺得給人粗獷的印象。因此,他剛剛所說的玩笑話,也讓人覺得相當具有說服力。

  「……可是,要把我當成您的兒子還是太勉強了。我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因為老婆是金髮啊。」

  「我們連臉都不像啊。」

  「之後就會像啦。不,其實隨著年齡增長,兩人慢慢地越來越像。你還為此很不高興呢,心想:『我才不要變成這種歐吉桑呢。』所以才會說出那種話吧?」「那麼,就照您所說的吧。」

  保羅感到罪惡。明明早已捨棄家人,但只要跟安德魯爵士像這樣並肩同行時,就會覺得興奮。總覺得能夠把安德魯爵士當成父親,讓人非常開心。因為我很軟弱,我的心很軟弱。這是罪孽,是我的罪孽。

  每當保羅察覺到自己的罪孽時,胸口就會凍結。

  心臟好像化為冰塊一樣,血液停止流動,最後連身體也無法動彈。

  「保羅,怎麼了?」

  「……沒事。我沒怎樣。」

  「是嗎?」安德魯爵士雖然從保羅身上移開視線後抓了抓頭,靜靜地走了一會兒,卻又突然停下腳步。「——每個人都身負罪孽。在這世上沒有人是清白的。最重要的是,要能夠有所自覺。盡情地笑,盡興歡樂吧,然後再來責備自己。絕對不要赦免自己的罪過,保羅。就我所知,你就是這種人。所以即使感到痛苦,也不需要迷惘。在以死獲得淨化之前,只要遵從主之意勤奮工作就好。」

  「……好的,安德魯爵士。」

  「是老爹喔。」

  「咦?」

  「好啦,快點叫叫看。」

  「啊……欸,那個……老爹。」

  「呵呵。」安德魯爵士撫著下巴露出奸詐的笑容。「總覺得好像有人在搔癢般,屁股那邊有點癢癢的,好奇妙的感覺啊。難得如此,今天就這樣稱呼我吧。聽到沒?我是老爹喔。」

  「這……是命令嗎?」

  「是啊,這是命令。不可以違抗喔!我啊,最討厭別人違抗命令了。因為要處罰一個人是很麻煩的啊。」

  「我明白了,老爹。」

  「回得好。」

  安德魯爵士以父親般的手勢摸了摸保羅的後腦勺。現在,我們看起來像是一對父子吧?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這樣會比較方便。紅線地區——傑德裡最繁華的歡樂街。成群男女嗅著嗆鼻的快樂氣息在小巷中錯身而過,散盡金錢飲酒作樂,訴說真假不明的愛語,讓情慾相互激盪。換句話說,這是個一夜纏綿後旋即分手的街道。兒子戰戰兢兢地跟在父親身後,只見在毛皮大衣底下穿著極為輕薄的服裝,年紀雖輕卻濃妝艷抹的女人們,向他們靠了過來。「唉呀小弟弟,今天跟爸爸一起來嗎?好啦,我會給你特別服務的,要不要來試一下?」「跟.我·一·起·玩·吧。很有趣的喔?」兒子被嚇得連忙向父親討救兵。父親則熟練地將女人們偷偷隔離兒子身邊,露出有點下流的笑容:「不好意思啦,今天是兒子的生日,我們只是想去喝一杯而已啦。」「要喝酒的話,我們店裡也有好酒喔?」「是啊是啊,像是洛可.涅蒂啊,吉坦.頓.古啊,或是利卡甸之類的。」「搞什麼啊,這傢伙淨說一些貴到沒天良的酒。我看起來像有這麼多錢嗎?」「像啊像啊。」「你看起來就像有錢人啊。」「更何況我老婆還棄我而去,害我現在處於單身狀態啊。」「真的嗎?那跟我結婚!」「我也要我也要!」「什麼我也要——我可沒辦法同時跟妳們兩個結婚啊。」「沒關係沒關係!」「我們兩個私下感情也很好,一定辦得到的。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什麼好啊。真是拿妳們沒辦法,如果我當真了看妳們怎麼辦。像我這樣的歐吉桑啊,可是很纖細的,容易當真上當喔。」「你可以相信我們啊!」「就相信我們嘛相信我們嘛,如果不肯相信,那就來親一下。」「啾!」「喂喂,我兒子在看耶!」「那我們也親一下未來的兒子吧,啾!」「親親!」「笨蛋,我說住手!兒子的小老弟可是會發生不得了的事情喔?萬一小老弟亂來爆炸的話該怎麼辦?妳看啦,走開走開——話說回來,妳們的店到底在哪兒啊?」

  ——我真的罪孽深重。我是軟弱、污穢的人。

  保羅有點……喔不,是很恨左擁右抱走在小路上的安德魯爵士。那些女人雖然妝有點濃,但卻滿可愛的。她們兩個都穿著紅色網襪,保羅雖然覺得這種打扮真是奇怪,但不知為何卻讓他性慾高漲。她們的年齡比保羅稍長嗎?搞不好跟保羅年紀相仿也不一定。

  這樣的女人竟然用軟綿綿的身體在我身上磨蹭,柔嫩的嘴唇吻上了我的臉頰。保羅也是個健康的男人。就算在心中告誡自己:「沒什麼了不起,我是石頭我是石頭。」身體也不肯聽話,反而不受控制地任性反應。這也是我的罪孽,我不可以不認罪,但我也不能饒恕自己。這是安德魯一爵士說過的話,不過這麼說的安德魯爵士,卻好像——相當愉快的樣子。

  不對,他是在享受。盡興歡樂即可,然後,不可以去赦免不得不盡興享樂的軟弱之罪。這雖然讓人感到很矛盾,但人類就是這樣。我必須好好瞭解污穢及罪孽。因為如果不瞭解這是罪孽,就無法自覺自己的罪過不是嗎?「來——帶兩位客人進去——」「請往這邊走。」「歡迎光臨!」「歡迎光臨——」「歡迎光臨!」

  他們被帶往的「店家」——對於只知道故鄉那個寒冷的小村莊,以及循規蹈距的火焚谷門前町的保羅來說,根本是無法想像的地方。店名叫「教我多一點℉首先,店的顏色相當刺眼。地板也好、牆壁也好、就連天花板也都是紅色粉紅色或是紫色之類的。羽毛般的裝飾和鏡子作成的球體四處垂掛,光線——各種不同色彩的光線在店內舞動,而跟全裸沒兩樣的女人們就在舞動的光線中如游泳般走動。那兩位帶安德魯爵士與保羅來這兒的女人也是,脫下毛皮大衣之後,幾乎只剩下內衣。紅色網襪,果然相當刺眼。臉好熱,血液好像全集中到下半身的某部分以及腦袋。保羅意識到下半身的勃起腫脹。他一個搖晃,手支撐在穿紅色網襪的女人身上。他用手撫摸了女人的肌膚。好冰冷,可是卻很柔軟。

  「——呀……」女人突然大叫起來,用雙手壓住保羅的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剎那間,保羅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當他望向女人的雙手後,才發現她的雙手被染成一片紅。原來是血。血?為什麼會有血?難道我受傷了嗎……?

  「喂,保羅,你流鼻血啦,鼻血!」

  「鼻……血?」

  哦~

  是嗎?原來是鼻血嗎?

  當保羅搞清楚時,安德魯爵士早已從外套口袋中掏出手帕,壓住保羅的鼻子。穿紅色網襪的女人也問了好幾次「不要緊吧?」一副很擔心的模樣。她的雙手被保羅的鼻血弄髒了。另一位穿著網襪的女人拿著布之類的東西走過來,協助安德魯爵士止血。保羅就這樣呆呆地被別人服務,腦袋一片空白。流鼻血這件事就算了,而其他的事情更是不可思議。安德魯爵士就不用說了,就連女人也都很關心的樣子。而店裡除了她們兩位以外的女人,也有好幾位跑來問候保羅。穿著一看就相當輕浮的西裝、把頭髮全部往後梳的男人還問安德魯爵士「要不要叫醫術士來?」保羅的鼻血弄髒了女人的手,弄髒了店家的地板。儘管如此,卻沒有任何人追究。保羅一回神,安德魯爵士跟他早已坐在店裡頭的座位,兩位穿紅色網襪的女人還送上了食物與酒。

  保羅輕輕地摸了摸女人塞在他鼻孔裡的布條。

  她剛才的動作——好溫柔。

  「我叫妮莎——」

  「我是潘莎喔!」

  兩位穿紅色網襪的女人這麼自我介紹。身材有點肉肉的、右眼下方有顆痣、剛剛為保羅止血的女人是妮莎。潘莎比妮莎纖瘦,個子也比較矮,講話很像小孩子。保羅和安德魯爵士在有靠背的長沙發上並肩坐著,女人則坐到他們兩側。保羅那邊是妮莎,而安德魯爵士的身旁則是潘莎。妮莎的身體緊緊貼在保羅身上,這一讓保羅相當緊張,心臟噗通噗通跳著,速度快到讓人感到疼痛的地步。正當保羅全身縮起來時,看不下去的安德魯爵士一邊苦笑一邊說道:

  「妮莎,妳不要對他惡作劇喔。他還只是個小鬼頭,馬上就會起生理反應喔。」

  「欸——你這樣說,我反而更想對他惡作劇啦。話說回來,爸爸你就是想要我這樣,才故意說這種話對不對?好壞的爸爸喔。對不對?保.羅.小.弟。」

  「……啊,是、是啊。」

  「喂,保羅,你說誰是壞爸爸啊?」

  「咦,不,那是……」

  「真是的,別這樣啦,爸爸。不要欺負保羅啦。不要緊的,保羅小弟,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好嗎?」

  「潘莎從以前就一直覺得妮莎妳啊,很喜歡小弟弟類型的男生對不對?」

  「嗯。我喜歡啊,我好喜歡這型的男生,喜歡到好想吃下去的地步喔。喂,保羅小弟,要不要跟大姊姊私奔去?」

  「喂喂,不要在家長面前說這種話啦。」

  「沒關係啦!因為爸爸要跟潘莎一起私奔啊!」

  「潘莎妳有戀父情結嘛。」

  「我最喜歡爸爸了!親親!」

  「哇哈哈哈哈!既然這樣,乾脆四人一起私奔算了!保羅,你覺得如何?這提案不錯吧!」

  「不錯不錯!」

  「一起私奔吧!」

  「……這、這種事,再怎麼說都是不道德的……」

  保羅實在招架不住了。可是,對於妮莎和潘莎而言,這種事情可能只是工作之一,因此就另當別論,但安德魯爵士未免也太得意忘形了吧?安德魯爵士被潘莎親吻,露出下流的色胚表情,傻傻地笑著。這差點讓保羅有些瞧不起他。

  不過,保羅環顧四周,只見店內到處都是這種男人。在半裸的女性甜蜜而刺激的話語呢喃下,每一個男人都因肉體接觸而情慾高漲,紛紛露出好色的表情。保羅也是如此,像這樣被妮莎的胸部頂著,感覺並不壞。豈止如此,身體——不,就連心底也不斷要求還要更多更多。更多,是什麼意思?我到底想要做什麼?其實自己心底非常明白,只是還想掙扎而已。自己就快要認輸了。這時竟然有人在耳邊竊竊私語,告訴我只要認輸,一切就輕鬆多了。到底是誰?不對……

  那是我。那正是我自己。

  我想要認輸。我想順著自己的意思去撫摸女人的身體。我就要敗給自己了,就要被罪孽吞噬了。不行了。大事不妙。

  「怎麼啦?保羅小弟。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對勁喔。因為沒有來過這種地方,所以覺得很丟臉嗎?那我們來喝酒吧?喝了就會好一點喔?」

  「如果是葡萄酒,喝點無妨喔,保羅。」

  羅榭聖教原則上禁止飲酒,只有葡萄酒是被允許的。不過,保羅在贖罪祭之外的時間,從來沒有喝過葡萄酒。不知為何,從小他就一直把葡萄酒當成是主教和騎士的飲料。

  不過,我已經是騎士了,就連安德魯爵士也說喝點無妨。保羅在妮莎的鼓吹之下拿起了酒杯,他並沒有慢慢體會酒香的餘裕。他啜了一口酒,接著喝了下去。好熱。意識好像突然飛到遠方,一直壓在保羅身上的重物慢慢地掉落。那就是罪孽。罪孽變得淡薄。不對,應該說是罪孽的意識變淡薄了。而罪還是維持原狀,而且還越來越深重。

  保羅把臉頰倚靠到妮莎裸露的肩膀上。

  他閉上雙眼,想要忘卻一切。

  就在這時——

  「——啊!糟糕了!」安德魯爵士好像在找尋什麼似的把手探入懷中,接著用力抓抓頭,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我忘記帶錢包了。」

  保羅看見潘莎飛也似的離開安德魯爵士身邊,表情頓時凍結,妮莎的肩膀也僵住不動。保羅因此回過神來。「主啊!」他將臉頰從妮莎的肩膀移開,並在胸前默默禱告。真的非常抱歉。我的主啊!羅榭啊,我剛剛差點就認輸了,差點將罪孽忘得一乾二淨了。我果然是污穢的,我罪孽深重。啊啊,不過——罪孽無所不在。這個世界充滿軟弱的罪孽。

  「真是被打敗了。最近啊,我常常忘東忘西的,明明就要帶兒子來喝酒,竟然忘記帶錢包。喂,保羅。你啊,也——沒帶錢吧?」

  「是、是的……幾乎一毛都沒有……」

  「潘莎……」妮莎以低沉的聲音吩咐,潘莎小跑步跑進店內深處。潘莎一去不復返,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穿西裝的男子接連不斷地走了出來。除了剛剛在保羅流鼻血時間:「要不要叫醫術士來?」那位頭髮往後梳的男人以外,還有其他三人。四人都以典型的流氓走路方式,聳著肩拖著步伐,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看起來宛如雙腿被套上名為罪孽的腳鐐一樣。

  妮莎看也不看保羅一眼,就站起來跟頭髮往後梳的男人耳語了幾句。

  保羅隔著毛衣,用手指輕輕撫摸懷中的硬物。

  主啊——

  「計畫」已經準備好了,現在正是實踐的時刻。

  「不好意思——」頭髮往後梳的男人向安德魯爵士弓身,眼睛瞇了起來。「能不能請您移駕一下?在我們這家店裡,是花多少錢享多少樂。如果身上沒有錢,就不能讓您坐在這裡。」

  「——啊,不是啦,我只是剛好忘記帶錢包,可是我有錢啦。來,你看看,這隻手表可不是便宜貨吧?只要給我一點時間……」

  「這種腳底抹油的藉口,也不是沒人用過啦。」

  「雖然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這點你一定要相信我啦。對了,妮莎。是妳說我看起來很像有錢人,才帶我到這來的吧?我是看在妳的份上——是吧?妮莎,拜託啦,妳的眼光很準。我真的有錢啦,真的。」

  妮莎不但沒有回應安德魯爵士,就連臉也不肯面對他。如果要說她是因為感到困窘而這樣做,倒也並非如此。妮莎露出既驚訝又非常不爽的表情,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這種模樣,簡直跟剛剛判若兩人。

  保羅有點受到打擊。儘管覺得自己真是愚蠢,也不想看到她這種表現。

  「——妮莎,喂!妮莎,不要一直往旁邊看,妳說句話啊。」

  「夠了,這位客人。我們可是在做生意,不管對方是誰,女孩子都會說相同的話。那邊那位小少爺就算了,你年紀一大把了,也該明白這種事情吧?算了,你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接下來我們可要好好地來確認一番。總之,你們給我過來。」

  「我.不.要……」安德魯爵士這麼說後,本以為他會瞪頭髮往後梳的男人,沒想到他卻露出奸詐的微笑。「——如果我這麼說呢?」

  「我們可不在乎你怎麼回答。倒是客人會因此吃到苦頭。」

  「如果硬要我選,我可是S不是M喔。」

  「你的個人喜好跟我們沒關係!」

  「是嗎——」說時遲那時快,安德魯爵士迅速拿起放在桌上的酒瓶。「什……!」在頭髮往後梳的男人來不及反應前,立刻用酒瓶敲了他的額頭。人的頭很硬,酒瓶因此破裂,碎片刺傷皮膚,流出鮮血,而酒瓶中的液體也四處飛濺。這不是葡萄酒,而是安德魯爵士剛剛點的高濃度蒸餾酒。不過頭髮往後梳的男人卻叫也不叫一聲,立刻撲了過來,想要抓住安德魯爵士。反而是妮莎大叫「呀!」之後,其他的男人這才慢半拍地臉色大變。這時保羅早已從牛仔褲的口袋掏出小型打火機來。

  輪盤式的打火石,只要用手指來回撥弄,就會冒出火花,點燃氣化的聖油——那正是羅榭聖教的主教或騎士用來當作身份證明的聖具。

  以銀打造的外殼,表面上刻著十字架。

  保羅立刻起身使用聖具。他面向頭髮往後梳的男人點燃火焰。啪的一聲,火勢順間蔓延開來。紅色的火。火。火炎。火炎。火炎。「嗚哇哇哇!」頭髮往後梳的男子仰著身子跌到地板上。「大哥!」「火!快滅火!」「……喔喔!」男人全都慌成一團。而我的胸口舒坦多了。身體中那股讓人麻痺的興奮以及腦袋深處都冷靜了下來。保羅站在火焰中間,捲起褲管,從綁在小腿上的刀鞘中抽出小刀。安德魯爵士則拿出偷帶在身上的小瓶裝聖油,在店內到處亂丟。哭聲四起,怒吼狂嘯,狂亂迴盪其中。神聖之火的熱氣湧了過來。跟在保羅他們身後,偽裝成客人潛入店內的同志們,也趁機開始行動。

  行動——

  開始。

  我們要實行「計畫」。

  保羅用左手抓住想要逃跑的女人肩膀,用力將她轉了過來。

  好柔軟的肩膀。

  她哭個不停……

  妝都要花了。

  她很害怕……

  她怕得要命。

  真可憐。

  渾身沾滿天生的罪孽,這是多麼的悲哀啊。

  「……住,住手……救,救救……我……」

  「當然。」

  保羅為了要將罪孽銘刻在胸中,於是抱住女人。女人絲毫沒有抵抗,反而緊緊抓住保羅。妮莎,妳聞起來好香。柔滑的肌膚,讓我興奮的肉體。老實說,我想跟妳交往。罪孽到了現在仍然差點將我衝垮。我的罪——就是這麼的深。我很污穢。好痛苦。痛苦得不得了。

  總有一天,希望每個人都能從如此痛苦到令人發狂的罪孽中解放出來。

  「妮莎——我要拯救妳。」

  保羅將小刀埋入妮莎的頸部。

  深深地,深深地……

  這讓保羅想像了邪惡的行為,深切地感受到人類就是這樣犯下罪孽的。所以,主啊,拜託您。

  淨化這些污穢之人吧。

  總有一天,等我完成使命後,也要麻煩您淨化我。

  ——從天降下救贖吧。

  我,想要拯救這個病態的世界。

  Interlude

  污穢者的國度你知道污穢者的國置嗎?

  你恐怕……不知道吧?

  因為在外面的世界裡,很少有人談論到這件事。

  那個國度位於西方海上的小島。

  正確來說,是在小島的地底下。

  那並不是由土著所建立的國度。

  在拉夫雷西亞有位名叫安娜多爾.威頓的學者說過,構成國家有三大要素——也就是國土、統治權以及居民。無獨有偶地,雷夢.法蘭西斯也提出了國家論,認為國家只是將暴力合理化的手段。

  無論如何,是否可以將它以原意中的「國家」來稱呼——或許關於這點有些爭論。

  因為那是一個地方。

  換句話說,那只不過是一個地方罷了。

  污穢者的國度。

  被人如此稱呼的地方,就在西方海上的小島地底下。

  在那裡有國王、有女王、有王子還有公主,但是他們並非你所幻想的那種統治階級。在那個國家中,國王、女王、王子或是公主,反而只是奉獻者罷了。他們被要求為人民獻身,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一樣。而且,他們一定要回應人民,沒有拒絕的權利。為此,人民都很尊敬國王、女王、王子以及公主,他們受到人民深刻的愛戴。這就是獻身的回報,這是理所當然,卻相當不平衡的報酬。

  實際治理國家的人,其實是修道士。

  他們從人民當中選出王子與公主。

  王子與公主,最後會被稱作國王與女王。

  修道士制定法律——

  而人民遵從法律。

  也就是說,他們才是國家的統治者。

  因此,他們並不尊敬國王、女王、王子或是公主,因為沒那個必要。再怎麼說,他們並未接受國王、女王、王子、以及公主的獻身。為了要當修道士,他們放棄了這個權利。搞不好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那種機能,或許他們本來就是不幸的統治者。

  污穢者的國度就在地底下。

  在很深很深的地底下。

  原本在這個國度的天頂上,開了許多小洞。每一個都是沒辦法讓人穿過去爬到地面上的大小,如果你從上方窺探,只會感覺很深很深,深邃到讓你感到身體凍結——就是這樣的洞。

  而從小洞中會透出微弱的光線,會掉落植物的種子。小洞下方有個類似庭園的地方。那是一個蕭條貧乏到你若看見一定會大吃一驚的庭園。儘管如此,那卻是相當重要的庭園。庭園由修道士負責管理。這個國家內的重要設施大多都是如此。

  就算是深宮秘院,也是如此。

  就算是位於更深之處的大門,也是如此。

  修道士無須侍奉國王、女王、王子、或是公主,而是為真正的王服務。

  修道士才是協助真正的王、被委任統治這個國家的人。

  這是正當的行為。

  原因在於——這個國家正是因為真正的王而誕生。

  這不是神話——

  更不是歷史。

  這只是現實罷了。

  或許因為你不知道,所以才不認為這是現實。

  但是,這就是現實。

  唯有相信,這對你而言才會是現實。

  有幾個人可以告訴你關於這個國家的事情—

  有一位是主動逃離那個國家的。

  有一位是被那個國家放逐的。

  這你應該早就知道了。

  雖說如此,搞不好他們什麼都不會對你說。

  因為那是關於污穢者之國的故事。

  那個國家至今仍在西方海上的小島地底下。

  國王、女王、王子、以及公主至今仍在慰安人民吧?而修道士正以帶有扭曲慾望的眼神冷眼旁觀吧?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7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赤足地區

  「蘿拉家」


     chapter. 7   我並不孤單

  世界是不公平的。

  書本雖然傳授了許多知識,卻並非只刊載正確的事情。之前剛讀過愛彌爾.查多拉維利斯所寫的《幸福與平等的理論》,就是通篇謊話。查多拉維利斯主張「人類基本上是平等的」,這根本就不可能。這種事情,就連才活了十二年的喬治都很清楚。人類在資質上、環境上、運氣上、還有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樣。如果要論優劣,那就會衍生另一個要以什麼為評論基準的問題,不過無論如何,「基本上」這種說法實在不可取。不管是基本上還是什麼,人類以各種方式誕生,在各自的環境中成長,然後在各種不同的狀況下死亡。這絕對不平等,根本是徹底的不平等。

  就好比說,喬治的身高雖然不能與大一歲的拉恰相比,但就連同年齡的泰德也比他高了十桑取左右。他的體重也很輕,蘿拉和史黛拉老說這都是因為他不肯好好吃飯的緣故,但他實在沒有辦法,因為肚子就是不餓啊。他完全不能體會像拉恰或泰德那樣大口大口猛吃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對喬治而言,吃飯就是一種艱苦的修行。因為蘿拉和史黛拉會嘮叨,所以得把一定程度的份量塞進胃裡,這很痛苦。不用吃飯就能活下去明明比較輕鬆啊。

  而且喬治也不擅長體能活動。客觀來看,應該算是很遲鈍。玩捉迷藏,喬治總是第一個被鬼抓到;如果換喬治當鬼,遊戲就永遠無法結束。他的腳程很慢又常常跌倒,臂力不強,動作也不靈敏。每當他看著飛毛腿拉恰以及體力很好的泰德時,就會心想如果自己也能像那樣該有多好。如果能夠像那樣如此活潑的活動,或許自己也不會變成書蟲。不過也是因為這樣,拉恰和泰德很幼稚,什麼都不懂,老是毛毛躁躁的,根本就是笨蛋。

  我最討厭吵鬧了。

  母親因服藥過量而出現幻覺,只留下一句「我已經無能為力了」就自殺身亡。之後,跟母親在同一間店裡工作的蘿拉收養了我,所以我才會來到這裡。從那時候起到現在也過了好幾年,但我就是無法適應這裡。這個家好吵,我好想要一個人獨處。我並不是愛書成癡,而是每當我集中精神在書本上時,就會變得不在乎外界的聲音,甚至可以忘卻時間,一個人獨處。所以我常常到多瑪或米凱拉奶奶家借書,拿回家讀。雖然這些大多是古老破舊的書本,但反正我什麼都讀。為了能夠在這個家中一人獨處,我一心一意地拚命讀書。

  今天喬治也在自己的老位子——窗邊的躺椅上讀書。在那裡,他可以橫躺著、面朝上躺著、盤腿坐著、或是跪著,總之他可以在躺椅上一邊變換各種姿勢,一邊讀書。今天讀的是《多拉肯.巴布洛肯紀行詩2》他其實對詩不太瞭解。不過因為多拉肯·巴布洛肯是曾經周遊各國的人,只要閱讀那些描寫黑暗大陸的納多奇雷山或是卡帕那自治區白色海岸的詩,那些從未見過的景色就彷彿歷歷在目。唉,不過就算那些景色再美,自己也從未想過要親自去走一遭。

  比起親眼目睹,想像中的風景應該會比較1111(1麗吧。

  因為仔細想想,母親真是個過分的女人。她還在世時,有時相當討人厭。她的酒品不好,甚至還會吸毒,直到花光生活費後,才拜託比她年輕的蘿拉,讓蘿拉請她吃飯,真是個軟弱的人。每次迷戀上客人,最後理所當然地被甩掉後,就會抱著喬治哭泣。真是一無是處又愚蠢的人啊。

  可是——不知為何,喬治的腦海中總是會浮現她微笑的表情,或是在生日時買給自己不想要的玩具,以及自己感冒時她請假在家一直陪伴在身邊的事情。自己都已經搞不清楚這些到底是否發生過,或許只是在腦中捏造的假記憶罷了。如果她還活著站在自己眼前,搞不好自己每天都只想著「死老太婆怎麼還不趕快去死一死」之類的念頭。

  因為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因為這不是現實。

  ——因為現實根本就不重要。

  不如說跟母親一樣,一無是處。

  大家逼自己歡笑,相信救世主與平等,迷失在幻想的愛戀中,深信「自己並不是被拋棄的人℉我也想相信「母親不是壞人」吧?因為現實正好相反,所以如果不這麼想,就無法忍受。

  在這個家中,就是一群這樣的人互相倚靠,互舔傷口。

  史黛拉的父親好像在巴爾摩亞地區的貿易公司工作,但他早已擁有自己的家庭。她的母親則是紅線地區的妓女,連情婦都當不成,有一天把史黛拉交給蘿拉後,就這樣失蹤了。史黛拉總是扮演很認真、一板一眼、從不違背諾言的人,總是主張「我跟母親不同,我不是隨便的人,我不會變成她那種人J她要得到大家的認可,以此為自己療傷。

  拉恰也是棄子。他剛到這個家時,總是露出陰沉又具有攻擊性的眼神。那個眼神就彷彿是什麼都不信任,對整個世界懷有怨恨的樣子。但拉恰在這裡找到了可以信賴、倚靠的東西吧?像是溫柔的蘿拉,或是「家人」之類的。為了他們,他可以盡全力奮鬥,於是他開始在名人街上工作。泰德也是一樣。當他被視為父親的黑暗大陸船員拋棄,最後輾轉來到蘿拉家之後,他對拉恰燃起了競爭意識,兩人的所作所為幾乎完全相同。泰德什麼事都學拉恰。兩人雖然常常吵架,但那只不過是作作樣子罷了。從喬治的立場看來,他們的感情簡直好到噁心的地步。他們就像這樣在吵架之後互相理解,互相認同,然後互相扶持吧?

  因為孤獨一人實在無法立足。

  沒錯。

  事實上,孤獨一人是沒有辦法活下去的。

  尤其是八歲的安娜,或是快滿三歲的咪咪,如果拋棄她們,她們一定會死在路邊。即使是璐卡也一樣,她似乎因為擁有奇怪的能力而飽受欺負,不過她給人的第一印象老是那麼惡劣,就算是紅線地區的工作,看來也很難做得下去吧?能夠孤身活得好好的,大概只有像裡克那種人才辦得到吧。

  真是悲哀的舉動啊。

  我好想一個人獨處。

  現在才剛過了晚上八點,拉恰和泰德還醒著。看起來他們好像在討論工作的事情,在說明天那個該怎麼辦,師傅怎麼了之類的話。史黛拉和安娜為了要哄咪咪睡覺而上了二樓,安娜通常會就這樣直接上床睡覺。璐卡坐在玄關大門前。因為史黛拉會罵人,所以家中並不算吵鬧。

  可是——總覺得好吵。讓人感到好煩躁。

  於是喬治開始讀書。他逐字閱讀,在書頁間徘徊。他讀著書,在腦海裡幻想瑪土亞靈國那充滿濃霧的幽幻峽谷景色。在想像世界中,甚至連地獄都去得成。沒錯,下次就去跟多瑪借魔術士耶裡歐德所著的《一個人遊遍地獄》吧。「本書的內容都根據事實撰述。若有疑問,還請親赴地獄確認。但由於本人與某惡魔有約,無法回答任何關於如何從地獄歸來的問題,請各位多多包涵。」這樣的序文,雖然之前讀過一次,不過那比難看的小說還要來得有趣多了。話說回來,那應該是以非虛構式的體裁撰寫而成的虛構小說吧?就算事實並非如此,不管是真是假,怎樣都好。下次就讀這本書來展開幻想中的地獄之旅吧!反正現實很無聊又醜惡,只會讓人痛苦罷了。在被死神逮住之前,我都要這樣在想像的大海中游泳,只要一直游一直游,不斷逃走就好了。我徹底拒絕現實。為此,今天我也專心地讀書。原本想一直翻閱下去,手卻停了下來。

  史黛拉從樓梯上走了下來。雖然她刻意壓低腳步聲,但神情卻有點奇怪,感覺很慌張似的。璐卡瞄了史黛拉一眼,而拉恰和泰德則面面相覷。

  「史黛拉……發生了什麼事?」

  「好像失火了。」史黛拉一邊回答拉恰的問題,一邊披上掛在牆上的外套。看起來,她好像打算要外出。「——是紅線地區那邊。我從二樓窗戶看到的。煙好大,看來不只一間,有好幾間都燒了起來。」

  「咦!」「紅線……」

  這讓大家感到有些意外。璐卡比瞠目結舌的拉恰和泰德,甚至比史黛拉更快一步默默站了起來,旋即跑出家門。「——等、等一下,璐卡……!」史黛拉馬上追了出去,手上還拿著璐卡的外套,相當符合她的性格。拉恰和泰德也在屋內慌慌張張地跑來跑去找著外套,然後一下穿一下脫,好不容易才整裝完畢。緊接著,本以為他們會去追璐卡和史黛拉,但兩人卻沒有出門。他們站在門口看著喬治,露出一副懷疑而又不可思議的神情。

  「幹嘛?」

  「沒有啦,你竟然問我幹嘛——」

  拉恰話說一半便說不下去,而泰德則接著說「你啊……」髮色與眼珠都是紅棕色的拉恰,五官輪廓相當明顯,而泰德皮膚黝黑,留著一頭卷卷的黑髮。兩人外表雖然一點都不像,但他們其實意氣相投,宛如真正的兄弟一般。

  「——為什麼,你……這麼冷靜?你什麼都沒感覺嗎?」

  「所以那又怎樣?」

  「什麼怎樣!紅線地區發生火災,搞不好就是蘿拉的店失火耶。就算不是她的店失火,紅線地區有很多老舊的建築物,多半都是木造房屋,搞不好火勢會蔓延開來造成很大的災害耶?」

  「唉,或許吧。」

  「什麼或許不或許的!你都不會擔心嗎?你為什麼還可以那麼冷靜啊?」

  「因為就算我再怎麼擔心也無濟於事啊。」

  「就算幫不上忙,正常人都會擔心吧?」

  「是嗎?那我不是正常人嗎?」

  「你一點都不正常!再說,你每次都這樣吧?只會唸書,從來不想工作。難道你一點都不感激蘿拉嗎?她這樣照顧我們,就像我們的親生母親一樣不是嗎?」

  「泰德要那樣想,那是你的自由吧?我跟你不一樣。我愛怎麼想,也不關你們的事情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就是那個意思啊。我可沒說什麼難懂的話吧?還是說,這句話對泰德的頭腦而言有點難以理解?如果是這樣,或許我應該稍微多考慮一下會比較好。」

  「——你這個渾蛋……!」

  拉恰以謹慎的表情制止突然站起來的泰德。

  「泰德,住手。這傢伙沒救了,再怎麼說也只是浪費口舌。真是可悲,我們別管他。」

  「可是……!」

  「夠了,你的心情我很清楚。史黛拉和璐卡應該也跟你一樣吧,這不就好了?來,走吧。我們快去追史黛拉她們。」

  「……我明白了。」

  泰德不甘願地點點頭,以像是要推開拉恰似的動作先走出家門。拉恰在關門前對喬治比了個中指。「去死吧」這是素行不良的傢伙常用的髒話,看來拉恰也實在嚥不下這口氣。這時的拉恰,就像剛來蘿拉家時一樣,露出了尖銳的眼神。沒錯,看來他非常嫌惡喬治。

  我並非不覺得——他這樣不合理。

  難道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應該沒有吧,我又沒否定拉恰他們跑出家門的行為,我只是說我去了也無濟於事。假使蘿拉真的遭遇不幸,我不覺得遲鈍的我可以幫上什麼忙。我大概什麼忙也幫不上,搞不好反而會礙事。

  所以——我要待在家裡。

  接著我從躺椅的椅墊中,取出藏在裡頭的摺疊小刀。

  然後偷偷把小刀放在身邊。

  就算我將小刀藏在椅墊當中,也總是把它放在隨時拿得到的地方。

  我又打開書本。但是膽小的我,就算逐字閱讀,內容也完全無法進入腦袋中。我好在意外面的一切,不管是人的舉動,還是聲音。貧民所居住的赤足地區,治安應該不如外界所想像的那般險惡,不過還是稱不上安全,特別是要注意流浪漢。住在赤足地區的人,大多都互相認識,所以很少會發生竊盜殺人或是強暴之類的,但如果不是這裡的居民,就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前不久潘卡羅家族才剛抓到一個趁母親不在家時姦殺小女孩的男子。雖然他很快就被處死,但即使這樣做,小女孩也無法死而復生。不,就算是可以死而復生——也會留下無可挽回的東西。

  那就是無法癒合的傷口。

  還有消除不掉的記憶。

  以及會讓人覺得寧可死掉算了的人生。

  這些東西就充斥在四周,連找都不用找。

  母親也是這樣。她的口頭禪就是「我雖然想好好努力活下去,可是根本一點好事都沒有啊!]就這樣到了最後,她不知道為了什麼前往奧斯特羅斯神殿參拜之後,便在回程時從人魚岬上跳海自殺。死狀淒慘到讓人無法看第二眼。

  這條道路被封閉了。

  就算再往前進,也只能眼睜睜地在半路停下來,一點辦法也沒有。

  即使如此,卻還得繼續往前走,這真是太愚蠢了。

  有時候好像感受到有道光照過來,因為光線抬起頭來的自己,會感到十分焦躁不安。

  喬治闔上書本,把手伸進椅墊的縫隙中握住小刀。雖然他平常老是這樣想,不過總覺得很奇怪。我拿這種玩意到底打算做什麼啊?喬治默默發出自嘲的笑聲,不過笑聲突然凍結在空中。

  有聲音。在哪裡?聲音是從哪裡傳過來的?

  ——上面……?

  是從二樓傳來的嗎?

  喬治深呼吸了兩次,咬著下唇放下小刀,然後又打開了書本。

  身穿睡衣的安娜一臉緊張地從樓梯上走下來。

  「……喬治,那個……大家好像都不在家。他們去哪裡了?」

  「大家等一下就會回來了。我想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安娜妳要不要先去睡?」

  「嗯,嗯……可是,那個……」

  「好啦,趕快去睡啦。他們不會丟下安娜一個人消失,妳應該很清楚他們不是這種人吧?」

  「我,我又不是……在為這種事情擔心——」

  「那是為什麼?」

  「該怎麼說呢……」

  「咪咪搞不好會醒來喔。妳還是上去陪她比較好吧?」

  「嗯、嗯.·:└

  安娜總是很忍耐,好像在壓抑什麼一樣。只要有人以強勢的語氣命令她做這做那,她通常都會照辦。這回也是一樣,結果她還是乖乖地回到二樓去。安娜也只會對拉恰回嘴吧?他們兩個感情很好。應該說,拉恰跟誰都可以處得不錯。喬治心想,他跟我正好完全相反。所以我也不會想問為什麼,反正就算感情不好我也不在乎。反正我也不會期待。

  就算期待,也只是白費力氣。

  你看,有好多好多絕對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和希望,這邊也有,那邊也有,這些夢想和希望重疊在一起,混合在一起,最後讓人沒辦法一個個分辨出來。

  然後我們就被埋在其中。

  已經被埋沒了。

  沒有人會把我們挖掘出來,甚至關心我們。我們要不是會從人魚岬上跳海,就是會老死、會生病、會被人殺害,最後變成屍體。

  我在等那個時刻來臨。

  ——無力的小刀被我偷偷藏著。

  耳邊變得澄澈,整個人好害怕、好緊張,胸口好像要裂開似的,自己就好像變得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夜晚,好可怕。尤其是母親沒有回來的夜晚,以及得知母親的屍體被尋獲的夜晚。夜晚總是不吉祥,如果夜晚永遠不會到來該有多好。我好歹得等到早晨來臨,等待不重要的早晨,等待在夜晚再度來襲之前的短暫早晨午後以及傍晚。牆壁的另一頭有動靜!好像有人,或是某種東西,正往這邊靠近。那會是什麼?有腳步聲,是人!會是那種很凶殘卻隨處可見的可怕壞人,想要來姦殺安娜和咪咪嗎?喬治將小刀握在手中,肋骨嘎嘎作響。他離開躺椅,握著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給他的摺疊小刀,走到玄關大門旁邊。喬治用這把刀刻下了自己的憎恨與願望,卻從未切割過任何生物。但是,我還是會動手吧?如果真的發生萬一,我得動手。喬治亮出小刀的刀刃,雙手緊握刀柄。門!對了,剛剛大家都慌慌張張跑出去,所以門忘了上鎖。也罷,如果對方真的想襲擊我們,門鎖不用兩三下就會被破壞了,有沒有鎖上影響都不大。喬治這時已經準備好了,他的背靠在牆壁上,單膝跪地,並且試著調整呼吸。沒辦法,根本調不過來。啊啊!門鎖。我聽到喀啦喀啦的聲音。咦……門鎖?為什麼——突然全身無力。

  門鎖先被鎖上,而後又被打開。

  門開了。

  留著略長的黑髮,身穿藍色衣服的裡克走進家門,看到了喬治。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其他人呢?」

  「紅線地區——」喬治一邊回答一邊站起來,並且迅速地將小刀摺疊起來藏在身後。當然,裡克不可能沒有察覺到他的舉動。喬治即使明白這點,卻還是不得不把小刀藏起來。「好像發生了火災。然後,大家都很擔心蘿拉。」

  「是嗎?果然如此。我也是,剛剛聽到火災的消息,正打算過去那邊。因為正好路過家裡,所以順道過來看看。不過,我想蘿拉的店應該不要緊,因為地點算離得滿遠的。」

  「是……嗎?」喬治不由自主地大大鬆了一口氣。「—─蘿拉不要緊啊?太好了。嗯……真是太好了。裡克……最近在當哪棟房子的警衛吧?」

  「嗯。」裡克點點頭,看了樓梯一眼。「安娜和咪咪已經陲了吧?」

  「咦?啊,嗯。」

  「謝啦。」

  一開始,喬治不太清楚裡克到底說了什麼,因為那句話是如此地出乎意料。即使裡克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喬治的心中還是充滿莫名其妙的感覺。不過,很快地——他的耳垂立刻變得好像被火燃燒般的熾熱。

  「因為喬治總是乖乖待在家中,我才能安心工作。如果只留女孩子在家,還是有點危險。」

  「不、不是這——」

  不只是耳垂,就連臉頰也一樣,熱氣一瞬間擴散至全臉。

  「我,並、並沒有、特別……想到這點……」

  喬治雖然想要否認,舌頭和嘴唇卻不聽使喚,說話結結巴巴的。這下子,總覺得像是在賭氣一樣,聽起來反而很奇怪。不過裡克倒是保持穩重的笑容,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可是,他看起來好像也不認為自己的見解有錯。

  裡克總是這樣,一副好像什麼都明白的態度。即使如此,他也從不自以為是,因此讓人很難反駁他,無法討厭他,無法拒絕他。

  如果換成拉恰或泰德,只要回罵幾句,然後跑得遠遠的就好了。至於史黛拉的大姊姊說教,只要隨便聽聽就可以了事。對付安娜只要擺出冷淡的態度即可,如此一來,咪咪也會嚇到不敢靠近。璐卡在人際關係方面總是非常戰戰兢兢,所以從來不會追根究柢,讓人覺得很輕鬆。蘿拉老是認為「跟拉恰或泰德相比,喬治是個有點難懂的男孩。」所以還是拉開距離,觀察觀察狀況吧。不要勉強做出敞開心扉的舉動。如果能這樣,對喬治而言可說是謝天謝地。我想要被拋下不管,我想要一人獨處。

  ——可是,我好害怕。

  真的害怕得不得了。

  只要想起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自己變得孤獨時,就會如此。

  如果早上起床時,沒有可以道早安的對象——

  如果我失去家中那股「有人在」的溫暖——

  我真的很貪心。竟然想一邊被大家溫暖地圍繞,一邊一個人獨處。想在溫暖的包圍下,不受任何人干涉。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失去所有一切。為了那一天,我想要好好準備。讓自己就算孤獨一人,也可以忍受得了。我希望自己可以慢慢習慣。

  所以我才不願意跟拉恰或泰德一起玩鬧。蘿拉也是,不要照顧什麼孤兒,找個值得倚靠的男人一起生活不就得了。史黛拉只會吵鬧,又很囉唆,還是消失算了。安娜也好咪咪也好,都礙手礙腳的。璐卡和裡克如果可以一起離開這裡,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不是很好嗎?

  我試著要這樣想。如果不這樣想,就會想認輸。

  就會變得無法離開這裡。

  ——事情就是這樣。

  「……不是的。」

  我不想承認。

  「不是喔,裡克。我一點都、沒有想過這種事情……」

  喬治別開眼神不去看裡克的臉,雙手緊握藏在身後的小刀。

  「本來……嘛——大家都是不相干的人啊?我們只是恰巧遇上了蘿拉這奇特的人,所以才會住在一起,但是總而言之,大家都是陌生人不是嗎?陌生人發生什麼事,我才不管呢。不過血緣關係也不可靠就是了。我的母親也是,丟下自己的孩子自殺去了。被父母遺棄,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換句話說,人類——」

  沒錯。

  我不得不接受。

  「——都是孤獨的喔。雖然在父母、兄弟、親戚、朋友、或是戀人等人的包圍下會產生錯覺,但其實我們都是孤獨的。真的很可笑耶,明明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卻老想著事情並非如此。所以人才會聚集在一起,互相親近、互相安慰。不過啊,反正死的時候都是孤獨的,每個人都會孤獨死去,不知到時大家會怎麼想呢?一定會覺得自己很愚蠢,心想如果沒這樣該多好。明明快樂和溫暖都只是幻想罷了。即使如此,越是回想就越覺得痛苦吧?如果一開始就沒有那種回憶,就可以一個人默默地死去,非常平靜地離開人世。對不對,裡克是不是也這樣想?」

  「或許吧。」

  聽到裡克這麼爽快地肯定,喬治不能說心中沒有一絲洩氣。但同時也心想原來如此。果然沒錯,裡克也跟我抱持相同意見。

  我們果然——是孤獨的。

  「不過……」

  裡克說完,望著自己的右手,嘴角稍稍地歪了一下。

  看起來,有一點痛苦。

  「因為這可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能夠跟大家一起住在這個家中,我真的很開心。的確正如喬治所說的,或許這只是我的幻想,或許我們到頭來仍只是孤獨一人。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會很珍惜喔。我還是會很珍惜這段時光,還有大家。蘿拉、璐卡、喬治、史黛拉、拉恰、泰德、安娜、咪咪、卡爾羅先生、還有安佐先生,潘卡羅家族的人也都對我很親切。我想我一定不會忘記你們任何人的。所以,當我獨自死去的時候,我也不會忘記大家,而會帶著回憶離開人世。如此一來,我想就算是孤獨死去,也一定不會感到寂寞的。可以的話,我想把跟大家一起度過的時光,盡量牢記在腦海中。為了這個心願,從今以後,也希望可以發生更多好玩的,或是開心的事情。我這樣會很貪心嗎?」

  裡克不太會談論自己。他似乎沒有家人,也沒有可以回去的故鄉。他之前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漂流到傑德裡的海岸,這些事只有裡克自己知道。

  不過,跟喬治比起來,裡克恐怕有更長一段時間都是孤獨一人。因為,他竟然說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對裡克而言,他只有「這裡」而已。喬治還有母親。雖然她不是什麼好媽媽,卻仍然遺留下美好的回憶。母親的死,讓我非常悲傷。「今生再也無法相見」這種事,我完全不願意去思考。我至今仍緊緊抓住母親的回憶不放。所以我好害怕,我不想再遭遇同樣的事情,我不願再失去。

  對裡克而言,他不願意失去的東西,就是「這裡」。

  不僅如此……

  其實,就算對我而言,這裡也是我不願意失去的東西——

  這個蘿拉家。

  還有大家。

  雖然有時會很生氣、會覺得很煩、偶爾也會感到很厭惡,但他們還是很重要。他們就是我不願失去也不想傷害,想要全心守護的寶物。

  「蘿拉的生日快到了呢。」

  裡克以右手摸了摸喬治的臉。

  手指頭濕濕的。

  「我打算到巴爾摩亞去買蛋糕,因為蘿拉喜歡吃甜食嘛。我問過奇羅先生,他介紹了幾間口味不錯的店家。然後我還想買很多很多花。喬治,你可不可以也幫我想想,還有哪些事會讓蘿拉開心?大家一起想吧。因為我不太記得自己的生日,所以大家的生日我都記得很清楚喔。我們來過個快樂的生日吧!來過個讓大家臨死前回憶起來,都還會覺得很開心的生日。」

  「……嗯。」

  如此一來,在最後閉上眼睛的瞬間,就會覺得自己不再是孤獨一人嗎?

  喬治並不清楚。不過,總而言之,來買個禮物送給又老了一歲的蘿拉吧。如果大家一起叫她「媽媽」,蘿拉一定會很開心吧?或者,她會生氣地表示自己還年輕呢?


 ✩✿✿✿✿✰✩✿✿✿✿✰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使用道具檢舉

Rank: 1

帖子
2766
積分
130 點
潛水值
186949 米
5
發表於 2009-4-21 11:21 PM|只看該作者
如果你忘記伊莉的密碼,請在登入時按右邊出現的 '找回密碼'。輸入相關資料後送出,系統就會把密碼寄到你的E-Mail。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10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赤足地區

  「裘克的別墅」


  chapter. 8 血的吶喊

  「……啊。真是被打敗了,可惡。」

  奇羅.潘卡羅用雙手胡亂抓了抓修剪得短短的頭髮。他本來整個身體倚靠在玄關大廳角落的椅背上,卻猛然彈起身來,讓椅子發出嘰嘎的摩擦聲。

  ——啊。就這樣把椅子弄壞吧。

  不過,因為這是那位仁兄的椅子,所以我只好忍耐。我現在真的超需要忍耐,不過我真的很不擅長忍耐啊。奇羅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嘎唧嘎唧地咬緊牙根。我甚至還有早洩的問題,速度快到連女人都感到驚訝。前一陣子也是,被人「噗!」地嘲笑。對方明明就是個美女啊,竟然還這樣。老實說,這真的傷到我了。當然就算別人安慰我「你不要太在意一自己還是很在意啊。可是,快不快又有什麼關係?到底是怎樣呢?如果不要太認真鍛煉身體,反而會比較順利。這個情況真是太微妙了——這麼說來,我心裡根本一直想說沒有關係吧?這就是所謂的逃避嗎?或許吧,因為我真的很怕麻煩。從我還小得跟顆豆子一樣時,就完全不擅長思考這回事啊,我連乘法和除法都不會咧。三乘以四是十左右嗎?算了,差不多就行了啦。不過這下真的很困擾啊。奇羅一邊這樣想,一邊用頭猛力撞了撞後面的牆壁。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總之,他先讓裡克過去了。一直很照顧他的女人在紅線地區工作,雖然她工作的店家好像離起火的地方有段距離,不過他還是會很擔心吧?再說,裡克雖然年輕,卻很能幹。如果讓他過去,一定可以幫上很多忙。一旦發生火災,一定會有很多需要做的事情。而且,光從遠處觀望,就可以推測不只一戶受到波及。就算是奇羅,也不認為這場火災是偶然發生的。

  那一定是人為縱火。雖然我沒有任何證據,但搞不好是殺死歐爾森那群人幹的好事?如果縱火的人跟那群殺死卡爾羅大哥義弟的人是同夥……

  ——我要復仇。

  我要把他們全宰了。把他們全部揍到死。啊,真是受不了。可是啊——

  「……老爸有交代過,不准離開這裡啊。如果還沒到換班的時間卻擅自離開崗位,他一定會超生氣的啦。老爸真的超可怕的。」

  奇羅的頭用力撞了撞牆壁。不過啊——他心底想著,老爸也真是奇怪。雖然明白裘克是老爸的死黨,但是也沒必要安排別墅的警備吧?才沒那個必要咧!鐵定是的。老爸被裘克拯救的故事,我都不知道聽過多少遍了。那個人應該比我們都還強吧?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適合做守衛啦!老爸難道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就跟他說過不可能啊,就算默默承受也還是沒辦法。結果雖然我人在這裡,卻一直偷做一些半蹲、伏地挺身、還有仰臥起坐之類的健身動作。我甚至還想過要不要叫個女人來算了。光靠我是安佐.潘卡羅的兒子這點,就很受女人歡迎喔。就算早洩,她們也都會笑著原諒我。啊,我又在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了。

  所以我說過沒辦法啊,因為我的腦袋不夠聰明啦。我還算有這點自知之明,因為我就是這麼笨啊!老實說,我連腦子都是肌肉做的。我想,這總比滿是贅肉的腦子好吧。

  「嗚喔!好想大鬧一場……!哼!哼!哼啊!」

  不過再這樣撞牆,可能會壞掉(這當然是說牆壁丫於是奇羅改用自己的拳頭用力敲頭,直到心情平復下來——應該說,我可是拚命毆打自己,直到累得神智不清為止。可是,一股悶悶的感覺從胸口深處湧上心頭。是精力吧?我實在太精力旺盛了。因為我還年輕吧?別看我這副德行,我可只有二千三歲喔,不過看起來似乎不太像就是。不是這樣吧!奇羅心裡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從放在地上的皮包中,取出酒精濃度高達百分之八十五的高級蒸餾酒卡裡貝之藝的酒瓶。然後,一口氣乾了!咕嚕咕嚕咕嚕。

  「呼啊!好烈啊!」

  ……其實並沒有烈到那種程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體質特殊,雖然我從十歲就開始常常喝酒,但我從沒喝醉過。即使如此,只要一喝酒,我的腦子就會變得一片空白,感覺什麼都變得不在乎。奇羅暫時感到滿足,把卡裡貝釀造的卡裡貝之藝(搞不好不是這個名字,但奇羅都是這樣稱呼的)收回皮包裡後,便解開領帶,脫下外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打算做什麼。啊。伏地挺身?奇羅的思考永遠慢了行動一步,所以這才查覺到自己想做什麼。原來如此。我想做伏地挺身嗎?那還是先做吧。

  「嘿咻!」

  奇羅打起精神站起身,把外套掛在椅背上。接著,他雙手碰地,彎曲雙臂直到胸口會碰到地板的高度,正當他說完「一下」的「一」的時候

  「你這小子到底在幹什麼啊?」

  「……下?」奇羅抬起頭,只見一個頭戴皮製寬帽沿公爵帽、臉上掛著獨特設計墨鏡的男人正俯瞰著他。話說回來,他的打扮好誇張啊。奇羅為了要吸引女人,可是非常講究穿著,他甚至用不夠聰明的腦袋努力學習如何打扮自己。不過,眼前的這位已經進入不正常的領域了。因為,他身穿吉姆(Guillaume)的寬鬆優雅東部風套裝,再搭配秀迷縻的華貴開襟綁帶長袍,這些不是高級時裝,而是高級訂製服吧?這簡直就是服裝秀的世界啊。更何況,他還穿了拉哈.安夏蒂的尖頭皮靴。這雙鞋給人一種「單看很帥氣,但不知道穿在人身上會變得如何」的感覺。帽子的話,在某種意義上可說是正統派,這應該是出自以設計及品質優良的皮件而聞名的巴吉力斯可吧?然後,墨鏡則是出自有狂人與鬼才設計師之稱的丹.羅森。接著,他還拿著以金銀裝飾的黑色枴杖,腰間掛著看起來好像很貴的刺劍。即使如此,沒錯,即使如此——總覺得這身裝扮非常適合他,真是相當不可思議。

  他是老爸的恩人、是老爸的死黨、是旅行者、也是有名的冒險家(!)他在偶然之下拜訪傑德裡,最後在這棟別墅住了下來,所以奇羅從小就認識他。雖然他是有點……啊不,是非常無法理解的類型,讓人有點害怕,但基本上奇羅從小就對他抱持好感。真危險,奇羅心想,老裘克真是危險人物。

  「——啊。欸……我在匍匐前進?不像嗎?我是想要做伏地挺身啦。哈哈哈哈。」

  「你這個笨蛋,這種事情不會回家做喔。」

  裘克以枴杖輕輕頂了一下奇羅的額頭。「好痛!」不過,其實不太痛啦。可是奇羅不知為何總覺得應該要裝一下,所以才故意裝痛,慌慌張張站起身「啊哈哈哈」地笑著抓了抓頭。裘克將枴杖拄在地板上,歪頭歎了口氣。而絕世美女克羅蒂亞,則站在他身後三步左右的地方。看她穿著印有小丑徽章的外套,難道他們要外出嗎?在這種時間?在這種時候?

  再說——克羅蒂亞也很危險。她比老裘克更危險,可說是程度不同、出類拔萃的危險啊。她那看起來似金又銀的雙眸和頭髮,有如玻璃雕刻般細緻的五官,簡直非世上所有啊!奇羅至今仍未見過比她更美的生物。前陣子來拜訪裘克那位帶著大型大的女人,雖然也是超級大美女,但是仍比不上克羅蒂亞。

  因為,我的心中不停地小鹿亂撞。雖然本人不管喝再多酒、臉色都不會改變,但只要看克羅蒂亞一眼,我就會變成像燙熟的章魚一樣。

  其實,她是我的初戀。應該說,我現在還是很喜歡她。

  但是,她並不是那種我會想上床的對象。

  ——她是神聖的啊。

  我完全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啊。可惡!

  「呀,哈哈哈……很抱歉。伏地挺身啊,就像是我的習慣啦。或者應該說是鮮血與汗水以及淚水之類的,啊!我也不太清楚啦。對了,你們要外出嗎?克、克羅蒂亞小姐也一起去嗎?」

  「是的。」

  克羅蒂亞雖然看著奇羅的眼睛回答,但是卻完全沒有在看奇羅的感覺。那稀世的雙瞳中並沒有奇羅的身影。只有一人。克羅蒂亞真正「在看」的人,只有一位。所以,就算她好好回答,也從不露出笑容。她很冷淡,簡直冷淡到了極點。

  不過,這樣才好。

  克羅蒂亞絕對不會看上我。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得很清楚,而這點又讓我愛得不得了。這樣的我很奇怪嗎?

  「是、是嗎?欸——出門啊,真好。真令人愉快啊……可是,現在是晚上耶,晚上!」

  「那又怎樣?」

  「討厭啦,裘克先生真是的,說到夜晚,當然是要去『那個』啦,那個。」

  「什麼那個啊?我聽,你快說啊,單細胞生物。」

  「咦?丹系包?那是啥啊?」

  「……趕快給我忘了吧。如果要讓你瞭解,我可得說明到天亮才行。我收回剛剛的話,你不是單細胞生物,是白癡。」

  「啊啊,丹系包是白癡的意思?什麼嘛,如果你是指那個,那我可是知道的。我再怎麼笨,這點常識還是有的。哈哈哈,白癡嗎?我的確是個白癡呢!」

  「幸好你還頗有自知之明。」裘克嗤之以鼻,而後用枴杖敲了一下自己的右肩。「——總之,我要出門,所以暫時沒人在家,你們也就沒有用了。趕快給我滾吧。」

  「滾……?」奇羅用力搖了搖頭。「等、等、等一下——拜託。暫時是指多久啊?」

  「至少幾個小時之內,我是不會回來的。」

  「什麼嘛,你這個暫時也沒多久嘛,既然這樣——」

  「是啊,順便幫我跟安佐那個白髮老頭說一聲,我才不需要什麼警備。有空來關心我還不如好好照顧自己。」

  「好,瞭解!我會跟老爸——什麼,喂喂,你給我等——請等一下好嗎!這樣不好吧!我可是受老爸之命而來耶!他叫我要挺起胸膛,認真地看守裘克先生的別墅。」

  「所以你才做伏地挺身嗎?」

  「好痛痛痛!被你這樣一說,我的心好痛!不、不過,這件事就先放到一邊去——」奇羅一邊說,一邊作勢把看不到的東西推到右側。「還是不行啦!更何況一開始,當老爸說要幫這座別墅加派警備時,答應他的人不就是裘克先生嗎!就算你突然叫我滾,我也辦不到啊!」

  「我改變主意了。所以只要我沒有再一次改變主意,你們就不准待在這裡。更何況,我當初只有說隨便而已,我可沒有拜託他加派警備啊。如果你們說什麼都不肯走,那我只好直接把你們踢出去羅?」

  「等、等等等一下!欸,十秒!給我十秒考慮一下!」

  奇羅腦子死命地轉,簡直就像要中風一樣。啊,換句話說,終止老裘克的別墅警備,就代表我們接下來就自由了,可以隨心所欲啦。不過,之後老爸一定會大發雷霆吧?老爸真的很恐怖。算了,只要忍一忍不就得了?

  雖然我很討厭被罵,不過就算他對我發脾氣,我也不會死啊。再說自由的話,就算去紅線地區也沒關係吧?火災。火災火災火災。那個絕對是人為縱火吧?一定可以抓到犯人,把他揍死吧?喂!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心想事成嗎?老裘克幹得好!時機恰恰好啊!祝你一路順風!

  「——OK!我明白了!」奇羅趕忙抓起外套,把領帶塞進皮包裡後,向裘克用力一鞠躬。或許是平常配合重量訓練所做的柔軟操產生的效果吧,他的身體實在彎得太低,竟然一頭撞上自己的腳,所幸沒什麼大礙。奇羅的腦袋早就塞滿了要去紅線地區的念頭。「那麼,裘克先生,請多保重。克、克羅蒂亞小姐也是。我們馬上就離開,之後我會去跟老爸說明。老爸應該會很生氣,不過沒關係的,因為我已經習慣啦!從出生到現在二十三年來,我不知道被他揍過多少次,今後也是,我打算繼續挨他揍讓他踹,直到老爸過世為止!這就是我的孝順行為!哈哈哈哈!」

  「有你這種沒出息的兒子,安佐還真是幸福呢。」

  「不不,沒這回事,這哪兒稱得上是幸福啊。不過我的確很沒出息就是!」

  「奇羅˙潘卡羅。」

  裘克突然將枴杖換到左手,並用右手抓住奇羅的肩膀。他的力道很大,相當強勁。老裘克雖然看起來比我瘦弱,但握力還真是強耶?

  「你別以為你的性命只是你自己的東西。儘管你真是天殺的愚蠢,但體格卻好到可以當盾牌。你要為給你生命的父親犧牲。」

  又來了,老裘克到底在說什麼啊?

  到了現在,還在說這些理所當然到連我都很明白的事。

  我很喜歡老爸。小時候,只要他有空就會陪我一起玩;如果我太吵,他也會責罵我。我最喜歡溫柔高大卻又很嚴格的老爸了。我非常尊敬老爸,他幾乎免費地為赤足地區的貧民找工作,這樣的行為真是太酷了,而在下令暗殺敵對勢力的頭目時更有味道,不管是好事壞事黑心事,他那種只要有需要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姿態更是贊,讓我看了好感動。他明明冷酷無情,卻又滿懷慈悲,真是男人中的男人。我覺得老爸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男子漢,不管誰說了什麼,對我而言我的老爸永遠是最棒的。如今老媽早已不在人世,我隨時可以為老爸犧牲生命。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存在的。我希望老爸可以連同老媽的份,永遠永遠活下去。話說回來,我覺得他辦得到。他一定會長命百歲。

  「瞭解!啊,不過啊,裘克先生……」奇羅對裘克瞇起一隻眼睛,豎起大拇指來。「你不需要擔心喔。因為,老爸是不死之身啊。我家的老爸就算不去管他,也沒那麼容易死啦。」

  裘克默默地微笑,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雖然不太瞭解,但總覺得他好像在表達「我懂」

  的意思?算了,怎樣都沒關係吧?就算別人都不知道,我可是很清楚老爸是不死之身。奇羅對裘克和克羅蒂亞又說了一次「再見!」並向他們敬禮之後,就急忙走出別墅。「——喂,警備結束羅!我們去紅線區吧,紅線區!快去跟其他人說!」奇羅一邊命令站在玄關大廳的兩個人,一邊跑向大門口。我對自己的腳程很有自信。是為什麼呢?啊!對了!因為老爸教過我,在作戰時能夠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最後的人,就會是最後的贏家。因此我從小開始,只要一有空就會去練習跑步。好像很不喜歡運動的烏果大哥,每次看到都露出驚訝的表情。而尼諾二哥總是酸溜溜地說我這樣只會讓自己在逃跑時逃得更快,害我一氣之下,跑去偷他的私房錢發給赤足地區的小孩,結果被老爸狠狠揍了一頓。可是,後來想去跟那些小孩討錢回來的尼諾,也同樣被老爸痛打一頓,那真是大快人心啊。這種過去的往事就不用再提了,總之跑步讓我很舒服。奇羅心想,盡全力奔跑的感覺真是毫無疑問地贊啊。然後,跑步也會讓人很快樂,越跑讓人心情越好。奇羅一眨眼就來到了大門口。剛剛裡克和哈維都在這裡,不過現在裡克已經不在了。年約四十歲左右的那尼尼,接替裡克值班。這位那尼尼板著臉對奇羅說「怎麼了?少爺。」一聽到這句話,奇羅正想大罵(笨蛋!所·以.說,不准叫我少爺!我不是說過我很討厭人家這樣叫我嗎?我受夠那個稱呼了!)的時候,哈維突然變得很奇怪。哈維留著稀稀疏疏、一點也不適合他的鬍子。他好像完全沒有發現奇羅的樣子,只是呆呆地站著望向遠方。

  他大概是在看紅線地區的火災吧。

  接著,他的嘴裡唸唸有詞。

  雖然聽不清楚,但應該是火災這樣那樣之類的話。

  「喂——哈維——!」

  「——啊!是、是的!啊!奇、奇羅先生!奇怪?怎、怎怎怎怎怎麼了嗎?」

  「不不,這句話是我的台詞。你才怎麼了啊?竟然在發呆。」

  「非、非常抱歉!我有點、欸、看那個火災……看呆了。」

  「笨蛋!你啊,前面又不是有一個裸女張開大腿要給你上,你有什麼好看呆的啊?再說,紅線區是我們管的耶,現在可不是看呆的時候啊!你這個渾蛋,再耍笨看我怎麼揍你。話說回來,走吧,我們去紅線區。那尼尼,你也一起來。不,全員都要!大家一起上!」

  「咦?可是,別墅的警備呢……?」

  「啊,那個結束了。因為裘克先生叫我們不要做了,所以我們也只好照辦啊。雖然老爸會生氣,不過沒關係。他只要對我發發脾氣就沒事了。所以說,大家走吧!走吧!走吧!快點快點,不要給我拖拖拉拉的!」

  奇羅輕輕踢了哈維和那尼尼的屁股——原本是這樣打算的,不料被踢的人竟然飛了出去,一副很痛的樣子。真是一群誇張的傢伙。奇羅心想,這樣子就喊痛,那就代表平常的鍛練不夠吧?我得去召集更能作戰的傢伙才行。雖然沒有根據,但總覺得有戰鬥發生的預感。而且搞不好早就已經開始了也說不定?奇羅舔了舔嘴唇。我喜歡戰鬥、喜歡毆打、喜歡踢人、更喜歡見血。尼諾二哥就常常罵我:「你真是太野蠻了。」而烏果大哥也會一邊說:「看看你,我實在無法想像你跟我有血緣關係耶!」然後露出苦笑。

  ——真巧哪。

  我也是咧。我根本沒把你們當成哥哥,反而是卡爾羅會保護我、責備我,比你們都來得更像我的大哥。卡爾羅只要說:「奇羅少爺,你如果再不聽話,我也不會坐視不管。」就會讓人感到一股很可怕的魄力啊!雖然老爸很可怕,但是卡爾羅也滿可怕的。不管是烏果也好、尼諾也好,以前就不要提了,他們最近根本一點也不可怕。我根本無法想像由他們其中一人統率潘卡羅家族,會是什麼德行。當然,那也是因為自己的腦袋太差,所以本來就很難去想像。

  果然還是老爸好。如果老爸能夠永遠統率潘卡羅家族,那就再好不過了。

  可是,如果老爸有點累了,一定要退隱的話,那時就讓卡爾羅繼承好了。為此,如果烏果和尼諾敢來阻撓,我會乾脆地殺了他們。

  唉,不過,這都還言之過早呢。

  奇羅奔跑著,他一邊大叫,一邊奔跑。首先,我要對付殺了歐爾森的傢伙,他們應該就是縱火的人。我要殺了他們。我一定要把他們一網打盡,讓他們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血債血還,這就是卡雷那的規矩。奇羅的體內,流著繼承自安佐.潘卡羅的血、卡雷那人既火熱深情卻又殘忍的血。即使如此——奇羅心想,自己的腦袋也實在是太笨了一點吧。關於這點,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啦。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10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大陸北部橫貫道路

  「ontheway」


  chapter. 9 就算放開這雙手

  「——啊!」的一聲,我醒了過來。四周還很暗,仍舊是深夜時分。我——整個身體包裹在毛毯與毛巾布裡。儘管沒有任何不舒適的感覺,卻還是能感受到震動,因為我在馬車內,在連結艾爾甸和傑德裡的高速馬車「飛翔列車」內。沒錯,馬車正在行駛,車程預計約一千五百切爾美迪爾。這裡是車廂後方二樓的臥鋪,雖然是絕對不算寬敞的雙層床,但應該也稱得上是很不錯的等級吧?無論如何,儘管瑪利亞羅斯不太清楚,但是那種跟載貨馬車沒多大差別、乘客得擠進連窗戶都沒有的車廂內,晚上與一堆人睡在一起的客車,好像並不稀奇。那種馬車真叫人無法忍受。我就是想要一個可以一人獨處的地方,不管多小都好。應該說,這對我而言是必須的。睡覺時還是一個人睡比較好,這樣才能安心。所以,我才會醒過來吧?

  「……那個……」

  位子很擠耶。

  話說回來,為什麼莎菲妮亞會睡在我身旁呢?

  唉,莎菲妮亞的臥鋪就在瑪利亞羅斯的旁邊。她好像因為某種原因半夜起床,不過她睡迷糊了,所以就把瑪利亞羅斯的臥鋪誤認為是自己的位子,而鑽進不屬於自己的被窩。這樣的推理是可以成立的。昨天,莎菲妮亞獨自一人持續進行魔術的訓練,應該是累壞了。由於現在已不是溫暖的季節,再加上這裡畢竟不是自己的家,所以她睡覺時有確實穿著衣服。雖然她的出現讓瑪利亞羅斯嚇了一跳,但這點小事並不會造成什麼不方便。

  不,儘管如此,這並非沒問題吧?沒錯,這樣可是有問題的。跟女孩子睡在同張床上,這樣的狀況應該大有問題吧?

  不過——她睡得好熟。

  身穿睡袍、頭戴睡帽的莎菲妮亞,面向瑪利亞羅斯,在睡夢中發出安靜的呼吸聲。瑪利亞羅斯只得側臥,整個背貼到牆壁上,盡可能地遠離莎菲妮亞。但再怎麼說這也是個狹窄的臥鋪,莎菲妮亞的臉就在距離短短十五桑取之處。雖說這裡很暗,但在這麼近的距離盯著莎菲妮亞的臉,或許還是生平頭一遭。所以,我心裡並沒有在想怎麼了,而是在想該怎麼辦才好?

  沒錯——困惑這詞可說最能代表我現在的心情。那麼,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做才好?該叫她起來?我是有這樣的打算,只不過莎菲妮亞實在睡得太熟了,一副很舒服、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感覺毫無防備。啊,我懂了。

  莎菲妮亞很安心。

  只要有夥伴陪在身旁,就一定很安全,可以徹底放心。

  ——我也是這群夥伴中的一份子啊。

  感覺好奇怪。如果說出來不會被誤解,瑪利亞羅斯現在真想說莎菲妮亞惹人憐愛極了。當然,這跟愛情完全不一樣。那是友情嗎?我不清楚。如果回首從前,可以發現我過去幾乎沒有任何的朋友……或許有點接近親情吧?被莫莉溫柔對待,也想溫柔對待莫莉,想要助她一臂之力,與這樣的心情相當雷同。突然,瑪利亞羅斯想起來,有句更簡單的話。雖然很曖昧,但應該是最貼切的形容。

  當時,亞濟安曾經問我「你也喜歡他們吧?」我微微點了點頭。事情就是這樣沒錯。

  我喜歡——他們。

  不只是莎菲妮亞,每一位ZOO的成員,我都喜歡。

  一旦喜歡,只要是關於那個人——I那群人的事,白己就無法抽離出來客觀的思考。只要那個人受傷,自己也會疼痛。

  過去我也曾認為這種想法根本就是假的。

  我只重視我自己,別人怎樣我都不想管,就算眼前有快被殺的人來求我出手相救,我也會見死不救,毫不在乎。

  不是每個人都這樣嗎?大家總是毫不關心他人,不想去管自己以外的事情,為了自身的利益與快樂,可以若無其事地傷害他人。有時會去搶奪、蹂躪、甚至還會殺人。人類就是這樣,我也是這樣。這樣就好。

  但是,其實我心裡很明白,這才是天大的謊言。

  我是不清楚其他人怎麼想。或許這個世界上也有極端自我中心的人存在,但我可沒這麼不要臉。當然,我也會有討厭的傢伙,也會去憎恨別人,甚至心裡會詛咒「像你這種人快去死吧J但是,如果有人對我溫柔,我也會想對他溫柔。一不小心就會投入感情,就會傾心。所以我總是抱持警戒。

  不行。我必須阻止我自己。

  我用雙手摀住胸口慢慢深呼吸,然後瞇上眼睛,嘴裡念著:「世界是我的敵人。不可以去依靠別人。不可以去相信別人。我是孤獨的。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孤獨一人。」如此一來,這個世界就會看起來相當寒冷。我喃喃自語說道,這很正常,我會習慣的,沒多久就不要緊了,因為我也只是這個冰霜世界的一小部分罷了。

  其實,我早就明白了。

  這個世界上如果有被冰霜覆蓋的大地,也就會有溫暖潮濕的森林。就算暴風雨來襲,之後晴天必定會到來。這個世界上有敵人存在,然而不單只是如此而已。這個世界上有不能相信的東西,另一方面,也有值得去相信的東西。比如說,莫莉對我很親切,雖然我很明白,卻依舊裝作沒看到。奸詐膽小的我選擇緊閉雙眼,以減少風險。

  我曾經好害怕。

  害怕失去、害怕緊握的雙手會放開、害怕傷人、害怕受傷、害怕期待。因為擔心總有一天會

  被拋棄,所以也不敢去牽手。不敢去——喜歡人。

  即使現在,我也還是很害怕。

  我也會想,是不是該回復過去的狀態。

  想說,是不是該當作沒這回事,捨棄一切,變回孤獨一人。

  可是,我應該辦不到。沒辦法一筆勾銷。

  ——我不願意當這一切沒發生過。

  莎菲妮亞的髮絲宛如銀線般美麗。她那白到有如生病般的肌膚,或許是沒有化妝的緣故,感覺有如小嬰兒般光滑柔嫩,非常細緻。這麼近距離地看她的睡臉,感覺真是不可思議。心裡有罪惡感,同時也萌生溫柔的感覺。雖然這個狀況有點尷尬,不過我想讓她一直睡下去。

  雖說如此,總不能讓她就這樣睡到早上吧?

  「莎菲妮亞……」當我輕聲叫喚時,她翻了個身,嘴唇喃喃自語似的動了一下。我有些困惑,於是輕輕搖了搖她的肩膀。「莎菲妮亞!」每當我喚她的名字時,莎菲妮亞的嘴巴就會喃喃自語地動一動,相當有趣,或許應該說相當可愛。由於總覺得這樣偷偷玩得很開心實在惡劣,於是我拉開了莎菲妮亞的睡帽,靠近她的身體,嘴唇靠到她耳邊。「莎·菲.妮.亞……」

  「呼……」看來莎菲妮亞好像覺得很癢。她扭著身子正打算翻身時,突然微微張開了眼睛。「……喵……」雖然她的語調平常總是很陰沉,但或許是睡迷糊了吧?她現在竟然發出了有如小貓般的聲音。「——喵……喵……?」接著莎菲妮亞突然睜大了翡翠色的雙眼,儘管沒有流口水,只見她還是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四周。「——瑪!」

  「早安。」

  「早……安。」

  「欸這個嘛——妳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狀、狀、況……為、為什、麼……我、會在這兒……奇怪……?」莎菲妮亞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最後和瑪利亞羅斯四目相對,隨後立刻害羞地低下頭來。「……該不會……是……我……弄錯了……?」

  「好像是耶。」

  「……很、很抱歉……」

  「不不,其實沒關係的。我只是有點驚訝而已。不過,既然都搞錯了,就不要睡我這兒,乾脆去多瑪德君的——啊,多瑪德君嫌臥鋪太窄,所以跑去一樓打地鋪是嗎?因為他的體型很大嘛。」

  「咦……?是,是……這,這樣……吧。不對不對,那個……是……唉……」

  總覺得莎菲妮亞的態度很奇怪,好像特意有所保留,彷彿在隱瞞什麼似的。最重要的是,瑪利亞羅斯本以為當他說「乾脆到多瑪德君那兒去」之類的話時,莎菲妮亞應該要惱羞成怒而馬上否定才對。

  「啊。該不會……」

  「……不、不、不是……不是這樣的。那個……我……才沒有那樣想……我、迷迷糊糊……搖

  搖晃晃……有、一半、以上、是因為睡迷糊了……證據就是、我、像這樣……睡到瑪利亞的……」

  「我只說了『該不會』而已耶。」

  「誰、誰、誰叫……瑪利亞、用、用、那種語氣說話的時候……總、總是、會、會……」

  「然後,你們接吻了嗎?」

  「怎、怎怎怎怎怎、怎麼、可能、會……這樣做……怎、怎麼這樣、為什麼、我要……這、這種事情、該說是就、物理上、來說……是不可能的、或是該說是魔、魔術也無法解決的、問題是……應該說、對、對我來說、還、還不到……再說、接、接接接吻……?接、接吻、是什麼……」

  「咦?接吻就是接吻啊?妳不知道嗎?要我做給妳看嗎?」

  「為、為、為、為什麼、我非得要跟、瑪利亞……接、接吻、不可呢?」

  「說得也是。妳不想跟我接吻,而想跟多瑪德君接吻吧?」

  「這、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原來是理所當然的啊。」

  「啊……」莎菲妮亞一個翻身,在差一點就會掉下臥鋪的位置背對著瑪利亞羅斯,整個身體微微地顫抖。「——壞……壞心眼……」

  「嗯,抱歉。我好像說得有點太過火了。」

  「……壞……壞心眼……我、才、沒有、這樣……」

  「咦?不是嗎?」

  「才……才不是……不、不過、或許、就是這樣……也說不定……」

  「到底是哪種啊?」

  「……我不知……道。」

  莎菲妮亞又再一次小聲重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總覺得自己可以理解莎菲妮亞之所以會這樣說的心情。瑪利亞羅斯應該沒有談過一般人所謂的「戀愛」。雖然可以想像「一定是如此這般吧℉但由於自己沒有實際體驗,所以還是有不清楚的地方。因此,瑪利亞羅斯可以明白。

  可以明白莎菲妮亞會說出「我不知道」的心情。

  這種心情到底是怎樣,實在很難用言語形容。如果要勉強去規定它,則會令人害怕。一旦斷言這就是戀愛,就無法回頭了。這點真的相宣讓人害怕。

  因此,像現在這樣,維持好夥伴的狀態,不是很好嗎?

  恐怕莎菲妮亞心裡就是這樣想的吧?

  「是……嗎?嗯——」

  不過,結果我還是無法瞭解。

  無法判斷這樣到底會不會感到寂寞。

  但是,如果莎菲妮亞想要收藏在心底的感情被破壞、被敲個粉碎,而她也因此被碎片弄傷的話——我也會很心痛吧?

  還是別這樣比較好,希望不會發生這種事。

  雖說如此,但我到底能夠做什麼呢?我能做的,大概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可是……」

  或許聽起來像是空虛的迴響,但我也只能把想法編織成話語。

  「無論最後變成怎樣啦——我們,那個……我們這些夥伴,也不會改變不是嗎?所以,就算現在沒有辦法,當未來能夠坦率面對自己心情的時候……到時候要老實地把真正的心意傳達出去比較好。不過,我也沒資格說這種話啦……」

  「……沒、沒這……」

  莎菲妮亞又轉身過來面對瑪利亞羅斯,以惹人憐愛的眼神看著他。

  她用雙手緊緊握住瑪利亞羅斯的右手。

  「——沒這……回事。非常、謝謝你……你給了我……很多的勇氣……」

  「啊,啊哈哈……是、是嗎?我也是,聽到莎菲妮亞這麼說,讓我整個放心下來。」

  「瑪……」

  「瑪?」

  「瑪、瑪利……亞……」莎菲妮亞吞了吞口水,這次清楚地說出「瑪利亞」。「——從今以後……我要更親切地……叫你的名字。」

  莎菲妮亞仍然握著瑪利亞羅斯的手。而瑪利亞羅斯也將壓在身體下面的左手疊在莎菲妮亞的雙手上,手與手連繫在一起。如今,即使她放開了這雙手,我也不怕。就算手放開了,只要再牽

  起來就好了。

  「嗯。那……總之,要不要再一次正式地偷襲多瑪德君的臥鋪?」

  「……怎麼會……從剛剛的話題……又繞回這件事來……?」

  「不是啦,我想說就讓生米煮成熟飯,也是方法之一啊。」

  「生、生、生米、煮成熟飯……」

  之後,關於兩人下到一樓去做了什麼(瑪利亞羅斯讓莎菲妮亞做了什麼丫以及他們兩個到底有沒有下樓去,這些事情誰也不知道。

  只有這件事得對夥伴——甚至是由莉卡,都要保密才行。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8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紅線地區

  「潘卡羅家」


  chapter. 10  某天早晨

  ——如果就我的觀點簡單來說,自從十年前老媽去世以來,老爸就突然變得軟弱。尼諾·潘卡羅遲遲無法決定自己到底要坐在潘卡羅家樸實客廳的沙發上哪個位置,而邊這樣想著。

  說穿了,幫赤足地區的貧民找工作,這種事情到底有什麼好處?

  當然,這些人都會因此跪下來感謝潘卡羅家族吧?如今安佐.潘卡羅在赤足地區已經被當成英雄。就連還不會數數的小鬼,都知道安佐的名字。在這當中,甚至還有人放話說自己甘願為潘卡羅爸爸而死。這種話當然不能當真,畢竟光用嘴巴說,什麼都說得出口。換句話說,事情就是這樣。

  這些人誇讚老爸、尊崇老爸的程度,可說是要有多高就有多高吧?因為這樣做又不會有什麼損失。但是,假如我們說「夠了,你們從明天開始就自己照顧自己吧」之類的話呢?

  毫無疑問地,這些人馬上就會態度大變,一定會如此。他們會大吵大鬧地叫囂說安佐·潘卡羅是偽善者,污礣我們不過是自私自利的幫派。事實上,就是有那種笨蛋,在從事家族相關的工

  作時因摸魚而遭到開除之後,竟然因此產生「反潘卡羅」意識。儘管老爸採取放任態度,但也有些像奇羅一樣腦袋空空血氣方剛的人,會因此火冒三丈而展開制裁,所以才會傳出「封口」的謠言。這些貧民豬玀真難收拾,只要稍微給他們一點飼料,就會誤以為這是理所當然,所以當他們肚子餓、想要多吃一點時,若有怠慢反而會大發雷霆。這些豬玀搞不好有一天會咬掉飼主的手,真不知道馴養他們到底有什麼意義?安佐.潘卡羅就是為了要喂肥這些豬玀,所以才把家族拉拔到今天這種地步嗎?

  應該不是這樣的。

  家族是為了家族而存在。一切要以家族的利益為優先。豬玀就只是豬玀,豬玀不可能成為家族的一份子。

  自從老媽死後,老爸整個人都變了。

  老媽是赤足地區漁夫的女兒,年輕時可是超級大美女,氣質出眾又溫柔,難怪老爸會愛上她。反而是長相實在稱不上是美男子的老爸,竟然可以擄獲老媽的心,這才真是不可思議。老媽的追求者之多,應該愛怎麼挑就怎麼挑吧。

  更何況,老媽是很能幹的女人。老爸身為佔據紅線地區當中一角的新興幫派集團首領,到底在從事什麼樣的「生意℉她完全不會插嘴過問,只是一心一意當個好妻子、好鄰居、好朋友而已。她是無可挑剔的女人。也因為這樣,所以我們三個兒子,都有重度的戀母情結,當中奇羅還有病入膏肓的戀父情結,但不管怎麼說,我們兄弟每一個人都很喜歡老媽,都很愛她。老爸也是,深愛著老媽。

  因此,我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老爸因老媽之死而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大家都能夠理解。

  事實上,在潘卡羅家中,除了忌日之外,老媽的話題至今仍是禁忌。因為氣氛不只會變得陰沉,甚至還會演變為無法收拾的地步。每一個人都盡可能不去談論老媽,只將她留在自己的回憶當中。這就是潘卡羅家中沒人說出口的地下規矩。

  但是,自從老媽死後,老爸就將目光集中在赤足地區。以時間點來說,原因一定是這樣沒錯。這麼說來,老媽在死前曾經跟老爸這樣說過:「我很幸福。能夠跟你在一起,擁有可愛的孩子,受到家人愛戴,也能夠去付出自己的愛。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幸福到讓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以前真的好貧窮。我的父親和母親也是,光是為了生活,就得拚命工作。朋友當中也有好幾個人死了。不知道那些孩子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幸不幸福呢?真希望他們能幸福。不然的話,我會很困擾的,因為只有我一個人這麼幸福啊。我真的是如此的幸福。」

  當時,就連尼諾也不禁哭了起來。不過那也只是陪別人一起哭而已。再怎麼說,因為大哥、弟弟、老爸、大家都嚎啕大哭,因此自己的淚腺也不禁鬆懈下來。但是——不過啊,老媽。尼諾內心這樣想著:為了這份幸福,老爸可是幹了不少骯髒事呢。只要我們有多麼幸福,就有人多麼不幸。我們奪去了那些人的。把它佔為己有。

  當然,我並不覺得這種行為可恥。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子,有人損失,就有人得利。有勝利者,就有失敗者。如此一來,比起落敗而損失,當然一定是獲勝而得利要來得好,老爸也應該清

  楚這一點。再怎麼說,僅僅一代就將連哭泣的小孩聽到都會安靜下來的潘卡羅家族建立起來的,正是老爸本人啊。我曾如此深信不疑。

  但是,當老媽一死,老爸就變了。他一開始先聚集赤足地區的小鬼,讓他們打掃紅線地區,然後給他們零用錢。之後再從這群小鬼當中挑選出努力工作的人來當跑腿,或是介紹給有交情的船匠。對於風化場所的管理也變得更加嚴格,強制終止一切太過嚴苛或是惡劣的服務。那些素行不良的客人也都被揍了一頓後趕出去。有人提議要辦「不來真的」的新型態風化場所,老爸也採納了他們的意見。那些正在猶豫要不要去賣春的赤足地區貧窮女孩,都接二連三地到這裡來工作。就連尼諾也認為這個主意還真不錯。反正要賣也只能賣身體,為了要把那些猶豫不決的女人拉入這個產業,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如此一來,一定可以抽不少傭金——雖然尼諾這麼想,但家族卻極力克制來自傭金的收入。一考慮到新店繁榮的光景,就會覺得家族實際的收入真是差得令人吃驚。如果那些在家族的介紹下找到工作的人引發問題時,我們還得花錢處理這些問題。

  尼諾對數字相當有概念,算錢是他的專長,因此他相當關心家族的財務問題,而對這件事有深刻感覺——雖說要減低抽成,卻連與付出的辛勞相符合的利益都沒獲得。感覺上,真是沒賺頭。身為勝利者的潘卡羅家族,理應獲得比別人多一倍的利益,曾幾何時卻開始損失。這點真叫人無法忍受。

  這些都是老爸害的。或許有些人會以「痛改前非」來形容,但別開玩笑了,老爸只是變軟弱而已。從前的老爸,為人處事相當徹底。對於家族利益以外的事情,他總是非常冷酷無情。雖然他會同情故鄉同為卡雷那自治州的人,但那些人都加入家族中了。總之,家族曾經是他的一切。即使眼前有快死的幼童,或是悲慘的小女孩在乞討,只要他們不是家族的一員或成員的親人,他都會若無其事地無視他們存在。那真的很酷,我很尊敬那樣的老爸,但他現在已經不行了。老爸已經老了,太感情用事了。過去曾經那麼銳利的雙眼,如今早已茫然。如果老媽還活著,事情一定不會變成這樣吧?

  不過,恐怕老爸自己也察覺到了吧?

  老爸也在考慮差不多該退位了。

  這樣就好。接下來我會好好幹的。我會恢復過去的潘卡羅家族,然後讓它更加茁壯。我要獲得更多利益,要賺更多的錢。尼諾心想,老爸的位子,當然要由我來繼承。即使老爸再怎麼老番癲,除了我應該也沒有人能夠托付整個家族吧?再怎麼說,不管是由誰的眼光來看,最有能力的人,就是我尼諾.潘卡羅。

  舉例的話,只要用看的就可以明白。

  看看待在與客廳相連的餐廳內,從一大清早就開始貪吃著厚牛排的奇羅.潘卡羅。

  說起這傢伙,原本他跟老媽長得最像而最受大家疼愛,不料隨著越長越大,他整個人也變得越來越粗獷,現在他留著一頭稻草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睛,只有孩子氣的笑法才看得出小時候的影子。如同他的外表所見,他的優點只有臂力強而已,腦袋則愚蠢得可笑。小時候雖然能以「你真是個人笨蛋,啊哈哈哈」的態度一笑置之,但如今他已經二十三歲,有些事也已經不能隨便開

  玩笑了。或許是繼承「卡雷那人狂野的氣質吧?只要有一點小爭執,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把對方打個半死(偶爾會真的打死),可說相當棘手。他唯一有救的地方,就在於他自己對這點也相當有自知之明。所以,他當然不會考慮要繼承老爸的位子吧?每一個人都認為他沒有資格。

  然後是端正地坐在尼諾斜對面沙發上看書,不知是不是想裝成知識分子的烏果.潘卡羅。

  對尼諾而言,他也沒把這傢伙放在眼裡。說實在的,他長著一張與老爸一模一樣的兇惡面孔,不管是彈鋼琴也好,繪畫也好,雕刻也好,制壺也好,簡直就是完全不相稱,相當滑稽。而且,他好像對於中年肥胖有所警戒,所以總是控制酒和油膩食物的攝取,甚至還在減肥的樣子,真是大白癡。他之所以會肥胖,都是因為他只知道聽從老爸的話,卻很討厭自己行動,每天只會待在家裡敲著鍵盤而造成的吧?事實上,除了奇羅不是這個次元的人而另當別論,其他不管是尼諾、老爸、或是老媽,都沒有人是胖子。一般而言,我們家並沒有需要擔心多餘贅肉的遺傳因子。也就是說,烏果並非一般程度。他是下等,下等中的下等。身為知名幫派的長男,卻擺出四流以下藝術家的樣子,甚至還在減肥,這實在會叫人笑掉大牙。不,應該笑不出來。這豈能笑得出來,根本是可恥。這個男人不但將遺傳自老爸的黑髮留到及肩,甚至還傳出喜好男色的謠言,根本就是潘卡羅家族之恥。

  因此,繼承者的位置很自然地落到了尼諾.潘卡羅的頭上。不。除了尼諾,還有誰能繼承?能夠背負潘卡羅家族未來的人才,還會有其他人嗎?

  沒有。不可能會有別人了。

  ——以上是尼諾的結論,不過似乎還是有些笨蛋不這麼想。

  尼諾環視老媽深愛的潘卡羅家客廳。老爸在二十二年前將這棟房子建在紅線地區之外,當時一半以上的紅線地區仍然由曼夫雷德一家統治,潘卡羅家族只不過是向他們挑戰的其中一股勢力罷了。所以,這個家如果不將庭院算進去的話,以現在家族的規模而言,實在太小、太樸素,也太老舊了。不過,對於其它的事情絕對不會反對老爸的老媽,卻對這個家相當堅持。老媽曾經放話說,自己絕對不會搬離這棟全家人一起生活的家。儘管老爸好幾次提議要搬家或改建,最後還是放棄了。而自從老媽死後,搬家這個話題更成了禁忌。總覺得只要一想起這件事,淚腺就會變得不可控制。總之,就是那樣的家。而這裡就是那樣的客廳。

  算了,不過站在餐廳後面的廚房內工作的艾維麗娜倒是不錯。她自從老媽身體變差以後,就一直幫我們做家事。而且她雖然身為女人,卻完成了加入家族的儀式。儘管年紀已經五十二了,卻能夠用菜刀或小刀等東西輕鬆地逼退暴徒,可以說是相當剛強的人。更重要的是,她是死去老媽的好朋友,因此非常值得信賴。

  接著坐在奇羅隔壁,一口一口啜著柳橙汁的白髮白鬚男人喬瑟夫.贊尼尼,則是跟老爸從小一起長大的結拜兄弟,對尼諾他們而言就像是伯父一樣,所以也沒有問題。這位過去曾被稱為「戰鬼」的男人,如今已從最前線退下,擔任有如老爸個人諮詢對像般的角色。他已經六十五歲了吧?恐怕沒有人能夠想像,這個老頭竟然是殺人與拷問的專家。

  但是,尼諾就是無法認同,那個傢伙竟然也出現在這個客廳內。

  ——卡爾羅.博西。

  那個傢伙站在客廳門旁邊,像個稻草人似的動也不動。他一如往常地透露出危險的眼神,看起來面容十分陰沉。他那從不輕易展露出來的內心,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呢?十幾年前第一次見到他時,尼諾就很不喜歡他那種反抗的眼神與態度。

  儘管如此,就算尼諾丟出不可能的難題來為難他,卡爾羅也毫無理怨地默默低下頭。即使尼諾四處探查,卻還是找不到卡爾羅私底下吐露不滿的證據,真是一點也不可愛。這很可疑,實在太可疑了。而且他廣受手下的愛戴,這點也叫人覺得噁心。就連奇羅這個笨蛋偶爾也會稱呼卡爾羅「大哥、大哥℉身為親兄弟的尼諾雖然不至於會顏面掃地,但還是會覺得不爽。

  最重要的是,卡爾羅深得老爸的歡心。

  這傢伙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恐怕也是老爸命令的吧?不過,這種行為還是很不要臉。這傢伙到底想在這裡幹什麼?如果他因為被人稱為少主而自以為是重要人物,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潘卡羅家族雖然為時不長,但還是有歷史的。艾維麗娜或喬瑟夫對於這段歷史都有很大的貢獻,但這個傢伙只不過是配角中的配角罷了,根本就不配出現在這裡。難道他連這點都不瞭解嗎?難道我還得特別去跟他說清楚嗎?難道他不明白什麼叫作客氣嗎?

  「卡爾羅。」

  「是。」

  「你到外面去。老爸就快要來了。在發表重要言論時,你在這兒只會礙手礙腳。」

  「老爸命令我也要出席今天的會議。」

  「你不聽我的命令嗎?」

  「非常抱歉。我不能違抗老爸的命令。」

  什麼「非常抱歉」嘛。儘管他轉身面向尼諾回答,卻絲毫沒有流露出抱歉的樣子。

  「老爸長老爸短的,哼!你還真是忠誠啊。不過啊,潘卡羅家族可不等於是老爸。如果你只能從中選一,你會選哪一邊?」

  「對我而言,潘卡羅家族就等於是老爸。」

  「我就說不是這樣的!老爸也不可能永遠活著,可是潘卡羅家族卻會持續下去,我們得讓它持續下去。」

  「喂!等一下。」

  餐具發出鐺地一聲。

  插嘴的奇羅嘴邊,被牛排的油脂沾得油油亮亮。

  「你剛剛說的話我可不能裝作沒聽到。你說老爸不可能永遠活著,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我可沒有別的意思。無論是誰,總有一天都會年老而死。老爸會比我們早死,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以,我們當然得先考慮那之後的事情不是嗎?」

  「你白癡嗎?老爸又還沒死。要說死的話,尼諾,你的身體可是比老爸還要孱弱咧。每年季節變換時,你好像就會感冒嘛。那就趕快因感冒惡化而去死吧,笨蛋!」

  「我可不想被你罵笨蛋!再說,就因為你是笨蛋所以才不會感冒,別拿自己來當考量的基準!更何況,說到身體孱弱,烏果的身體鐵定比我更差吧!他成天老是像牛或馬一樣只吃蔬菜,還敢說身體會變健康呢,根本就一臉菜色,而且老是在那邊走來走去說晚上睡不好,簡直煩死人了!」

  「……我、我、我可沒有哪裡不舒服。我的身體好得很,晚上睡不好也只是前一陣子偶爾發生而已……」

  「是嗎?不不不,我可不是站在尼諾那一邊,但事實上,烏果你的情況真的很糟糕喔。應該說,你老了耶。你今年三十八歲吧,烏果。可是看不出來耶,你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十歲以上。老實說,你看起來與其說是我們的兄弟,更像是老爸的弟弟耶,真的。」

  「不管怎樣,你這番話實在太過分了!我可是很注重養生的!我的生活風格可是非常健康的!你們才是,老是這樣隨心所欲地大吃大喝,遲早會一口氣老化!」

  「哈!安佐·潘卡羅的長子啊!你不要給我在那邊說什麼健康生活的啦!暴飲暴食又怎樣!幹架最爽!殺人最贊!烏果,你那個拙劣的鋼琴聲,能夠讓敵人停止呼吸嗎?能嗎?」

  「鋼琴可不是野蠻的武器,而是音樂!是美!是藝術!我才不想聽你這種不懂藝術的野蠻人在那邊胡說!真令人不快!」

  「哼。奇羅的確是野蠻人——但你那個叮叮咚咚鐺鐺鐺又是什麼?你說那是藝術?我可不這麼想。你敢這樣主張,難道不是在污辱藝術嗎?」

  「尼、尼諾……連你也這樣嗎!為何我的兄弟竟然全是沒有神經的野蠻笨蛋呢!啊啊,我真是太不幸了!像你們這種人……像你們這種人……去死吧!干!干!」

  「喔喔,高雅的藝術家大人,您還真是髒話連篇呢。」

  「那都只是表面功夫罷了。畢竟他跟我們流著同樣的血,這是不會改變的啦。嘎哈哈哈。」

  「……烏果的情況怎樣我可不知道,但我可以斷言我跟你可是完全不同的。總之,我跟你的智商可是天差地遠。不要把我跟腦袋有如小鳥一樣的你相提並論,這可是關係到我身為人的尊嚴。再說,我可不像你老是讓女人失望。」

  「喂——話題轉到那邊去了嗎?又要說到那個嗎?我這傢伙倒是硬梆梆喔?要幹架嗎,渾蛋?應該說,你這個渾蛋,這幾年都一直逃避我吧?明明小時候一天到晚欺負我,等我長大以後,就怕到腰都挺不直了嗎?」

  「啊啊?你說我怕你……?」

  奇羅那邊好像拿出了硬梆梆的玩意,而這邊則是發出噗唧地一聲。尼諾猛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同時還不忘從懷中抽出小刀。他當然一點也不怕奇羅,不過小時候明明就是個小矮子的奇羅,如今的確長得高大到令人噁心的地步。烏果的身高應該有一七五桑取,尼諾則是一七九桑取,而奇羅卻有一九○以上吧?他的體重也相當有份量。如果徒手與這種人決鬥,就算不嫌棘手,也會相當麻煩——但尼諾其實並沒有做出如此冷靜的判斷。

  他的反應只是單純的習慣而已。尼諾從以前開始就很喜歡切切割割,儘管他不記得第一次握住小刀是何時,但自從有記憶開始,尼諾就對解剖非常感興趣。他從小動物大動物到人類,切了

  不少的東西。他真的切割了不少各式各樣的東西。由於他清楚這種興趣很奇怪,所以前一陣子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想剖魚的衝動,不過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會想要解剖。只要一想到自己可以解剖,就會口乾舌燥心跳不已,變得就連眼珠都好像要飛出去般無法忍受。只要切開皮膚撕裂脂肪與肌肉以及一刀切斷血管的感覺復甦,就會想要重現那個感覺,想得不得了。

  即使對方是自己的弟弟也一樣。

  應該說,奇羅的身體相當具有解剖的價值不是嗎?

  「——誰怕誰啊!奇羅——!你說啊,你對哥哥清清清清楚地再——說——一——遍……!」

  「你想聽幾遍,我就可以說幾遍!尼諾,你很怕我!嘿,你竟然還拿出小刀了啊。跟弟弟幹架卻拿出這種東西,這就是你怕我的證據!」

  「哈哈哈哈哈哈!是你怕哥哥我吧!你怕拿著小刀的哥哥,怕到都要尿褲子了吧!」

  「誰會怕啊!好啊!那你上啊!儘管來吧!渾蛋,你給我過來試試看……」

  奇羅很快地脫掉外套卷在右臂上,接著用力跳到餐桌上。桌上有許多餐具之類的東西,可以踢飛作為牽制敵人的道具。奇羅雖然是個笨蛋,但由於他幹架經驗豐富,因此直覺並不差。不過,若要比經驗,尼諾可不比奇羅少,直到前幾年為止兩人間還常常有這種程度的爭執,尼諾展現出哥哥的威嚴全部獲勝,而且都是壓倒性的勝利。因此,如果奇羅認為自己的體型變得高大以後,就可以縮短兩人之間的差距,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他現在就要讓奇羅明白這個道理。

  在場的人都理解這種狀況。因此當全場瀰漫一片幹架的氣氛時,他們紛紛往角落或是廚房逃去,以避免在場礙事。

  好久沒有這樣干了。

  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我要宰了你。

  「去……!」尼諾以幾乎要趴到地上的低姿勢往前衝。他繞過沙發等障礙物,不一會兒就衝到了餐廳,而盤子則在牛排與肉汁滿天飛的情況下朝他襲擊而來,不過尼諾早就料想到這一步。緊接著,刀叉與胡椒瓶也飛了過來,然後是喬瑟夫剛剛喝過的柳橙汁杯子。陶器與玻璃的碎片以及柳橙汁淋了他一身。但就算滿身髒污、被碎片割傷也無所謂,尼諾絕不會閉上眼睛。他扭動頸子閃躲飛過來的大型物品,繼續往前進。總之,就是往前衝。「——去死!」然後他對準奇羅踩在餐桌上的腳,很快地將小刀刺過去。「去死!」他揮舞著小刀。「啦……!」又再一次進攻,卻被躲過了。可惡!笨蛋奇羅!他好像早已看穿似的從容不迫,閃躲的動作有如翩翩起舞般輕盈,難道他變成習武者了嗎?是誰教他的?他是怎麼學會的?哥哥應該告訴過他,幹架就是要骯髒地、粗暴地、誇張地暴亂、四處攻擊,來壓倒對方。就像這樣——尼諾這樣想著,突然鑽進了餐桌底下。他一口氣把餐桌抬起來,然後整個翻了過來。「噠啊啊啊……!」「——嗚喔喔喔啊!」喀唦!咚喀唦喀啦咯噠咯噠。桌子撞上了窗戶一角,玻璃也碎了一地。丟得太遠了嗎?因為尼諾這樣一翻,約三分之一的桌子插入窗戶,形成了倚靠在窗戶上的狀態,而沒有完全翻覆過來。也

  就是說奇羅並沒有被桌子壓到。這傢伙當然立刻有如跌倒般飛身跳了出去,額頭或臉頰都被大塊玻璃碎片刺傷,血流滿面,不過看起來卻不要緊。

  「——渾蛋,如果我死了你要怎麼賠我,可惡!」

  「我本來就想要幹掉你啊,自癡!」

  「你給我去死吧……!」

  奇屣有如山豬般奮力往前衝。尼諾則迫不急待地朝右前方側身,不過卻沒有亮出小刀。只見奇羅的身體突然整個往下沉,原來他中了尼諾的掃堂腿而整個摔倒在地。莽撞的傢伙。這種耍小聰明的技巧,除非自己是專家級的好手,或剛好對方是大外行,不然很難成功的。明明從小就常常吃我這一招,怎麼到現在還躲不掉呢,真是無藥可救的弟弟啊,哥哥真替你感到悲哀。真是太丟臉了,丟臉丟到我都不想承認你是我弟弟,老媽一定也會在墳墓裡哭泣的。所以說,你就趕快死在我手下,然後去地底下跟老媽道歉吧——尼諾心裡一想到此,馬上當場跳起來,賞了奇羅的側臉一個右迴旋踢。

  真是乾淨俐落的攻擊。

  他的腦袋應該天搖地動了吧。

  奇羅的視野變得天昏地暗。

  搖搖晃晃。

  最後,他終於不支倒地。

  「哈哈哈!死吧你……!」尼諾才剛著地,立刻用舌頭舔了舔嘴唇,亮出小刀往前刺。目標是右眼。我要從那裡攪爛你的腦子,把你給殺了。因為你是我弟,所以之後我會解剖你。久違的快感讓尼諾的五臟六腑都浸淫在喜悅之中,他邊興奮不已邊更用力地握住小刀往前刺。奇羅!你竟然比老爸先死,你這個不孝子!結果,你根本就是無藥可救的傢伙——不過,話好像說得太早了一點。

  奇羅恢復了意識。

  雖然有段時間他真的喪失了意識,但現在完全醒了過來。

  他動了,作出確實的動作。儘管他仍然倒在地上,卻用雙手從左右兩側將尼諾刺過來的小刀——以手掌……

  夾住了。

  他用手掌把小刀夾得緊緊的,一邊「嘎哈」地笑了起來。

  「你太天真啦,老哥。」

  下一瞬間,突然聽見咚地一聲。

  「——咳……呼……」

  那是強烈的重量。有個很重的東西撞上了自己的腹部。在尼諾意識到那是奇羅的前踢之前,他的身體早已遵從本能往左後方退去,因此好像成功躲過了奇羅站起來後使出的迴旋踢。不過,之後就閃不過了。可惡!真的好重——奇羅那個渾蛋,踢腿的功夫倒是很厲害嘛。該死的奇羅,

  不過是奇羅,不過是個小老弟。我可是你哥哥耶。對啊,我是哥哥。身為哥哥的我,豈能輸給弟弟!「——啊嚇嚇……!」尼諾翻著白眼,手中仍然握住小刀胡亂揮舞,這麼一來,似乎成功讓奇羅稍微退後了一點。接著,他把心愛的小刀,刺進自己的右腿中。啊哈,好痛。但是——這下子,總算清醒多了。鐺!尼諾藉著反作用力跳了起來,舔了舔小刀上沾的自己的血。嘗起來有鐵銹的味道。

  「……那麼,熱身運動結束了。接下來正式一決勝負吧,奇羅。」

  「這樣的話,雙方都不要手下留情,也不要互相怨恨。就算死了也不要變成冤魂跑出來嚇人喔,老哥。」

  「既然如此,我倒是歡迎你變成冤魂喔。我可是很想試試看幽靈到底可不可以解剖呢。」

  「嘎哈哈哈。這種事情,你自己試試看!」

  「真遺憾,這件事我可辦不到。因為死的人會是你。」

  「算了,你就趁現在儘管臭屁吧!反正你馬上就會變得說不出話來——了……」說著,奇羅的臉色突然大變,目光四處飄移。應該說,他並不是在看尼諾,而是看向尼諾身後。尼諾受到影響而想往後轉,卻沒有成功。在他轉身前,不知道是誰的手抓住了他的領子。「……喔!」來者力量相當強大。尼諾整個身體浮了起來。他就這樣被抓了起來,好像被風吹動似的不斷往前進。他不斷地靠近奇羅,靠近奇羅的臉!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閃、閃開——」閃開啦!笨蛋!奇羅這個渾蛋!為什麼還不閃開?不過,這是不可能的要求。如果閃開,將會受到更嚴厲的制裁。根據以往的經驗領悟到這點的尼諾,在閉上雙眼的瞬間,咚地撞了上去。尼諾一回神,才發現自己跪在地上,雙手摀住前額,而身旁則是狀況一樣淒慘的奇羅,正在不停呻吟。

  「你們兩個笨蛋!」

  接下來,兩個人則相親相愛地一起被人猛踢側腹部,咳咳咳地吐了起來。真是效果驚人的踢腿啊。好痛,好難受,簡直都要哭出來了,不過死不了。雖然死不了,卻覺得自己好像快死掉一樣。啊啊,心裡忍不住覺得,如果再反抗,就會被殺死。全身上下徹底地體悟到暴力的功效。

  ——老爸。

  穿著長袍的安佐·潘卡羅表情相當猙獰,左腳則好像因舊傷而隱隱作痛似的有些不穩。

  「尼諾,奇羅!你們這兩個腦袋壞掉的垃圾!搞成這副德行怎麼談話!不要給我一直躺在地上,趕快起來整理乾淨!」

  「……是、是的。」「……對不起……」

  「真是的,在這種時候——昨晚的縱火犯沒有活逮到,連對方的企圖都搞不清楚!店的重建!女人與工作人員的保障!調查!警備!當然,還得去復仇才行!該作的事情說有多少就有多少!你們這樣一大清早開始就手足相爭是在幹嘛!給我反省反省!你們到底是像誰啊……」

  至少,我敢肯定不是像老媽——儘管尼諾心裡這樣想,但他當然一句話也不敢說。能夠當老爸的面回話的人,除了老爸的老朋友喬瑟夫或是頓.裘克之外,再來就是那個不要臉的卡爾羅.博西。這個現在正默默地協助尼諾站起來的傢伙,到底有什麼權利,竟然偶爾還敢給老爸出主

  意,真是有夠跩的。

  尼諾甩開卡爾羅的手,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來。

  真是嚥不下這口氣。

  我打從心底討厭這個傢伙。

 ✩✿✿✿✿✰✩✿✿✿✿✰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附件: 你需要登錄才可以下載或查看附件。沒有帳號?註冊
回覆中加入附件並不會使你增加積分,請使用主題方式發佈附件。

使用道具檢舉

Rank: 1

帖子
2766
積分
130 點
潛水值
186949 米
6
發表於 2009-4-21 11:24 PM|只看該作者
如果發覺自己無法使用一些功能或出現問題,請按重新整理一次,並待所有網頁內容完全載入後5秒才進行操作。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8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赤足地區

  「集會場所」


  chapter. 11 拯救世界的正確方法

  我從一大清早就開始在紅線地區跑來跑去,四處搜索縱火犯,到現在終於解放了,總之現在可以休息到下午為止。

  可是看這個狀況,今後大概會非常忙碌。所以我要拖著疲累的身體回家,吃些東西,然後先睡再說。這種時候,就會很羨慕那些跟紅線地區的女人交往的傢伙。像我這樣,就算回到家,媽媽也到外頭工作了,所以到頭來還是孤單一人,就連飯都得自己準備。哈維心想,如果有女人在就好了,這樣就可以有個人說「歡迎回家」來迎接我,有溫熱的飯菜可以吃,可以打一炮之後,抱著溫暖的身體入睡。偶爾還可以一起出門,到巴爾摩亞去買東西之類的。這種生活就是哈維的夢想。唉,不過,我可不是什麼樣的女人都好喔,最好是認真的女人。能夠好好照顧小孩,又會作菜的女人最棒。長相的話,我並不是很講究。就算不是美女,只要我覺得可愛就夠了。真希望自己可以趕快加入家族,找這種女人一起生活,可以的話,我還想讓媽媽過得輕鬆一點。

  ——總覺得,我的夢想好渺小喔。真是不起眼吧?我並沒有要求太多吧?這種程度的夢想,

  應該可以實現吧……?

  反正我才十七歲。比起過去,未來的路應該更長。說到打架,我也不弱。長相的話,也不會太粗獷。或許我是有點容易厭煩,忍耐力也不太夠,但我對於這些缺點可是有自知之明,也想試著改改看。工作方面也是如此,因為我應該不適合當個工人,所以才會選擇幫潘卡羅家族做事。交給我的工作,我大多都能確實完成,雖然偶爾也會被罵,但頻率卻不高。而且也有很多人明明年紀比我大,卻比我還要無能。我的評價,應該不差才對。別人應該會認為我是「比想像中還要認真的傢伙℉以前,當伊比茲先生他們約我去妓女戶時,我也拒絕了。我還很認真地回答他們,我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雖然他們都嘲笑我,但也拍拍我的肩膀說道「乖孩子啊,現在這個時代,聽說硬派已經不流行啦。算了,等到你加入家族之後,一定可以成為好部下。」當時雖然有些後悔,但我可不是在虛張聲勢。這種事情,我果然還是做不到。我沒辦法抱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唉,不過我也沒有抱過女人就是。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更覺得有些東西一定要把持住——沒錯,我之前一直這麼想。

  我,真的太累了嗎?

  眼前竟然有個女人的背影,還是全裸的。女人正在睡覺。她並不是陌生女子,我過去曾經多次為她工作的店警衛過。曾經有一次,剛下班的她問我要不要去喝一杯。於是我們幾個人就一起去喝東西,喝了好幾杯之後就結束了。昨晚被縱火的店家其中之一,就是這個女人工作的店家,名為「教我多一點℉在奇羅.潘卡羅宣佈解散之後,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坐在路旁的她。

  她好像在哭,全身沾滿煤灰,手腳也有被火燒傷的痕跡。

  我沒辦法放任她不管,於是開口跟她說話,結果竟然變成我送她回她在表參道附近的房間。這房間相當不錯,她好像跟店裡的同事兩人一起住在這裡。這裡不但有水管,甚至連熱水器都有,而且還有寬敞又乾淨的浴室。由於女人無法自己好好行走,我只得幫她脫下骯髒的衣服,送她進浴室。

  明明這時候回家去就好了。

  但是,哈維留下來待在房間內。他在女人從浴室出來以前,隨手拿起櫃子上的酒來喝。最後,女人總算從浴室走了出來,坐到哈維旁邊,喃喃說道:「瑪莉死了。」

  哈維不認識叫作瑪莉的人。

  但如果是妮莎,他倒是認識。

  以前一起去喝酒時,女人用的是店內的名字。她說她叫潘莎。因為潘莎說要一對一約會,所以既然哈維約了別的同事一起去,潘莎也帶了其他的女人過來,那就是妮莎,潘莎的室友。妮莎的本名是瑪莉,年紀比潘莎大兩歲,像姊姊一樣。哈維不知道潘莎的本名。應該是他沒有間。又或許是他問過了,可是卻不記得。

  潘莎很瘦,不過卻很柔軟。哈維感覺自己好像被控制了一般,整個人卻感到相當火熱,在慾望翻騰之下,他上了潘莎。在那當下,他認為這樣是正確的,他甚至確信這就是最適當的善行。

  現在他卻不明白。

  不過,當「那個」結束之後,兩人相擁了一下子,潘莎就馬上離開哈維,並且背對著他。在兩人之間形成的空隙,到頭來,或許就是真實。

  我趁人之危,跟潘莎上了床。

  潘莎很悲傷、很痛苦,她為了要掩飾這種感覺,而跟我上床。

  應該就只是這樣而已,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至少,這不是正確的。豈止如此,這一定——是個錯誤。所以,只有回想起來的快感在空中飄蕩,而我感覺到自己得找個理由自圓其說,就像做了壞事一樣。

  「我要回去了。」

  哈維留下這句話後,便離開房間,而潘莎則在房間裡裝出睡著的樣子。哈維心想,她恐怕只是擺樣子而已,不過卻讓哈維十分感激。可以的話,真想忘記這件事,想當作沒這回事發生過。只要兩人都不說,不就可以當作沒這回事嗎?哈維總覺得,兩人之間有種無聲的協議。但是,哈維還是想忘記一切,就連這件事情也包含在內。睡吧,趕快睡吧。不好意思,今天還是休假吧。至少睡個一整天吧。急忙回家的哈維心底只想著這件事。他跑進破爛的家中,習慣性地說句「我回來了」以後,便關上大門。

  室內一片靜默。

  出乎意料地,屋內竟然有人在。

  明明就有人在那裡。

  「……媽媽?」

  正當哈維叫出口時,他馬上明白對方不會有任何回應。

  因為,媽媽倒在地上。

  她恐怕正準備要出門吧?她身穿外出服,頭包裹著頭巾。她俯臥著,身體一動也不動。她已經不會動了。她原本身體就不是很好,尤其是心臟很虛弱。不過,她卻十分強勢。她總是罵因為有了女人而離家出走的爸爸「沒用的東西一然後老是激動地說:「我不做的話,還有誰會做。」一個女人家,為了要獨自養大兒子,會編織漁網,製作魚乾等加工食品,拚命做些收入微薄的工作。即使身體有些不適,卻從不休息。她才三十八歲啊。

  ——吶,媽媽這三十八年來到底過得如何呢?日子開心嗎?遇到很多好事嗎?臨終時沒有痛苦……嗎?

  一定很痛苦吧。因為媽媽露出一臉很痛苦的表情啊。

  ——哈維一邊考慮著該怎麼辦才好,一邊走出門外。當他正往蘿拉家走去時,卻想起了潘莎的觸感。

  我現在不想見到史黛拉。史黛拉一定會同情我,在各方面幫助我吧?搞不好她根本就不喜歡

  我,只因為我們是鄰居,她又認識媽媽,雙方也認識很久了,所以她應該會安慰我,她就是這樣的女孩子。我就是因為明白到這點,所以反而更不想倚靠史黛拉。

  因為,我沒有資格接受史黛拉的溫柔。雖然我很喜歡她,是認真的。但是,我卻跟酒店小姐上床了。而且,就在我做出這種事的時候,媽媽竟然死了。我——真是白癡。我真是惡劣的人。我真是「罪孽深重」。

  我是不是應該去死?是不是應該死了向媽媽陪罪才對?

  當我這樣想著時,腦袋也會閃過「回潘莎的房間去」這樣的念頭。反正一切都完了——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這樣,不過,應該是都完了,所以我好想逃走。我想到別處去。我不想要煩惱該怎麼處理死掉的媽媽。

  再說,我原本就已經很累了。我可是徹夜工作到天明耶。昨天也沒睡多久。為什麼啊?為什麼剛好會在這種時候,發生這樣的事情啊?是我的錯嗎?是我不好嗎?是我「罪孽深重」嗎?為什麼像媽媽那樣善良的女人,總是那麼辛苦、那麼沮喪,最後卻淪落到痛苦而死?果然,是因為她「罪孽深重」嗎?

  第一次造訪集會場所,約莫是二巡月以前的事。最初是媽媽約我,我半推半就地被帶到這兒來。這裡好像是在很久以前,由一群擁有祭壇想要開寺院的人建造而成的。外觀雖然是一層樓建築,但下方卻挖了一個很大的會場。在這裡聚集的赤足地區居民,大家互相吐苦水,互相討論自己的煩惱——總覺得好奇怪,這裡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這樣。這裡還準備了食物和飲料,雖然沒有很豐盛,但份量卻是足夠的。有好幾位,約莫是十位左右,我從未在這一帶見過的男人混雜在其中。

  我問媽媽這是什麼?媽媽回答說,這是集會啊,我也是受朝子的邀請而來的。朝子是媽媽的同事。媽媽說,光是坐在這裡吃吃喝喝,和與自己的工作或鄰居完全無關的人說說話,就可以消除壓力喔。她還說在這裡交到了朋友呢。我心想,也是,媽媽平常很辛苦,來這邊玩玩也無妨。由於這邊聚集了許多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人,所以哈維也跟好像很談得來的人隨便聊一聊,感覺也滿愉快的。不過,到底是誰,又是為了什麼目的,舉辦這種活動呢……?

  感覺真是奇妙。於是哈維抓住了一個很明顯不是當地人的年輕男子,問他集會到底是什麼?原本以為會被矇混過去,沒想到男子竟然很大方地回答哈維的問題,這反而讓哈維有點失望。男子說,我們為了要拯救世界而行動。為了要讓更多的人理解這個目的,我們在各地舉辦像這樣子的聚會。

  ——拯救……世界?

  我心想這聽起來相當愚蠢,而我也這樣說出口。名為保羅的年輕男子,心情似乎不受影響。他說,你會這麼想並不奇怪,我們也不認為大家會馬上接受這個想法,我想這需要時間吧?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大家一定可以瞭解的。因為實際上,這個世界的確病了。罪孽無所不在。只要稍微睜大眼睛,我們都能看見那些罪孽。

  保羅是個奇怪的傢伙。不過,他那雙藍色的雙眸卻相當澄澈,看起來不像在騙人的樣子。而

  他那頭蓬鬆的金髮與樸素的輪廓更給人好感。哈維心想,像裡克那樣,長相端正到異常的男人,光憑這點就不值得信任。關於這方面,保羅可說是普通得過了頭,說話方式也很穩重,雖然謹慎客氣,卻不會給人扭扭捏捏的感覺,不禁讓人覺得他是個堅定的人。保羅對哈維說道,你願不願意再來這裡呢?就算不幫忙我們的活動也不要緊,我只希望你可以聽一聽我說的故事,這樣就可以了。下次,我會告訴你我的故事,關於我的罪孽的故事。而哈維之後也聽了那個故事。

  所以說——下次。

  ——下次,也聽聽我的故事吧。

  「保羅……!」

  集會一周有三次,分別是在月曜日(星期一)、水曜日(星期三)與金曜日(星期5)舉行。雖然他們的「曜日」概念與一般定義不同,不過保羅告訴我之後,我不知不覺竟然也記住了。因為今天是火曜日,所以沒有集會,不過集會場所的門並沒有上鎖。哈維站在空無一人的老舊大廳正中央,抬頭往上看圓形的天花板,他這才第一次發現到那個。之前應該就有那個吧?總覺得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天花板上,以黑色的顏料描繪了巨大的十字架。

  哈維雙膝跪地。

  「……你在嗎?還是不在?你到底在不在啊,保羅……?」

  我不就是真的認為他人在這裡,所以才來的嗎?

  我不知道。

  我連自己是不是內心有明確的想法才來到這裡,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在這種時候,保羅到底是不是可以依靠的人。

  可是,沒人了。我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媽媽死了。我也沒有臉見史黛拉。蘿拉雖然是好人,但我卻沒跟她那麼親近。裡克更是不用提了。我也沒有辦法跟卡爾羅先生、奇羅先生、伊比茲先生、切沙雷先生、法布裡佐先生、路易先生等這些家族的人商量。我有辦不到的理由。

  我看到了。那場火。那道火炎。

  黑色的十字正俯瞰著我。

  我一定一直都在黑色十字之下,只是以前不知道而已。

  可是,我現在這麼想著。保羅,我也一樣,跟你一樣。我也——罪孽深重。我也是軟弱的人。媽媽到頭來還是忘不掉那個沒出息的爸爸,所以她一定也有軟弱之處。潘莎也很軟弱,所以才會和我上床。人類都很軟弱。會因各種原因而變得軟弱。

  「保羅……!」

  你聽我說啊,保羅。一切正如你所說。我也明白了。我當時真的很爽。跟潘莎上床,真的很爽。我當時就想要爽一下,所以才沒有離開潘莎的房間。我根本沒有想過她是不是會在浴室割腕自殺,我就是想跟她上床。我喜歡史黛拉,但我卻很想作愛。史黛拉大概不喜歡我,既然如此,那跟潘莎上床也無妨。我忍不住了。我好想要錢,我已經受夠貧窮了。為了賺大錢,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喔,可以背叛任何人喔。喔不,我真的很想相信沒這回事。可是,我錯了。事實上,我

  還是幹了這種事。我輸了。在緊要關頭,我就會變成這樣。我真是無藥可救。

  但是,保羅,你跟我說過。

  這不是我們的錯。

  你說我們都是受自己背負的罪孽所害,這都是因為我們天生就是罪人。

  你說過的吧,是不是?既然如此,那該怎麼辦才好?我們該怎麼做才能得救?誰可以赦免我呢?難道我果真無藥可救了嗎?還是說,事情有轉圜的餘地?我還想跟潘莎上床,跟史黛拉上床,不管對方是誰都好,總之我就是想作愛,這段時間裡滿腦子只想著這件事的我,究竟會走到什麼地步?還是說,我會一直痛苦下去?難道我只能改變想法,放棄一切活下去?這樣子搞不好會比較輕鬆是嗎?賺大錢,左擁右抱,大魚大肉,每天過得很爽,過得很快樂,然後忘記罪孽,盡情歡樂——可是,這樣做好嗎?真的好嗎?「……保羅……告訴我啊……快跟我、說啊……拜託……保羅!」

  突然,從大廳深處傳來喀咚一聲。

  那裡有道門,是通往類似小倉庫般房間的拉門。哈維無法判斷那道門到底有沒有人使用。但是,那扇拉門現在打開了,有人從中走了出來。來者一頭金髮,有著毫不迷惘的澄澈藍眼睛。他的臉頰和左手的指頭上貼著紗布,右手拿著厚外套,身上穿的牛仔褲和毛衣到處被弄得黑漆抹烏髒兮兮的,項煉還落到了毛衣外頭。

  那是,黑色的玫瑰念珠。

  「——你……」

  哈維咬住下唇。自己並不是完全沒有料想到。最終聖火會將罪人燃燒殆盡,除去罪孽,帶來救贖。之前曾經從保羅口中聽說過這種話。昨晚,從遠處目擊到那場火災的瞬間,心裡想過,該不會真是如此吧。但是,當時我並沒有多加思索。若繼續想下去,我的想法也不會是「該不會一而會進入「怎麼可能」的思考範圍內。

  因為,就算保羅再怎麼敘述自己的軟弱,告訴我那就是罪孽,並且斷言總有一天自己必定會遭受懲罰,那都只是保羅自己的想法。他要怎麼想,那是他個人的自由,反正也不會帶給別人麻煩。我當時只想,唉,保羅真是認真嚴肅的人啊。

  但是,如果要說世界上所有人都身負重罪,而且唯有一死才能消除罪孽、得到救贖的話,那又另當別論了。

  這麼一來,就不只是保羅一個人的問題。這關係到世界上所有的人,就連哈維也包含在內。哈維對保羅說道,不過啊,世界上不是有好人也有壞人嗎?如果有該死的人,那也會有不該死的人不是嗎?保羅笑著回答,或許是這樣沒錯。可是——或許事情並非如此。無論如何,人只要背負罪孽,就會一直痛苦下去。通往救贖的道路並不多,而我們認為只有一條路可走。

  那條路。

  那場火。

  那道火炎。

  「……是你……幹的好事嗎?保羅……是你嗎?」

  保羅沒有回答。取而代之地,他默默露出微笑。一如往常,毫不迷惘的雙眼透露出寧靜。感覺好奇怪,之前曾說自己既軟弱又罪孽深重的保羅,現在看起來完全不是那副德行。那場火,搞不好就是他放的,搞不好妮莎就是因為這樣而死,如果沒有發生這些事,或許我就不會跟潘莎做出那種事情,媽媽也不會一個人倒在家中了——或許我就不會知道自己多軟弱、多污穢、罪孽多深重——一切的原因,搞不好都是他造成的。以上這些可能性,我實在無法想像。

  「……真的,全部,都是你害的嗎……」

  「我……」保羅一邊用左手玩弄黑色玫瑰念珠,一邊慢慢靠近哈維。「我的罪孽絕對無法獲得赦免。罪孽呢,即使你不去看它,即使你把它暗藏起來,它還是會出現的。沒有人可以逃得了。我是罪孽深重的人。」

  「……逃……不了……?」

  「是的。絕對逃不了。」

  「已經沒有辦法了嗎……?」

  「是的。」

  「每個人都……:?」

  「是的。」

  「那——那、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只有一條路可走。」

  保羅突然跨了一大步,迅速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接著抓住了哈維的手腕。哈維被他拉拉停停地慢慢走著,一點也不想抵抗。總之,哈維明白了。我很軟弱。因為我很軟弱,所以連自己的心情都可以背叛,沉溺於慾望,然後犯下——沒錯,犯下大罪。其他人不見得如此,但是也沒有人可以斷言他們絕非如此。眼前就有這種利用金錢、肉慾以及人的軟弱,造成幾家歡樂幾家愁的街道存在。

  紅線地區。

  在那裡,女人說謊,男人受騙,或者裝出上當受騙的樣子,而從中搾取的利益,則落入一小部分的人手中。

  潘卡羅家族。

  我之前從不認為這是壞事。多虧了家族,赤足地區的貧民才有工作,可以勉強過活。我甚至還很尊敬他。

  安佐.潘卡羅。潘卡羅爸爸。

  我總有一天要成為他的助力。我要比裡克更有用,比他更早出人頭地。我想要很多財富、想要房子。

  我從沒想過,我們這樣踐踏的地面,是由一群過著最低限度的生活、總是餓著肚子、想盡辦法勉強活下去的人所支撐的。我明明就很清楚,因為,我還在他們這一邊啊!我從這一邊眺望那

  一邊,然後心裡想著,他們的日子真好。這個世界有一小撮的有錢人,卻有更多更多的窮人。有錢人者統治著窮人。這是正常的嗎?這是正確的世界嗎?算了,軟弱的我只能聳聳肩笑著承認,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沒有辦法。無能為力。因此我也不想去改變這一切。我只能承認、妥協、隨波逐流、然後就這樣活下去。

  我別開目光。

  裝作沒有看見。

  我現在也打算閉上眼睛。

  即使我被保羅拉著穿越拉門,並用自己的手腳爬下出現於充滿霉臭房間地板下的梯子,我還是想要否認。

  誰管它啊。我什麼都不知道啦,跟我沒關係啦。我可是大受打擊耶。媽媽死了,害我茫然不知所措。這不是我的意思。這不是我害的。這都要怪保羅不好。我才沒錯。我無須負責。救我。救救我。安慰我。史黛拉,潘莎,誰都好,拜託——讓我上吧。騙人,騙人的啦,不是的,才不是這樣呢。我,我,我果然還是——無藥可救,軟弱無能,如渣滓般的罪人。

  「安德魯爵士,我是保羅。」

  爬下梯子之後,進入了一個比上面的房間還要狹小的地下室,這裡沒有燈光照明,滿佈塵埃。保羅朝牆壁呼喚,並且報上姓名。本以為那是牆壁,但似乎不是這樣。牆壁的一部分嘶嘶地開啟,光芒從後面透了出來,從後面走出來的男子打開了牆壁。他胡亂地用手梳了梳有些鬈曲的黑髮,眼角露出有點嘲諷的笑意。這個看起來像三十好幾的男人也是一樣,身上穿的開襟白襯衫或長褲,都跟保羅一樣髒兮兮的。這傢伙昨晚也在紅線地區嗎?他也縱火了嗎?「哼嗯……」這位被稱為安德魯爵士的男子,一邊抓著頭一邊看著哈維,最後看向了保羅。「——這是哪位啊?」

  「他是哈維。之前曾經來參加過好幾次集會。」

  「喔。那還真令人感動呢。不過,今天應該不是集會日吧?」

  「他深受罪孽折磨,所以前來尋求解決之道。」

  「解決之道嗎?」

  安德魯爵士短短地歎了一口氣,視線重新移到了哈維身上。或許是自己太多心了吧?總覺得他那雙微微瞇起來的眼睛,一瞬間似乎閃過了看似憐憫的東西。安德魯爵士彷彿要隱藏這種感覺般地轉身背對他們。在聽到他說「進來」之後,兩人踏入了水泥外露的房間。房間出乎意料的寬敞,而且當中擠滿了人。有人在看似冰冷的地板上鋪著布,並且躺在上頭。也有人坐著、將背倚靠在牆壁上。當中也有一些曾經在集會上見過的人,約莫有十人以上吧?他們幾乎都有受傷。放眼所及,大多都是像燒傷。

  儘管如此,整個房間卻非常安靜,沒有人呻吟或是發怒。大家的表情和態度都沉穩到噁心的地步。當然也有人看向哈維。但是,他們卻絲毫不會讓人感到敵意或警戒心。有一位之前曾經在集會上聊過一次天的男人,甚至還露出了微笑。儘管那個人躺在地上,頭和左手腕纏著繃帶,臉色差到讓人覺得他好像快要死掉一般。

  「我啊——」

  安德魯爵士在房間的角落坐下來,並用眼神示意哈維坐下。不知為何,哈維瞬間全身沒了力氣。他在安德魯爵士面前有如崩潰般蹲下,屁股著地,低著頭。保羅則坐到哈維的身旁,輕輕地抱住他的肩膀。

  「我……二十四歲的時候,殺了自己的老婆。她大我四歲,當初決定要在一起時還遭到父母反對,但她是個好女人。儘管臉長得很醜,不過,對我而言她是個好女人。我很愛她,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明白我的想法,但我因為愛她,所以殺了她。當時她生了重病,身體會漸漸無法動彈,甚至會變得無法呼吸而死。她的病就是這樣,原因不得而知。雖然我花大錢找來了有名的醫術士診斷,但他卻說這種病沒有辦法醫治。」

  安德魯爵士的語氣十分淡然。如果他不這樣壓抑感情,一定無法說出這個故事吧。在言語之間吐出的歎息之深,透露了真情——至少,哈維心底是這樣想的。

  「我真是服了她。不要說家事了,她當時就連打理自己也都辦不到。但儘管如此,只要一沒看好她,她就會爬離床鋪,去做這做那的。她特別在乎上廁所這件事。不好意思,我講得這麼明白。不過她老想一個人去上廁所。雖然我跟她說不要緊,但她似乎不這麼想,所以也只得由她去。算了,就算這樣,如果只要我扛她去上廁所就好,那我也甘之如飴。但是,病情急轉直下。而後,不僅是身體無法動彈,就連自己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也都搞不清楚了。你能明白嗎?她沒辦法忍受。更何況,她原本也不知道到底要忍到何時才行。所以她哭了,害我也很想哭。聽到她一邊哽咽一邊求我,拜託你,殺了我吧,我很困擾,差點哭了出來。」

  於是,我決定讓她輕鬆。安德魯爵士這樣說道:

  「——因為她才二十八歲,所以反而更無法忍受吧。不管那些前來探病的朋友或其他人再怎麼同情她,那些人都跟她同年齡,可以自己走路,甚至能夠化妝,還可以邊抱怨老公邊搞個外遇。你要不要當面被人這樣炫耀試試看?你受得了嗎?因為只要她活著,一看到正常的人,就會深刻體會自己有多麼不幸,簡直到了叫人無法忍受的地步。順便告訴你,我就是正常人的代表喔。不管我再怎麼照顧她,也不會變成她。她也好,我也好,我們都瞭解這一點。因此如果她無論如何都想尋死,我會殺了她,這也是人之常情。當然,要下手殺了她,真的讓我很痛苦。這是當然的啊。我們是因為相愛才在一起,兩人之間也有許多美好的回憶,如果殺了老婆,還會受到偵訊。算了,結果,在考量到實情的判決之下,我被關了一年,不過之後回復騎士的職位就是。雖說受到冷凍,但我好歹也是托連公國聖堂騎士團的騎士,吃飯還不成問題。喔不,我根本不在乎這種事情。我殺了我的老婆,我讓她輕鬆了。然後—─輕鬆多了。我在說誰?我在說我自己。」

  我可是很愛我的老婆喔,這樣的話,聽起來不像是藉口。

  「可是啊,已經夠了。當時我的心情就是這樣。我甚至覺得,為何我非得要這麼做不可呢?當時我還很年輕,雖說是騎士但地位還很低,所以工作也不輕鬆。當大家知道我的老婆生病後,有人體諒我,也有人不體諒我。我當時還以為自己應該沒有辦法出人頭地了。因為不管是有勢力的騎士所舉辦的宴會或是其他什麼的,我都沒有辦法參加啊。這種無聊的事情真的影響很大。就年

  紀而言,要我心想:算了也罷沒辦法——然後放棄一切,實在是有點太年輕了。可是,一切都結束了。勒死了老婆,我的未來也一片黑暗,什麼都不用想了。就算想也是白費力氣。只要裝出反省的樣子,擺出沮喪的姿態,然後入監一年就好。我變成了喝酒、賭博、買春,樣樣都來的沒用騎士。不過,當我們跟法·賽吉納之間展開激烈戰爭時,就算是像我一樣的人,也都被趕到戰場上,所以日子並不無聊。我們聖堂騎士團,可是以對異教徒的敵人極為殘暴而聞名的。我啊,強暴了在戰場上抓到的女人,剝光她們的衣物,然後殺了她們。唉,一開始還是會有點猶豫到底該不該這麼做。不過周圍的人都這麼做了,如果只有自己不做,就會把氣氛弄僵,而且還會被當成是膽小鬼,被別人鄙視。於是;我戰戰兢兢地做了,之後也慢慢習慣了。我習慣了,反正大家也都這麼幹。『不只有我,不只有我是壞人。』無論是誰,換成我的立場時,一定——會殺了老婆。這其實並不是為了老婆,而是為了自己,為了讓自己變得輕鬆,所以其實我等很久了——我應該早就查覺到,自己一直焦躁不安地等著,等待老婆拜託我殺了她。我察覺到這一點後,於是念頭一轉,開始考慮強暴那些求饒的女人,殺了她們之後,搶到手的金戒指到底可以變賣多少錢。偶爾,我會想跪下來跟老婆道歉。我很後悔。而我殺死的人也會出現在夢中。我則會拚命辯解: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可是啊——如果妳們處在我這種情況下,也一定會用相同的方式做出一樣的事情吧?這種軟弱,就是我的罪孽。」

  然後,這個罪孽,又產生了罪孽。

  罪孽會助長罪孽。

  罪孽會輪迴,會不斷輪迴下去。

  「哈維。」安德魯爵士伸出手,從哈維的臉頰撫摸到他的下巴。「不要移開視線。就算你現在裝作沒看見,罪孽總有一天會再度襲擊你。我們逃不了的。我們能夠得到救贖的方法,到頭來只有一種一

  「……該怎麼辦?」

  「我們實在太過愚蠢,罪孽深重。所以唯有一死。」

  「怎麼這樣——」

  「『不只是我』、保羅也是、你也是。每個人都一樣。我們唯有一死,才能得到淨化,世界才能變好。哈維,你想想看。你不這麼認為嗎?污染這個世界的,不正是我們每一個人嗎?」

  「……可是……」

  「你不想死,對吧?這是當然的,每個人都這麼想。可是啊,我們只要活著,就會一直痛苦下去喔。就如同你現在這樣痛昔般,你所愛的人也正受痛苦折磨。而你週遭的人也是一樣,我也一樣,保羅也一樣。這個世界充滿痛苦。我殺了我深愛的女人,但我現在並不後悔。我雖然很笨,很軟弱,還殺了她,但是如此一來她才能從痛苦當中解放出來,從肉體上與精神上難以忍耐的痛苦中解放出來,從罪孽帶來的痛苦中解放出來。當然,我並不認為這是一種善行。這也是罪孽。不過啊,在這個世界上,你如果不犯下更多罪孽,你就會連拯救心愛的人也辦不到啊。這個世界早已經瘋了,我們也因此變得瘋狂。所以,要用我們的雙手——」

  拯救。

  拯救、世界。

  「然後,哈維,我也好,保羅也好,你也好,終將一死。我們死後將會得到淨化。直到那一刻來臨前,你必須要忍耐。你有多少罪孽,就必須拿出多大的耐心,然後全心為『計畫』努力工作,犧牲生命。你無須害怕。首先,你要拯救你所愛的人,幫他們解除痛苦。做得到。你一定可以做到。」

  「做得到……」

  「你一定辦得到的,哈維。」

  「我……」

  做得到。

  拯救、世界。

  由我來,拯救世界。

  ——對所愛的人,伸出救援之手。

  我當時以為,這是正確無誤的做法。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10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赤足地區

  「赤腳的海岸」


  chanter.12  海邊

  這片大海的另一端,就是蘿姆.法的誕生地。

  黑暗大陸。

  雖然也有人稱之為巴昆大陸,不過那個名字卻是a大陸的人所取的。

  在那塊土地上,黑色是神聖的顏色,黑暗也同時兼具了神聖的意義。因此,當地的居民無論是肌膚、眼睛、體毛,都是越黑越接近「人類l蘿姆·法的父親是土生土長——繼承古老血統的黑暗大陸人,但她的母親卻是a大陸人。因此,蘿姆.法的肌膚顏色較淡,眼睛的顏色也是遺傳自母親的翡翠綠,五官輪廓也跟純種的黑暗大陸人類有很大的差異。儘管她一直住在山中,但偶爾下山到擁擠的城市去時,還是會吸引很多奇異的目光。那裡明明是連來自傑德裡的船隻都會停泊的港灣都市,混血兒並沒有那麼罕見,但還是會有對於神聖黑暗相當執著的人。他們是歷史悠久的社團成員,用傳統與傳說代代相傳,在腦海中植入特權意識,然後將歧視正當化。在這群人當中有一派相當激烈,會以各種理由來狙擊混血兒,甚至加以殺害。而且,這群人的存在,在某

  種程度上甚至受到社會容許。

  黑暗大陸擁有號稱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充滿神秘與怪談的自然、豐富的稀有金屬與寶石、還有許多寶藏傳說,但卻絕對不是一個樂園。

  不管是「人類」或是什麼,或許只要有人在,這裡就會血流成河,污染大地。

  我——很討厭上街去。

  在赤足地區的海邊,蘿姆.法彎腰撿起了埋在沙中的貝殼。只要把貝殼貼在耳邊,就可以聽見海的聲音。當她做出這種孩子氣的舉動時,阿爾發打了個大哈欠,身體抖了一下。一開始阿爾發雖然還是有點神經過敏的樣子,但現在已經完全習慣城市了,真是了不起的犬科動物啊。搞不好,它的適應力比蘿姆.法還要好也說不定。

  我還是沒辦法這樣。對我而言,在山野或森林中被風吹雨打,還是能讓我獲得好幾倍、甚至是好幾十倍的平靜。我和那個人一起搭船渡海來到這裡,至今已過了十四年。流逝的時間到底帶來了什麼呢?我究竟改變了多少呢?

  父親與母親沉睡的故鄉,離我好遙遠。

  我總有一天,會回到那座山中嗎?

  不知為何,就算我回憶起來,也不覺得懷念。

  我在那座山中流過太多的眼淚。孤獨一人真的很寂寞。父親給我的黑色肌膚與頭髮,以及母親給我的翡翠綠雙眸,都讓失去他們的我感到更加孤獨。沒錯。我應該不會回去了,不會回那座山去。父親與母親就沉睡在我的心中吧?我想這樣就夠了。我孤獨一人追了過去,往那個人追去。我只能以離開的方式來追隨他。我在很多方面,真的很笨拙。

  我回憶起來。

  胸口吸入的潮水味,笨拙且無禮地喚醒了與某些事情相關的回憶。

  當年,我們走在馬路上時,我緊緊抓著那個人的外套,眼睛只敢看著下方。雖然最初那個人嘴裡念著「這樣很難走路」之類的話,但他馬上就變得不在意了。他就是這種人,不會去拘泥小節,無論是金錢或是物品,他都能毫不猶豫地送給別人。他甚至還會對別人溫柔,去守護別人。我這條命,就是他救的。

  一想到多虧了那個人,才能有今日的我,我的胸口就會變得好熱。

  我想,這樣就已經足夠了。那個人,真真切切地活在這片天空下的某一處。只要這樣就好。

  只要這樣就好,這種話——根本就是謊言。

  我好想他。

  好想見他喔。

  我好想見那個人喔。

  當我隨著心情旅行,為了補給而停留在傑德裡的旅館時,收到了一封信。

  寄件者是強.傑克·頓.裘克。

  縮寫則是「chapter. J℉也就是「詐欺師℉「放蕩的貴族J以及「密術傳道師]喔不,當年他

  應該是——沒錯,就是「盜墓師.強l當年我在偶然下山時,偷聽到「有個白稱『強』的白皮膚男人帶著一位超級大美女,好像要來尋找誇頓.亞.留斯的寶藏。」之類的流言。之後沒多久,盜墓師.強便帶著女人造訪蘿姆.法所居住的山中小屋。他以狂妄的態度,用相當流利的神聖黑暗語言說道:「——承襲古老血統之女啊,汝當明白誇頓.亞.留斯的寶藏到底藏在何處。」

  我從以前開始就不是很喜歡那個男人。兩人的相遇方式也實在很難讓我喜歡他,仔細想想,我到現在都還沒有跟那個男人斷絕往來,這才真是不可思議。當那個男人以「蘿姆.法,深邃森林之黑珍珠啊」來呼喚我時,我竟然全身不寒而慄。如果不是那個人介入我和那個男人中間的話,我們一定無法變成稱得上是夥伴的關係吧?

  可是讀完信件內容後,我沒有辦法視若無睹。再說,姑且不論裘克,我倒是不討厭克羅蒂亞。儘管她宛如戴著面具似的,對於主人以外的人,就連笑也不笑一下,但她畢竟也是女孩子。當時,在那個人、多瓦寧古、裘克等一堆男人當中,還好有她在,讓我著實安心不少。她也以她自己的方式,特別關照我。儘管做法相當低調,但對於只為守護對像而活的她來說,這應該已經是最大限度的善意了。

  然後,在我去探望無法判斷到底是不是裝病的裘克之後,原本打算要離開傑德裡的,明明原本打算如此的。

  「——都是因為裘克說了奇怪的話……」

  他說,那傢伙會來喔,我有這種預感。

  不過,裘克的預感還滿准的。再怎麼說,他都是個直覺很強的男人。這種直覺,如果要讓裘克解釋說明,好像是「能夠輕易整理分析難以化作言語的各種因素,再根據某種一以貫之的合理性來判斷所得的結果℉儘管蘿姆.法相當討厭他這樣繞著圈子說話,不過她倒是能夠理解這番話。每個預感,都一定出於某種原因。

  事實上,蘿姆·法也這麼覺得。

  那個人會到這兒來。只要停留在這裡,就可以見到那個人。

  所以,她並不打算離開原本很討厭的城市。阿爾發因此感到很疑惑,面對一看就知道無處可去,宛如在找尋避難所般在街上遊蕩的蘿姆.法,它以彷彿在說「妳是白癡嗎」的眼神瞟了一眼。真是搞不懂妳耶,早點回去不就得了,回到山上,回到荒野,回到適合妳的大地去。還是說,妳想游過這片大海到某處去?

  「水已經變得很冷了喔。」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阿爾發往前跑去,並且毫不猶豫地讓湧上來的海浪打在自己身上。妳瞧瞧!這水溫可是很舒服的。

  「你很耐寒嘛。」

  是妳太弱而已。

  「又在挑釁了。如果你想玩的話,只要老實說不就得了。」

  誰想玩啊!

  「呵呵。」

  蘿姆.法坐到沙灘上,用手遮臉並瞇起眼睛。真是秋高氣爽的晴朗好天氣啊。眺望遠處,只見許多小漁船正在海上隨波搖蕩。沙灘上除了幾艘廢棄的漁船之外,也有許多暫且休養生息的現役漁船。人群稀稀落落的,就算有人注意到阿爾發踩著海水跑來跑去,也不會引起騷動。

  儘管如此,看著繼承高傲白色種族之血的天生犬族之王為了殺時間而運動的姿態,自己竟然會感到慰藉,這真是有點奇怪。

  不過更重要的是,阿爾發竟然會出現在這裡,這件事情本身就可說相當奇妙。蘿姆.法並沒有多加考慮為什麼他在這裡或為何他要這樣。她並沒有去思考的習慣。阿爾發曾說過:「妳根本就是野獸℉或許事實正是如此也說不定。我身上流的古老血統,這個恐怕會在我這一代斷絕的血統,或許跟野獸很相似也說不定。

  來玩一會兒吧?

  不要去想那些很難的事情,就跟阿爾發一起活動活動筋骨吧?

  當我這麼想著而站起身時,背後突然傳來一股記憶深刻的惡寒。阿爾發也似乎感覺到了。在後面嗎?我們回頭一看。離我們還很遠,大約相隔三十美迪爾的距離。

  那是——

  那雙紅色的眼眸是——

  ——叫做裡克的人嗎?

  當和蘿姆.法四目相交時,他輕輕地向她點頭示意。他果然完全不會讓人感到敵意或惡意,這跟他的存在所帶來的威脅感恰好相反。他就好像一把懷抱著極為善良純真之心的利刃。我可以體會阿爾發之所以豎起寒毛髮出低嚎的心情。他實在太危險了。不過,他卻好像有所自知而做出覺悟般平靜沉穩。

  「不要緊的,阿爾發。」

  ……似乎是如此啊。

  「嗯。他好像不是要找我們的樣子。」

  裡克從蘿姆.法身上移開視線,往別的方向走去。他的目標,是一位在沙灘上抱膝坐著,外型十分纖細,一頭半長不短的亞麻色頭髮隨風吹拂的——少女,應該是吧?她雖然穿著看起來像男裝的衣服,但姿態與動作都非常女孩子氣。

  可是,好奇怪。

  哪裡怪?

  ——風。

  沒錯,就是風。風並沒有大到可以讓頭髮像那樣舞動。

  她一直緊盯著地平線的彼方,似乎完全沒有察覺裡克的到來。

  她的右手,慢慢舉起來。

  她指著——

  海中的一點。

  就在這時,前所未見的大浪襲捲而來。

  而大浪……

  彈了開來。

  砰的一聲。

  海浪彷彿撞到隱形的牆壁般粉碎,四處飛濺的海水落下來,淋濕了她。

  「璐卡。」

  即使裡克呼喚,她一時之間還是沒有回頭。

  最後,她的右手抓起一把沙,並且用力緊握。

  「……我真的、很討厭,自己竟然能夠做出這種事情。我根本沒辦法好好控制,沒法好好操縱這種能力啊……」

  「嗯。」

  「只要一有討厭的事情,就會不由自主地……變成這樣。你看,我真是……有夠任性。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不但給週遭的人帶來很大的困擾,甚至還會讓他們受傷。害爸爸在大家面前都抬不起頭來。光是要靠一個男人來養小孩,就已經很辛苦了,偏偏又是個像我這麼麻煩的女兒,爸爸真的很命苦。我想,或許爸爸死了比較幸福。反正他是海上男兒,能夠死在海上,他或許已經心滿意足了,而且從今以後不用再照顧我了。不過既然要去死,如果能帶我一起走就好了——我心裡曾這麼想過,為什麼他要丟下我一個人呢?但是啊……」

  她——璐卡將緊握沙的右手舉到及肩高度,然後打開手掌。

  不過,沙子卻沒有掉下去,呈現靜止狀態。

  「能夠活下來,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讓我不禁想要感謝爸爸留下我一個人。因為,我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在爸爸外出捕魚時,我總是孤單一人,沒有人會跟我玩,我老是一個人焦躁不安,很生氣——也很寂寞。當時我總覺得,除了爸爸以外,全世界都像是我的敵人。不過,就算對我而言是敵人,對大家而言,我就像妖怪……我就像是礙眼的東西,大家都巴不得我不存在。我跟大家都不合,跟大家都不同,彷彿只有我住在另一個世界一般。雖然現在我還是跟大家格格不入,但是狀況卻不一樣。跟那個時候相比,狀況完全不同。我——喜歡那個家。儘管或許有一天大家會分開,但我現在只想留在這裡。儘管我覺得自己一定很討人厭,但這樣也沒關係,總比被視若無睹得好。裡克,你知道嗎?蘿拉啊,雖然曾經發火罵人,可是卻從沒叫我們滾出去喔。無論是對誰,她都沒有說過這種話喔。若有人叫其他人滾出去,蘿拉就會真的大發雷霆喔。我要待在那個家中也可以喔。我想,這應該是件很棒的事情。」

  「嗯。」

  「你只會嗯嗯嗯的。」

  「對不起。不過,我很能瞭解璐卡所說的話喔。因為我也跟妳一樣。我以前也沒有容身之處,因為沒有做好該做的事情。所以……璐卡跟我,很像。」

  「很像……?我和裡克?」

  「應該吧。」

  「這是好事嗎?」

  「妳說呢?我也不知道。」

  「應該不是壞事吧?」

  「是吧。」

  「一定是的,對不對?」

  璐卡一度將掌心朝上,之後又將手掌傾斜。

  這次,沙子一顆顆地落下。

  「─—我在想,到底有沒有我也做得到的事情?雖然蘿拉平安無事,但只要一想到如果她有什麼萬一該怎麼辦,我就會很害怕。我真的很討厭害怕。更討厭自己光是害怕,卻什麼都辦不到。我想要保護蘿拉,我可以做得到嗎?」

  「我們不是孤獨的人。當然,璐卡妳也是喔。只要大家一起保護蘿拉就好了。」

  「大家一起……嗎……」一邊如此喃喃自語一邊站起身來的璐卡,雖然露出有些心痛的表情,不過卻笑了起來:「——說得也是。」

  「回家吧?」

  「嗯。」

  璐卡彷彿看開什麼似的,率先踏上回家的路。

  裡克本來想跟上璐卡,不過卻停下了腳步。

  他在看某個地方。

  在他的視線前方是——

  那是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神殿……嗎?不,雖然我不清楚詳情,但不久前奧斯特羅斯神殿好像才剛遭到不明的武裝團體襲擊並佔領。

  原本神殿最上方的燈台,現在插著旗幟。

  ——紅色的旗幟上,有著黑色十字的圖騰。

  「我很討厭城市喔。」

  蘿姆·法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用力撫摸靠到她身旁的阿爾發的背。阿爾發說,那離開不就得了?或許正是如此。如果我只是從世界切割下來的一小塊碎片,是個跟任何東西或任何地點都毫無關連的碎片,那我應該立刻離開這裡吧?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即使是深受古老血統詛咒束縛、一直孤獨地守護著寶藏的父親,也需要母親的陪伴。失去雙親的我,儘管聽著風聲鳥鳴、嗅著草木芬芳,卻總是渴求人類的溫暖。人類無法孤獨地活下去嗎?這我並不清楚。只不過,人類要與人交流,遺留下種,才能延續下去。如果在這個寬廣的世界中,沒有人認識我,既聽不到別人的聲音,也無法碰觸到別人的話,那我一定會變得絕望吧?如果我無法再見到那個人,我一定會哭泣,會哭啊哭地哭個不停吧?

  裡克隨即追上璐卡。

  兩人的背影漸漸遠離。

  「我們去裘克家吧。我是不太瞭解城市,不過,不管是神殿的遭遇,或是昨晚的火災也好,總覺得這座城市哪裡怪怪的。」

  隨妳便!阿爾發這樣說道。

  反正我也會自己跟過去。

  「你好可靠喔。」

  ……笨蛋。

  「走吧,阿爾發。」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8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赤足地區

  「蘿拉家」


  chapter. 13   痛苦所在

  不過,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還好蘿拉平安無事。

  從昨晚開始,我的腦袋裡不知道重複這樣想了多少次。

  我在紅線地區到處奔走,終於找到了蘿拉。原來她在得知朋友工作的店受到波及後,便前去幫忙協助醫術士,或是保護受到打擊而陷入混亂的人們。直到我們一起回家,上床睡覺為止——

  然後,我睡了幾小時便醒了過來,因為再也睡不著了,只好還不到六點就開始打掃。而在這段時間,我也想了好多次、好多次。

  太好了。蘿拉平安無事,真的太好了。

  七點左右時,蘿拉下到一樓,對我說「史黛拉,妳起得可真早。如果不好好睡覺,肌膚可是會變差喔。」之類的話,而後只喝了水,就在喬治的躺椅上坐著睡著了。當我用毛毯蓋住睡夢中的蘿拉時,我又不禁這麼想。

  真是太好了。如果蘿拉死掉的話,我——會很困擾,會非常非常困擾。

  我沒辦法像蘿拉一樣,每天辛苦工作養活大家。儘管現在裡克或拉恰或泰德都把一半以上的薪水奉獻給這個家,但這不只是金錢上的問題。

  這裡是蘿拉家。

  因為有蘿拉在,才會有這個家;因為有這個家,大家才能過活。

  換句話說,史黛拉心想,雖然我可以當姊姊,卻沒辦法扮演母親的角色。我沒辦法擔負那麼大的責任。老實說——我沒有自信。因為我畢竟還是那個人的女兒,我是那個把我托付給蘿拉後就跑掉的女人的女兒啊。

  我想告訴自己,不會的,我不會變成像那個女人一樣。

  但是,我卻記得很清楚。當我像笨蛋一樣在這個家裡癡癡等待那個不會回來的人時,我的態度非常惡劣,對蘿拉亂發脾氣。在放棄等待那個人之後,我對蘿拉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像是「反正妳也跟我媽媽一樣吧?妳也是骯髒的女人吧?」之類的氣話。我只是一味地哭泣、尖叫、大吵大鬧。蘿拉一直在忍耐,不眠不休地一直工作。我對此感到不爽,於是更加胡鬧。我當時真的很任性。我當時好討厭那個人和蘿拉,因為她們不肯只關心我一人,不肯永遠陪在我身邊。我想,理由恐怕就只是這樣而已。我當時好討厭這個無法隨心所欲的世界。

  之後我漸漸明白,蘿拉是好人。

  所以,我對蘿拉撒嬌,不停地啜泣。我當時真的很愛撒嬌。我真是醜惡的人,總是讓蘿拉緊緊抱住,然後一邊讓她溫暖柔軟的胸口吸收我的眼淚,一邊聽著她罵人的聲音。

  史黛拉心想,或許我的本性至今仍未改變。

  如果我不能將每件事都確實決定好、然後告訴自己只要照這樣做,並下定決心絕對要做到的話,我一定什麼都辦不到。就算我去做,只要事情有點不太順利,我就會很生氣,想要破口大罵。我會拚命忍耐,然後變得焦躁不安到無法忍受的地步。我會變得想要拋下一切不管,會很想大聲尖叫。為什麼?為什麼大家都不聽我的話呢?為什麼事情不能如我意呢?別開玩笑了!夠了!這種事情,每天都在重複。

  「我真是不長進啊……」

  史黛拉把臉頰貼在餐桌上,閉上了眼睛。蘿拉還在躺椅上睡覺。拉恰和泰德不久前才在比平常晚的時間出門工作。而老地方被蘿拉佔據的喬治則坐在樓梯中間的平台處,一如往常地看著書。安娜和咪咪好像正在二樓玩,因此不斷傳來啪噠啪噠的聲音。這是棟老房子,有好多地方都壞了,所以我一直跟她們說不可以在家裡打鬧。為什麼說了這麼多次,她們還是聽不懂呢?

  璐卡——璐卡的事情,我才不管呢。她在八點左右時晃出家門後,就一直沒回來。剛剛才回到家的裡克,又出去找璐卡了。裡克也真是的,他徹夜工作,明明應該累壞了才對,卻還有辦法跑出去找人。那兩個人果然在交往嗎?在家裡不方便嘛。所以偶爾才會在外頭享受兩人世界吧?真好。好羨慕喔。簡直就像笨蛋一樣。既然都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家裡又有小孩子在,真希望他們能夠考慮到這一點。

  乾脆兩個人一起離開這個家不就得了。

  不過,蘿拉不會原諒這麼想的我吧?

  我也不想原諒,不想承認。

  ——璐卡。

  第一次見面時,我心想,她真是漂亮啊。

  她露出一副非常悲傷寂寞,宛如只有她一個人受到創傷的表情,讓我有點不太高興。

  不過,既然今後大家要一起生活,我們必須要好好相處才行。蘿拉不可能一直待在家中,所以必須由我來告訴她一些事情才行。我抱著這種想法,盡全力地溫柔對待她,非常非常努力。我也很忍耐,就算想要賞她巴掌,也拚命忍了下來。結果卻沒有用,璐卡一點也不想靠近我。她老是一副好像看穿什麼似的態度,讓我非常厭惡。史黛拉好想一股腦兒說出口。沒錯。好想直接了當跟她說,我不喜歡妳。不管是那張漂亮的臉,還有裝出一副不在乎容貌和服裝的從容態度,或是彷彿覺得全世界只有自己最不幸的眼神,以及不管我再怎麼讓步都毫不妥協的傲慢,這一切都讓我很火大。當時,雖然我沒有說得這麼明白,但我心底就是這樣想。

  然後,璐卡完全不想改變。

  即使我這麼努力。

  璐卡還是一如往常。她頑固、固執到奇怪的地步,但是卻被大家接受。

  好奸詐。

  這樣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在這個家中明明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就算璐卡不在,也不會造成困擾啊。為了要讓大家需要,為了讓大家喜歡,我也總是盡全力去做。

  璐卡——最好消失算了。

  我試著這樣竊竊私語。當然沒有讓任何人聽見。

  璐卡心裡也這麼想吧?心想史黛拉最好消失算了。

  咚的一聲。

  胸口彷彿受到重擊一樣。

  好奇怪。

  我明明就很討厭璐卡,希望她最好可以消失,但只要一想到璐卡是不是也這麼想,我就會變得好痛苦。

  史黛拉睜開眼起身。二樓還是一直傳來聲響,甚至可以聽到咪咪和安娜嬉戲笑鬧的聲音。「安娜,太吵了!」聲音雖然馬上安靜了下來,在安娜回答「對不起」之前,中間隔了一小段時間。或許我罵得有點太大聲了。雖然沒有吵醒蘿拉,但喬治從書本中抬起頭,瞥了史黛拉一眼。總覺得,那是輕蔑的視線。是我太多心了嗎?我不清楚。這害我突然變得相當不安。如果被討厭了該怎麼辦?可是,我為了大家,一直很努力。所以,其實骨子裡任性又懶惰的我,才能夠努力。我之所以為了大家努力,也是為了我自己。我——都是為了我自己。

  突然,玄關的大門傳來敲門聲。

  雖然有點被嚇到,不過多虧於此,剛剛那些討厭的心情立刻縮了回去。

  史黛拉站起來走到門口。「來了,是哪位——」在說完這句話之前,只聽見「我是哈維」的聲音從門後傳了過來。哈維?雖然那聽起來的確是哈維的聲音,但總覺得跟平常的聲音有些不同。因為與母親相依為命的哈維住在蘿拉家附近,所以我們認識很久了。然而,如今他已經不是小孩子,還替潘卡羅家族工作,所以也就不會過來蘿拉家玩了吧?今天他卻一大早跑來蘿拉家,這與其說是稀奇,倒不如說是給人不可思議的感覺。該不會,要找裡克?或許吧。仔細想想,總覺得他好像曾經有好幾次到這邊來呼喚裡克。史黛拉打開門鎖,用手握住門把轉了轉,打開了門。她本來想說:「你要找裡克的話,他現在不在家喔!」但不知為何,喉嚨好像梗住似的完全發不出聲音。

  「嗨。」

  總覺得好奇怪。

  哈維雖然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十七歲還要稍微年輕,不過,由於他的身高比史黛拉高得多,肩膀也很寬,所以感覺很不平衡——他本人好像對此也很在意似的,所以總是身穿家族的人常穿的非正式西裝,還留起鬍子。但是,他特意留的鬍子也相當稀疏,所以效果只能說非常奇怪。他的內在也是如此,雖然本人想裝成熟,但卻顯得很勉強。畢竟他原本就是個容易得意忘形的人,有點膚淺又愛出風頭。他原本應該是這種人才對。

  哈維咖啡色的眼睛如今卻緊盯著史黛拉,絲毫沒有一點動搖,臉上也完全沒有任何表情。

  史黛拉心想,好可怕。

  「妳在怕什麼?」

  「……咦,因為……」

  史黛拉往後退了一步,哈維的嘴角這才浮現笑容。

  「妳這麼討厭我嗎?」

  「不是……這樣的。」

  他果然很奇怪,說的話完全沒有脈絡可言。不過,哈維原本就不是說話條理分明的男人。另一方面,史黛拉卻是如果說話論點不明確就不會善罷甘休的類型,因此她總會說像是「這個變成這樣,所以要這樣做」之類的話。由於在這一方面,兩人就是不合,所以才會認識越久越不親近也說不定。

  不過,史黛拉卻不討厭他。

  她對哈維的境遇,不只感到同情,還深有同感。但是,就僅只於此而已。畢竟——哈維的媽媽還健在,而且還是大好人。

  「裡克呢?」

  「……不在家喔。他跑去找璐卡了吧?」

  「原來如此。太好了。」

  「太好了……?」

  「是啊。如果他在的話不太方便。」哈維將視線從因懷疑而皺眉的史黛拉身上移開,一邊抓著後腦勺,一邊以閒話家常的口氣說道:「——其實,我媽死掉了。」

  「……什麼?」

  「我說,我媽她死了。我一回到家,發現她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伯、伯母……嗎?」

  「不過,這真是太好了。」哈維低頭看著腳邊,歎了一口氣。「反正她就算活著,也沒有什麼好事。爸爸跑掉了,她的身體狀況也一直很差。我也是,妳看,這副德行。我根本就是個不成才的兒子,與其說不長進,應該說一無是處?總之就是像這樣子。她一直很痛苦很痛苦,一直拚命忍耐,但只要她活著,這種情況就只會一直持續下去而已。史黛拉不也這麼想嗎?」

  「我……我、這種事——」

  「這是我的想法。當然,如果有錢的話,日子就會很快活。有能力的人,或是很強的人,這些人啊,真好。他們什麼都可以辦得到。可是,如果不是這樣的人,該怎麼辦才好?什麼辦法都沒有啊。這個世界,總覺得有哪裡錯了。」

  「就算你突然跟我說這種事……」

  「妳不覺得很奇怪嗎?很奇怪吧?我們每個人明明都背負著罪孽出生,這個世界卻太不平等了。無論是這種不平等也好,或是慾望與任性這些東西——都因為罪孽而膨脹喔。結果,還是不行啊。我們還是脫離不了啊。只要活著,就會淪落至相同的境遇。我們會嫉妒比自己有錢、比自己受歡迎、比自己強的人,還會去鄙視比我們低劣的人,這種事情只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就算自己覺得這很愚蠢,卻還是停不下來……好痛苦喔。史黛拉,我真的好痛苦喔。妳呢?妳不痛苦嗎?」

  「……我、我……」

  好痛苦。

  我好痛苦喔。痛苦得不得了。好痛苦。好討厭。我受夠了。我討厭自己。

  我——想要生為更乖巧的女孩。我想變得不執著、對任何人都很溫柔、隨時能夠保持笑容、從不產生污穢噁心討人厭的感情、不會為了一點小事而發脾氣、即使從不矯飾、即使不去勉強自己、也都可以被人喜歡、受人疼愛的人。我總是心想,如果努力,是否就能成為這種人?

  但是,或許這還是太勉強了。

  抱著夢想,進而懷疑,最後絕望。而後又再一次祈求,對自己產生期待,最後卻遭到背叛。

  我想相信,只要努力就會有回報。

  深信不疑。

  可是,或許事情不一定是如此。

  我稍稍察覺到這一點。

  但我卻拚命否認這一點。

  史黛拉對著鏡子說「如果我每天盡全力活下去,是否能夠變成像公主一樣呢?」「妳是白癡嗎?妳腦袋很笨嗎?再說,妳到底在說什麼啊?什麼公主?真是幼稚。不可能啦,絕對不可能啦。妳一輩子都會這樣,在蘿拉家照顧小鬼頭,總有一天隨便找個男人結婚,生一堆小孩,然後忙著照顧他們,就這樣年華老去,變得比現在還要醜,最後因病而死。就僅僅如此,妳的人生就僅僅如此而已。真的很遺憾,妳還是乖乖找尋屬於妳的小小幸福,然後就此滿足吧。儘管如此,這樣一定,比妳的——比我的媽媽要好多了,那個人一定不得好死。搞不好她早就死了也說不定。無論如何,我都比媽媽強多了,這樣就好了不是嗎?我不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嗎?我努力裝成善人,擺出喜歡照顧別人的樣子,以免受到任何人的責難。我想告訴自己,我並沒有什麼錯,我跟媽媽不同,不會變成她那樣子吧?我一定也覺得自己如今也算是滿成功的吧?」

  ——夠了。

  住口。

  我不想去聽,也不想知道,我的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麼。

  「史黛拉,妳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才沒有……這回事。我一點都不……」

  「罪孽在折磨妳啊。真可憐。」

  哈維的臉皺成一團。史黛拉大吃一驚。眼淚——哈維哭了。「——等等,哈維……」史黛拉慌忙走出門外,並隨手將門帶上。這是因為喬治一直往這邊看,偷聽他說話。這種情形總覺得與其說不好意思,倒不如說尷尬。哈維也是,史黛拉就算了,但他也不想讓喬治看到自己哭泣的臉吧?雖然有點猶豫,但史黛拉還是拿出了手帕想要擦擦哈維的臉。就在這個時候——

  她突然被哈維用雙手緊緊抱住。

  哈維的力道大到讓史黛拉感到痛苦。

  史黛拉無法呼吸,漸漸失去意識,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可是,不可思議地,她卻不覺得討厭。

  我想,乾脆就這樣毀壞好了。

  「——我喜歡妳,史黛拉。對不起。我真的好喜歡妳。」

  啊啊……

  果然。

  之前我就曾經想過,他是不是喜歡我。

  「我,想要……拯救妳。」

  那就救我啊!你救救看啊。

  這種事情,你辦得到嗎?

  突然,哈維雙臂的力量鬆了下來。

  不對。

  他的右手放開了我。

  史黛拉不太清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

  哈維似乎把那個藏在皮帶之類的地方,應該是藏在腰部後方那一帶吧。所以,哈維把外套捲起來,拿出那個閃閃發光、熱熱的、似乎是固體的東西,插進了史黛拉左邊肩胛骨上方。與其說好痛,倒不如說這讓史黛拉不禁發出聲響。她「啊!」地叫出聲,全身不斷顫抖。「啊!啊……」視線變得模糊不清,開始搖晃起來。接著,那個東西被從史黛拉的身體內抽了出來。隨後,空氣撫過史黛拉的傷口。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呀啊啊啊啊啊……!」

  「對不起,史黛拉,對不起。」

  哈維一邊哭,一邊再度拿那個刺向史黛拉。別開玩笑了!住手!你為何要一邊道歉一邊做出這種事啊?在那個瞬間,史黛拉用雙手抓住哈維的右手,拚命地壓住他。同時,她扭動身體,想要從哈維的左手中逃脫。「放、放開、我……」「對不起、可是……」「住手!好痛喔!」「對不起,史黛拉,對不起。」但是,不管再怎麼拚命抵抗,體型上遠比哈維嬌小的史黛拉卻仍舊無法擺脫哈維的力量。真是莫名其妙。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情?史黛拉心想,自己或許沒救了吧。「——救……」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啊。拜託。「救命啊……來人啊!救救我,救救我……!」「住口……住口!」這麼一來,哭泣的哈維突然勃然大怒:「住口!我說過我會拯救妳的!史黛拉,由我來拯救妳!所以,妳給我乖一點!我現在就要拯救妳——我們如果想得救,就只能這樣啊!」只能這樣?只有這種方法?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這樣?不對。不可能的。他瘋了。哈維變得不正常。啊啊,我贏不了他。我沒辦法抵抗這個力量。「救救我……!」即使我再怎麼尖叫、再怎麼抵抗、再怎麼掙扎、光憑我一個人的力量,還是沒有辦法逃脫。

  哈維右手緊握的刀——雖然體積並不大,卻似乎非常具有殺傷力的小刀,往史黛拉逼近。史黛拉根本阻止不了。小刀似乎已經碰到了頸部的皮膚了,刀尖就這樣刺了進去。史黛拉放棄抵抗了,或許這樣會比較好。不過,史黛拉很害怕,她討厭疼痛,更不想死,所以還在掙扎。突然砰的一聲,門開了。「——你們在做什麼啊……!∟史黛拉連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但是,她心裡明白,那是喬治。喬治穿過史黛拉身旁,用身體衝撞哈維。「嗚哇啊啊……!」如此一來,小刀被抽了出來。儘管哈維沒有因此被撞飛,但他卻放開了史黛拉。我得救了……?喬治仍緊靠著哈維不放,而哈維卻突然臉色大變。「……可……」

  血。

  是血。

  史黛拉癱倒在敞開大門的旁邊。

  連喬治都這樣。

  為什麼,連喬治都有小刀?

  史黛拉從很早以前就知道拉恰和泰德為了防身而隨身攜帶小刀。儘管這不是什麼好事,但世間險惡,再加上他們都是男孩子,這種事情或許在所難免。可是,喬治總是在看書,就算吵架也從不使用暴力。即使被拉恰或泰德打,他也絕不會還手。在這方面他可是貫徹到底,對刀具似乎也沒什麼興趣。史黛拉過去一直都這麼以為。

  然而事實上,喬治手持小刀,深深刺入哈維的側腹部。

  「——渾、渾蛋……喬治、連你都……!」

  哈維左手握拳,開始毆打喬治的頭。咚一聲,發出很大的聲響。儘管如此,喬治卻沒有逃走。應該說,他的身體似乎沒有辦法隨心所欲地活動。他全身都僵硬了。不過這下糟了,因為哈維他——「不行!喬治……!快逃……!」史黛拉想要這麼大叫。不過,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發出聲音。再說,比起大聲尖叫,現在應該有其他該做的事情吧。因為哈維正想要把雙手緊握的小刀往喬治的背後刺。喬治明明救了我,我卻什麼都辦不到。我的腿軟了,整個人使不上力。不停湧出鮮血的肩膀也好痛。我好害怕,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沒有辦法行動,沒有辦法像蘿拉一樣。

  從家中跑出來的蘿拉,猛然衝向哈維。

  蘿拉的腦中,應該只想著救喬治這件事吧?

  太亂來了。真是太亂來了。

  蘿拉彷彿要用身體護住緊貼著哈維不放的喬治般介入兩人之間,而小刀就這樣刺中她的背。

  但是,蘿拉毫不在意地就這樣推開哈維,把喬治拉了回來。哈維雖然仍固執地緊握小刀,身體卻失去平衡。蘿拉以抱著喬治的姿勢跌坐在地上。儘管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史黛拉卻不由得恍惚起來。這是夢嗎?這是惡夢。睜開眼睛的話,只會見到自己滿身大汗,啊啊,不過,還好這只是夢——我只能這麼想。我完全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我有做過什麼壞事,嚴重到需要遭受這種下場的地步嗎?哈維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因為伯母死掉了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理由呢?原因是什麼?都是罪孽的錯嗎?罪孽到底是什麼?

  我不明白。

  搞不好,哈維也不明白。

  「……我……蘿拉……為什麼、這樣……不對……我……!」

  無論如何,只有作夢,才能夠在睜開眼睛時,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現實卻永遠無法回頭。

  哈維用左手按住自己的傷口,呻吟著退後,搖了兩三下頭之後,望向史黛拉。他的眼神在說,妳告訴我啊。沒辦法啊,史黛拉搖頭回答他。我不知道啊,我不可能會知道不是嗎?這不是你幹的好事嗎?我才想問你呢。你到底想怎樣?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可是,史黛拉卻發不出聲音。只有眼淚不停流下。喔不,除了眼淚,還有鮮血。好痛,好痛。肩膀,好痛。

  哈維突然垂下了頭。

  史黛拉因此有點安心。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哈維的手仍舊使力緊握小刀。

  接著,哈維彷彿在說服自己似的喃喃自語。

  「……死了,才能得到救贖。」

  所以呢?就為了這個目的嗎?

  哈維跳了起來。

  他並非往史黛拉的方向跳,而是朝向抱著喬治的蘿拉前進。

  「去死吧……!死掉比較好……!蘿拉!喬治!去死吧!不死的話,我們!你們……!」「住手……!」「少囉嗦!就算妳叫我住手,我也已經……!」「唔,喬治!」「蘿拉,放開我!蘿拉!我不要緊……」「如果要死,你們兩個乾脆一起……!」史黛拉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我得阻止他,得救蘿拉他們,得阻止跨坐在為了掩護喬治而俯臥的蘿拉身上,瘋狂地揮舞小刀的哈維。每當小刀刺進蘿拉身體時,蘿拉都會發出「呼!」「啊!」「噫!」的短暫慘叫。後背、肩膀、後腦勺。小刀很快地、很用力地、毫不留情地刺穿蘿拉。史黛拉想從背後架住哈維。哈維只回過上半身,他滿臉眼淚鼻水與飛濺而來的鮮血,嘴裡不知在叫喊些什麼。鏗的一聲,史黛拉的額頭遭到某種東西重擊,眼前變得一片黑暗。等到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橫躺在地上。可是,得趕快爬起來才行。我得趕快站起來。

  到處都是鮮血。

  史黛拉也渾身是血。

  哈維高舉著小刀,動作停了下來。

  被哈維壓制住的蘿拉,則是一動也不動。

  喬治正從蘿拉下方爬出來。

  史黛拉雖然想站起來,卻一陣暈眩,整個人倒在地上。

  哈維總算從蘿拉身上站起來,左手擦拭著臉,打算轉身面向史黛拉。就在這時——

  「——哈維……」

  聲音的主人速度快得令人難以置信,簡直就像是突然在這裡現身一樣。

  原來是裡克。裡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來到哈維身後,奪走小刀,將哈維雙手往後扣住。

  「為什麼……為什麼做出這麼殘酷的事。哈維,為什麼?」

  「……裡、裡克……可惡!放、放開我……」

  「我在問你為什麼!哈維!回答我!」

  史黛拉第一次看到裡克怒目大吼。裡克整個人都慌了。這是理所當然的啊,史黛拉也不認為自己處於意識正常的狀態。因為,明明自己得做些什麼,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麼才好,就連思考也嫌麻煩。乾脆全部結束算了。什麼世界,乾脆全部消失算了。什麼為什麼,什麼理由,又有什麼關係。即使這樣質問,也是白費功夫吧?就算明白了理由,時光也無法倒流不是嗎?

  一定是的,所以那又怎樣?

  哈維已經無路可退,因此只能繼續往前。

  ——笨蛋。

  哈維這個笨蛋。

  哈維最好死掉算了。

  「裡克……放開哈維。」

  雖然兩人非常不合,但在這種時候意見似乎完全一致。

  在後方追趕奔跑的裡克而來的璐卡,屏住了呼吸。

  明明四周沒有風,她的頭髮卻在空中飄揚。

  總覺得璐卡四周的景色,看起來有如在蒸騰的熱氣之下搖晃。

  裡克說:「璐卡,不可以。」

  史黛拉則心想:動手吧!

  璐卡照做了。

  「我明明想過,或許我也能做些什麼……!」

  雙手被裡克架著的哈維整個人面朝上,雙眼圓睜、吐出舌頭、墊起腳尖、全身變得僵硬。「喔喔喔啊啊嗚嗚嗚!」他發出沒有意義的慘叫聲。「——夠了,璐卡!」「不要!」璐卡身上也出現了變化。首先,她流出鼻血,眼角則滲出鮮血而非淚水。哈維也是一樣。從他的鼻子、雙眼、耳朵中,不斷流出紅色的液體,他的頭則激烈地前後搖晃,眼球好像要飛出去一樣,看起來非常非常痛苦。而這份痛苦卻不會馬上結束。五秒、十秒、甚至還要更久。裡克也什麼都不說了。史黛拉心想,他應該是什麼都說不出口了。「——我竟然只能做到……這種事情……!」當璐卡咬緊牙根,抱著頭這般吶喊時,哈維則發出有如從五臟六腑內擠出來的可怕怪聲,最後終於全身無力,在裡克的雙臂中倒了下來。或許是力量用盡了吧,璐卡也當場跌坐在地。史黛拉只是看著,身體完全無法動彈。就連喬治呼喚蘿拉的聲音,一開始聽起來也像是從遠方傳來那般。

  「……蘿拉……蘿拉!蘿拉!回答我啊……蘿拉!」

  史黛拉這才突然驚覺。

  ——蘿拉。

  對了,蘿拉。

  史黛拉爬到了蘿拉身旁。蘿拉被喬治緊緊抱住,閉著雙眼。她渾身是傷,就連臉上都有些傷痕。喬治拚命為她擦血,不斷地呼喚她的名字。史黛拉也倚靠著蘿拉叫喚出聲。但是,不可思議地是,她竟然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就連喬治的聲音也變得聽不太清楚。蘿拉。蘿拉。蘿拉。我都這麼呼喚妳了,為什麼妳就是不肯回應我呢?裡克則說著要去請醫術士之類的話,聲音聽起來像是從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傳來。在看不見的地方躲躲藏藏偷看著,戰戰兢兢遲遲不敢靠近的鄰居當中有幾人,這才總算開始動了起來。快點。快點。蘿拉她。喂!蘿拉。蘿拉。蘿拉!

  「……啊、大……家……」

  不過,這個聲音,史黛拉卻聽得一清二楚。

  那是蘿拉的聲音。

  這不是史黛拉多心,更不是幻覺或幻聽。蘿拉的眼睛不但微微張開了,蘿拉的嘴唇也動了起來,這一定是蘿拉的聲音。蘿拉以無法聚焦的眼睛看著史黛拉,接著又看向喬治。

  「不……要……緊……吧?」

  不要緊的。我沒事。我一點都不痛,因為我沒受什麼重傷。喬治也不要緊。我的口中一直念著不要緊,不斷地點頭回應。蘿拉露出一絲微笑。

  「太好……了……」

  然後,她閉上眼睛。等等,等一下。再撐一下啊,蘿拉。蘿拉。蘿拉。不可以,還不可以放棄。醫術士馬上就趕來了。馬凱和歐朵麗其中之一馬上就會趕來的。蘿拉。蘿拉!蘿拉……!喬治彷彿在磨擦蘿拉的雙頰似的用力撫摸她,並且大聲吶喊。對了。沒錯。昨晚,日期又過了一天呢。昨晚睡前,喬治跟我說過。等蘿拉生日時,我們大家一起對蘿拉這樣叫叫看。雖然我對於喬治會這樣說感到很意外,不過一想像蘿拉可能會出現的反應,心裡就覺得很有趣,於是我回答他說,或許這是個好主意。還有五天,蘿拉就要變成二十九歲了。十七歲的我,這樣稱呼二十九歲的蘿拉,是有點奇怪。可是,我一點也不在乎什麼奇怪不奇怪的。

  喬治不斷地不斷地吶喊著,叫喚著蘿拉:

  「——媽媽……!」

 ✩✿✿✿✿✰✩✿✿✿✿✰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分享使你變得更實在,可以使其他人感到快樂,分享是我們的動力。今天就來分享你的資訊、圖片或檔案吧。

使用道具檢舉

Rank: 1

帖子
2766
積分
130 點
潛水值
186949 米
7
發表於 2009-4-21 11:27 PM|只看該作者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Omenage 897 revolution 28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赤足地區

  「蘿拉家」


  chapter. 14    人生的喜悅


  感覺好奇怪。如果就這樣落入黑暗的地方,便不能回到太陽底下,那感到恐懼也是在所難免。但同時,也有種近似恍惚的感覺。與其說讓人覺得心情好,到不如說讓人感到很舒服。我心想,原來是這樣嗎?原本還以為是更可怕的事情呢。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可怕,倒是出乎意料地簡單。那孩子,也是這樣嗎?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從十五歲開始於紅線地區工作前,我就已在做生意了。在赤足地區,人人都認為女性靠身體賺錢理所當然,這個地區就是這樣。我在這種地區出生,自然不知道親生父親是誰,和母親也形同陌路。取而代之的是,有許多年長的女人很照顧我。我很機靈,很快地和動不動就對女兒施暴的母親斷絕關係,然後努力去討姊姊們的歡心。就連「第一次要奉獻給自己心愛的男人,趕快變成女人後才能開始做生意」這種奇妙的「儀式℉也都是姊姊們告訴我的。十四歲那年,我雖然找到了一位在巴爾摩亞的公司擔任要職的變態恩客,狠狠地大賺一筆,不過我得意忘形,開始遊走於紅線地區時,被那邊的女人給盯上了。我受到威脅,遭到虐待,最後迫不得已只得開始在紅線地區的店工作。

  十六歲到十八歲這段期間,是我賺最多錢的年代。自小聽從姊姊們的話長大的我,深知取悅男人的方法,無論是應對進退,逢迎諂媚,或是讓他們心癢難耐,只要想得到的方法我全部都試過了,而且成果斐然。我也有了幾位心愛的男人。不過,我絕對不會跟客人交往。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兩者不能混為一談。儘管偶爾也會悲從中來而落淚,但其實生活並沒有那麼艱苦。如果沒有一兩件悲傷的事情,那生活多無聊啊。就算偶爾在夜晚一個人獨自哭泣也無妨,這就如同人生的調味料。我當時以為不過如此。

  不過,在即將滿十九歲那年,我想這應該是我第一次直接面對沉重的問題。

  事實上,真的很沉重。

  我懷孕了。

  由於我都有確實避孕,所以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但是,我知道偶爾也會發生這種事。沒有頭緒而陷入慌張中的我,跑去找姊姊們商量。當然,大家都叫我墮胎,我也同意。說得也是。嗯。這會妨礙我的工作,而且又不知道這是哪個傢伙的孽種,就算生下來,或許也只會帶來不幸。儘管嘴上這麼說,我內心的混亂卻依舊沒有消失。於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情況下,最後竟然跑去跟母親說了。我跟她說,其實我不小心有了,但是我會去墮胎。

  年華老去的母親,儘管很困擾似的沉默了一段時間,最後還是喃喃說道,只要不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就好,因為我可從不後悔生下妳。或許妳不相信,但只要妳能像這樣好好活下去,我就很心滿意足了。

  結果,我生下了那個孩子。

  直到最後一刻仍然嚷著別傻了、不要生了的姊姊們,以及不知為何對我的決定抱持好感的同事,在她們的幫助下,我生下了那個孩子。

  那是個男孩。

  他好可愛。真是可愛到讓人無法抗拒的地步。

  我心想,幸好我有生下他來。姊姊們也都很開心,連當上祖母的母親也都顯得很高興的樣子。母親的臉上綻放笑容。她說,儘管不知道父親是誰,但他跟妳好像。就跟妳一樣可愛。尤其是眼睛和嘴巴跟妳一模一樣。聽到她這麼說,我也這麼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啊,因為他是我的孩子,是我一個人的孩子,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寶貝。我深愛他到了就算放入眼中也不會感到疼痛的地步。他一定會長大成為好男人的,會好到連我這做母親的都感到嫉妒的程度。不過,沒關係。這種事情我無所謂,只要他能健健康康的長大就好了。只要這樣就好。我的願望,明明就只有這一個。

  但他卻死了。

  那個孩子還不滿一歲就死掉了。我得了重感冒,結果不小心傳染給他,那個無能的醫術士告訴我說他的腦袋好像不知道怎麼了,已經回天乏術了。

  他就這樣死了。

  我曾想乾脆也一死了之吧。

  不過,這可是真的,不是在開玩笑。至少對我而言,這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當我吃下多得足以致死的安眠藥,再把割斷靜脈的左手放入浴缸中,就這樣陷入沉睡時,那個孩子出現在我的夢中,對我很清楚地說道:媽媽,妳不可以死。他並不是用言語,而是以心傳達讓我知道。是嗎——我這麼想著,我不能死嗎?是這樣嗎,寶貝。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也沒辦法,媽媽會活下去的,會好好活下去給你看。正當我喃喃說著夢話時,好像有同事踏進房間,撞見了我的自殺現場。應該說,我還依稀記得,那個女孩大聲叫喊說,妳快死了耶!唉,本來打算這樣的,可是我活了下來。儘管用藥過量的影響好像遠比割腕流血來得嚴重,不過我總算是活下來了。而我領養史黛拉,則是在這件事發生後一年左右吧?

  當時的我,完全就是大姊頭個性,是個任誰都可以仰賴的女人,所以我無法拒絕年長同事的請求。我想要回鄉下去一趟,在這段時間內,妳可以幫我照顧一下史黛拉嗎?不,我除了妳,沒有其他可以拜託的人了。我爽快地接受了她的請求——不過,老實說,我內心相當懷疑,啊,這傢伙,該不會想跑掉吧?可是,我想當時我也抱持著「唉,算了,也罷」的心情吧。

  說起來很慚愧,但是媽媽好寂寞喔。儘管向那個孩子發誓過自己要好好活下去,但是吹進心中縫隙的風卻冷冽到叫人心寒。我和同事到處喝酒的次數也增加了。雖然跟母親又變得疏遠,但我還是常常跟姊姊們一起出去玩。孤獨的時候真的好痛苦。因此,我才會忍不住收留了史黛拉。再說,只不過是一個小孩子,沒什麼大不了的吧——我當時是這樣想的。

  真是麻煩的孩子。喬治。拉恰。璐卡。裡克。泰德。安娜。咪咪。或許因為史黛拉是我第一個領養的孩子吧,跟其他孩子比起來,她最讓我感到棘手。如果只是罵我「妳這個賣淫的!」或「妳明明就是妓女!」之類的話就算了,但聽到她罵我「母豬!不要碰我!」時,我終於忍不住發火了。她甚至還常常破壞東西。我也算是個嘴巴厲害的女人,所以其實很想罵回去,但如果罵她,只會讓事情更加無法收拾,所以我強忍了下來。取而代之地是我每天都非常認真工作,甚至還減少出門玩樂的次數,就像是要諷刺她的怒罵一般,我反而故意對她更加溫柔。這是一場頑固的對決。所以在史黛拉終於軟化,哭著向我道歉的那個夜晚,我心裡想著,我贏了!突然間,我覺得史黛拉可愛得不得了。在那當下,我總覺得那個孩子會對我說,因為媽媽不是小孩子了。我心想,自己得趕快變成大人才行。

  雖然喬治難搞又不坦率,但是我並不討厭彆扭的男孩子。過去我喜歡的男人,大多也是彆扭不坦率的人。雖然他老愛待在家裡,想要保護女人,不過這樣的氣質也很可愛。但是,我並不會告訴他我這種想法。本來就該如此吧?如果對他們表示理解,他們反而會覺得很丟臉吧。儘管喬治的母親是個散漫又軟弱的人,但她卻很愛護自己的兒子。只不過,她並不知道該如何去愛護自己的兒子。因為我很機靈,所以我總是偷偷守護著喬治。而喬治也很聰明,所以即使什麼都不說,他也會在猶豫困惑中跌跌撞撞地一步步向前邁進。

  拉恰雖然固執又頑皮,但由於他個性耿直,討厭拐彎抹角,所以基本上是人見人愛的類型。不過,因為他總是不懂得變通,所以很容易亂發脾氣。雖說如此,但只要好好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他也會乖乖聽話。

  泰德跟拉恰個性很合得來。很多他們獨自辦不到的事情,只要兩人同心協力就可以輕鬆完成。正因為如此,反而要特別注意泰德和拉恰的爭吵。兩人平常感情很好,不過一旦交惡的話,事情就會沒完沒了。如果不能在適當的時間點介入仲裁,他們兩個會抓不到和好的時機。

  安娜總是照顧著咪咪。她雖然看起來很內向,其實個性很堅強。雖然年紀尚小,但該說的話她都能確實說出口,搞不好她會變成比我還要能幹的大人呢。不過,其實她骨子裡是個怕寂寞的孩子,所以偶爾也會讓她撒撒嬌。我通常會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也該是時候提醒史黛拉或璐卡了,不要讓照顧咪咪的責任成為安娜太大的負擔。因為照顧小孩子,真的非常辛苦。

  接下來是璐卡。

  璐卡絕對會變成美女。由於她對此壓根兒不在意,總是毫無警戒心,所以在很多方面都很危險。儘管我並不覺得紅線的生意是壞事,但我還是不想讓璐卡這樣做。如果可以不用做這種工作,那我認為最好還是不要去做。如果她就是想做,我也不會阻止她——喔不,我還是會阻止她吧?璐卡對自己很沒自信,老是在擔心自己是不是能夠待在這裡,即使跟她說沒關係,她也固執地不去相信。這種人如果去從事那種工作,會把男人給自己定的價格與自我評價混淆在一起,最後迷失自我。璐卡還是去找一個能夠好好珍惜她,把她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人比較好。身為人生的前輩,我是這麼想的。不過我也不算是什麼好前輩就是了。

  還有,裡克——老實說,我不太懂他。我總覺得自己沒有踏入裡克的內心與過去。也許,裡克自己也都還沒整理好心情也說不定。在海中赤裸裸地漂流至此、幾乎從不談論自己的裡克,如果有一天他能說出口該有多好。即使不是對我說也無所謂。希望他能對某人敞開心胸。如此一來,我一定會為他慶祝。

  ——啊。

  不可能嗎?

  我辦不到。

  已經,走到盡頭了。

  真遺憾。

  仔細想想,我還有許多心願未了。

  我以我自己的方式全心全力渡過的二十八年。

  再過一會兒就要滿二十九年了。

  如果再奢侈一點,我真希望可以再多一點。

  我想要再多一點時間。

  可是,結束了。

  好像已經沒有辦法了。

  對不起。

  不過,媽媽很努力喔。



  ——在我這段人生的最後的最後。

  「媽媽……!」

  聽到有人這樣呼喚我。

  眼睛,自行睜開了。

  你剛剛叫了媽媽?是叫我嗎?

  喬治……?

  史黛拉?璐卡在這裡嗎?裡克也在嗎?

  安娜呢?咪咪呢?拉恰?泰德?大家……?啊啊。

  「:—這樣……總覺得……好……高興……」嗯。

  好高興。

  非常非常高興。

  再高興也不過了。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8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紅線地區

  「unknown」


  chapter. 15 謊話連篇

  他首先誅殺被虛假神祇欺瞞之愚蠢者。

  而後,他下令於各處縱火,使罪孽深重之悲哀妓女四處竄逃。

  翌日深夜,由他點燃淨化之大火,將那些女子的妓女戶燃燒殆盡。

  ——「預言家」悠伯.馬力克於摩德洛裡西北部建立火焚谷聖地時,應該曾留下這樣的記載。我們到底是不是在模仿那個順序,我也不知道。如果我們的首領說是,那就是這樣沒錯,如果他說不是,那就應該不是吧。亨利·布萊克摩爾心想,反正這不是我的工作。什麼信仰、正義、神祇、什麼跟什麼,這些玩意我全都不在乎。雖然我還是不敢光明正大地說出口,但其實我根本沒有信仰。至於神,雖然應該會存在於某處吧,不過要我去相信祂,或是去依靠祂,總覺得很白癡。

  再說,當我們人類踩到螞蟻時,即使會覺得它們好可憐、它們好慘,但豈會因此而考慮要去拯救它們、讓它們過得更好?就算真的有人這樣想,但他們豈會因此用柵欄圍出螞蟻王國,以避免再度踩死螞蟻?不過,你以為螞蟻有多少?它們的數量之多,就連去計算都顯得可笑。

  人類也是如此。數量不但多到不值錢,而且還不停地增加。不論再怎麼殺,都會繼續繁殖下去。如果真有救世之神存在,那祂想必一定很辛苦吧。在祂出手相救之前,人類會接二連三地誕生於世間、長大成人、然後哭叫著救救我啊請救救我啊之類的話。神的工作,還真是全年無休的重度勞役耶。乾脆改為輪班制好了?不過要確保願意交班的怪胎,好像也頂困難的。

  小時候打死螞蟻、蒼蠅或蜻蜓時,我同時也想說,自己其實跟這些昆蟲沒有兩樣。亨利在兄弟姊妹九人當中排行老八,儘管出身騎士之家,但由於父親不但在各方面都非常無能,而且還相當散漫,所以家計一直相當困窘。在這個家中,根本沒有所謂的「家庭℉說得更誇張一點,這裡根本就是戰場。亨利就在雙親或兄姊的毆打辱罵及壓搾之下成長。再怎麼說,對方人數眾多,而且又密謀要虐待弱者,所以亨利根本很難抵抗,無能為力。如果敢抵抗,就會遭受比原本多好幾倍的報復。最後,亨利終於編織出了解脫的方法。

  那就是放棄。要把自己當成是昆蟲,然後乖乖聽話不亂動。如果壓力累積到無法忍受的時候,那就殺殺昆蟲以排解憂鬱。如此一來,就會漸漸覺得自己真是笨蛋,然後開始認為一切都無所謂。

  不,事情似乎不是這樣——當我察覺到這一點時,我早已正式成為托連公國聖堂騎士團的騎士,並且有了幾次真正的作戰經驗。最初我也是半信半疑,內心想著,該不會我其實是有能力的?怎麼可能?

  無論如何,不管是父親還是兄長都是無能的廢物O只有…位哥哥好不容易當上騎士,但之後卻投資生意失敗而欠下大筆債務逃之夭夭,而姊姊也重覆不斷結婚離婚,得到的只有好幾個拖油瓶。當中還有因違法賭博與持有非法藥物而遭到逮捕的笨蛋哥哥,而四哥甚至還被同夥的流氓毆打致死。脾氣暴躁的母親,總是為了一點小事爆跳如雷而口吐白沫不支倒地,最後就這樣掛了。

  在這種環境下成長,我實在無法相信只有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樣。

  如果真要說我到底有哪一點比別人優秀,那大概只有說謊的技巧吧。

  不過,這是由於遺傳自不幸雙親的愛慕虛榮,以及方便填補真正的現實與自己想要相信的現實之間的落差,因此不斷磨練而成的能言善道。接著再加上連自己都沒有發覺的能幹,並且在從放棄轉變而成的天不怕地不怕個性作用之下——真是令人驚訝,我竟然可以因此說出有氣勢的話語來鼓舞軟弱的騎士,可以若無其事地從上司那裡分一杯羹,可以說出甜言蜜語來追女人,可以揣測敵人的舉動、進而率先突襲、把敵人擊潰、殺得片甲不留。於是,前途無量的年輕聖堂騎士就此誕生。許多有力的騎士,因此口口聲聲說道「雖然就血統而言你想往上爬還是有些困難,但正因如此,你應該更想要擁有堅強的後盾十一個個接近亨利·布萊克摩爾。當時的托連公國,正陷入與法·賽吉納王國的戰爭泥沼中,因此非常需要力量強大的騎士。而這股時代的風潮也成為亨利的助力。善與人交際、手段高超、而且人望深厚的騙子亨利,因此得到了許多的邀約。

  不過,光是這樣,就為他招惹了許多嫉妒。儘管不知道是誰在後面指使,不過亨利因此在短短五巡月之間造成九千人死亡的多洛庫山嶽戰中,被任命為以騎士團第一怪人聞名的騎士之副官,接受了好幾次擔任誘餌或威力搜索等艱難的任務。

  自此之後,亨利並沒有與那名騎士分開,由於兩人至今仍如字面上形容般並肩作戰,所以不禁叫人感慨,人生真是難以捉摸啊。

  ——前托連公國聖堂騎士團東騎士館一等騎士。

  現在是染血聖堂騎士團的團長。

  亞隆茲.尼德魯斯比亞。

  大家都以受洗的名字加上騎士的尊稱,稱呼他為猶大爵士。

  過去雖然常被人評論為「靜謐的容貌下隱藏著瘋狂一但事實並非如此。換句話說,他看來並不像是懷抱過於純粹的信仰、在戰場上毫無慈悲的堅強戰士,反而是位相當俊秀的美男子。

  他的馬鞍上掛著「壯烈的復仇之槍℉別名「聖槍J

  他的身上穿著「血之鎧」與「處刑者長袍J

  背後則背著「背叛者之刃l

  他的坐騎則是一身漂亮的黑鹿毛(註:四肢與鬃毛為黑、身軀褐色丫挺著龐然身軀傲然前進的,亞巴頓。

  亞巴頓的馬鎧甲,則裝備了特殊的道具,上頭掛著巨大的十字架。

  乍看一下,彷彿就像是猶大爵士背負著十字架一樣。

  還背負著掛在十字架上那女人的罪業。

  女人身穿連帽的黑白僧服,僅有臉部的肌膚裸露在外。

  她的雙眼被緊密縫合在一起,所以絕對無法睜開。

  都是因為那個罪孽。

  所以她如此自稱,並且為人所稱呼。

  「「罪孽深重之女」(Theungoldy),或者是「原罪」(TheSin)。

  「……罪孽嗎……」

  亨利一邊竊竊私語一邊露出苦笑,不過他隨即克制住自己。

  原罪。

  罪孽。

  罪……嗎?

  老實說,亨利從來不曾自覺有罪。當然,他偶爾對年輕人說的故事,像是他曾經殺死過重病的妻子,或是曾對平民老百姓燒殺擄掠而感到後悔之類的話,全都是漫天大謊。他雖然常常跟女人交往,卻從來不想結婚。在他心中,女人是可以一起享樂遊玩的夥伴,卻不是值得奉獻真愛的對象。另外,儘管在托連公國聖堂騎士團中,的確默許對異教徒的燒殺擄掠,但與位高權重的人交往深厚的亨利,既不缺錢,也從不缺女人。想要的話,明明就有很多女人願意接受充滿膚淺的「愛」的愛撫,那又何必去強暴大哭大叫的女人呢?如果要說成是個人「性趣」,那也只好接受,不過這對「性趣」正常的亨利來說,這種事情根本想都不要想。

  順帶一提,如果數一數至今跟別人說過的謊話,儘管應該不只一兩百則,不過亨利從未有過罪惡感。如果謊言快被揭穿,就用別的謊言去補強,為了要彌補漏洞…就只好說更多的謊話——在這樣做的同時,自己也慢慢覺得一切都像是真的一般。當亨利說起好幾年前的謊話時,如果真要找尋證據來證明他的故事是捏造的,反而比較困難。

  猶大爵士。

  亞隆茲·尼德魯斯比亞。

  他到底在想什麼,才會重用我這種男人啊?

  看起來,就算我明白他很信賴我,我也無法揣測他的內心。儘管他說話時總是充滿確信,但平常卻是相當沉靜的男人。即使我倆有十年以上的交情,我還是不知道他的底細。

  但是,如果我只能以一句話形容他,我會說——這個男人「被神附身了」。

  在聖堂騎士團中,還有羅榭聖教托連公國教會裡,或是火焚谷騎士團內,以及羅榭聖教總部大聖堂當中,雖然可以見到許多聖職者或騎士,但卻沒有人比這個男人更給人「接近神」的感覺。即使是信仰極為薄弱的亨利,都可以一日瞭然。當大聖堂在火之日曜日被火攻之後,這種印象又更為加深了。當時,儘管猶大爵士大膽地自稱為「真正的預言家℉卻無人敢挺身非難。亨利雖然只想著「終於走到這一步了嗎℉不過信仰堅貞的人卻同聲落淚,在第三代真正預言家面前拜伏。就在這個瞬間,遵從羅榭的教義、立志要拯救全世界的染血聖堂騎士團就此誕生。

  如此誕生的染血聖堂騎士團,現在主要的成員幾乎都追隨背負「原罪」的猶大爵士。

  左邊是亨利·布萊克摩爾。人稱安德魯爵士,不過他自己卻很討厭這個稱號。他是染血聖堂騎士團東騎士館長。年紀為二十七歲,目前單身。

  右邊則是羅伊.邱吉爾。彼得爵士。他是西騎士館長,身材瘦長,金髮碧眼,年紀為二十九歲。他總是面露笑容,是個眼神和善的溫柔男子。他曾經是個正如外表所見般家世顯赫的火焚谷騎士團一等騎士,但他自稱深受猶大爵士的信仰打動,於是在大聖堂內幫忙圖了不少利益。唉,依照結果來說,他終究是背叛了大聖堂和身為大聖堂守護者的火焚谷騎士團,所以亨利對他多少抱持著警戒心,無法打從心底相信他。不過,對於統率來自火焚谷騎士團的投效者,他也幫了不少忙,因此他的確是貴重的人才。

  接下來後面是利利安·伊努泰羅。菲利浦爵士。他是副團長兼中央騎士館長,來自黑暗大陸,今年三十四歲。亨利跟這位黑皮膚的男人,已經有七年左右的交情了。他雖然是個對任何事情都相當保守的人,但大家都很瞭解他的個性,不但相當能幹,也從不讓感情左右判斷,亨利因此推舉他為副團長。因為如果伊努泰羅不做,這個差事就會落到亨利頭上,所以亨利相當感謝伊努泰羅如此毫無怨言地接受這份工作。而且,他還做得有聲有色的。剩下就是如果他可以不要不時說一些老頭笑話,那就很完美了。

  除此之外,還有被選拔出來的騎士共十五名。若要細分,東騎士館共有十名騎士入選,西騎士館則有三名,而中央騎士館則有兩名。

  染血聖堂騎士團,在黑暗中靜靜地前進。

  儘管如此,他們並沒有為了不要引人注目、或是不要發出聲響而特別用心。更何況,猶大爵士或亨利,一開始就有特別排除一部分身穿貴重或是高級鎧甲的人,因為騎士的鎧甲會發出很吵鬧的聲響,而且馬息聲和馬蹄聲也會因此更加惱人。如果想在大街上保有隱密性,那穿著重裝備騎馬的行為,可以說是愚蠢至極。雖然偶爾也有擦身而過的路人或是從家裡探出頭來的人,會露出懷疑或驚訝的表情,但他們仍然毫不在意地往前邁進。他們從不東張西望,但也絲毫不顯著急,只是一心一意靜靜地往目的地邁進。

  一切都是猶大爵士所決定的。再怎麼說,由於這是「真正的預言家」所命令的事情,因此只要遵從,事情應該就會很順利,而且非得這樣不可。

  因此,就算要豁出去,也必須想盡辦法達到目標。而聖堂騎士團團長以下的兩百名聖堂騎士以及文官武官全數慘遭殺害的「血之水曜日℉以及將腐敗的羅榭聖教體制與大聖堂一同燒燬的「火之日曜日」,也都是這樣達成的。接下來要展開的第二火焚谷建設,一定也會成功。絕對非得成功不可。

  這就是亨利他們的工作。這是相當值得、有時甚至會太過值得去做而令人困擾的有趣工作。而且,每當大功告成的清晨,這個了無生趣、本身白小早已放棄的世界,就會變得十分美麗。

  如果說是為了國家、或是因為神怎麼樣了、或是為了愛也好、家族也好、這些立刻就會被人拋到腦後的短暫快樂的話,那一切都是空虛的。對我來說,為了要打從心底感到快樂,我需要一個獨特的目標。或許我就是為了這個目標,才會一直跟隨猶大爵士吧。我不會離開他,我也不想離開他,直到死亡淨化我的罪孽為止。

  「停。」

  他的聲音溫柔低沉,聽起來格外順耳。雖然音量一點也不大,卻不知為何總讓人聽得很清楚。猶大爵士一舉起右手,亞巴頓立刻停下步伐。

  只要從這裡再往前走一點,就會進入金錢與色情交雜的紅線地區——就是「應該被燃燒殆盡的妓女戶」人聲鼎沸的區域。

  二十三時。

  以機術生產的俗艷霓虹燈相當刺眼。

  在紅線地區工作的男女,大部分都是來自赤足地區的貧民,這件事不僅僅是負責調查的東騎士館長亨利知道,猶大爵士與其他幹部也都明白。而秘密偵查掌管紅線地區的潘卡羅家族的工作,雖然主要是由羅伊·邱吉爾率領的西騎士館來負責,不過他們也確實瞭解潘卡羅家族鼓勵救濟弱者的事實。

  對赤足地區的人民而言,潘卡羅家族至少不是敵人。不僅如此,一家之主安佐·潘卡羅還被人尊稱為潘卡羅爸爸,累積了許多人望。紅線地區的店雖然有便宜也有貴的,不過大多的店都沒有設定不合理的價格。此外,這些店的服務品質也很好,甚至還有許多就連亨利·布萊克摩爾都感到驚喜的嶄新服務。更何況,只要確實付錢,就不會被捲入奇怪的紛爭當中。如果考慮到沙藍德無政府王國的狀態,那即使說這個風化區安全到了奇妙的地步,也一點都不為過吧?如果硬要說的話,這裡只能說真是健全極了。相較於悠伯·馬力克所說燃燒殆盡的妓女戶,這裡可說是相像也可說是不像。

  不過,算了,沒辦法,放棄吧。亨利在胸口深處如此喃喃自語。因為只要活著,罪孽似乎就會逐漸加深。那還是被聖火焚燒算了。

  「在那之前、嗎……」

  前方約十五美迪爾處,有一群穿著西裝的男人排列成牆,想要阻擋他們的去路。恐怕有人撞見染血聖堂騎士團的行軍,而前去通報潘卡羅家族吧?我們這邊雖說是緩慢前進但好歹還是騎馬,這些人的對應速度還真是快。可能也是因為昨晚的事件,讓他們早已進入嚴重的警戒狀態吧?這些男人雖然各自手持武器聚集在一起,但大部分人卻顯得沒什麼自信。這也是理所當然吧?即使他們早已習慣幹架、即使他們的人數比較多、但如果沒有在戰場上與騎馬的敵手對決過,自然會顯露出這種態度。

  再說——亨利瞄了一眼宛如背負在猶大爵士身上的巨大十字架。「原罪」垂著頭,一動也不動。她誕生於悠伯·馬力克的旁系多朵亞家族,卻被時運不濟的魔導師擄走而變成魔術士之後,在火焚谷騎士團的女巫狩獵之下遭到處刑的前一刻——她身上獨特的痣成為判別身世的特徵而免於死罪,因此她可以說是受到奇特命運捉弄的女人,夢妮卡·多朵亞。

  而惡名昭彰的悔改司教們,在大聖堂的冰凍牢獄內,不知到底對她施加了什麼拷問,如何逼迫她悔改,或是採取什麼手段進行思想改造。據說她過去是大美女,儘管至今仍能略微看出過去風采,但那對埋藏在緊密縫合的眼皮深處的雙眸早已失去光芒,而青春的少女肢體也變為慘不忍睹的異形。不過,應該可稱得上是幸好嗎?總之多虧了僧服,她那身淒慘的「罪證」也能夠隱藏起來,但光是一個女人掛在十字架上,就已經夠奇怪,也相當具有衝擊性吧?看到她這樣,自然會讓人感到很害怕吧?一般人一定會認為我們不是什麼好東西吧。事實上,就是這樣。

  我們,來者不善喔。

  「擊潰那些罪人。」

  亨利接受猶大爵士的沉靜命令,右手從馬鞍旁抽出長槍,左手手持盾牌。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因為很久沒有展開騎士風格的戰鬥了啊。唉,儘管可能一眨眼就決定勝負,不過還是很棒。可以騎馬踐踏徒步的敵人,感覺真棒。

  「衝鋒預備!」

  在亨利一聲令下,除了猶大爵士的其他人全部一起舉槍。在那個瞬間,敵人很明顯地退縮了。他們發出不成聲的聲音往後退,甚至還有人想要轉身逃亡。反正他們只不過是地痞流氓,腦袋蠢得要命。一想到這兒,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突然振奮了起來。「呀!」有一個想要逃走的男人,在夜空中飛了起來。喂!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跳成這樣啊?睡意全都因為對方突如其來的動作而煙消雲散。而把那個男人丟起來的傢伙,抱住了落地的他——本以為如此,沒想到那傢伙竟然開始痛毆那個男人,狠狠用腳踹他,拚命踐踏他。這也無妨,不過……唉呀,他死掉了耶?

  「這個……大白癡!逃什麼逃啊,你們是蠢蛋嗎!給我看清楚、那個紅底黑十字的圖騰!這些傢伙就是殺死歐爾森的渾蛋啊!火也是他們放的吧!那些害怕一決死戰的膽小鬼,本大爺會親手殺了你們!要被我殺死,還是被這些傢伙殺死,你們自己選吧!」

  在聽到這番話之後,現場果然沒有一個人敢再轉身逃竄。

  不過話說回來,那傢伙還真是堅強啊。雖然看起來很年輕,卻似乎相當有膽識,身上穿著的西裝也很挺,看起來身材相當高大,而他的行為也早已證實了他的體格絕非虛有其表。他跟其他人不同,手上完全沒有持有武器這一點,真不知道是因為他相當有自信,還是因為他太過有勇無謀,或是因為其實他根本是個笨蛋?算了,這種事情只要一確認就可以馬上明白。於是亨利大腳一踢馬腹,吶喊:

  「Chaaaaaaaaaaaarge……!」

  馬啊,跑吧!跑吧!總之快跑!如同亨利從未愛過女人般,他也從不愛惜馬匹。馬只要能跑、毫不膽怯就好。如果馬身高大,個性又聽話更好。老實說,只要能夠成為我突襲敵人的好道具,不管要我騎豬、騎山羊或是騎老鼠我都無所謂。

  除了猶大爵士之外,其他人幾乎同時間開始進行衝鋒。雖然總數有十八匹馬,但由於路面最多只有十美迪爾寬,以對方的角度來看,我們就像是海浪般前僕後繼地撲上來吧?即使強忍住想逃跑的衝動,也會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懼吧。在戰場上,步兵若想阻止騎兵的前進,必須經歷足夠的訓練以及做好一定程度的準備才行,我不認為這些人有具備以上兩點。不,我可以斷言他們絕對沒有。

  在這種時候,姑且不論可能性的高低,若想扭轉令人絕望的不利,只有一個手段。而那個剛強的男人,馬上使出了這招。

  「——我是奇羅·潘卡羅!你們給我領死吧……」

  那傢伙朝這邊,朝亨利·布萊克摩爾跑了過來。他毫不猶豫地直接衝了過來。好樣的!很好……!你就是得這樣衝過來!我可不討厭像你這樣的敵人喔。亨利的雙腿用力夾住馬腹,微妙地改變馬匹的行進方向。奇羅。原來如此,奇羅·潘卡羅。是安佐·潘卡羅的第三個兒子嗎?亨利並沒有正對奇羅而來。他稍微錯開了方向。如果就這樣往前進,他就會跟威猛的奇羅·潘卡羅剛剛好擦身而過。其實,就在看似要擦身而過的時候,就在這一刻。「——殺……!」亨利噘嘴吐了一口短短的歎息,同時將長槍往前一刺。喔喔!失手了!給他閃過了,速度真快!應該說,他以這種速度衝撞上來,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瞄準他而來的長槍,並且用腋下夾住的舉動,還真是滿厲害的。而且奇羅還想把亨利從馬上拉下來。亨利在這一瞬間立刻明白大事不妙。如果自己的力量輸給對方,馬上就會被打敗。亨利即刻放掉長槍,從腰間拔出大刀。這把刀是著名刀匠達庫拉斯·多斯的作品,名為「庸明]亨利雖然對道具沒有特別偏好,但這把蒙特羅爾刀是在聖堂騎士團的時期,某位騎士的夫人贈送給亨利的,因此已經使用了好長一陣子。再怎麼說,這把刀相當堅固,削鐵如泥。亨利以庸明的刀身,平平地敲了馬的臀部。馬立刻以後腳立了起來,而抱著長槍跌坐在地的奇羅瞬間被甩到旁邊,又再次跌坐到地上。

  「等等!我等會再來收拾你……!」

  馬快速奔馳向前,將阻擋在前方的人撞飛、踹開、踐踏。亨利明白,即使從馬上揮舞庸明砍下人頭、斬斷頸子、讓對方支離破碎,這一瞬間的快樂也會旋即消逝,徒留空虛。但是我——沒錯,老實說,即使這樣我還是喜歡戰爭。戰爭非常適合我。小時候,為了要安慰被壓抑的精神,為了要確認在這世界上存在比我還要弱小的東西,為了要安心,而不停殘殺昆蟲的我,並不知道這一點。直到我在戰場上殺人之後,我這才總算明白,我總算察覺到了,我真的很喜歡戰爭,我最喜歡戰爭了。正確來說,我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比戰爭還要有趣。我再也找不到,可以與戰場上的生命交易匹敵的戰慄與快感了。

  編織數不清的謊言、得到女人或金錢、就連陞官也都受到某種程度的保證,換句話說,如此受到富裕與名譽祝福的未來,我卻能夠輕易地捨去,選擇投效猶大爵士,全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當時,當托連公國與法·賽吉納之間達成和平協議後,我最愛的戰爭味,突然變得好遙遠。這讓我的內心相當焦急。戰爭。戰爭。戰爭。我想要殺更多人。我想要拚命作戰,殺人,殺得對方片甲不留。當然,我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我自己平常也沒意識到這一點,應該沒有任何人知道才對。不過,或許猶大爵士早已看穿了我也說不定。

  無論如何,什麼和平,簡直就是開玩笑!去吃屎吧!我不需要法律、秩序、國家、還有神祇。我需要的,是作戰殺人時,那種將生命粉碎的那一刻的、無法否定的、活生生血淋淋的、甚至還會出現在夢中的蠻橫手感的輪廓。

  猶大爵士的狂熱信仰,以此束縛著我。

  所以,我無法離開他。我也不可能離得開他。如果硬要說的話,或許這就是我的罪孽。

  「轉進(TurnAbout)……!」

  在盡情踐踏、撞飛、斬殺、並且驅逐全數敵人之後,亨利高舉庸明勒止馬匹,讓馬往右轉。羅伊·邱吉爾與利利安·伊努泰羅,以及其他的騎士也都隨之倣傚他。真不愧是嚴選出來的精英啊。乍看之下,只有一匹失去主人的馬在四處徘徊,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損傷。相形之下,敵人早已潰不成軍。

  但是,戰爭還沒結束。還有那個傢伙在。

  ——奇羅·潘卡羅。

  亨利捨去盾牌,左手緊握韁繩。

  奇羅手上拿著亨利的長槍,有如門神般站立著,緊盯染血聖堂騎士團的精銳不放。儘管他的腳下有許多被踩死或斬殺的屍體滾動著,而約有十位倖存的手下正在那邊搖搖晃晃步履闌珊,但是他卻完全不看他們一眼。而且,這傢伙在憎恨敵人、憎恨我們的情況之下,竟然一邊勃然大怒——一邊露出微笑,彷彿是打從心底感到快樂一般。這個大變態!

  這麼想要討我歡心,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啊!

  「這傢伙交給我!Chaaaaaaaarge……!」

  我以韁繩送出信號,馬刺一蹬,並用劍身平敲馬臀。被所有可能的方法催促的馬匹,彷彿跳躍般似的向前奔馳。奇羅.潘卡羅。來,你會怎麼辦?你會出什麼招?有無數的揣測在腦海中浮現,然後又被否定,我隨即突然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來吧!我要上了!還有十美迪爾。五美迪一爾。「——哈哈哈……!」是嗎?你來這招嗎?奇羅以騎士不太能夠想像到的招式揮舞騎士長

  槍。他並沒有將長槍往前刺,而是突然放低重心,持槍亂揮。你想絆倒馬腿嗎?不,你是想打斷馬腿嗎?無論如何,我豈能坐視不管。亨利拉緊韁繩,讓馬匹站了起來。奇怪?亨利心想,總覺得剛才我也作過同樣的事情?雖然我內心只是隱隱約約有種預感,但如果硬要將它分類的話,這應該是不好的預感。沒錯!我誤判了他的舉動!奇羅並不只是亂揮,而是準備投擲。他手一轉用力擲出長槍。長槍猛烈迴旋,往我這邊飛了過來。頓時,只聽到啪唧地一聲。怎麼回事?好像有什麼東西折斷的聲音?比如說,骨頭之類的東西。「喔喔……!」雖然我好久沒有落馬了,不過這當然不是我第一次落馬。我的身體自己動了起來,採取守勢,打算立刻起身。

  「——咚!」

  我被揍了?還是被踢了?我分辨不出來。他的速度太快了,簡直不像人類。亨利一邊抱頭倒在地上,一邊這樣想著。然而,當他聽到往自己身邊趕來的馬蹄聲後,他立刻轉變想法。像這樣在地面上爬,騎士也一點用都沒有,我不要再玩騎士遊戲了。亨利在起身之前先揮舞了庸明,瞄準奇羅的腳踝。雖然奇羅輕鬆地躲過了攻擊,但這至少為自己取得恢復單膝跪地姿態的時間。我來不及起身,奇羅真的太快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不斷地對亨利又揍又踹,並且躲過所有亨利以屈就的體勢施展出來的攻擊。他的作戰能力是天賦嗎?明明手上沒有武器,卻完全不畏懼刀刃,莫非他已經習慣如此了嗎?該不會,我會輸給他?怎麼可能。不,我豈能輸。這傢伙年輕到讓我很火大的地步,而我已經不年輕了。再說,我好重,我的鎧甲好沉重。

  「真是不得了的傢伙……!」

  「嘎!你很弱耶!我那個渾蛋老哥還比較強!」

  「——那傢伙……!」感謝你讓我聽到了好消息。亨利在地面上滾動以閃躲奇羅的迴旋踢,接著把右護手的鎖扣打開。然後,他躲過奇羅的腳踝攻擊,將庸明換用左手拿著,並且打開左護手的鎖扣。這時,奇羅不知為何停止追擊。

  奇羅站離亨利有一段距離,他一邊扭動脖子發出聲響,一邊等待。

  白癡。這傢伙真是白癡。他大概已經忘記自己是為何而戰了吧?亨利站起來迅速脫掉鎧甲,用雙手握住庸明的刀柄。算了,我也沒資格講別人。

  「你可別後悔。」

  「廢話少說,快點上!」

  「臭小鬼!」

  亨利大跨三步縮短距離,接著朝奇羅的臉一刺。奇羅雖然歪著脖子想躲過攻擊,臉頰卻被劃了一刀。奇羅的訝異和歡喜似乎也傳達到我這來似的,我也很開心,真是太有趣了。而且,攻擊可不會就這樣結束喔。我滑動刀尖,隨即來個三連刺。雖然說我那很昂貴的鎧甲可以讓我輕盈活動,但畢竟穿著鎧甲就無法使出這招。這三刺全都稍稍削過了奇羅的臉。第三下甚至還劃到了骨頭。我大腳踩住因此想要面朝上彎腰閃躲的奇羅左腳,好讓他無法動彈,並且打算砍下他的脖子,不過他的瞬間爆發力還真是不可小覷。奇羅猛然倒下身體來個翻轉,接著打算用右腳踢碎亨利的右膝。亨利只得往後退。他往後退,隨即又往前邁進,瞄準正好背對著他的奇羅腦門,趁奇羅為了脫逃往前一跳之後回過身來時反手往前一砍。就觸感來說,這一刀相當可惜,但奇羅不但沒有退縮,反而以被削掉一塊皮膚的身體往亨利襲來。「嗚啦啊啊!」「——蠢蛋!」變得一身輕盈的亨利,卻絲毫不顯慌張,他神色自若地以畫弧線方式移動,漂亮地閃過奇羅的身體,在兩人擦身而過時,將庸明朝對方的頸子橫掃而去。還差一點點。雖然砍到了他,傷口卻相當淺。頸動脈在更深的地方。不過,只差一點點,就能砍到了。我贏定了。還好我卸下了鎧甲讓身體變輕盈,而且同時也除去了因身穿鎧甲而產生的粗心散漫,雖然只有一點點的差別,但天秤的確往我這邊傾倒了。長年來的戰爭經驗也告訴我不要因此感到自滿,並且教導我如何將這種優勢連結到勝利。我要「吞了」那個傢伙。

  「窣嗚嗚嗚嗚……!」

  必殺絕技,呼吸法!事情並非如此,換句話說,這只是一種自我暗示罷了。要以此決勝負,絕對要以此一決高下。而這份確信,就會對敵人造成極大的威脅。亨利高舉庸明,往奇羅身邊逼近。完全不給奇羅準備的時間,一定要將他一刀兩斷。亨利的呼吸力道以及速度都堪稱完美,庸明以最短的距離砍進奇羅的腦袋中。明明看起來就是這樣,但眼前這一切,是騙人的吧?

  「——嘿、嘿、嘿,你的表情好像在說『騙人的吧』?」

  這是應該的吧?理所當然啊!儘管亨利只有在專門的書上看過——但這應該就是「空手奪白刃」吧?他竟然在幾乎快碰到頭頂的地方,用雙手夾住亨利的劍一讓劍停止不動。這傢伙真的是大白癡,天生的白癡,無藥可救的大白癡。

  「這可是我第兩次這樣做喔,比上一次做得更成功呢。」

  「……是嗎?」

  「我說——就是這樣!」

  由於亨利的注意力完全被奇羅吸引,他那因脫掉鎧甲而變得空蕩蕩的雙腿間,突然吃了一記重踢。雖然很痛、感到無法呼吸,但最重要的是,亨利心想自己這下可完蛋了。應該說,該不會就這樣被殺吧?真是令人沮喪。唉,算了。不過,身體卻背叛自己的想法,即使整個人蹲了下去,也會想馬上站起來。雖然庸明被奇羅搶走了,但亨利拾起滾落在旁的長刀,想要作出最後的抵抗。我才不想死咧,不過這種事情應該不會發生才對。

  「那,受死吧!老頭!」

  我才不要咧。

  ——但是,亨利光是要抬頭望向揮舞庸明的奇羅,就已經十分勉強了。真是太丟臉了,真是丟臉丟到連咂嘴都沒辦法滿足的地步。亨利·布萊克摩爾三十七歲單身募集戀人中,就到此為止了嗎?但是,總覺得很奇怪。太慢了。難道?奇羅以高舉庸明的姿態——停了下來。不,他皺著臉發出呻吟,全身微微顫抖。在他的腹部上,有個東西斜斜地朝下掛著。那是——長槍?是誰丟中的?當亨利才一這麼想,身體又自行動了起來。

  亨利的身體作勢要以長刀從右下往左上反手砍向奇羅。不,拿出有如詐欺般的身心二元論來為白己辯護的丟臉行為,就到此為止。習慣戰爭的亨利,在體悟到自己的危機之後,一旦觀察到敵人的疏忽,就會有如條件反射般立刻想要殺死敵人。而他現在的反應,就是這樣。

  再說,或許這就是火災現場的爆發力吧?亨利的攻擊雖然不是可怕的斬殺,乍看之下卻也相當瘋狂。奇羅也總算反應過來,想要以庸明抵擋亨利的長刀。他伸出手來,而就在右手腕到手肘之間,亨利的長刀瞬間沒入其中,出乎意料地將奇羅的手腕砍了下來。他幾乎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抵抗。被切斷的右手就這樣落到地面上。而之後奇羅·潘卡羅的反應,更堪稱一絕。

  「嗚哇!慘了!」

  那傢伙看著自己噴血的右手斷面,不禁吐出了這樣一句話後,儘管刺在腹部上的長槍多少有些礙事,但他仍然使出全力逃進附近的小路。亨利見狀,不禁拾起奇羅的手,朝他的身後大喊「喂!你有東西忘了!」最後,儘管他終於放棄——但他丟掉奇羅的右手後,一邊摀著兩腿之間跳啊跳的,一邊露出不爽的神情。他對於自己在與奇羅單挑而忘記現實的這段時間內,把工作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而感到尷尬,而一聽到一臉冷漠地走過來的救命恩人間些「你不要緊吧?」這種一日瞭然的事情,更是讓亨利火冒三丈。

  「抱歉,彼得爵士。」

  「不會,安德魯爵士。我們不能在這種地方失去東騎士館長,這或許是罪人的任性,但就我個人立場來說,我也不希望您死。話說回來,我之前跟您提過好幾次了,希望您可以叫我羅伊。可以的話,最好親熱點。」

  「這是不可能的事。」亨利雖然想這樣回嘴,但他還是忍了下來。

  「我會記住的。不過,或許是因為我腦袋不好,所以老是忘掉吧。這一點,還請你多多包涵啊,羅伊。」

  「好的,安德魯爵士。」

  羅伊·邱吉爾——真是無法看透他內心到底在想什麼的渾蛋。從他剛剛由遠方投擲長槍並正中目標的手法來看,可以得知他技巧精湛,待人處事也相當柔軟,對部下也都能完全掌握,不過這些還是無法抹去亨利對他的不信任感。本來光是他相貌端正、家世顯赫、能力又強這些點,就很可疑了。更何況,明明知道自己被對方討厭,還故意說「可以的話,最好親熱點」這種挑釁的話。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固執、大膽、惹人厭,還是該怎麼形容才好呢?

  不過,無論是這種人也好,那種人也罷;就連這樣的人也都被牽連,或者說被踐踏之下,「計畫」正進行著。

  在由染血聖堂騎士團的騎士開闢的染血道路上,猶大爵士騎著亞巴頓緩緩前進。

  掛在十字架上的「原罪」,總算抬起頭來。

  雖說如此,不過由於她的眼皮被縫了起來,所以她的雙眼當然無法看到任何東西。不僅僅如此,她的手腕、腳踝以及頸子、腰部、胸口都被枷鎖箝制住,因此幾乎完全無法動彈。但是,其實這些束縛都沒有什麼意義,也沒有什麼實際的功效。由於她是自己要求要被綁在十字架上的,所以不可能有人去強迫她,更沒有強迫她的必要。

  「『原罪』啊。」

  猶大爵士在馬上只轉動上半身,用右手握住十字架。不過,雖說是握住,但這個十字架並不是可以用手握住的大小,他的行為或許應該說是「伸手扶住」比較恰當。

  不過在這種狀態之下,他竟然可以舉起那個不知道有多少基爾克拉哈姆、總之比人類還要重上好幾倍的巨大十字架,這一點無論怎麼思考都覺得很奇怪。

  而且,猶大爵士還輕輕鬆鬆地把十字架丟了出去。

  十字架鏗地一聲飛了出去,插入五美迪爾遠的地面上。

  「汝將行汝應行之事,以援助『計畫』。」

  「悉聽尊命。」

  「原罪」以蘊含罪業的憂愁、因觸碰禁忌的女巫之淚而濕潤的聲音回答。亨利他們在猶大爵士的身後列隊,等到那一瞬間的到來。往前一看,只見有許多看似潘卡羅家族的人從道路另一側趕了過來。不過,已經太遲了。這些救援部隊來得真是太遲了。很遺憾,他們來不及了。「原罪」已經開始歌唱。那並不是通用語言,而是從以無意義的多樣性聞名的上古高位語衍生而來,與各地的地域方言也有所不同。那麼,那到底是什麼語言呢?亨利並不知道。當然,他也不明白歌曲的意義。

  但是,亨利只知道,「原罪」以淒美到讓聽者不禁動搖心痛的聲音,悲淒地訴說著什麼。明明非常清純,卻不知為何能夠激起男性情慾,悲哀而又卑下,既捨棄一切卻又懷抱希望的歌曲。

  然而,她的歌曲有了回應。

  那是別的聲音。

  這也是相當美一麗的聲音。有點過高,卻相當美麗的女聲。但是,聽起來彷彿是隔著一層布一般,感覺模糊不清。不過亨利還是不明白其中的意義,雖然聽起來像是歌曲,卻沒有什麼抑揚頓挫。聽起來好像在吟唱羅榭聖教視為禁忌的魔術咒文。但是,到底是誰在唱呢?除了「原罪」之外,到底是誰在哪裡唱著咒文呢?

  「誓言效忠我主的罪人們啊,至少,閉上雙眼吧。」

  猶大爵士的命令,眾人不得不遵守。亨利因此輕輕閉上眼睛。在閉上的雙眼前,似乎有什麼東西誕生,並且持續發生變化。兩個女聲越來越高亢,相互交織,相互融合,最後飆高,變成破裂的聲音。

  開始了。

  那些男人應該目擊到了一切?他們發出了慘叫聲。熱風吹拂過來,眼皮內部頓時被染成深紅色。由於實在太熱,所以亨利忍不住睜開眼睛。他看到了一切。因為這是第二次了,所以他並沒有太過驚訝——但是,果然還是很厲害啊。亨利看到在十字架對面背對這邊的巨大生物,忍不住笑了出聲。話說回來——那個……算是生物嗎?

 ✩✿✿✿✿✰✩✿✿✿✿✰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1st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紅線地區

  「潘卡羅家」


  chapter. 16 血債血還

  如果問我喜不喜歡父親的職業,我得搖搖頭。

  那麼,如果問我是否喜歡父親?

  答案一定是「當然」。烏果·潘卡羅從懂事以來,片刻都不曾忘記對父親接近崇拜的心意,他也從不懷疑這一點。

  那麼,如果問我身為長男,是否會繼承父業呢?

  ——辦不到。絕對不可能。父親跟我實在天差地遠。

  烏果一直這麼想,我一定把一些很重要的東西遺忘在娘胎裡了。這恐怕不是其他人的錯誤,而只能怪我自己,全部都是我的錯。

  我讓父母親失望,也沒有辦法變成弟弟們的榜樣。我雖然相當自責,但卻沒有辦法忍耐這份沉重,結果只能逃進音樂與繪畫的世界裡,在那裡找尋安慰脆弱心靈的方法。大弟雖然肚量狹小,不過卻相當優秀,因此代替我肩負長兄的職責。小弟雖然極為粗暴卻也情深義重,所以即使會侮蔑我,卻不會欺負長兄。母親總是很溫柔,而父親則老早就放棄我了。

  所以,我一直以為這樣下去也無妨。偶爾當父親或弟弟無論如何就是忙不過來的時候,我也會幫他們的忙。最近,由於卡爾羅·博西表現相當出色,所以我像這樣代班的次數也減少了。我只要畫些拙劣的繪畫,彈些不中聽的鋼琴曲,正好讓弟弟們嘲笑。如果除去我不成材這件事,我的家庭可說是相當圓滿順利。願光榮歸於潘卡羅家族,願潘卡羅爸爸長生不老。在我人生終結之前,我要作一首曲子讚頌我家的繁榮。唯有這首曲子,希望我可以譜出最完美的作品。

  不過。

  可是。

  啊啊,這真是太淒慘了……!

  每當焚燬的建築物那慘痛的殘骸盡入眼簾時,胸口就會疼痛不堪。無論是看那邊、看這邊,不管看向哪兒去,完好如初的建築物可說是壓倒性地稀少,因此讓我心痛不已。充滿燒焦味的空氣刺痛雙眼,就連天空的顏色也變得朦朧不堪。

  在過去,這條街可是能與艾爾甸的庫拉納德歡樂街匹敵的無法治地帶。

  紅線地區這個稱號,源自於過去哥魯涅歐家族與奇奇歐家族的激烈領地戰爭。他們在牆壁上以各自的代表顏色畫線來伸張所有權,最後是「紅色的哥魯涅歐」獲得勝利。不過,在那之後仍不斷有許多新勢力抬頭,他們互相競爭、對抗、有勝有敗、然後又有誰來取代誰。安佐·潘卡羅確立紅線地區全區統治權的時候,眾人驚呼「這是奇跡]當時也有很多人說「也罷,反正也撐不了多久吧?」等等。

  事實上,有許多人都想取得父親的首級。父親曾經受到各種手段的襲擊,在鬼門關前徘徊過好幾次。即使如此,父親仍然活了下來,他一直取得勝利,架構了紅線地區的秩序。他接二連三地改建中心地區的老朽建築物,讓紅線地區變成雖然俗艷猥瑣卻相當活潑的街道。

  烏果相當喜愛父親灌注心血建築而成的紅線地區。他深愛在那邊工作的女人們的愚蠢與聰慧、開朗與哀愁、還有不同程度的高傲與卑屈。在她們之間來去、受到傷害、遊戲人間、有時也會守護她們、最後勞燕分飛的男人百態,也讓烏果胸口不禁顫抖。

  這些。

  這些!

  這些……!

  全部燃燒殆盡。全部都被燒光了。喔喔!真是太淒慘了!真是太過分了!

  今天,父親來到這片總算控制住火勢,還沒訂立復興目標的焦枯荒野正中央,讓大家把全部的桌椅都搬過來,他不只召集親人,而是聚集家族所有的人。他的心情不知如何啊!我可以想像他的心情,不對,我沒辦法揣測他現在的想法,我,我——我從未像現在一樣如此詛咒自己的無能。我不得不去想,如果我是更賢明的男人、如果我是足以輔佐父親的長男、如果我是能夠成為弟弟目標的長男,是否可以避開這個事態呢?這條街、父親的街,是否可以不用被燒燬呢?

  母親啊,在天國的母親啊。媽媽!拜託妳,請妳告訴我。這是我的錯嗎?這是因為我的不成熟而招致的災禍嗎?當我跟媽媽坦白說我天生只愛同性時,媽媽毫不猶豫地抱住了我。「那又如何?你是我的兒子。是我重要、深愛的兒子。你用不著勉強自己,只要保持原狀作你自己,好好活下去就好。這樣就夠了。」媽媽當時這樣對我說,她的話語對我而言是多麼大的救贖啊。

  但是,如今我很後悔。我遵守媽媽的話,決定作我自己,以我的風格活下去。就結果而言,我至今的人生,媽媽,除了失去妳以外,我對其他一切都很滿足。可是,我是長男也是長兄。我可以只考慮自己的幸福嗎?這樣真的可以嗎?

  「——『審問』的結果,並沒有得到什麼重要的線索。」身為拷問的專家,既是父親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也是結拜兄弟的喬瑟夫·贊尼尼,邊啜著柳橙汁,邊以疲累的聲音報告。「我們從哈維·克羅多威爾和他的母親亞魯瑪·克羅多威爾,以及她的朋友朝子·蒂卡常常出沒的第十一集會場開始,依序襲擊市內的五個集會場所,逮到六名染血聖堂騎士團的關係人。當中的四名,以塞在第三大白齒的藥物自殺。我們詳加『審問』剩下兩名俘虜,但他們幾乎只滔滔不絕地敘述羅榭聖教的教理。關於那個組織的資訊,除了明白那個組織是由中央騎士館、東騎士館、西騎士館所構成,以及他們都在一位名叫猶大爵士的人指示下行動之外,沒有其他的消息。不過——對了,沒錯,其中一位俘虜,不小心說溜了一件讓人很在意的事情。」喬瑟夫從外套的內口袋拿出紙片,帶上老花眼鏡後大聲朗誦:「——『神聖之火啊,你們總有一天會覆蓋這座城市吧?不知有罪的悲哀罪人們啊,靜待淨化的時刻來臨吧』他說了這樣的話。」

  「總覺得很奇怪……」

  烏果也調查了羅榭聖教的事情,想要理解火焚谷思想。『神在火焚谷聖地內,將污穢之物、愚蠢的動物、罪人們,所有污穢的東西全都焚燒殆盡,重新塑造無垢的純粹者J但是這段出自「預言家」悠伯.馬力克的話語,卻隨著時空改變,解釋也有所變化。最近應該幾乎都變成了替募款正當化的思想,所以會出現「為了要逃避『聖火』,必須要向教會進貢以除去罪孽」的行為。

  這或許是一種墮落,但最初的火焚谷思想,以極端而言則是「只有死人才是好人℉實在無藥可救。如果以像烏果這種自覺到本身的懶惰軟弱的人來看,羅榭聖教的變質可說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情。再怎麼說,人類在慾望面前是非常軟弱的。更何況以現實來看,不管是教會、黑幫集團,或是軍隊,若要維持營運,就必須花錢才行。如果要茁壯成長,更需要花錢。然後,雖然金錢不會腐敗,但卻會招致腐敗。即使在腐敗與衰退當中仍能發覺到美的烏果,並不認為這樣做一定是壞事。這就是人類、就是這個世界的道理。如果不能承認、無法接受的話,就無法孕育藝術。無法孕育藝術的人或世界,是完全沒有價值的不是嗎?

  難道,他們——染血聖堂騎士團想要精煉古老的思想,準備將整個世界燃燒殆盡?這是他們的目的嗎?而我們是最初的犧牲品,這條街也是被用來淨化我們的火焚燬的嗎?

  「……真是敗給他們了。」身為老么的奇羅,邊把全身重量靠在椅背上,讓椅子發出唧唧聲響,邊用左手的指頭敲著桌子。「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說敗給他們嗎?我好不容易使出的空手奪白刃,搞不好以後都辦不到了啦,你看我這副德行!我真是大受打擊耶。卡爾羅,你應該能夠明白我的心情吧?」

  「老實說,我很難體會。」

  卡爾羅沒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很規矩地與伊比茲和裡克一同站在奇羅身後。他是感情相當內斂的男人,儘管他還是一如往常地露出可怕嚴肅的表情,但這二天來卡爾羅應該幾乎完全沒有睡覺。他一定很累,而在座的所有人一定都是如此。

  事實上,在這張最大的桌子旁,安佐·潘卡羅坐在上位,而他的左邊坐著烏果、右邊則是尼諾,再來還有奇羅、喬瑟夫·贊尼尼、艾維麗娜、以及其他親戚等幹部坐在椅子上,不過沒有人像奇羅一樣露出悠哉的表情。不只是這張桌子,其他的桌子也都飄蕩著濃厚的疲勞、悲哀、不安、以及絕望。

  「真是的,你啊——」

  所以,尼諾會憤怒不平也不無道理。

  「最受打擊的事情,竟然是失去一隻右手,導致以後沒辦法再空手奪白刃?你到底是有多白癡啊?你的愚蠢沒有極限嗎?這個廢渣!沒有其他讓你大受打擊的事情嗎?應該要有吧?在這種時刻,你的右手怎麼了都無關緊要。你看清楚!看看這個悲慘的風景!身為潘卡羅家的人,你沒有任何的想法嗎?」

  「啊……嗯。唉,不過,失去右手,感覺就像失去一位戀人一樣——」

  「你不要再提右手的事了!」

  「才不要咧!我大致上來說可是個右撇子耶!如此一來會造成很多不便耶!」

  「大致上是什麼意思!什麼大致上!對於慣用手來說,哪有什麼大致上可言!我就是無法忍受你這種隨隨便便的態度!」

  「囉嗦!慣用手這種玩意根本就是自己以為的吧?只要習慣的話,右手左手根本就沒什麼差別。再說,你對任何事情都太過墨守成規了。喔,我說了墨守成規嗎?我好像說了一句很難的成語耶?我嗎?剛剛嗎?該不會我的腦袋突然變好了吧?」

  「即使太陽在夜晚升起,你的腦袋也絕對不可能變聰明。這點我可以打包票保證。」

  「哼。我也敢打包票保證。就像我的腦袋永遠無法變聰明一樣,尼諾,你的額頭也絕對不可能變寬。」

  「你不要說額頭的事情!再說,我最近量過,我的額頭確實比以前寬了三密爾!」

  「嘎哈哈哈!你不要特別量它啦!什麼變寬嘛,那只不過是因為禿頭所以發線退後了吧!」

  「你說什麼!」

  「——你們……」

  安佐·潘卡羅原本想要拍桌子,但他卻停了下來。因為有人比他先拍了桌子。匡當!排列在桌子上的水杯酒瓶在空中翻了個圈,發出極大的聲響。等到四周沉靜下來,只聽見灑出來的酒從桌邊滴滴答答流下來的聲音。到底是誰?是誰幹的好事?烏果並不知道。但是,等他到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雙手撐在桌子上,整個人站了起來。烏果心想,這樣看來,以這個狀況而言,難道是我……?

  「……啊……不……」

  烏果雙手握在一起,清了清喉嚨之後,偷偷觀察尼諾和奇羅的表情。他們兩人都果然地張大嘴巴,一副驚訝的神情。當烏果看到他們的表情那一瞬間,有某種感覺從胸口深處湧上心頭。這——還真令人懷念。我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忘了自己也有這種東西。我甚至以為自己早就失去這種東西了,這應該是早已被我自行放棄的東西才對。

  但是,我現在心底十分後悔,或許這是不容捨棄的東西。

  我應該就趁現在,把它找回來才對吧?

  把身為長兄的驕傲與責任感找回來。

  這種事情有可能嗎?

  烏果深呼吸,並用手按住胸口。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當然我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我必須自己找出答案來才行。

  「尼諾、奇羅。我希望你們試著去想一想,我們到底是什麼人?」

  「……你幹嘛突然這麼說啊?」

  尼諾不明就理地皺起眉頭。奇羅則是「啥?」地歪著頭,露出藐視烏果的神情。啊,弟弟們啊。你們會這樣做,也是無可奈何的吧。因為我一直沒有盡到身為兄長的責任。如今才擺出長兄的架子,我也有自知之明,瞭解自己並沒有那種能力和資格。但是,既然父親的街道變成這副德行,我無法再坐視不管。

  「我們是在座的安佐·潘卡羅之子。更何況,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們也應該能夠理解吧。你們不覺得,現在應該要控制自己,不要讓不適合這個場合的無聊爭吵玷污父親的名聲嗎?還是說,你們非得像平常那樣被父親訓斥才會懂嗎?」

  尼諾十分不爽地嘖了一聲,並且別過臉去,而奇羅則是「是啦是啦」地抓了抓頭,一副不滿的模樣。雖然兩者都稱不上是理想的態度,但對於可恥的長兄——烏果·潘卡羅而言,也罷,這樣已經是極限了吧?再怎麼說,自己不但膝蓋不停打顫,掌心也不斷出汗,只能做到讓聲音不要顫抖而已。不如說,自己已經覺得做得不錯了。

  雖說如此,不管是尼諾還是奇羅,再怎麼說還是不敢在父親面前發脾氣,但不知道事後他們會怎麼報復我?不,不對不對。現在已經不是考慮之後會怎樣的時候了。

  烏果撥起落在雙頰上的頭髮,環顧各桌。總共聚集了多少人呢?有到四百至五百人嗎?當中男女老幼混雜著,儘管有熟識的面容、也有陌生的面孔,但除了一小部分的人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應該與安佐·潘卡羅交換過「認養儀式」,締結親子契約才對。也就是說,他們全是烏果的兄弟。原來我有這麼多的兄弟。

  然後,在這些兄弟當中,有許多人不但失去了職場、朋友、親人,就連托付在這條街上的夢想與希望都被奪走,只能悲傷地歎氣。由於沒有寄托的感情被名為絕望的可怕怪物貪婪吞食,他們只能垂頭喪氣。

  「各位——」

  烏果抬起頭,壓抑著湧上來的感情,展露笨拙的笑容。他瞄了父親一眼,父親正凝視著他。

  「各位,謝謝大家今天聚集到這來。而且,真的很慶幸大家能夠倖存下來。正如大家所知,我作為安佐·潘卡羅的長男,可說是相當不稱職,但事實上我還是長男。雖然不太可靠,但我是各位的長兄。弟弟們啊,妹妹們啊,首先,能夠像這樣看到大家的臉,我真的十分感激。然後,對於三天前在那場火災以及跟染血聖堂騎士團的交戰中身亡的人,我要獻上很深、很深、很深、最深最深的哀悼之意。我……非常的悲傷。我打從心底,祈求……他們能夠安息——抱歉。我……光是看到這條街被燒燬的景象,眼淚就……忍不住要掉下來。雖然我覺得相當不好意思,但希望大家可以讓我像、像這樣……以難看的哭臉,繼續說下去。然後,如果在場有想哭的人、或是忍住哭泣的人,你們可以盡情哭泣。我們是兄弟,就算哭泣也不要緊。所以,如果你身旁有人在哭泣,我希望你能夠拍拍他的肩膀、抱抱他、給他安慰。因為我們是兄弟啊。」

  四處開始出現嗚咽的聲音。甚至有人開始嚎啕大哭。烏果拿出手帕擦擦臉,順便擤了鼻子。總算爽快點了。儘管最初是趁勢開口,但如今總算好像明白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了。沉潛在這種無法忍耐的不安與強烈的悲傷深處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過去沉沒在大量的淚海中、讓人摸不清底細的東西,如今慢慢地顯露身影。

  「——兄弟們啊,哭吧,趁現在盡情地哭吧。然後,要把淚流乾。不過,這件事會永遠牢記在我們的心裡。這道傷痕絕對不會消逝。不可能會有消逝的一天。傷痕會永遠存在,永遠!我希望你們看看!睜大雙眼,仔細看!看看這條街!看看這悲慘的景象!啊啊……!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們的——我們的!我們的地盤!被燒燬了……!」

  好熱。

  「我們的兄弟死了!」

  胸口,好熱。

  「值得愛的女人被燒死了!她們吸入濃煙、痛苦而死!」

  相當相當炙熱。

  「值得驕傲的男人們被刺殺、被斬殺、被衝撞、被馬蹄踐踏而死!」

  我的身體內,至今從未體驗過如此這般的灼熱。

  「甚至還有為了拯救朋友、孩子、夥伴、兄弟而自己跳入火焰中的人!就連小孩子也都死了!死傷無數!為何!為什麼!他們為什麼非死不可呢!不!不對……!在這之前!」

  好像快要爆發一樣。

  「——他們並不是死了。沒錯吧?他們是被殺的。被敵人殺了。」

  沒錯!有人這樣喃喃低語,也有人點頭稱是。沒錯!還有人高舉拳頭這樣吶喊。沒錯、沒錯!就是這樣……!有人用雙手用力拍桌子站了起來。被殺了。他們被殺死了……!被敵人殺了。被敵人殺了!還有人拿起酒杯摔到地上。我的哥哥被殺死了!還有我的弟弟!經營了許多家妓女戶的中年女子狠狠拉扯染成金色的頭髮。我的老公!年輕人在嚎啕大哭。我的女朋友!另一個男子雙手掩面。我的妻子!四處傳來哭泣聲,憤怒的聲音,還有咆哮的聲音。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朋友!摯友!老爸!兒子!女兒!哥哥、弟弟、妹妹、姊姊!夥伴!兄弟們!全都被殺了!被敵人、被敵人、被敵人殺了……!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被敵人……!

  現在的潘卡羅家族當中,不單只有在沙藍德出生長大的人,也有來自黑暗大陸的黑人,甚至還有少數來自α大陸東部的黃皮膚人。但是,家族的中心,還是以來自拉夫雷西亞第三帝國的卡雷那自治州的移民,以及他們的子孫為主。

  儘管如今卡雷那屬於帝國的一部分,但在過去它曾是偉大的獨立國,擁有自己的地方語言和華麗熱情的文化。後來即使遭到強大帝國的侵略,卡雷那仍頑強抵抗,與帝國纏鬥了很久很久。這段歷史如今仍是卡雷那人的驕傲,也成為帶給他們極大哀傷的原因。戰後,由於帝國當時的亞帝那大元帥安那多爾.帝魯法亞.大智萬世·羅頓貝爾,提出了「只要不滅絕卡雷那人,就無法統治卡雷那的土地」的見解,於是卡雷那人雖然得到了有限的自治權,但那卻不代表自由。帝國的臣民接二連三地湧入卡雷那的土地。他們利用稅制和法治上壓倒性的優勢,隨心所欲地貪圖利益、破壞文化、凌辱女子、污染卡雷那的血緣。如果卡雷那人犯了罪,立刻就會被判強制勞動的終身刑罰,或甚至是死刑。而帝國的臣民卻很少會因犯罪而被逮捕。儘管因此各地不斷出現叛亂,但帝國的大軍會立刻進行鎮壓、甚至會有如報復般欺壓老百姓。卡雷那的男人為了保護老弱婦孺,即使熱血沸騰、有時甚至會爆發怒氣,但仍只能咬緊牙根忍受這一切。對於以「血債血還」為中心思想的卡雷那人而言,那真是一段難以忍耐的日子。愛情只需高歌鳴放;憎恨則應該立刻以劍決鬥;盡情去愛、有恨必殺、不留禍根。這些不但是卡雷那人的傳統,也是他們的美德,更是他們的氣質。

  現在的潘卡羅家族內,的確充斥著各類人種。

  但是,儘管如此,家族中最具代表性的,還是卡雷那的血緣。

  可稱為卡雷那之血象徵的安佐·潘卡羅,立刻站起身來。

  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凶相,嚴肅而兇惡地緊繃著。

  他內心恐怕下了重大的決意。

  「——我們已經知道了。」

  父親的聲音,儘管有些沙啞,卻無法形容般沉重而深刻地迴盪著。

  「我們知道敵人的名字。」

  四處頓時傳來了「沒錯!沒錯!」的聲音。有人用力敲著桌子,其他人則踏著地面發出聲響。不管是不是繼承卡雷那血緣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大家都同聲一氣。艾維麗娜甩亂了頭髮吶喊著、喬瑟夫·贊尼尼滿臉通紅地吼著、尼諾有如發瘋似的將好幾支小刀插在桌子上、而右手垂掛的奇羅則淚流滿面地嘴裡不知在尖叫著什麼。就連那個卡爾羅·博西也都流下淚來、而他的義弟伊比茲則不停叫喚著某個人的名字。裡克低著頭雙肩顫抖。在五百個人不停吶喊之下,被燒燬的紅線地區的天空因此激烈地搖動。我們知道。我們知道!我們知道啊……!我們知道敵人的名字!敵人!我們的敵人!敵人!敵人!敵人的名字……!敵人的名字,那就是,沒錯——「染血聖堂騎士團……!」

  父親大聲地宣告我方怨敵的名字,以枴杖尖端作出指示。

  大家都往枴杖所指的方向望去。

  任憑紅底黑十字的不吉旗幟在空中飛舞飄蕩的、前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神殿。

  染血聖堂騎士團的根據地。

  如今,那群人好像這樣稱呼這個地方。

  火焚谷聖堂。

  「——復仇吧!」

  父親豪氣萬丈、昂然地、毅然決然地、但卻非常安靜地宣示:

  「我們的悲傷、心痛、苦惱、這一切的一切,都要讓敵人嘗嘗。殺、殺、殺!把他們殺個精光。在殺光敵人之前,我們絕對不可以死。染血聖堂騎士團。他們最後身上沾染的血,將會是他們自己的鮮血。那些傢伙將會溺死在自己的血海中吧?我們會殺了他們吧?會殺個片甲不留吧?血債只能以鮮血償還。不管那群傢伙的希望、企圖、計畫為何,我們都不想知道。反正無論如何,他們已經無法繼續前進。因為我們必定會將他們粉身碎骨。如果他們必須以死得到淨化的話,就把他們殺了吧。殺光他們吧。用不著繼續忍耐了。現在正是等待已久的復仇時刻。來,解放殺意吧!解放憎恨吧!解放悲傷吧!解放絕望吧!然後,我們必將可恨的敵人殺個精光……!」

 ✩✿✿✿✿✰✩✿✿✿✿✰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附件: 你需要登錄才可以下載或查看附件。沒有帳號?註冊
如果發覺自己無法使用一些功能或出現問題,請按重新整理一次,並待所有網頁內容完全載入後5秒才進行操作。

使用道具檢舉

Rank: 1

帖子
2766
積分
130 點
潛水值
186949 米
8
發表於 2009-4-21 11:32 PM|只看該作者
如果瀏覽伊莉時速度太慢或無法連接,可以使用其他分流瀏覽伊莉,www01.eyny.com(02,03)。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1st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赤足地區

  「蘿拉家」


  chanter.17 碎片們

  蘿拉的葬禮靜靜地、偷偷地舉行了。再怎麼說,由於蘿拉身亡的那晚發生了那種事,所以死了也一點都不稀奇。那是死傷慘重的一天。許多原本應該會前來弔祭蘿拉的人,好像也都死了。但還是有五位跟蘿拉認識很久的女性齊聚一堂,協助處理很多善後的工作。在她們的通知下,蘿拉的母親雖然也趕了過來,但由於她在面對遺體時哭得太過淒慘,最後竟然累到失去意識。

  蘿拉的遺骸埋葬在一個靠近赤足地區海岸的小小墳墓裡。

  不過,大家一起搬運的棺材卻意外地輕盈。由於棺材實在過輕,不禁讓人以為蘿拉其實不在裡面,其實蘿拉還活著,只要一回到家,她就會笑著說:「歡迎回來,拉恰。今天工作如何?」

  自己滿腦子就想著這種事情。雖然很丟臉,但眼淚卻無法抑制。當大家到達墓地,挖掘墓穴,最後到了埋葬蘿拉的時刻,為了要跟蘿拉作最後的道別而打開棺材之際,拉恰忍不住祈禱。

  ——希望裡面空無一人。

  但他的心願卻沒有傳達出去。蘿拉就躺在棺材中。多虧了女醫術士歐朵麗幫她消除了傷口,蘿拉的老朋友也幫她化了妝,因此蘿拉躺在棺材中,露出很漂亮、非常非常美麗的面容。伸手一摸,則感到相當冰冷。泰德喃喃自語說著「蘿拉真是美啊。」蘿拉確實是超級大美女。但總覺得,這裡的蘿拉跟拉恰認識的蘿拉簡直就像是不同人一樣,因為蘿拉在家中總是素著一張臉。雖然就算這樣,她依然稱得上是美女,但果然只要化了妝,就會看起來像是更高等級的美人。不過,這根本沒意義。人死了,就算好不容易變得那麼漂亮,也不能夠怎樣吧……?

  「不過啊……」從很久以前就已經還俗、如今住在蘿拉家附近的老爺爺,用老邁的手臂摟著拉恰的肩膀。「蘿拉接下來就要上天堂了。只是她獨自一個人去,你們也會很擔心吧?既然如此,倒不如希望她能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抓住一兩個好男人,然後從此過得幸福快樂。」

  「哪有天堂啊?」

  「也是。或許天堂根本不存在。不過啊,還是相信有會比較好吧。姑且不論其他原因,但為了蘿拉,你不覺得還是有天堂存在會比較好嗎?」

  「那當然……」

  「這樣的話,那就去相信吧。蘿拉雖然還很年輕,真的很可憐,但是我們希望她今後可以過得很幸福。我們只是祈禱,並不會遭天譴的啦。你不這麼想嗎?」

  爺爺在當僧侶的時候,據說是相當偉大的和尚,不過現在已經年過百歲。他的牙齒早就掉光,說起話來也變得很奇怪,可說是老態龍鍾。儘管拉恰不見得贊同爺爺的話,但為了蘿拉,大家還是深深地祈禱。爺爺則以上古高位語獻上祈禱的言語。由於拉恰聽不懂,所以覺得焦躁不耐煩。當他跟爺爺抱怨之後,爺爺口中說著「是嗎?是嗎?」一邊點點頭,接著他改用共通語,仔仔細細、清楚明瞭地向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以及眾多諸神再三祈求,請他們保佑蘿拉人生的最後一程能夠不要發生苦難。拉恰覺得,這種事情根本沒有辦法幫上蘿拉。但是,我們卻只能這麼做。蘿拉死了。蘿拉已經不在了。咪咪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慢慢被土覆蓋掩埋的棺材。長大以後的咪咪,還會記得蘿拉嗎?她一定不會記得吧。當然,我是絕對不會忘記蘿拉的。我內心的這股悲傷,永遠無法痊癒。如此一來,到底是記得好、還是不記得好?現在我也不明白。

  看來,安娜當時從二樓的窗戶目擊了一切。儘管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她確實受到相當大的打擊吧?從那天起,安娜就只露出空虛的眼神默默照顧咪咪,一句話也不說。偶爾,她還會突然哭出來。可是,她的哭法總覺得有點奇怪。她面無表情、不發一語,只有眼淚一顆顆地掉下來。然後,一旦眼淚流乾,她就會抱著咪咪入睡。如果咪咪鬧起脾氣,她就會醒過來,作出適當的處置。接著不久以後她又會再哭一次、再睡一次、再醒一次。她就這樣不斷重複相同的動作。因為失去了重要的人,所以安娜似乎也同時失去了某些很重要的東西一讓人不忍卒睹。

  泰德——跟拉恰一樣,不肯去工作。蘿拉家的二樓以牆壁隔出了男生房和女生房,然後再以布簾劃分出各自的房間。泰德關在自己的房內,幾乎完全不出門。他只要一看到拉恰,就會想要說什麼似的嘴裡含糊不清唸唸有詞,最後背對拉恰。他只有一次,可以把話完整說出口:「……我覺得啊,如果可以跟大家一起、說說話、哭一哭、狠狠地大哭一場,心情就會變得比較釋懷。可是這樣做真的好嗎?拉恰,我們兩個當時並不在場不是嗎?我們沒能在場。我們什麼都做不到不是嗎?雖然這樣……如果我們想藉由大哭一場來釋懷,總覺得這樣做實在太奸詐了。總覺得,如果不能再更悲傷痛苦一點、不好好哭一哭是不可以的……雖然就算這樣做也於事無補……」

  不,泰德,所以說啊——因為於事無補,所以我們才難過啊。

  因為死去的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回來了。

  拉恰也在想,如果當天沒有去工作,待在家裡的話,不就可以幫上什麼忙嗎?不僅僅是拉恰這麼想吧?史黛拉也好、喬治也好、裡克也好,就連璐卡也都在後悔。後悔當時如果能夠這麼做、那麼做的話就好了。如此一來,事情一定不會變成這樣。

  蘿拉就不會死了。

  ——不過,一切都只是白費力氣。

  即使心裡再怎麼後悔、再怎麼悲傷到胸口要破裂的程度、就算去拜託她回來、就算祈禱上天把蘿拉還給我們,也都於事無補。不管是往前看、往後看、往右看、往左看、往上看、往下看,都只有一個毅然不可動搖的事實,覆蓋著視野—

  蘿拉已經死了。

  我們永遠地失去了無可取代的人。

  拉恰盤腿坐在蘿拉家客廳的正中央。

  真是相當……破爛的家。

  或許是因為好幾天沒有打掃了吧,家中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好像因此一口氣變得老舊似的,總覺得讓人感到格外寒冷。從房屋縫隙吹進來的風,雖然以前從來不曾在意過,但如今卻滲透了全身。整個屋內也安靜到讓人覺得不舒服。泰德、安娜和咪咪,雖然人應該在二樓,卻沒有一絲動靜。史黛拉趴在餐桌上,一動也不動地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喬治也是,儘管坐在窗邊的躺椅上,手上卻沒有拿著書,只是空虛地望著前方。

  只有璐卡,跟往常一樣。

  她面向玄關的大門,抱著雙膝坐在地板上,眼睛直盯著前方看。

  她應該不是在看眼前的大門,而是在瞪著束手無策的現實。

  ——不。

  大家一定都是這樣。

  大家都以自己的方式面對現實,努力忍耐。

  因為,我們逃避不了啊。即使移開視線,現實仍將我們完全包圍起來,充斥在我們週遭。如今,這裡、這個家中只有「蘿拉已經不在了」的事實存在。至少,只要我們人在家中,蘿拉已經不在人世的事實,就會連續不斷地襲來、刺穿我們的肌膚、掐住我們的喉嚨、勒住我們的心臟。

  既然如此,乾脆離開這個家吧……?

  如此一來會發生什麼事呢,我也不知道。我根本無法想像。可是,搞不好也有人在考慮這件事也說不定。就舉泰德當例子好了。泰德也有在工作,所以只要師傅肯收留他,他就能過活吧?史黛拉呢?史黛拉也是很能幹的人,只要去找工作,相信也不難找到。她應該可以靠自己活下去吧。璐卡呢?或是今天外出參加潘卡羅家族集會的裡克呢——還有我呢?

  「……總覺得,很那個耶。像這樣一直保持沉默的話,腦袋就會忍不住去想些多餘的事情——一些很白癡的事情。」

  「那是因為你是白癡吧?」

  璐卡的聲音雖然很冷漠,卻相當沉穩。就跟往常一樣。

  「或許我的確是白癡也說不定。不過,璐卡啊,妳難道不會想東想西的嗎?」

  「我會啊。」

  「妳在想什麼?」

  璐卡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突然站起身來,走到喬治身邊,腳步十分平常。儘管如此,她到底想幹嘛呢?璐卡在這個家中一如往常地說話、一如往常地走路,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如今大家都變得像既脆弱又銳利的玻璃碎片,光是輕輕碰觸就會傷害自己,還會傷害對方。

  不,原本就是這樣才對。

  我們都是被雙親、被社會、被當時各種狀況毀壞的碎片。

  但蘿拉卻撿起了這些碎片,仔細地黏起來,想辦法讓我們連結在一起。而用來黏碎片的膠水,應該就是蘿拉自己吧。所以,當蘿拉不在了,我們就只能恢復原狀吧。

  就這樣,我們變得四分五裂。我們被現實粉碎。即使想要關心別人,卻會心生恐懼,不過,我們只是戰戰兢兢,卻什麼都做不到,沒有人設法做些什麼——本來沒有。

  「喬治……」

  即使聽到璐卡叫喚,喬治也不回頭,彷彿凝視著空中飄浮的塵埃一般。璐卡卻不以為意,繼續跟喬治說話:

  「你不看書了嗎?你喜歡看書吧?因為自己的實際經驗很少,所以想藉由看書瞭解學習更多的事情不是嗎?喬治,你曾經這樣說過吧?你之前總是抱著書猛讀不是嗎?你已經不看書了嗎?你討厭書本了嗎?已經不想學習更多東西了嗎?你已經膩了嗎?」

  喬治完全沒有回應,但他應該有聽到璐卡在跟他說話才對。證據就在於喬治的表情突然變得有點僵硬。他之所以裝出毫不在意的模樣往窗外看,也是為了要掩藏他的表情吧?璐卡卻沒有因此停下來。她走到窗台邊裝設的書架旁,從排列整齊的書中抽出一本,然後快速地翻著書頁。

  「我呢,完全不覺得看書很有趣。蘿拉也常常說她不瞭解書本,就算想在喬治生日時買書當禮物,卻不知道該買哪一本才好。就是這本吧。應該說,在這裡的書,都是蘿拉買給你的吧。因為就算直接問喬治該買哪本書好,喬治一定會說不用了,所以蘿拉總是很困擾。因此,她還特地去請教多瑪呢。多瑪家雖然有很多書,但幾乎都是些舊書。蘿拉曾說過,因為多瑪家新書很少,所以想要買新書給喬治看,不知道喬治會不會很高興呢。這就是蘿拉買給你的書吧。你已經看完了嗎?」

  「……看過了。」

  回答的聲音相當小。

  「我當然……早就看完了。我一拿到就看完了,看過好幾遍了。」

  「你已經看過好幾遍了啊。即使早就知道書本裡頭寫些什麼也看?」

  「……每重看一次,就會有新發現。第一次看和第兩次看,都有不同的收穫。過了一年後再看一次,就會覺得好像別本書一樣新鮮。反正……璐卡不會瞭解的吧?因為妳又不看書。」

  「嗯。我是不瞭解。不過啊——既然如此,喬治、你還會再看這本書嗎?」

  「會喔。」

  這次,喬治以堅定清晰的聲音回答。

  「——不管多少次、多少次、我都會反覆去看的。因為……」

  接下來的聲音,卻無法成為話語。喬治面向窗外,聲音哽咽。明明即使無論是在葬禮上、或是蘿拉入土的時候喬治都沒哭,至少從未在拉恰面前哭過。不過,這也相當稀鬆平常。當拉恰跟喬治因為一些無聊小事吵架的時候,就算先出手揍他,他也只會以有些冷漠的口吻責備、貶低拉恰、或是提出抗議,卻絕對不會還手。這對總是馬上動手動腳的拉恰而言,完全不懂喬治到底在想些什麼,更不想去瞭解他。紅線地區發生第一次火災的那晚也是如此,只有喬治一個人格外地冷靜,讓人相當火大。拉恰當時心想,這傢伙根本沒把蘿拉放在眼裡吧?他其實是天生無情的傢伙吧?

  原來是我誤解了——如果這麼簡單地妄下斷語,也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不過,喬治也以他自己的方式,去珍惜蘿拉吧?

  璐卡輕輕伸出手,把書放到喬治手上。喬治緊緊抱住蘿拉買給他的書,把臉埋在躺椅中。他的背影不停顫抖,抽抽搭搭地,發出刻意壓抑的低沉哭聲。既然這樣,大哭一場不就得了。堂堂正正地嚎啕大哭不就得了。真是可悲的傢伙啊,竟然只能這樣哭泣。這樣一定相當痛苦吧?只要一想到此,拉恰的淚腺就不禁鬆了下來。糟了!拉恰心裡這樣想著,於是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四周。不料他越擦,眼淚就越像要滿溢出來似的,真是糟糕。因為眼睛受到奇怪的刺激,所以搞不好情況會變得更嚴重。拉恰眨了好幾次眼,當他抬起頭來,發現璐卡就站在眼前。

  「拉恰。你去工作吧。不管是從今天起或是明天開始都好。還是趕快去跟師傅報告一下會比較好吧?跟他說清楚你何時可以復工,請他繼續僱用你。你得好好跟師傅道歉喔。」

  「……喔、喔。」

  我反射性地點頭回應。

  因為璐卡說的話,的確很有道理。我已經連三天在沒有請假的情況下停工了。在一般情況下,我明顯地該這麼做才對。透過潘卡羅家族介紹的師傅,雖然為人相當嚴肅恐怖,總是堅持鐵拳制裁,但他卻是優秀的造船師傅,即使不敵他的老拳和如雷般的怒吼,但只要老老實實跟他說明原委,他應該會體諒我吧。現在就該立刻前往名人街,跟師傅低頭道歉,就算會因此挨揍也得請求他的原諒,然後必須從明天起重新振作起來好好工作才行。我都明白。這種事情,拉恰自己也很明白。

  可是,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

  蘿拉都死了,哪有心情提工作的事情啊。

  不過——那就這樣辭去工作嗎?

  不管是明天也好、後天也好、大後天也好,難道自己要蘿拉蘿拉地一輩子哭喪著臉嗎?

  正當拉恰煩惱時,璐卡走到樓梯口,朝二樓大叫:

  「安娜!妳下來!如果不讓咪咪偶爾到外面玩玩,那她實在太可憐了。泰德也是,你到底想關在房間裡關到什麼時候?你都沒洗澡吧?也沒有好好吃飯吧?你到底想怎樣?鬧夠了沒!你們這樣做,到底想要怎樣?根本沒有意義啊。喂!下來!趕快給我下來!泰德!你幹嘛這麼安靜?安娜!妳為什麼不說話?既然如此,沒關係。你們不說話也無所謂。不過,你們給我下來!到這裡來……!

  璐卡拚命大吼,跟平常的她完全不同。

  再說,像這樣高聲大叫的行為,本來就不是璐卡的作風。璐卡雖然有做家事,但她總是一副懶散沒幹勁的模樣,甚至很少看到她露出開心的笑容。喬治在生日收到大家送他的禮物時,雖然還是會壓抑感情,但仍會露出既害羞又開心的表情,而璐卡卻完全不同。她總是一副冷淡的臉,但是卻給人孩子氣、鬧彆扭的感覺,總是獨自一人坐在離大家有段距離的地方。而且,她總是背對大家,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儘管她好像跟裡克感情很好的樣子,但在外人面前,她總是盡可能地裝出這種冷漠的樣子。或許我不該這樣批評年紀比自己還要大的女人,不過她真的一點也不可愛。這樣的璐卡,竟然會讓喬治抱緊蘿拉買來的書,命令拉恰去工作,甚至還會不停地叫安娜和泰德下樓來。

  這真是不可思議的光景啊。拉恰半呆著,有好一段時間,只能默默地盯著璐卡看。不過安娜和泰德,即使過了一分鐘、過了兩分鐘,還是沒有下樓來。儘管如此,璐卡還是一直叫喚他們。漸漸地,她的用字遣詞越來越粗魯,口中甚至還飛出只有年老的漁夫才會使用的粗話。比如說「你們這群渾蛋別鬧了,死小鬼,趕快給我滾下來!」或是「你們給我皮繃緊一點啊!」之類的。據說,璐卡的父親是技術高超的漁夫,他在天候惡劣的日子裡出外打漁,結果一去不復返。不過,長得很漂亮的璐卡跟漁夫的用字遣詞一點也不相稱,她拚命到這種地步的姿態,總覺得很奇怪——讓人感到莫名的悲哀。

  拉恰好想跟她說,已經夠了吧。

  不過在那之前,放在餐桌上裝著放到乾掉的料理的盤子,掉到地上,破得粉碎。

  「——吵死了……!」

  有如哀號的聲音。

  是史黛拉。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史黛拉一邊用雙手胡亂地又抓又扯自己那頭有些鬈曲的濃密頭髮,一邊以手肘用力敲著餐桌。她不只用腳蹬著地板,甚至還踹了餐桌桌腳。她雖然嚇了我一大跳,不過也罷,鬧一鬧也好。現在大家都有點、喔不、是相當奇怪。不過,或許是無法壓抑了吧,史黛拉看起來完全無法控制自己敲桌子的力氣,如此一來有可能受傷的。拉恰相當擔心,他站了起來想阻止史黛拉。「喂、史黛拉,住手——」「少囉嗦!」ㄗ……喂!」但是,拉恰被史黛拉推了開來。由於史黛拉相當激動,所以力量比拉恰想像中還要強。整個人快要跌到地上的拉恰,用手支撐地面來穩住身體。但那裡剛好有破裂的盤子碎片散落一地。「——痛!」雖說如此,但其實並沒有非常疼痛,拉恰心想,可能只是一些擦傷吧?當他看到自己的手掌時,不禁啞然失聲。因為碎片比想像中還要大,所以傷口相當深。手掌整個裂了開來。當他慌忙地把碎片拔出來後,只見濃稠的鮮血流了出來。

  「……啊——可惡、這個、好痛……」

  「不要緊吧?」

  璐卡很快地跑了過來,當她檢查拉恰的傷勢後,表情變得有點凝重。

  在這段時間內,從拉恰手掌滴落的鮮血,慢慢地弄髒了地板。我得趕快採取行動才對。儘管拉恰心裡這樣想,但總覺得腦袋無法思考。雖然整個人很著急,但身體似乎下定決心保持沉默,只希望這股不知道是遲鈍還是敏銳的疼痛感,可以趕快消失。拉恰心中不斷這樣祈禱著。

  總覺得不只是手掌,就連胸口也不住刺痛。

  我受夠了。我受夠了這種大家都怪裡怪氣的狀況。

  有誰能來幫幫忙啊。這對我來說實在太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啊。我什麼都做不到啊。

  我沒有辦法啊。所以,有誰能來幫幫我啊。

  「史黛拉,妳來處理傷口。」

  璐卡說完,轉身面向史黛拉。

  「妳來幫拉恰處理傷口。這我沒辦法。因為我不太清楚到底該怎麼止血。我的手很笨,所以一定無法纏好繃帶。史黛拉妳行吧?妳來處理傷口吧。」

  「……少囉嗦。」

  「妳來處理傷口。」

  「少囉嗦。」

  「我叫妳來弄。」

  「少囉嗦。」

  「給我過來。」

  「少囉嗦!」

  「我叫妳快給我處理!」

  「少囉嗦……!少囉嗦!少囉嗦!」

  「笨蛋。」

  璐卡吐出了這句話後,將拉恰扶了起來。「你去把傷口洗一洗。」ㄗ……啊,嗯。」「趕快去。」「喔,好。」「OK繃在架上的箱子裡。喬治。不好意思在你哭泣時打擾你,不過你幫我去拿一下OK繃好嗎?」什麼嘛,剛剛還口口聲聲說自己不知道怎麼止血,結果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嗎?喬治也慢慢地站起來,努力伸手從架上拿了箱子下來。儘管拉恰說不上來,但看到喬治這樣做的身影,總覺得自己的心情變得輕鬆了一點。明明之前一切都停止不動了,但如今卻一點一點地開始動了起來。拉恰現在的感覺就是這樣。

  不過,並非全部都開始動了起來。安娜和泰德還是不肯從二樓下來,史黛拉還是繼續把額頭靠在餐桌上,不肯抬頭。

  拉恰在廚房清洗傷口。水滲入傷口中。喬治一邊用袖口擦了擦臉,一邊拿OK繃過來。「謝啦。」「沒什麼……」喬治將OK繃遞給拉恰之後,用幾乎算是小跑步的步伐回到躺椅上,然後打開書本。就像以前一樣,就跟蘿拉還在世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也要去跟師傅道歉,然後從明天起開始工作。我本來想要努力工作,快點成為獨當一面的造船工人,要不然就是加入潘卡羅家族,賺很多錢,讓蘿拉過得輕鬆一點。不過這個目的,現在消失了。可是,我還是要工作。不管蘿拉在或不在,我能身為我自己,能夠在這裡——能夠住在蘿拉家,這都是托蘿拉的福。這個事實是不會消失的。無論如何,都無法消滅這個事實。

  璐卡一個人收拾著碎片。

  史黛拉還是不肯抬起頭來。

  安娜抱著咪咪從二樓走下來。

  泰德還是不肯下樓來。

  喬治正在看書。

  拉恰用貼著OK繃的右手搓了搓肚子,對安娜說道:

  「吶、安娜。妳肚子餓不餓啊?」

  安娜雖然用凹陷的雙眼看著拉恰,但也僅僅如此而已。她仍舊一句話也不肯說。不過,她還是聽從璐卡的話,從二樓下來了。總之,沒關係。這樣就好。反正我們還只是小孩子,一次只能進步一點點而已嘛。而且安娜的年紀比我們都還要小啊。我得好好努力工作,先往前進一點,然後再拉著安娜的手,帶她往前走才行。這種事情,蘿拉生前都全部一個人包辦了。一旦發生什麼事情,她總會斥責我們、安慰我們、溫柔地抱緊我們,就算這樣,她還是能夠兼顧工作。這我應該辦不到。我應該沒有辦法。可是,蘿拉已經不在人世了。

  「好。我來做飯吧?」

  「拉恰嗎?」

  璐卡開口詢問。口氣有點瞧不起拉恰的意思。

  「什麼嘛。我也會做菜的好嗎!我以前當值日生的時候不是煮過嗎?」

  「拉恰煮的菜很難吃,所以我不要你做。」

  「我也不想吃。」

  「喬治你這個渾蛋,你還有臉說別人嗎!」

  「我當然敢說啊。我比拉恰厲害多了。」

  「那你來做啊!你得做得比我煮的東西還要好吃才行喔!」

  「好啊。只要你肯幫我,我就做。」

  「好樣的!要我幫我就幫啊。不過呢,如果你煮得很難吃,那我可不保證會發生什麼事喔。」

  「如果發生那種情況一定不是我的錯,而是拉恰不小心哪裡弄錯了,才害得菜變難吃啦。」

  「壞事都是我的錯嗎!」

  「那個……你要幫忙是很好,不過因為家裡什麼材料都沒有,所以我們得去買才行。」

  「那,採買大隊就這樣組成啦。隊長是喬治,我是副隊長。璐卡是隊員。」

  「為什麼我是隊長……」「我是隊員?話說回來,什麼大隊……」

  「囉嗦!在你們碎碎念的時候,我都快餓到前胸貼後背啦。啊,真是有夠麻煩的。既然如此,你們告訴我哪些是必要的東西吧。我會自己跑去買。啊!料理、當然,還有裡克大哥那份。雖然他去參加了家族聚會,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不過,當天晚上裡克並沒有回家。

  當裡克終於回到家時,天色不但已經變得昏暗,也已經是隔天了。

  聽到開門聲而醒過來的拉恰想要下樓去,卻聽見似乎一如往常地等待裡克回家的璐卡說道:「……為什麼?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這種時候又如何?」「可是,這麼突然……」「之前卡爾羅先生跟我提過好幾次,我也一直都在考慮。所以並不突然喔。」「可是,為什麼是現在?」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呢?拉恰走下樓梯,和裡克四目相交。而背對拉恰這邊的璐卡,似乎完全沒有查覺到拉恰的樣子。「有很多人死了。」裡克說完,將視線從拉恰身上移開。雖然這樣,但若要說裡克正在看著璐卡,事情又並非如此。由於拉恰還半夢半醒的,整個人好像有點神智不清,但他總覺得事情有點奇怪。裡克大哥說話時總是會看著對方的眼睛才對啊。但他現在到底在隱瞞什麼事情,所以才會像這樣別開視線呢?「我們認識的人,很多都死了。真的,死了很多人。這下子我終於明白了。這個家當然很重要,但家族的人們,對我來說也很重要。」「那……」「抱歉。我已經決定了。」裡克說著,語氣相當強硬堅定。

  「——我,要加入潘卡羅家族。」

 ✩✿✿✿✿✰✩✿✿✿✿✰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chapter. rd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巴爾摩亞地區

  「破曉飯店」


  chapter. 18 幸福的原形

  我決定今晚要喝個痛快,也帶來了各式各樣的酒。丹蒂斯潘的香檳、五七年的拉多·葛拉斯艾爾、費加諾的二十年產品、黑暗大陸的代表性蒸餾酒阿魯·涅格諾亞。這些全都是我為了這一刻的來臨而準備的個人私藏。因為朋友可以嘗得出同一品牌的五六年和七八年的產品到底有何差別,所以準備合他口的酒,也是我的初衷之一吧?

  場地位於巴爾摩亞地區灣岸道路旁的破曉飯店最頂樓,是能夠眺望夜空繁星與寶石般夜景的相連套房。我一概不讓表面慇勤的服務生進入房間,也不使喚飯店的主廚,而是請值得信賴的熟識廚師來為我們準備料理。干貝的慕絲和魚子醬明蝦。香煎鵝肝醬佐以蛋花。鮑魚、魚白與達爾夫螃蟹的炭烤料理搭配香檳醬汁。黑胡椒口味的香煎菲力牛排。椰子口味的慕絲塔內填焦糖冰淇淋、再搭配南國水果。菜色豐富族繁不及備載。材料當然全都是高級品,廚師的廚藝就算不敢說是特優,也稱得上是一流。只愛高級品的朋友,也能夠感到滿足吧?事實上,那位嘴巴很刁的朋友,在吃飯時幾乎沒有任何的抱怨。雖然是幾乎,但也並非完全沒有怨言就是。

  他本來就是話少的人。

  「——今天抱歉啦。」

  即使安佐·潘卡羅一邊喝著未經稀釋的阿魯·涅格諾亞一邊這樣說著,強·傑克·頓·裘克也只是「哼」了一聲。到底是做了什麼事讓朋友不高興呢?儘管安佐也不是不明白,但他只是輕輕地聳聳肩。裘克則是將杯中剩下一半左右的阿魯·涅格諾亞一乾而盡,露出一副焦慮不安的模樣。儘管如此,他還是一語不發。安佐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繼續說話:

  「『認親儀式』必須要有值得信任卻不是家族人士的參與者,我們的習慣就是這樣。唉,這是卡雷那的古老風俗啊,你可別笑我們。我還是認為,即使再無聊、沒有任何意義,該遵守的東西還是要遵守才行。我們必須遵守它,然後傳承下去。一旦中斷、消失的話,要重新找回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人類的生活,不只是傳宗接代而已吧?這樣的話跟野獸沒有兩樣。正因為人類可以遺留血緣以外的東西給後世,所以人類才會是人類不是嗎?你怎麼想呢——不管怎麼說,平常我總是請喬瑟夫來做,但這次我希望你務必可以來幫忙。不過老實說,這只是藉口,其實我只是想跟你喝酒罷了。」

  裘克用右手覆蓋空無一物的玻璃杯,眺望窗外的夜景。他盤起腿,左手摸著下巴,看起來好像在聽安佐說話,又好像不是這樣。

  「但是,我雖然變成了許多人的家長,但那個裡克啊——有點與眾不同。四年前,他全身赤裸地被衝上赤足地區的海岸,然後被一位名為蘿拉的女人收留。關於他的過去,無論別人再怎麼詢問,他都不說。雖然我曾想過,該不會他失去記憶了?但事實好像並非如此。在他身上,不知道是不是發生過什麼大事呢?卡雷那有一句這樣的諺語。沒錯——以共通語來說,就是『幸福的孩子即使在戰場上也能在愉快的夢中死去』吧?」

  「真是沒品味的翻譯。」

  正以為他終於開口說話了,沒想到態度卻相當惡劣。

  「如果以原文直譯過來,就是這樣吧?幸福的童年,能夠讓死在沙場上的士兵作個幸福的美夢。在這句話中,幸福這個辭彙被使用了兩次。而你故意把其中一個幸福以其他辭彙代替,可真是大錯特錯。那是因為,這句話就因為重複了幸福一詞才有意義。無法反芻的幸福並不是幸福,至少創造這句諺語的人是這樣想的。正因如此,士兵才能在幸福的夢中死去。而且,幸福和愉快絕對不一樣。甜美的痛苦也能夠變成幸福。此外,在原文中,重複兩次幸福還能讓這句諺語擁有獨特的韻律。也就是說,你以愉快來取代幸福,就是犯了三重的決定性錯誤。你根本就是世間少有的天才大笨蛋。」

  「那麼,你又會怎麼翻譯這句話?」

  「幸福的甘霖只會降臨在小笨蛋身上。」

  「你這樣不就沒有保留諺語的原形嗎?」

  「藝術的本質就是破壞和創造。」

  「有人在跟你討論藝術嗎?」

  「啊,我們在說一個沒有雙親、也得不到幸福原形的悲哀臭小鬼的故事吧?」

  「幸福的原形嗎?」

  「你剛剛曾經說過吧?人類正因為可以遺留血緣以外的事物給後世,所以才能稱之為人。幸福的概念也是其中一種。幸福無法靠血緣傳承。父母傳給兒女——雖然親子關係並非必要條件,但人類只有在人身上深植幸福的原形,才能逐漸把幸福理出輪廓,讓人可以明顯感知。」

  「我的孩子中,有很多這種人。」

  「追逐幸福影子的人啊。」

  「那是什麼意思?」

  「悲哀的臭小鬼啊,以為這就是幸福,所以會拚命去追求,無論如何都想把幸福弄到手。但是,每當他們碰觸到幸福,幸福就會溜走,不留一點觸感。這並不是幸福,而只是幸福的影子。」

  「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持續追尋影子吧?」

  「沒錯。他們踏著你的影子。」

  裘克把右手從玻璃杯上移開。站在牆邊的克羅蒂亞馬上想要靠過來,但安佐輕輕舉手制止她,然後幫裘克的玻璃杯斟滿阿魯·涅格諾亞。阿魯·涅格諾亞,意思是黑暗的寶藏。它正如其名,顏色是接近黑色的褐色,擁有獨特的香氣,味道雖然很重,但習慣後就會上癮。裘克仰首一飲,搖了搖裡面的酒只剩一半不到的玻璃杯。

  「你們卡雷那人,只要一有什麼事,就以決鬥或單挑之類的方式互相殘殺,真是一群野蠻、愚蠢、卻又可愛的人。父親們因為一時的狂熱而輕易喪命。但是,對小孩子而言父親是必要的。比起死去的父親,他們更需要賢明堅強的父親。因此,你們樹立了『沒有血緣關係的血族』這種美一麗的系統。雖然你剛才在解說家族系統時好像露出很得意的表情,但恐怕我知道得可比你詳細了好幾倍喔。沒錯——瑪爾菲多在卡雷那古語中有『強過於王者』的意思。成為義子的人,要在成為義父的人面前跪下,親吻對方的手背和腳背,而義父則要回親義子的額頭。然後義子必須對義父呼喊:瑪爾菲多,我愛您,請您守護我,我以性命擔保,絕不會違背契約。這個儀式雖然很簡單,卻意味深重。我並不討厭這個儀式。不過很遺憾的是,在發源地卡雷那自治州內,由於帝國法律嚴明禁止決鬥,所以父親們也不會喪生,瑪爾菲多也就因此變得儀式化,喪失了原本的意義。卡雷那的血緣,在母地——喔不,應該說是父地之中,逐漸變得軟弱稀薄,總有一天會滅絕吧?安佐·潘卡羅。勇猛的、愚蠢的、頑強的、可愛的卡雷那男兒啊,你們離開故鄉,在這塊傑德裡的土地上讓卡雷那的血緣開花結果,如今卻即將凋零啊,這個笨蛋。」

  「但是,得有人出面阻止才行。」

  「我不是說過,你只要關心你那個可愛的家族就夠了。」

  「好幾個人被殺了。我的義子,有好幾位被殺了。」

  「血債血還,是嗎?」

  「我是卡雷那人啊。」

  「我知道,安佐·潘卡羅。」

  「強.傑克·頓·裘克,我非常感謝你。」

  「夠了。感覺好噁心。」

  「不,要不是你,我早就被曼夫雷德殺死了。我並不怕死,卡雷那的男人都是這樣。不過,我卻不忍心留下老婆一個人。她比我早一步離開人世這件事,儘管對我而言是很大的打擊,但仔細想想,我覺得或許這樣也好。」

  「你的老婆真是個好女人。」

  「是啊。沒有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她當你的老婆,真是太浪費了。」

  「我也這麼想。」

  「哼。雖然我浪費時間,跟你有段不算短的交情——沒錯,那也只是我對於過去在曼夫雷德一家直營店中受到了相當惡劣的服務,因而提出正當抗議。」

  「就算對方服務再怎麼差,我還是覺得為了抗議而連殺十人是有點太過分了。」

  「是九人啦。多了一個位數,給人的印象就會完全不同,給我注意點。再說,又不是我先出手的。也罷,不過當時我還年輕,所以確實沒有什麼耐性就是。雖說如此,我可是非常完美地把他們全部殺光了喔。」

  「如果放任你不管,你一定會殺更多人吧?要不是我介入其中收拾殘局的話,一定會這樣。」

  「不過,你那樣堂堂正正地闖入曼夫雷德的店裡,替殺光工作人員的男人擔保,可真是豁出去了呢。」

  「因為我那時也很年輕啊,當然是比你還要老啦。我當時多少也是想要讓曼夫雷德的面子掃地而去挑釁,好讓他們把目標集中在我身上。艾德加·曼夫雷德,他是有點奸詐、卑鄙的男人。他不只會對付家族的人,甚至還會對他們的親人下手。尤其是女人和小孩。」

  「你啊,雖然過去老是一副無情的模樣,但其實從那時候開始就是個天真的傢伙。」

  「我可不這麼想。但是,只要在自己雙臂所及範圍內的事物,我都會想要盡力去保護。老婆、兒子、朋友、孩童、他們的家人。隨著家族日漸擴張,我的雙臂也跟著變長了,就只是這樣而已。再說,在我被曼夫雷德綁架時,你不也來救我了嗎?」

  「那是因為受你老婆所托啊。雖說她已經是別人的老婆了,可是我哪能拒絕美女的請求啊?」

  「所以說,我跟老婆確認過了好幾次。雖然老是舊話重提真的很可笑,不過她可是斬釘截鐵地說她沒有拜託過你喔。」

  「我才是不知道說過好幾遍了呢,再怎麼貞潔賢淑的妻子,多少都會有一兩件事情無法老實跟丈夫說的。」

  「唯獨她不會這樣!」

  「誰知道。女人可是具有魔性的喔。」

  「你不瞭解她。她是清純正直的女人,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女人。你想一想就知道了,她可是嫁給了像我這副德行的人喔。」

  「的確,你老婆的決定還真是謎團重重啊。這已經超越魔性,達到神秘的境界了。」

  「被你講成這樣,還真是令人不愉快啊。」

  雖然嘴上這樣說著,安佐·潘卡羅還是從喉嚨發出低沉的笑聲。

         關於明天的事情,我並不打算跟這位年紀小我很多的朋友說。朋友也不會刻意去問吧?他既不是家族的一員,也不是如喬瑟夫·贊尼尼一樣的結拜兄弟。他是難得,卻又單純的友人。

        真希望可以維持現狀。可以的話,真希望可以持續下去。為此,也有不得不去遵行的道理。如果想要笑我說這是無聊的執著,那就笑吧。就算被嘲笑,我也不痛不癢,我也不要求別人能夠理解。我都活了六十年了,沒必要現在改變人生。我不需要背叛我自己,更何況這還是我最愛的妻子全力支持的人生。不過,總而言之,我決定今晚要喝個痛快,要跟好友把酒言歡到天明。

  ✩✿✿✿✿✰✩✿✿✿✿✰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chapter. rd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巴爾摩亞地區

  「破曉飯店」


  chapter. 19 結拜兄弟

  「——裡克,你可以回家去啊。老爸也不知道會待到什麼時候。像這樣我們都在這裡,少你一個人也不要緊吧。」

  我不知道說過了多少次,自己也覺得實在很囉唆,不過還是不得不說。再說,這份工作只是在格外豪華的飯店走廊等待老爸而已。儘管並沒有鬆懈下來,但對於出生時嘴巴最先誕生的伊比茲而言,要他沉默不語實在非常痛苦,只要一有對象,他就會找機會說話。和寡言的歐爾森一起行動的時候,由於歐爾森幾乎沒有任何回應,所以他總是單方面的質問這一點,然後光靠責備和怒罵來殺時間。伊比茲心想,不能呼吸和不能說話比較起來的話,應該還是不能說話比較痛苦。如果不能開口,那還不如死了算了。不過話說回來,他還算是頑固的傢伙呢。

  「從加入家族開始,就不能夠這樣做。」

  「白癡。既然如此,你跟我不就是結拜兄弟了嗎?我是你的大哥耶。哪裡有作弟弟的不把大哥的好意放在眼裡這種事啊!」

  「很抱歉。」

  「這不是該道歉的時候吧。你自己不是很那個嗎?你家,不是發生很慘的事情嗎?蘿拉是吧?我也認識她,所以我可是很震驚喔。因為她是認真又爽朗的好女孩啊。應該說,我啊,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覺得好險自己有加入家族啊。」

  「是的。」

  裡克毫不猶豫地馬上回答。儘管伊比茲不認為能在這個世界存活到十八歲的人還只是小鬼頭,但裡克也實在太老成了,這點反而讓人擔心。更何況,事情不只是一直照顧他的女人被跟他常常一起從事家族工作的同輩友人殺死了而已——而裡克甚至自己殺死了那位友人。唉,雖然就事實關係而言,還是有些曖昧不清的地方,但至少根據裡克的說法,事情原委好像就是這樣。這起事件明明才發生沒幾天,但裡克的紅色雙眸卻有如裝滿杯子的水一般澄澈平靜。他的表情毫不僵硬,就算以沉穩來形容也不奇怪。

  根據伊比茲的經驗,這樣的人往往把真實的自己封閉在內心深處,為了保持安全、不跟別人起衝突而創造另一個自己,然後表現在外。搞不好他本人沒有自覺也說不定,或者是伊比茲想太多了也說不定。但是,裡克公開成為老爸的義子,正式加入家族,成為伊比茲的弟弟。對於親人的事情,再怎麼擔心也不為過。這才是親人啊。至少這對於出生於坎梅克的貧民窟、總是騙人、然後被騙、被人踢除、踢除別人、獲得不起眼的東西、然後又失去一切、最後流浪到傑德裡後獲得「家人」的伊比茲而言,親人就是這樣吧?

  於是他拚命地扮演討人喜歡的開朗男人,努力扮演照顧弟弟的大哥。

  他深信總有一天那應該可以變成真正的自己。

  ——我搞不好也跟這傢伙一樣。

  不只如此,大家說不定都一樣。

  「裡克。」

  至今一直把手插在口袋中,靜靜聽著兩人對話的卡爾羅·博西,輕輕點了點下巴。

  「伊比茲說得對。你還是回家一趟吧。」

  「可是……」

  「要守護老爸,只要有我這條命就夠了。如果還有伊比茲和其他人在,那則是綽綽有餘。這裡不需要你。」

  儘管卡爾羅的說法有些粗暴,但如果裡克聽不出來這是卡爾羅的好意,那他也不過僅止於此罷了。不出所料,裡克雖然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抬起頭直率地回答「我明白了」,隨後再度低下頭。

  「我這就回去。」

  「就這麼辦吧。反正還有明天。你回去吃飯睡覺吧。」

  「是的。很抱歉。伊比茲先生也是,那我先回去了。」

  「你小心點啊。對了,你買點東西回去吧?沿著灣岸道路直走,就可以看到很多路邊攤喔。」

  「不,錢的話——」

  「不要說了,你別讓我丟臉喔。」

  「……謝謝。」

  裡克緊握伊比茲遞給他的兩枚一千達拉硬幣,露出有些壓抑的微笑再度低下頭。

  「那明天見。」

  「好的。」

  「再見啦。」

  「我先走了。」

  裡克跟安排在走廊各處的每個人都打過招呼之後,這才離去。真是老實的傢伙啊。那或許已經不是可以光憑演技就達到的程度了。至少,有某部分是天然的吧?

  「——那傢伙,真的這樣就好嗎?」

  「你說裡克嗎?」

  「是啊。」

  「那是他自己決定的。」

  卡爾羅挺直腰桿,下巴有點往內縮,他那單眼皮的右眼和雙眼皮的左眼似乎往下俯瞰,然後將雙手插入口袋裡。伊比茲明白,這是他一貫的姿勢。必要的話,卡爾羅可以長時間維持這個姿勢不動。對於老是立刻想要採取輕鬆的姿勢,現在也是一回神才發現自己蹲在地上的伊比茲來說,卡爾羅的忍耐力還真是強到令人吃驚的地步啊。

  「別看他那樣,他可是很頑固的。別人說什麼都聽不進去。」

  「就連大哥說的話也不聽嗎?」

  「我一直都鼓勵他加入家族啊。」

  「儘管如此,現在狀況不同啊。」

  「正因為這種時候,裡克才會下定決心吧。」

  「為了道義嗎?」

  「不只如此。」卡爾羅很快地吸了一口氣。「——我猜啊,他恐怕是想守護吧?那傢伙直覺很靈敏,可以用肌膚感覺到哪些人來者不善。伊比茲,你也跟他們交戰過,難道還不知道嗎?那些傢伙不是好東西。」

  「唉,我也有這種感覺。」

  「老爸也察覺到了。那些傢伙非擊潰不可。」

  「總覺得我們好像正義的使者咧。」

  伊比茲搖動肩膀嘎嘎嘎地笑出聲來,而卡爾羅也難得發出非常低沉的笑聲。

  「正義嗎?在這個國家裡,這可是不太常聽見的詞彙呢。」

  「我也覺得自己已經好久沒有用過這個詞了。血債血還。反正我們還是比較適合『報仇』一詞啦。」

  「是啊。」

  頷首的卡爾羅,腦海中應該浮現了歐爾森的名字和臉孔吧。當然,他並沒有忘記其他兄弟的事情,不過卡爾羅、歐爾森和伊比茲,儘管興趣不合、個性也差很多、從頭到腳都沒一處相似,卻不可思議地臭味相投。雖然歐爾森相當沉默寡言、卡爾羅也不是健談的人,但不知為何伊比茲都瞭解他們心裡在想什麼。不、就算想去瞭解也很難理解,不過伊比茲卻什麼都能接受。說得更誇張一點,如果卡爾羅一邊拿刀刺伊比茲,一邊說著「我無論如何一定得殺死你不可」的話,伊比茲一定會笑著回答「既然這樣那請便啦」吧?他們的關係就是這樣。老實說,失去了歐爾森,要比手腳被人扯斷還要痛苦。

  但是就算嘴巴裂了,也不能說出這種話。乍看之下,卡爾羅跟以前沒有兩樣,伊比茲也是如此。就算歐爾森失去伊比茲或卡爾羅,他應該也會這樣才對。因為他們都很清楚——

  即使再怎麼哭泣、再怎麼吶喊、再怎麼後悔、再怎麼跌跌撞撞、都不會甘心,這道傷口是永遠也無法癒合的。相反地,我們不能去治療這道傷口。因為身為人類,總有必須背負到死為止的東西。

  「雖然如此——」伊比茲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反正都這樣了,那我得要在裡克面前,擺出更像大哥的架子才行。那個小鬼總是很冷靜,一點都不可愛。等我有空,我要給他好好教育教育,叫他要更像弟弟一點。」

  「說起你的教育,不就是吃喝嫖賭嗎?」

  「嘿嘿嘿嘿,這方面大哥你不懂的啦。算了,我們趕快解決這些麻煩事,然後再來好好喝一杯吧。」

  「好啊……」卡爾羅瞄了伊比茲一眼,嘴角有些鬆懈下來。

  「說得也是。」

  (然後,我輕輕抱住在赤足地區海邊找到的璐卡。

  我並不清楚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或許我只是在模仿別人也說不定。

  我所感受到的心情,或許全部都是虛假的。

  但是,我覺得自己應該要這麼做。

  我覺得自己想這麼做。

  我想,就從絕不背叛璐卡開始吧。

  我擅自跟璐卡做了約定。

  我會永遠陪在妳身邊喔。

  在月光和大海的守護之下,我和璐卡宛如孩童般勾了勾指頭許下諾言。)

 ✩✿✿✿✿✰✩✿✿✿✿✰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4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裡˙紅線地區

  「潘卡羅家」


  chapter. 20 日落

  卡雷那人總在日暮低垂時決鬥。

  理由很單純。

  因為他們想要宰了可恨的傢伙以後,懷抱著舒暢的心情,回家痛快地吃一頓晚餐。

  但是,他們這次卻相當慎重,隨著暮色降臨,三個攻擊據點各自預備好,瞄準位於人魚岬的前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神殿,也就是現在的火焚谷聖堂。儘管有許多人反對分散兵力的策略,但根據偵察的結果,敵方似乎擁有相當多的騎兵。看看奇羅率領的隊伍落得毀滅的下場就可以明白,如果必須對騎兵採取守勢的話,還是會相當吃力。儘管現在對方的戒備森嚴,策略執行起來應該會很困難,但可以的話,還是想採取突襲。如果這也沒有辦法的話,至少要在敵人的基地前一決勝負。

  於是,大家便三五人結伴出發,利用地利之便一邊在街上躲躲藏藏,一邊前往人魚岬的集合地點。三個攻擊據點,各白準備了四處集結而來的裝備。家族這一陣子雖然沒有經歷大規模的抗爭,但並沒有疏於準備。強化纖維制的風衣或是施以特殊加工的西裝、活動裝甲、各種刀劍類、還有弓弩等等,總是備有超過平日所需的份量,並且讓它們保持在隨時可用的狀態。儘管當中有一部分在火災中燒光了,但存放在潘卡羅家與名人街倉庫內的武器卻完好如初。現在武器的數量,雖然不能讓潘卡羅家族及其關係者的戰鬥要員共四百多名全副武裝,但至少可以讓全員都有作戰的裝備——不過這種事情,老實說,奇羅·潘卡羅卻一點也不在乎。

  他只是相當熱血沸騰。

  在名人街一角、看起來有些殺風景的倉庫中,奇羅眺望著別人在西裝外罩上了同款的風衣,戴上填入換緩衝材料的硬化紳士帽,佩帶刀劍之類的武器時,他全身顫抖不已。若要解釋得更清楚一些,他其實好期待、好興奮到不能自己的地步。

  果然,這該怎麼說才好呢?奇羅·潘卡羅心想,這應該算是浪漫吧?幹架就得像這樣才行。因為我啊——你瞧瞧,就是為了4H'n-'gEl'l+兩·出.生·的男人啊。雖然沒人跟我說過,但我自己都是這麼看自己的,因為我又沒有其他的優點。唉,不過由於右手的手肘下方約十桑取之前的部分都不見了,所以連這個優點都微妙地減弱就是了。不過,那也只是微妙而已喔。雖然有手連著會比較好,但要重新長一隻手實在是超難的,所以我也莫可奈何啊。垂頭喪氣不是我的風格。更何況我也裝上義肢了。

  「而且,這可是戰鬥用的超級攻擊型義肢喔,嘎哈哈哈。」

  奇羅用力甩了甩右手。還有點疼痛。而且,並不是被完美覆蓋的傷口或是刻意埋入道具的地方在痛,而是應該早已消失的右手有著奇妙的疼痛感。雖說如此,但那並不是無法忍耐的。應該說,我得忍耐才行。義肢是鋼鐵製成的,所以很重,但只要奇羅用力的話,就能夠自在的活動。在裝義肢的時候,曾經考慮過是不是選刀劍形狀的會比較好、或是選擇槍型的話不知道會如何,再三猶豫之下,總之最後奇羅選擇了堅固又具有破壞力的球型義肢。在討人厭的醫術士擅自幫忙下,義肢芯棒和右手腕的手骨與尺骨緊密接合,所以強度也應該不成問題。鐵錘之拳一號,這就是二十三歲的奇羅.潘卡羅的戀人右手。

  「唉,這個果然還是……」奇羅心想,這個還是沒辦法當成是戀人看待啊。他雖然歎了一口氣,不過戰鬥前的高昂意志卻馬上復甦,鼻息自然而然地變得急促。奇羅忍耐不住,看見眼前那晃來晃去尋找合適尺寸風衣的遲鈍傢伙,便出腳踹了他的屁股。「這個笨蛋!」「——嗚嘎!」「你在摸什麼摸啊!給——我——快——動——作——快——一——點!這又不是在挑跟女孩子初次約會時所穿的服裝!這——是——戰——爭——啊!決鬥決鬥決鬥!你明白嗎?白癡!」「……」「唉呀,我踢得太大力了嗎?該不會死掉了吧?喂!你還活著嗎?」「……呀、呀……」「這下子沒救了。喂!來人啊,把這傢伙丟出去。」

  隨即來了好幾個人,把摀住屁股倒在水泥外露的地板上、快要昏了過去的沒用傢伙拖了出去。唉,反正今天各據點都有數位重金禮聘的醫術士在待命,所以這傢伙可真幸運可以成為本日第一位傷患吧?雖然奇羅並非不覺得自己有點幹得太過火了,不過多虧於此,整個士氣一舉提升。倉庫內約一百人左右的動作,看起來甚至好像增加了三成人手。儘管這或許是眼睛的錯覺,但奇羅不到十秒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我的腦袋,配合度還真高咧。不過派我到這兒來的尼諾,當初就想說這間倉庫果然還是很安全吧,現在看來,他的判斷相當正確。對這種事情相當理解而且又知分寸的我,搞不好比想像中的還要偉大?

  奇羅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打算套上最大號的風衣,不料穿起來卻相當緊。應該說,鐵錘之拳一號很礙事,讓右手沒有辦法穿過袖子。其實現在身穿的西裝也是,右邊的袖子被整個剪斷了。在莫可奈何之下,奇羅就近讓別人幫忙,僅僅在手肘膝蓋以及重要部位加裝可以覆蓋的活動裝甲,身後背著兩把巨大的蒙特羅爾刀。紳士帽也都很小,根本戴不上去。儘管他對於自己沒辦法穿成跟別人一樣而有些不滿,但一想到只有他一個人與眾不同的話反而會很顯眼,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週遭的其他人也立刻暫停手邊的工作,停下腳步來。

  喂喂、有何貴幹啊?我可沒聽說啊。因為,還早吧?這不會太早了一點嗎?這個聲音,到底怎麼一回事?從外頭傳來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咚……地。從倉庫側面的小通道內,有人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是敵人!馬、是馬!慘了,他、他們往這邊……!」話說回來,你稍微冷靜一點再說話啊。奇羅用總是處於劣勢的腦袋這麼想著。不過,永遠處於優勢地位的身體卻馬上作出反應,彷彿在說,這下子哪能冷靜啊!已經什麼都無法考慮了。奇羅往前跑去發出怒吼:「來了!出現了!敵人、是敵人!上吧!你們這些渾蛋,快跟上來!跟著我啊天殺的小鬼……!」

  2 卡雷那人總在日暮低垂時決鬥。

  就算在風俗習慣裡尋找理由也只是白費力氣。

  就算找得到理由,一定也不合理,而且破綻百出。

  「嗚……!為何!為什麼!難道——」尼諾·潘卡羅並沒有把話說完。說再多也無濟於事,而且現在也不是追查理由的時候。利用位於赤足地區海岸峭壁下方的洞窟建造的據點,原本並沒有加裝防衛的設備。雖然有在通往海岸的入口架設柵欄,但光是緊閉大門和鎖上門鎖,只能嚇阻漁夫和小鬼的入侵而已。不,如果是身體輕盈的人,應該可以爬上柵欄翻過來吧?當然,如果遭受攻擊,一定只能黯然地被人突破。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原本從來沒有想過會必須守著這個據點。這裡僅僅是彙集物資與人員的地方而已,針對這一點,尼諾用盡心思,不但要大家錯開時間,甚至還利用別的入口,就是為了要極力掩人耳目。這就是尼諾·潘卡羅的工作。應該沒有任何閃失才對,事情理應如此啊——可惡!

  算了,沒關係。反正不管結果如何,尼諾都不會相信任何人,最後能夠依靠的也只有自己而已。所以,當入口瞬間被突破,身穿紅黑色鎧甲或是外套的敵人蜂擁而上時,尼諾對於旋即動搖不已的部下大喊「快逃!」「往裡面去!分散往裡面逃!只要一到外頭,就往會合地點去!即使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也要過去!就算變成屍體也要趕到會合地點去……!」

  這個洞窟錯縱複雜,很長且深,還有一部分與舊市街的古老排水道相連。甚至有傳言說這裡過去曾是海盜的秘密基地,不過老實說,就連尼諾也只知道幾條確定可以到達地面上的通道而已。更何況現在是這種狀況:敵人——染血聖堂騎士團的一個軍團,約有七八十人左右吧?儘管我方的人數較多,但我們的裝備不但輸給敵人,而且還被對方先發制人,完全呈現四處逃竄的狀態。雖然我很不甘心,但那些傢伙可是真正的軍隊,素質果然不一樣。我們贏不了的。即使以狼狽不堪的部下絆住他們的腳步,就此一決勝負,我們也沒什麼勝算。那麼該怎麼辦才好呢?

  在傷亡擴大之前,趕快讓部下逃走吧。往裡面,往裡面逃。或許因為我方陷入一片驚恐,所以往錯誤路線逃命的人也不在少數,不過這些笨蛋我也不想理會。無論往哪兒逃,敵人都會追過來。因為大家都四處竄逃,所以敵人也只能分頭追趕。雖然敵人也有不要繼續追下去的選擇,如果這樣也不要緊。除了選錯路的笨蛋之外,其他人之後都能夠逃到地面上去。就算敵人再怎麼追上來,由於我方的裝備較輕,所以腳程也比對方還快。雖然沒辦法讓全部的人都逃出去,但機靈跑得快的人,都可以成功脫逃。

  這就是尼諾的算計。實際上,事情也正如他所料的進行。

  尼諾也帶著十位從小培育的手下逃進一條通道內,離追兵越來越遠。這條通道不但有很多上上下坡路,而且還左右彎曲,地上也顛簸不平,燈光只有手下拿著的油燈而已,所以可說是相當難走的一條路。這樣的惡劣條件,對於我方也比較有利吧?「呼哈哈……」尼諾忍不住笑了起來。迅速確實的判斷,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的指示,迅速的行動。這是在困難的狀況之下可以想到的最好結果。都是我的功勞,只有我才辦得到,真不愧是本大爺我啊。比起好不容易有點恢復神智、自覺開始覺醒、但到底還是幫不上什麼忙的烏果,以及腦袋很差很差笨到極點的奇羅,還有外表裝出忠義的模樣肚子裡在想什麼卻沒人知道的卡爾羅·博西,我可是截然不同。我跟他們完全不一樣。

  「……那、那個、大哥!」

  後方突然傳來部下的聲音。那是當尼諾的小弟已有將近十年之久的波波·法丘。他的呼吸相當紊亂。才跑這點兒路就這樣,真是軟弱的傢伙,又不是烏果。不,就這傢伙的情況來說,應該是因為太胖了吧?雖說如此,他的體格卻相當結實,不但出乎意料的靈敏,力量也很強,而且又很聽話,所以他可是搬重物的能手。

  「怎麼了?」

  「我、我有點不好意思說出口……」

  「既然這樣,你就在後面跟著!給我靜靜地跑!」

  「不!盡、儘管這樣!我還是、有點覺得、現在不說就糟了——」

  「那你就趕快給我說啊!」

  「或、或許是我的錯覺!如果這樣倒好!這條通道——前方、是不是沒有路了呢……我有這種感覺……」

  「哈哈哈哈!」

  白癡!

  這是我選的耶?

  這條可是本尼諾·潘卡羅大人自信滿滿選擇的通道耶?

  這裡跟昨晚搬運裝備時所使用過的通道——雖然很相似,但儘管自己覺得、有一點——有那麼一點奇怪,儘管自己也不是不覺得在上下坡的路途當中下坡路好像太多了點,不過就算是同一條通路,也會因為行進方向不同而印象大變,而且老實說自己對於記路也不是那麼在行,但就算這樣……

  這個臭白癡。

  幹嘛不早一點說呢。

  「正如我所預料……!」

  尼諾猛然停下腳步回過身去,絆倒了一時停不下來的波波·法丘,他面朝上跌了個大跤。尼諾並不是想藉此發洩怒氣,這只是偶然罷了。再說、這個、沒錯、正如他預料。這真是到達完美的境界、彷彿上天所安排般、正如我預料的下場啊。如果事情太隨心所欲,那就太無聊了。

  「好——這一帶就行吧!我們這就開始反攻!我們要將追兵打得粉身碎骨,就這樣驅逐眼前所有的敵人,展開中央突破。這是合理的、當然的吧?你們以為我是誰啊?我可是尼諾·潘卡羅啊!為了要讓心愛的重要部下脫逃,就讓我犧牲這條命來當作誘餌,更何況!我還會成功地擊退敵人,威風凜凜地到達會合地點!了不起!一切都正如我所料!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當然,我並沒有自暴自棄。我非常冷靜,就好像頭頂上澆的水凍結了一般,相當冷靜。尼諾瞄了一眼還倒在地上的波波·法丘背在身後的裝備。所以說,還用不著使用那個東西。這樣子就綽綽有餘了。只要跟平常一樣即可。只要拿出我平常的樣子就夠了。尼諾的左右手拿著兩把吊在懷中的小刀,並脫掉外套。腰部還有四把刀。我還讓波波.法丘多準備了十把左右。而我身上完全沒有穿上任何特殊纖維風衣或活動裝甲等額外的東西。順帶一提,如果有人以為面對身穿甲冑的敵人、光憑小刀這種程度的刀刃來攻擊會處於下風,那只能說他是外行中的外行。

  「——上吧,大夥兒!」

  尼諾靜靜地發表作戰宣言。大夥要將重心放低。應該說,就以靜悄悄的步伐前進吧。

  不許恐懼,不許迷惑,生死往往決定於一瞬間。

  我總是愛上名為死亡的女人,然後每次都棄她而去。

  敵方有人大喊「Chaaaarge……!」來發號施令。洞窟的通道相當狹窄,如果拿起盾牌與刀劍,一排最多只能容納兩個人。他們往這邊過來了,有如鐵塊的兩行縱隊。但是,尼諾的動作較快。他搶先襲擊,往前跑,然後跳了起來。就在這個瞬間,全身有種快感讓他不禁顫抖。他踢了前方右側那個傢伙的盾牌,然後在上面大腳一蹬,狠狠地踢那個傢伙的頭,然後劍、劍、劍、劍、劍——奇羅一邊閃躲對方的劍,一邊在敵人的頭或肩膀上跑著。我啊,正在踐踏人群,正在人類上頭跑著。「哈哈哈啊啊……」真是愉快!真是痛快!尼諾忍不住笑意。這條通道不只狹窄,地形還相當險惡。尼諾跑完全程,踢了排在隊伍尾端的傢伙的頭而著地之後,立刻回過身來,從後方將兩把小刀插入那傢伙的眼睛一帶。那邊沒有頭盔保護。啊啊,觸感真好。尼諾一邊陶醉在其中,一邊拔出小刀,然後再刺一回,他仔細品嚐對方「呀噫噫噫噫!」的慘叫之後,一瞬間突然猶豫了起來,不知道是該捕捉另一個獵物好,還是該就這樣遁逃好?

  3 卡雷那人總在日暮低垂時決鬥。

  理由只有一個。

  不管是敗北而死、或是獲勝而歡欣鼓舞、都是在即將消逝的美麗太陽下最好。

  為了一點小事爭吵、議論、把手套丟在地上、在夕陽下殺人、或是被殺——為生死種種拍手、流淚、高歌、流傳下去的卡雷那人,或許在本質上就是將毀滅視為極致之美的人種。

  是否因為這樣,那些身穿紅與黑的人,在臨終的陽光照射下一波波地湧上來,竟會讓我如此感動?或者,這只是單純的恐懼?

  潘卡羅家在紅線地區的東北方郊區。傑德裡這個城市,形狀有如被拉平的扇形傾斜的模樣。

  由於越遠離海岸地勢就越高,所以從這個家可以將被無情焚燒過的紅線地區盡收眼底。

  收到第一次通報,已經是十分鐘以前的事情了。有人從遠處目擊他們,於是大聲叫著「來了!」「是那群人!」然後慌慌張張跑到潘卡羅家來。由於那群人正往潘卡羅家而來,而我方人員也還沒有到齊,所以一時之間,宅邸的腹地不禁一陣騷動。光是身穿作戰用的裝備就很可恥地感到緊張的烏果·潘卡羅也忍不住左右徘徊,結果額頭撞上柱子,因此淚水盈眶。

  出面控制情勢的人,正是卡爾羅·博西。「不要慌慌張張的,太難看了!」卡爾羅像這樣反覆地說著恫嚇的話語。他的音量絕對不大,也不像尼諾或奇羅一樣總是以力服人、然後為了殺雞儆猴所以總會找個人開刀。但是,儘管雙眼皮的左眼相當有美男子風采,但單眼皮的右眼卻相當具有魄力。老實說——如果說我胸口沒有小鹿亂撞,那是騙人的。

  但是,烏果發誓過,絕對不會以那種眼神去看家族的人。他至今仍嚴守這個誓言。雖說如此,儘管頭腦明白,但感情卻無法抑制,雖然也因此帶來痛苦的回憶,但就算被人罵無能或遭受別人的白眼,自己對於家族的愛與忠誠卻毫不虛偽。烏果希望至少不要因此引發多餘的風波。結果——父親似乎曾經考慮不選自己的親生兒子,而要讓卡爾羅·博西繼承家族,不過自己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不管是度量跟額頭一樣狹窄、容易變成只養忠狗的暴躁飼主的尼諾,還是視野狹窄沒有遠見、似乎一瞬間就會毀掉這個家的奇羅,都沒有足夠的資質可以統率擴張得如此龐大的家族。當然,烏果白己根本不在考量之內。唉,反正如果要顧慮到那些在意形式的人,那父親還有收養卡爾羅這一個方法——如此一來,卡爾羅就會變成弟弟……!啊啊!我在想什麼啊。這實在太荒唐了!不可以、不可以。

  就在烏果胡思亂想之間,混亂也控制住了,當染血聖堂騎士團往這邊前進的時候,我方也確實進行幹架的準備。準備好的人,就在跟小巧的房屋不相稱的寬廣庭院中列隊,在卡爾羅的指令下,以十人為單位依序往外衝。在西裝上套著風衣、頭戴紳士帽來統一服裝的男人們,似乎已經一毫無畏懼了。至少,在烏果看來就像這樣。直(l[[H難以置信,儘管我是如此地顫抖,儘管我的心臟好痛、牙齒和膝蓋都嘎啦嘎啦地打顫、內心好害怕好害怕到無法忍耐的地步。

  果然,我不但是最糟糕的長兄,也是最糟糕的男人嗎?身為安佐.潘卡羅的長男,在這種時候,就連當一個士兵都辦不到嗎?

  烏果無法離開玄關的走廊。不管是從家中走出來的人、在庭院一角設立的架子旁整裝的人、或是朝外面前進的人,偶爾都會以困惑狐疑的眼神看著烏果。那些視線真叫人痛苦。到底還有多少呢?敵人不是已經逼近了嗎?我不應該在這種地方拖拖拉拉的。儘管這麼想,但我的腳卻一動也不動。我沒辦法往前進、也沒辦法逃跑。卡爾羅在遠方說著「別怕」或「打起精神」以及「太用力了,放輕鬆點」送兄弟們外出。我還可以聽到伊比茲開朗的坎梅克腔調。他的身邊則有前一陣子才正式成為家族一員的裡克,他一邊對年輕的夥伴微笑,一邊跟他們說話,在反被對方輕輕頂了一下揶揄了幾句之後,只聽見他回答「我會加油的℉但是,我呢。沒有人搭理我。果然——我、我直(是……

  「少爺……」聽到這聲叫喚後,烏果的肩膀被人從後方拍了一下。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叫喚已經三十八歲的烏果。對於安佐·潘卡羅三位兒子當中的長男灌注了最多愛情的,應該也只有他。雖然這只因為我是他義弟的第一個兒子,但我對他的感謝從未改變。尤其是在母親死後,曾經有段時期他就是我的心靈支柱。但是,烏果並沒有回頭。現在烏果的身後,應該站著一位白髮白胡骨瘦如柴的男人,瞇著眼睛微笑著。「怎麼了?您怎麼了啊?少爺。」

  「……沒事,喬瑟夫。」

  「是嗎?就我這雙老人眼來看,好像不是這樣喔。」

  「真的沒事,我不要緊的。」

  「別理他。」

  烏果突然覺得背後一陣寒冷——光是聲音就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是父親。安佐·潘卡羅終於出現了。頓時全場歡欣鼓舞,氣氛整個為之一變。父親的地位果然與眾不同,就算卡爾羅再怎麼能幹,他和父親的份量還是天差地遠。啊啊,父親啊。你應該明白吧?正是因為這樣——因為您的存在太過偉大,而這對我們兄弟來說,又是多大的壓力啊?令人悲傷的是,青蛙的孩子不一定會變成青蛙啊。

  烏果的顫抖越來越嚴重,跟士氣整個為之提高的兄弟們形成對比。

  喬瑟夫和父親越過了烏果。

  父親沒有穿大衣或夾克,他只在襯衫上套著一件強化背心。他的左腳雖然有些跛,但上頭安裝了金屬製的支撐器,所以並不需要拄枴杖。他身上背的,則是能夠讓八把摩德洛爾刀交差裝載在上面的器具。他的左手上套著跟小型圓盾連成一體的護手。真令人懷念啊,父親就是以這副姿態闖入曼夫雷德一家的根據地,討伐如熊般的前山賊壯漢,艾德加·曼夫雷德。

  然後在他身旁的喬瑟夫.贊尼尼全身穿戴盔甲、腰間掛著鐺鐺地發出金屬碰撞聲的短刀鋸子錐子之類的東西、以及兩美迪爾以上的長棍、還有不到一美迪爾的短棍,每一種武器都有不同的用途,而他將以所有可能的手段掩護自己的義弟。

  紅線地區的「大魔王」和「戰鬼」。

  過去曾被人如此稱呼的男人們,如今即將再度踏上戰場。

  而我只是看著他們。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看著他們的背,就像小孩子般、對於目前還看不見的未來感到恐懼、不停顫抖。

  他們要走了。他們要先我一步離開了。而我、而我——就連從後面追上他們也辦不到嗎?明明現在所有的兄弟都看著父親和喬瑟夫,打算追隨他們兩人。卡爾羅的指示,已經不需要了。剩下的人,很自然地融入彷彿包圍他們兩人的行進人潮中,只有我一個像局外人一樣。結果就是這樣嗎?我就是沒用的男人嗎?我還是沒辦法改變嗎?

  「烏果先生……」

  「……啥?」我打從心底嚇了一跳。卡爾羅·博西就站在眼前。如果說胸中沒有小鹿亂撞,那都是騙人的——不、現在並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卡爾羅沒有穿上風衣,只在身上套著活動裝甲、手持愛用的摩德洛爾刀,可說是輕裝出征,表情也完全不顯激動,一派自然。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果然非得像這樣才行。但是,卡爾羅微微皺起了眉頭,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我可以詢問您一個問題嗎?」

  「啊、那、那個……我不在意。只要是我可以回答的問題就好。」

  「並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

  「既、既然如此、我想、我應該可以回答吧。」

  「為什麼您從剛剛開始,就露出——」

  「嗯哼?」

  「很樂在其中的模樣呢?」

  「啥?」

  烏果摸了摸自己的臉。

  樂在——其中?

  我嗎?

  但是,這的確是。

  「您一直自顧自地笑著喔。」

  「呵……」烏果差點笑出聲,不過卻拚命忍了下來。他抱著頭往後彎腰,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他發出嘎嘎嘎嘎的笑聲。他哇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來。是嗎?原來如此嗎?原來事情就是這樣嗎?烏果.潘卡羅。你、你這個男人,原來並沒有感到膽怯,也不是在害怕一讓你渾身顫抖的,並不是恐懼。

  而是期待。

  是興奮。

  這就是所謂的、沒錯——武者的顫抖。

  「呵呵呵呵呵……」烏果笑了。卡爾羅微微睜大眼睛,一副吃驚的模樣。烏果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偷偷地拍了一下,發出相當悅耳的清脆聲音。一瞬間,卡爾羅眉頭深鎖的臉鬆了開來。「沒事的,卡爾羅。弟弟啊,我真的沒事,不要緊的。不過,我只是對於戰爭到來興奮到無法抑制的地步。再怎麼說,我並不習慣戰爭。要提起作戰經驗,我也只有在小時候,總是、喔不喔不、有好幾次想要把弟弟們打到半死的程度而已。」

  「……那位尼諾先生和奇羅少爺嗎?」

  「這終究只是童年時的往事啦,呵呵呵呵呵。因為我根本就是個和平主義者,所以我下手老是輕到好像在處理破掉的東西一樣,再說我也不會真的殺了對方,不過喬瑟夫最後總會來插手干涉。大家都會忍不住下手越來越重,所以搞得渾身是血呢,呵呵呵呵呵。明明差一點就可以殺了他們。不不不,我只是在開玩笑而已。我可是深愛藝術的和平主義者喔。我是受到母親啟發,才會覺醒的喔。『烏果、你身為哥哥,不可以欺負弟弟喔。不要打架了。不要再做出欺負弱小的行為了。當你心情激動到無法抑制時,就去欣賞繪畫、聽聽音樂、讓心情沉澱下來吧。如果這麼做還是不行的話,那媽媽隨時都可以給你擁抱的。』母親是這樣說的,呵呵呵呵呵。真是遺憾啊,這裡既沒有繪畫、也聽不到音樂,媽媽也不在這裡。這樣正好,時機恰恰好。來、卡爾羅。我們走吧?幹架了。愉快的幹架開始了。呼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腳上彷彿長出翅膀一樣。心情也相當輕鬆。烏果開始跑了起來,擺脫束縛的身體,速度越來越快。我的身體激動地散發熱氣。總覺得,全身的細胞好像都重生了一樣。我正在脫胎換骨,不、我正在找回真正的自我。只要我改變,全世界都會跟著改變,新鮮的世界在眼前開闊。新鮮!新鮮!煥然一新……!兄弟們目瞪口呆地盯著跑過來的烏果。兄弟們啊,我沒事。沒事的,我不要緊。不只如此,就連我的身體狀況和頭腦都好得不得了,太完美了。烏果的腳步繼續加速,就快追上父親和喬瑟夫了。烏果大叫:「爸爸……!我明白了!我什麼都理解了!現在我要戰鬥!爸爸!我要為你、還有、為家族戰鬥!我要為兄弟們戰鬥!我要戰鬥、戰鬥、殺人、殺人、殺光所有的敵人……!」

  父親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回過頭,在一臉凶相的容顏上,掛著其實非常不祥、可以凍結目擊者的笑容。

  喬瑟夫則用力地頷首。

  「——所有人、跟我來……!為潘卡羅家族而戰……!」

  兄弟們一開始雖然有點不知所措,但他們的迷惘逐漸隨風而逝,最後大夥從腹部深處發出「喔喔!」的吼叫,揮舞著拳頭或刀劍。烏果追過了父親和喬瑟夫。他穿越大門,從潘卡羅家的腹地跑了出去,那裡已經有上百位人員排列成隊。「親愛的兄弟們啊!」烏果投入胸中所有的愛情鼓勵他們。「出發羅!準備好了嗎!如果心中還有念念不忘的東西,就丟在這裡吧!等到凱旋歸來後再撿回來就好!沒必要覺得自己會死在前方沙場上!你們不會死的!要死的人——」

  沒錯。

  我們不會死的。潘卡羅家族是永遠的。

  烏果站在隊伍前方,用手指著從和緩的斜坡上騎馬往這邊逼近的敵群。

  「要死的人是他們!我們要殺光他們……!對吧?」

  「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

  「他們特地送上門來!反而省了我們去找他們的時間!你們也都這麼想吧!」

  「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

  「來、愉快的復仇時刻來了!兄弟們啊、好好享受吧!」

  「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

  「——很好——〡—!」

  有如地動的沉重聲音這麼吼著,具有威嚴的聲響不只貫穿了烏果的耳朵,也肆虐了兄弟們的耳膜。烏果心想,那跟尼諾的聲音好像。不對。不是這樣、而是尼諾的聲音跟父親好像。我的長相則跟父親一模一樣,而喬瑟夫也曾說過年輕時的父親就跟奇羅一樣不受控制。

  ——是血緣嗎?

  父親從大門口走出來,後面跟著喬瑟夫與卡爾羅、伊比茲、裡克他們、還有其他從後方不斷湧上來的兄弟。

  他的左右手,從背後抽出兩把摩德洛爾刀。

  父親的右手高舉著刀、往下用力一揮。

  「殺個精光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然後烏果帶頭,與將近兩百名的兄弟一齊往前跑。

  騎兵群停了下來。

  要來了嗎?是嗎?終於到來了。烏果把礙事的風衣脫下,望向騎兵群最前列中央的一位騎士,舔了舔嘴唇。當他舉手發號施令的瞬間,其他人頓時停下步伐。儘管他的裝備是紅黑色的外套與長槍、盾牌和劍,跟其他人沒有兩樣,但沒錯吧?他一定就是指揮官,那是我的獵物。

  烏果以雙腳輪流用力踹地面,將雙手骨頭弄得嘎嘎作響。順帶一提,我可是赤手空拳喔,什麼武器也沒拿。媽媽,妳買給我的特製鋼琴現在也很活躍喔。普通的鋼琴,我只要彈得太入迷,就會馬上壞掉。我手指的力量實在是「有點太強了J因此,我現在彈的鋼琴,鍵盤全部都是金屬製的,原本以特殊鋼鐵製成的琴弦,也被我換成強度更高的材質。鋼琴的內部機械也都是由我自己設計、特別強化過的。但是,儘管如此我的力量「還是有點太強了」,所以琴音馬上就會變得瘋狂,演奏也變得相當狂野。我的音感也不正常,因此我已經放棄了。但是,沒關係。那台鋼琴,是媽媽愛的證明。所以,我會一直彈著媽媽的鋼琴、彈著、彈著、一直彈下去——妳看,我的手指,曾幾何時,竟然不斷不斷不斷湧出這麼大的力量。

  能夠展露這些手指的機會即將到來。

  那位騎士、宛如指揮官的人,瞄準烏果射出長槍。

  他的投擲相當準確。在他投出的瞬間,即可知道一定會命中。但是,烏果卻沒有閃開。他面向長槍。「呼哈哈哈哈……!」很好,真的很好。這種驚悚感,這個感覺。烏果緊盯著長槍前端往前跑,他張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往前一插。這遠比要在鍵盤上重現人稱世界上最擅長創作難以理解的困難樂曲之天才鋼琴家卡蘭·普爾所寫的樂譜上的音符,要來得簡單。不如說,對於不會彈卡蘭·普爾樂曲的烏果而言,這跟彈奏相比實在太簡單了,應該要這麼說才正確吧?

  烏果甚至不需要特別集中氣勢。

  他用食指和中指咻地夾住飛過來的長槍,然後隨手甩到旁邊丟棄。

  就這樣,他的速度絲毫沒有減慢。

  失去長槍的敵方指揮官,卻完全不顯動搖的模樣。他很快舉起右手,往下一揮。

  「——Charge。」

  聽到這個冷靜而沉著的指令,敵人、騎兵群陸陸續續地越過指揮官蜂擁而至。

  他們的盾牌與刀劍上反射著夕陽餘暉,伴隨裝束上的色彩,看起來彷彿在燃燒般的火紅。

  多麼美麗啊。

  宛如夕陽的洪水一般。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附件: 你需要登錄才可以下載或查看附件。沒有帳號?註冊
若新密碼無法使用,可能是數據未更新。請使用舊密碼看看。

使用道具檢舉

Rank: 1

帖子
2766
積分
130 點
潛水值
186949 米
9
發表於 2009-4-21 11:38 PM|只看該作者
如果你忘記伊莉的密碼,請在登入時按右邊出現的 '找回密碼'。輸入相關資料後送出,系統就會把密碼寄到你的E-Mail。
  4

  「——真的……好美。」

  雖然沒有理由。

  「好美的夕陽。」

  總覺得,比起從正面或後面跟她說話,要來得好多了吧?

  「……那個、啦。很漂亮喔,夕陽。」

  我在今天仍然趴在餐桌上一動也不動的史黛拉旁邊放了椅子,坐了下來。

  裡克和拉恰去工作了。泰德雖然沒有去工作,卻幫忙打掃和洗衣服。

  「拉恰很有膽識喔。師傅真的很恐怖耶。拳頭若無其事地咚一聲飛過來,會死人的。不過,我也期待拉恰會幫我在師傅面前解釋解釋——我啊,真是膽小。」泰德說著,露出了快要哭出來的神情。

  「那又有什麼關係?如果討厭自己這麼膽小的話,只要去改不就得了?因為你也知道自己很膽小啊。」於是我說了這樣的話。

  早餐和晚餐是我和喬治兩人一起做的。

  喬治的廚藝真的很好。當我試著說:「你應該可以成為好太太。」時,喬治卻以:「很遺憾,我絕對不會變成太太的。」這般沒有樂趣的話來回答我。

  「真沒趣。」我老實地傳達出自己的感想。

  「妳放這種期待在我身上,我可是會很困擾喔。」

  「我才沒有期待你呢!」於是喬治回答,那就沒問題啦。我心想,他真是不可愛的傢伙啊。

  安娜還是不肯說話。不過,她不只是照顧咪咪,也開始幫忙做一點點清掃工作了。

  這麼說來,因為安娜和咪咪這陣子都沒有洗澡,所以雖然我們家的浴室又小又破,我還是勉強一起擠進去把她們倆洗乾淨。不知為何,我突然抱住了安娜。赤裸擁抱讓人感覺有點難為情。但是,我還是用力抱緊了她。

  安娜因此哭出聲來。隨後咪咪也開始哭泣。

  泰德則從門外問:「妳們還好吧?」

  「不准偷看,色狼!」

  「我才沒偷看咧。又看不見。」

  「沒事的。吶、安娜和咪咪、妳們也都不要緊吧?」咪咪雖然還在抽抽搭搭,但安娜卻忍住眼淚點了點頭。

  就在這麼做的時候,已經到了黃昏時分,璐卡在史黛拉的身邊坐了下來。

  然後,因為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只能胡亂地讚美從窗外的地平線彼端慢慢落下的太陽。而且,由於自己跟如今也坐在窗邊老位子讀書的喬治不同,懂的辭彙並不多,所以除了「好美」之外什麼都說不出口。

  「……呼……」

  我試著深深歎了一口氣。原本我就很不擅長主動開口說話,就算有想問的問題,也很難開口詢問。而這種情況更是如此。所以,我也莫可奈何。

  因為,這豈止是腦袋裡浮現不出該說的話——我,到底想要做什麼呢?我想要為史黛拉做些事情、想要幫幫她嗎?我在這個階段就已經躊躇不前了。

  而且,總覺得我也累了。

  先做那個、再做那個、接下來再做這個。仔細考慮、率先去做、然後還要關心自己以外的人。我從未想過這是多麼辛苦的工作。至今我幾乎都只是照著史黛拉的話去行動而已,之前真是過得太輕鬆了。

  「史黛拉真是厲害呢。」

  只見史黛拉的頭好像抖了一下。或許是我多心了吧。

  「妳好了不起喔。或許我果然還是不適合當家吧。」

  「不適合呢。」

  是喬治,他一邊讀書一邊回答。真令人生氣。不過,當中也有我只得同意的部分。「客觀來看,史黛拉的動作又快、又仔細、效率也高。然後,璐卡真的很不擅長跟別人一起工作耶。妳是那種1十1不知為何竟然不等於2而會比1還小的類型。與其要妳去使喚別人,還不如被人使喚好點。總之,我想妳需要很多的訓練。」

  果然讓人很火大。

  「喬治還不是一樣,什麼協調性,你不是也沒有嗎?」

  「說得也是。不過,我倒是比璐卡更能掌握要領喔。」

  「這樣貶低我很有趣嗎?」

  「沒有啊……」喬治翻了翻書頁。「我並不打算貶低妳,只是陳述事實罷了。如果我錯了,妳可以反駁我啊。」

  「討厭的傢伙。」

  「嗯。」

  這樣對我點點頭的喬治,看起來似乎重新振作起來了。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像是這樣。不過,他變得比以前還要多話。他從遠處觀察我們的習慣,有些變淡了。這樣說雖然很奇怪,不過感覺他比以前還要近。也就是說,結果,他根本沒有重新振作。我想事情就是這樣。這是理所當然的,時間還不夠久,還差得遠呢。夜晚的二樓,更是淒慘。往往才剛發現這邊有誰在哭,接著就會聽到另一個人開始哭了起來。我總是很難入睡,就算有了睡意,卻會作惡夢而驚醒。我會回想起,那個觸感。我——殺了他。我殺了哈維。但是,我覺得他罪有應得。哈維他做了必須以死謝罪的惡行。可是,殺了。殺死了。死了。人死掉了。蘿拉身體的體溫漸漸消逝的過程、性命消散的瞬間。我忘不了,我怎麼可能忘得了啊。

  所以,不管時間過了多久,我們都無法變得跟過去一樣。

  無法恢復從前。

  身體有一半被窗外射進來的夕陽染成橘色的史黛拉,還是一樣把胸口貼在餐桌上,雙手枕在下方,以後腦勺對著璐卡。

  史黛拉並沒有像泰德一樣關在房間裡,她每天早上都會確實起床,然後到這兒來。

  史黛拉一定很悲傷、一定比任何人都還要自責、一定很痛苦、對於一切都感到很厭煩,儘管如此,或許史黛拉還是想待在這裡,待在自己的工作區域,待在這個跟蘿拉聊天的地方。她坐在蘿拉的老位子上,感受我們的動靜,聽著聲音。沒有蘿拉的日常生活正在進行,她沒有辦法承認這件事,卻也逃避不了,只好一直待在這裡。

  璐卡輕輕地撫摸史黛拉的頭。雖然自己也被自己的動作嚇了一跳,但史黛拉好像也吃了一驚。這次她的身體確實動了一下。本以為她會甩開自己的手,但史黛拉卻保持靜止不動。於是璐卡的手指更用力了一些。這搞不好是第一次呢,自己竟然會撫摸史黛拉的頭,感覺好奇怪,自己竟然會想撫摸史黛拉。史黛拉竟然也保持沉默,真是奇怪。我明明就不喜歡努力、也不擅長去努力,但總覺得自己正在努力,這也是異常的狀況。一切都好奇怪,簡直就像是跟剛剛處於截然不同的世界當中一樣。只要睜開眼睛,就會發現自己身處於未曾見過的地方,常識以及一切的一切在這裡都不通用,而自己只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感覺就像這樣。

  不過,我並非孤獨一人。

  我有家,家裡有史黛拉、有喬治、有裡克、有拉恰和泰德、還有安娜和咪咪——還有我。

  如果沒有蘿拉,這個家就不會存在。

  這是蘿拉留給我們的。

  「史黛拉。」

  雖然我還是只能說出這種話。

  「夕陽很美喔。」

  雖然我只能毫不放棄地繼續等待史黛拉抬起頭來。

  但是,我想去做我做得到的事。因為有大家在,因為蘿拉家還在。裡克也答應過,要永遠陪在我身旁。我覺得自己能變得堅強,非得變堅強不可。總是會有辦法的吧?蘿拉,妳要守護著我們喔。不過——怎麼一回事?從剛剛開始,我的胸口就一直不停悸動。這是、什麼意思……?璐卡咬住下唇。我的心中出現不好的預感,就跟那個時候有點類似。那個時候?沒錯,就是那個時候。爸爸外出捕魚而一去不復返的那天——

  這時,突然有人在敲門。

  咚咚咚咚。

  是玄關的大門。

  「是我、是我、是我啦!拉恰啦!來人啊!幫我開鎖啊!」

  在客廳逗咪咪的安娜,沉默地站起來走到玄關處。喬治則說著:「你不是有帶鑰匙,自己開不就得了……」璐卡也這麼想。但是,比起這一點,有件事情更讓她耿耿於懷。拉恰的工作,也太早結束了吧。再說,拉恰相當慌張。不好的預感突然急遽膨脹。安娜打開門鎖、開啟大門後,拉恰馬上衝了進來。「——不好了!打架!打起來了!應該說發生戰爭了!騎馬的傢伙、有好多人、往名人街進攻!現在不是工作的時候了!」

  「名人街?」喬治放下書本站起來、驚訝地皺起眉頭。「總覺得……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為什麼會在名人街上呢?戰爭……?」

  「對手是潘卡羅家族啊!我搞不太清楚,不過那邊有好幾十人、搞不好有一百人以上!人全部擠在一起!看來好像因為別的事情所以雙方對幹起來了!」

  ——裡克去工作了。

  他應該還沒有加入家族。昨晚當我問他時,他這麼回答:「等到儀式結束後,我自己會好好跟大家說明的。」即使是知道裡克下定決心的拉恰,好像也被封口了。

  可是,裡克去工作了。

  我不知道工作的內容。因應不同的需求,裡克好像常被要求去做各種不同的事情,所以關於今天要去哪兒、要做什麼事,他往往不會一一說明,而我也不會去追問。

  裡克今天早上,去工作了。

  「璐卡……!」面對衝上前的拉恰,璐卡睜大眼睛凝視著他。「裡克也在裡面嗎?裡克大哥也會在裡面嗎?我、我想要去確認——可是卻好害怕。我好像會礙手礙腳的。因為,有人死了。死了好多人。裡克大哥不要緊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況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我……」

  璐卡沒有回答。她根本無法回答。史黛拉抬起頭,以關心的神情看著璐卡。史黛拉的聲音相當沙啞。「璐卡……」「嗯。」我只能想辦法點點頭而已。但是,我沒辦法作出更多的反應了。不要緊的。因為,裡克答應過我,要永遠陪在我身旁。不要緊的。他一定不要緊的。我明明想要這麼說,卻說不出口。只有嘴唇空虛地不停顫抖。

  5

  「喂。」乍看之下,他雖然吐了很多血,卻還有氣息。意識就不知道了。卡爾羅.博西把這傢伙的頭盔剝開、右手抓住他的短髮用力拉起來。「你聽得見嗎?」這傢伙的眼皮如痙攣般抽動。他低下頭、不斷低沉呻吟。嘴裡則吐出紅黑色的血液。這傢伙不行了,活不久了。「喂。你們的頭目——名叫猶大爵士的傢伙到底在哪裡?指揮你們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猶……猶……」果然給我裝傻嗎?不。「:大……爵士、是……」這傢伙露出微笑,那是淒慘的笑容。「……在、聖堂……祈、禱……為、了……我……們、你……們、全……部……」聖堂。火焚谷聖堂。前奧斯特羅斯神殿嗎?在那裡、祈禱?為了、我們?你們全部?「……被……聖……火……」然後,又是那個聖火嗎?卡爾羅右手一放,左手的摩德洛爾刀一閃而過。這是沙哈·裡德魯所作的「蓮華」。又寬又厚的巨大刀身、搭配刻有蓮花的藝術性刀托,給人不平衡的印象。它的刀柄形狀也很特殊,使用者必須讓手指穿過上方的四個指環來握住,所以用起來需要一點技巧,但可以在揮刀時體驗到一種異樣的手感。那傢伙的頭毫不抵抗地和身體分開,各自散落到地面上。

  儘管如此,卡爾羅才在數分鐘前環顧了成為戰場的坡道。我方的損傷數量,大約在二十五至三十之間。而對方,應該有十或十五吧?雖說是敵人,不過他們的撤退方式還真是不錯。他們只進行一個往返的衝鋒、而後馬上撤退的作戰方式,恐怕是正確的判斷。再怎麼說,我方這邊劇變後的烏果.潘卡羅徒手抓住往這邊奔馳的馬腿用力扯倒,裡克則像鳥一樣跳到馬背上把騎士拖下來,安佐.潘卡羅則以兩把摩德洛爾刀把整匹馬大卸三塊,此外還有好幾位不怕騎兵的勇者。不過,活用馬的速度和質量的突襲的確有效,實際上傷亡人數也是我方較多,不過一旦變成混戰的話,形勢應該可以逆轉才是。敵方的指揮官就是看穿這一點,所以才會很快地撤退。事情應該就是這樣吧?

  ——火焚谷聖堂。

  卡爾羅心想,這不可信任。在臨死前被敵人逼問,竟然就吐出了首領的所在位置。這種心情真是難以理解。是攪局嗎?但是,另一方面,總覺得這種小計謀不像是他們的作風。

  猶大爵士。

  我們不只沒有他的人物肖像,就連他的外表長怎樣都不清楚。奇羅少爺曾經懷疑,他會不會是在縱火犯中那個「背負十字架的男人℉但沒有確切的證據。

  敵人。

  真是奇妙的敵人。就算殺了眼前的敵人,卻只空得曖昧的手感。簡直就像是在說,殺了再多這種傢伙,事情也無法結束。

  「不過啊,這種情況應該就是那個吧,我們被敵方先發制人了啦——」

  卡爾羅回頭,以「不准再多說」的眼神跟伊比茲示意。伊比茲則「嘿」地低下頭來。伊比茲穿在身上的,是他自己花錢訂製掛滿小刀與飛刀的大衣,而一陣激戰下來這件大衣卻不怎麼髒。

  他原本就是比起正面決勝負、更擅長突擊偷襲的男人啊。尤其是當他在卡爾羅身邊時,總會以他自己的方式佔據位置來徹底掩護卡爾羅。不過,當卡爾羅看到伊比茲身後的裡克露出一臉冷酷的表情,呼吸也絲毫沒有紊亂時,雖然能夠理解,卻不得不感到吃驚。

  「你殺了幾個人了,裡克?」

  「我不知道。因為我沒去數。」

  「數也數不完嗎?嘿!嘿!嘿!真是惹人厭的傢伙啊。」

  「很抱歉。」

  但是,雖然裡克微微低下頭來,他的心卻似乎飛到了其他的地方。他的視線,他正在偷瞄別的方向。卡爾羅順著方向看過去。是那個嗎?前奧斯特羅斯神殿,現在的火焚谷聖堂。才剛結束一場戰役,他的思緒就已經飛到那邊去了嗎?

  裡克。這傢伙不是普通人。儘管老爸或烏果先生、尼諾先生、還有奇羅少爺三兄弟也不是等閒之輩,但裡克似乎跟他們在不同的層次上。就算「那樣℉本人好像還想繼續隱瞞眾人似的。真是深不可測的人啊。

  所以說,卡爾羅也搞不清楚,裡克到底只是很瞭解自己、還是過於自信?不過,裡克似乎有把過多重擔往自己身上攬的毛病。卡爾羅心想,這樣很危險。不管他的能力再怎麼強,他到底只有十八歲而已。儘管他已經不是小鬼頭了,但也稱不上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雖然幾乎總是特別看重裡克的卡爾羅沒道理說這種話,但光是裡克願意加入成為優秀的手下,這一點就實在做得太好了。因為他已經做得太多了,所以卡爾羅覺得夠了。這樣就已經太足夠了。你還是乖乖當個弟弟吧?只要當弟弟就好。我豈能讓你一個人背負這些重擔呢。

  「伊比茲,重新整隊。」

  「嘿。」

  卡爾羅對伊比茲下了命令後,便靠近老爸和喬瑟夫.贊尼尼身邊。在一邊聽著喬瑟夫的耳語,一邊頷首點頭的老爸腳邊,烏果.潘卡羅閉著眼睛躺成大字形。他雖然看起來並無負傷,但由於他大鬧了一場,所以變得氣喘吁吁喘不過氣來。或許是長年來的「空白」吧?看來他的體力跟普通人差不多。

  「老爸。如果我們讓手下一直在這裡打轉,然後以為別的據點都不會有事,這樣的想法或許太過自私了。我們要就這樣前往會合地點嗎?還是——」

  「雖然時間有點早,但還是照預定計畫前進吧。」

  恐怕有如老爸分身的喬瑟夫也在說這件事吧?老爸很快地下作出了決斷。

  「尼諾和奇羅也會這樣做吧?照他們的個性來看,應該吧?」

  「是的。」

  「這裡沒有內賊!」

  老爸的這句話來得相當唐突,聲音也相當大。他是故意的。老爸是故意在大家面前這麼說的。他是為了要一掃可能在大家胸口鬱積的不安吧?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但老爸的雙眼卻告訴大家,這是毫不虛偽的真心話。

  「這裡沒有背叛者。不可能會有這種人。一個都沒有。」

  「是的。」

  「這世上豈有不相信自己孩子的父親呢?」

  雖然他是說給自己聽,但他並不是在鼓勵自己。相反的,安佐.潘卡羅是如此驕傲地放話給大家聽。老爸說了,這世上豈有不相信自己孩子的父親。這樣就夠了。人類並沒有堅強到可以在懷疑的迷霧當中往前直奔,所以我們想要路牌,想要照亮道路的燈光,想要絕對可以信任的存在。只要有了這些東西,我們就可以往前邁進,能夠成為正直的人。

  舉例來說,就連像我這種父親不小心殺了人、母親在全村抵制下受盡痛苦最後自殺身亡、然後在親戚推來推去之下最後走上歧路的人渣也是如此。

  最後在故鄉待不下去、便從羅雷西的港口搭乘貿易船、經由黑暗大陸偷渡到傑德裡的我,為了錢什麼都肯做,任誰都可以僱用我。只要受人之托,我甚至連女人都殺。當時我只是個年僅十六歲、卑賤無情的廉價殺手。

  但是,我最後一次受托的工作、竟是如此重大的案子。

  有人要我去暗殺潘卡羅家族的首領。

  當時我誤以為自己很聰明而設下了愚蠢的周詳計畫,接著便依照計畫去接近安佐.潘卡羅,潛入了家族中。由於我是卡雷那人,加上當時才十七歲,又依照計畫裝成聽話的孩子,所以受到的待遇還不差。豈止如此,當時的待遇應該可以說是非常好才對。老爸不知為何對我特別照顧,有好幾次他甚至在身上沒武器時背對著我,簡直就像是引誘我一般。我心想,難道他是故意的?

  就在我猶豫不前時,絕佳的機會終於造訪了。那天,剛好只留我跟老爸兩人獨處,老爸又背對著我。我本來想殺了他,但是卻猶豫了。胸中的「難道」就是無法消除。困惑的我終於對老爸坦承一切。「怎麼了?你不是想殺了我嗎?」「很抱歉。」我揮刀朝老爸砍去。儘管我口中說著謝罪的話,但我是真心想殺了他。不過,老爸還是佔了上風。老爸彷彿扭轉小嬰兒的手一般從我手上奪走短刀,一邊將我打個半死直到站不起來為止,一邊瞪著我那仰天倒在地上的臉。「我不會被你殺掉,因為你根本沒有殺氣。」我心想,不是這樣的。我發誓我是認真的,我一點都不想留情。「你是我的孩子。」所以,那又怎樣。除了被老爸識破這一點以外,一切都正如我的計畫。明明就應該這樣才對。老爸的凶相卻露出了不祥的笑容。「這世上豈有不相信自己孩子的父親呢?」就是這一句話上讓我臣服了。

  我好想獲得別人的信賴。

  只要給我錢,無論是多麼骯髒無聊的工作,我都一定會去完成。我絕對不會背叛。背叛的人每次都是你們這些傢伙。身為廉價殺手的我,年僅十七歲,稱不上是大人,幾乎還只是個小鬼頭,但卻好想獲得別人的信賴。僅僅如此罷了。

  「伊比茲,好了嗎?」

  「嘿。準備好羅。」

  「老爸,我們快走吧。」

  在卡爾羅的催促之下,老爸點頭、喬瑟夫.贊尼尼則協助烏果.潘卡羅站起來。「少爺。」「……好、好難受……呼、呼吸還……」「您因為興奮過頭而太勉強自己了。」「不。不不。我不要緊……我、不要緊……呵呵呵呵。我已經完全恢復了。就像這樣子。呼哈哈哈哈。」儘管烏果站了起來,但他一邊擦著臉上飛濺的鮮血和汗水、肩膀卻仍舊因喘氣而不停顫抖的樣子,老實說,真的很難看。老爸也露出一副苦澀的表情。但是,沒有人敢訕笑到昨天為止都被人以為只會彈一手破鋼琴的潘卡羅家長男。卡爾羅回頭看裡克,裡克仍然凝視著在火焚谷聖堂的燈台上隨風飄蕩的紅底黑十字旗。他到底想要承攬什麼責任呢?你明明仍然跟那時的我沒什麼兩樣,只不過是十八歲的年輕人罷了。

  6

  ——不……真是敗給他們了。咕嚕咕嚕咕嚕。因為我不可能出錯,所以這個狀況可說是全都錯了吧?咕嚕咕嚕咕嚕。畢竟軟弱的傢伙實在太多了。咕嚕咕嚕咕嚕。我從敵人闖入的洞窟中脫逃之後,靈機一動跳入海裡,就這樣一個人活了下來。咕嚕咕嚕咕嚕。是死掉的笨蛋不好。但是—〡也差不多該變得難以忍受吧?咕嚕咕嚕咕嚕。閉氣也已經到了極限了嗎?咕嚕咕嚕咕嚕。雖然有一度被衝到遠海,但我拚命朝岸邊游了過去。海岸應該不是很遠才對。咕嚕咕嚕咕嚕。偷偷地,要偷偷地。尼諾從海面上只探出了半顆頭來。這時正好有波浪席捲而來。「呼哇!」又沉了下去。接著,他又試了一次。這次要很慎重地進行。雖然很痛苦,但還是要很慎重。只要再忍耐一會兒,到時候要吸多少空氣就有多少。尼諾·潘卡羅,來、慢慢來。一邊好像要仰望夕陽西下的天空似的弓起身體、一邊讓頭頂到鼻子下方的部分——離開水面。呼吸!喔喔、是空氣!我重生了。只要一重生,就能夠做其他事了。尼諾看了海岸。是沙灘。這個時間已經不會有漁夫出現了。應該說,就算剛剛有漁夫在這裡,他也一定逃回家了吧?

  笨蛋。

  他們在那裡。他們人在那裡。染血聖堂騎士團。

  放眼望去,可以看到只有兩人……喔不,是兩個騎士離自己比較近。那兩個騎士沿著波浪打上來的邊際並排騎馬南下。另外,在遠方跑來跑去的傢伙,應該有十個、或是二十個吧?我甚至聽得到慘叫和哀號。那些沒用的手下,還被他們追著不放嗎?雖說遭受突襲,但那些身穿笨重鎧甲的遲鈍傢伙只能落在後方,更慘的是,他們甚至無法跟上我的腳步。要是扛行李的波波.法丘在我身旁就好了,但我們兩個還是分散了。他現在不知道死在哪裡啊?那個沒用的傢伙。

  我討厭沒用的傢伙。

  不過,如果拿沒用的部下和殺死他們的敵人相比,就算不提殺死敵人時可以得到快感這一個優點,還是敵人多少比較惹人厭。

  那兩個騎士並沒有注意到我。

  尼諾僅僅在一瞬間內就想到了個辦法,他在海中把除了三角褲以外包含鞋子在內的衣物一件件地脫掉,留下兩把小刀,左右手各拿一把,然後利用波浪慢慢地以側泳靠近岸邊。感覺就像是漂流木一般。喔不、應該是像屍體吧?隨波逐流的浮屍。感覺就像這樣。但是,我必須漂流到朝這邊過來的兩個騎士面前。為此,儘管多少得加快速度才行,但總算是成功了。尼諾順利地「被衝上岸來℉當然,他偽裝成屍體的模樣。兩把小刀則插入沙灘中,巧妙地藏了起來。

  來、接下來要怎麼做呢?

  尼諾微微張開眼睛,觀察兩個騎士的動向。

  他們很理所當然地注意到了尼諾。

  我試著去考慮,如果我在沙灘上發現到有半裸的人被衝上岸來的話會怎麼做。我會睜大眼睛,確認那是不是熟識的臉。但是,無論如何,都一定會確認生死吧?因為我會這麼做,所以那些傢伙應該也會這麼做才對。

  莫非事情正如我所料嗎?兩個騎士當中的一人拉住韁繩準備下馬來。沒錯吧?沒錯吧?

  但是,另一個人卻太多事了。

  「等等,保羅。」

  那傢伙從馬鞍上抽出長槍、用右手拿著——喂!

  「就屍體來說,他未免太有血色了。」

  這是當然的啊,因為我還活著呢。你也為我考慮考慮吧。再怎麼說,你能演得這麼像嗎?更何況……

  「再說,為什麼只穿了一條內褲呢……?」

  竟突然把長槍投過來,你以為你是誰啊!

  尼諾猛然一個側翻躲過長槍。接著他立刻站起來以壓低重心往前奔去。白癡,竟然還問為什麼我只穿一條內褲?「——你連這種事情都不懂嗎……!」我的目標,就是從後方投擲長槍的那個。前面那個被稱為保羅的人,連劍都沒有拔出來,因為他光是要控制左右搖擺的馬匹就煞費苦心,可見他一定是小嘍囉。對付小嘍囉,這招就夠了。在我們擦身而過之際,我用力在馬腿上深深地刺了一刀。馬開始發狂。「——嗚哇……!」小嘍囉保羅,你就盡情地跟馬嬉戲吧。尼諾繼續往前衝。目標是非小嘍囉的那一位。那傢伙拉緊韁繩讓馬前腿往上一抬,隨即立刻拔出劍來。「無論怎麼看,都實在太可疑了!」他想就這樣用馬腿踹我、或是踢飛我嗎?他敢這樣對付尼諾.潘卡羅大人嗎?他實在太天真太天真了,可別小看我。「可疑也是有理由的……!」尼諾並沒有退卻,他往前衝了過去。馬的腳力或蹄子,一點也不可怕,只要不被踢到就好。只要在千鈞一髮之際閃躲過從頭上襲擊而來的馬蹄就好。

  尼諾就這麼做。他躲到了馬腹底下。當然,他並沒有一直待在那裡。他馬上讓小刀的刀光一閃,將肌肉結實的馬腹,一片一片地切割下來。感覺不錯。以畜牲來看,這個觸感還滿好的。「哈哈哈……!」他沐浴在帶有腥臭味的鮮血中,接著往右邊沖、一轉身整個人跳了起來。儘管如此,那個不是小嘍囉的人,看來似乎是個識時務的男人。他馬上就看出自己坐騎的極限,於是跳下馬來。對他來說,幸好底下是沙灘啊。因此即使他以背著地,似乎也沒受什麼傷。不過,先發制人的當然是尼諾。

  「唦啊啊啊啊啊……!」「——可惡!」突然間跑走的馬匹踢起了滿天的沙煙塵埃。趁著沙煙瀰漫之際,尼諾往那傢伙衝了過去。那傢伙還在努力起身,他以不平衡的姿勢揮動摩德洛爾刀,想要阻止尼諾前進。但是,在我看起來他就像靜止一樣,因為我的速度很快。再怎麼說,我畢竟是幾乎全裸啊。雖然有點冷,但是卻完全不會妨礙行動。如果穿著吸滿海水而變重的衣服,豈能隨心所欲的戰鬥啊?不過我這樣搞不好會感冒就是。我之所以穿得這麼可疑是有理由的,理由就是這樣,這是天才的創意。應該說,我是真正的天才。果然只有我能夠繼承家業。老爸總有一天也會明白這一點吧?

  「太慢了!真是遲鈍!動作有夠笨拙……!」尼諾完全看穿那傢伙的揮砍而輕鬆躲過每一次攻擊,他作勢以放在懷中的小刀瞄準對方的顏面,卻用右腳使出掃堂腿。「——喔!」「哈哈!」那傢伙完全失去平衡了。他或許考慮到這種要站不站的姿勢反而很危險,所以馬上在地上翻滾、打算重新站起來。儘管他這個判斷不是最糟糕的,但其實結果都一樣。尼諾已經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好,接下來就是快樂的解剖時間了——正當尼諾這樣想時,那傢伙好像太過自信似的,竟然將摩德洛爾刀往前刺、整個人豁了出去。尼諾也跟他對沖。光是要躲過刀尖就已經使盡全力了,差點跌倒在地上。雖然如此,即使跌倒也不放過對方才是尼諾.潘卡羅的作風。尼諾用雙腿纏住那傢伙的下半身,全身用力扭轉,把他跟自己卷在一起。這時,尼諾拋棄了左手的小刀,用空著的左手用力壓住倒在地上的傢伙右手,接著用力將右手的小刀插入那傢伙左手裝甲與胸甲之間的縫隙,整個人騎到那傢伙的身上。

  「收.工.啦!」「——可……竟然被這個窄額頭的暴露狂給……!」「誰誰誰是暴露狂啊!再說我的額頭也不窄啊我只是眉毛長得比較上面而已啊啊啊!」Fgl退不是一樣!」「差得可多了!夠了,你就一邊後悔自己的過錯一邊受死吧——」我一說完,就抽出右手的小刀,打算往那傢伙的臉上刺去。但是,我真的很厲害。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有留意到身後的動靜。「——安德魯爵士……!」是小嘍囉保羅嗎?在確認後方前,尼諾往左跳了過去。儘管小嘍囉保羅總算下馬趕來掩護夥伴了,但對手還是太強了。小嘍囉保羅的揮砍在尼諾身上連個擦傷都沒有造成。

  但是,他卻點燃了尼諾的怒火。

  真討厭。我最討厭被打擾了。害我有夠火大。他到底有什麼權利妨礙我啊?人們都說我很任性。很好,那又怎樣?總之我就是沒有辦法忍耐,我不會原諒礙事的人。小嘍囉保羅。儘管你是小嘍囉、明明你就是小嘍囉,竟敢惹火我、惹火本尼諾.潘卡羅大人。

  「你去死吧吧吧……!」面對尼諾的腳步,小嘍囉保羅還是一副小嘍囉的狀態,完全沒辦法作出反應。他從盔甲中露出來的臉,看起來還很年輕。他還只是小鬼頭、只是小嘍囉、還不成熟。尼諾輕易地鑽入小嘍囉保羅的懷中,穿過他的左側繞到背後,接著用左手摘掉他的頭盔,並從後方刺入右手拿的小刀,目標是他的右眼珠。喔。刀子噗嗤地刺了進去、咚一聲停了下來,觸感真不賴。尼諾好喜歡接下來更加使力前的這一瞬間。在這一瞬間,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反應。這傢伙會怎麼樣呢?小嘍囉保羅會怎樣呢?

  「……老爹……」他這麼說道。

  看來,他應該是看著他想去幫忙的那個不是小嘍囉的人、那個名為安德魯爵士的人說話。他是在叫那傢伙嗎?也就是說,安德魯=老爹,這樣嗎?原來如此,所以那又如何。尼諾用力猛刺。「啊啊……」保羅眼底的骨頭碎裂,小刀的刀尖直達深處,這一刻真是太棒太甜美了。「啊啊啊……——」接著,尼諾又以很快的速度抽出小刀,再刺進另一顆眼珠裡,同時他在保羅的耳邊輕聲說道。「好好品嚐吧,這就是絕望。」然後他粗暴地踢倒保羅,拾起從保羅手中掉落的劍。已經陷入垂死邊緣的小嘍囉保羅,雖然嘴裡還喃喃說著「老爹」或是「淨化怎麼了?」但他終究會平靜下來吧?

  「接下來——」尼諾用左手握住保羅的劍,將尖端指向安德魯爵士並露出笑容。「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很慈悲的。身為父親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定很痛苦吧?我就讓你追隨兒子而去吧。」

  「……他不是我的兒子啦。」

  安德魯眼睛朝下、左手頹然下垂,右手緊握的摩德洛爾刀微微搖擺,聲音也沙啞地顫抖著。

  「我看起來像是有這麼大的兒子的人嗎?看起來像嗎?或許看起來像吧。雖然我沒那麼老,但也不年輕了。哈哈哈。可是啊,那傢伙不是我的兒子啦。他只是——沒錯,他只是部下而已。又笨、又可憐的……小鬼頭。」

  「是嗎?唉,反正都可以啦。」

  「啊,也是。反正怎樣都可以。反正我們好像只要一死,就可以淨化罪孽。」

  「既然如此,要我宰了你們來解剖的話多少次都可以。」

  「不。」

  突然,安德魯環顧四周。

  ——糟了。

  身為尼諾·潘卡羅,這下子可真是糟糕了。

  我本來打算迅速收拾他們,然後搶匹馬逃走,但卻浪費了許多時間。

  因此,身在遠方的騎士都察覺到這邊的騷動,全部都往這邊聚集過來了不是嗎?

  「很遺憾。」

  安德魯爵士以手臂與肩膀連結處受傷的左手腕用力,他緊握住手、接著又張開來。

  那隻手上多了一把刀,接著他雙手握住摩德洛爾刀,擺出八相架式(注..劍術中的一種架式,雙手持刀,手離右臉約一個拳頭的距離,刀身斜指向右後上方),嘴角不禁放鬆。。

  「要死的人是你。」

  7

  搞不好,完蛋了。不管怎麼樣,這下子真的完蛋了。儘管我大概也很那個……那個是什麼意思啦,換句話說我是個笨蛋嘛——奇羅.潘卡羅心裡這樣想著,用左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這點事情我還懂。就連我都懂。就連我都能領悟這個狀況真的相當糟糕。我整個開悟了。因為你看看啊——

  就在正前方!

  只要爬上這條表參道的最後一個斜坡,就是以前的奧斯特羅斯神殿,也就是現在的火焚谷聖堂了。

  但是,有了有了。

  儘管騎兵不到十個,但以鎧甲劍盾全副武裝的步兵隊排成有四列或五列的橫隊,幾乎完全阻斷去路。以石板砌成的道路約十五美迪爾寬,而道路兩旁則有石柱以一定的間隔羅列在側,因此坡道本身的寬度共約三十美迪爾。由於兩旁就是斷崖,所以基本上如果不突破這些傢伙,就沒辦法到達火焚谷聖堂。全部共有一百人,還是兩百人?奇羅因為不擅長算術所以不太清楚,但即使這樣就已經很棘手了,偏偏那一列正中央的那傢伙。

  好高大。

  他簡直高大到不可能的程度。

  他恐怕有兩美迪爾高吧?應該有二.五美迪爾左右。奇羅的身高也有一九○桑取以上,唉,儘管自己也算是高大的人,但他卻不一樣,程度天差地遠。他拿著烙有黑十字的印記、很巨大但又看起來堅固而無當的木槌,整個身體完全被紅黑色的鎧甲包覆,沒有露出一絲縫隙,到這種地步的話,實在沒辦法把他當作人類看待。他週遭的人相較之下看起來都像是小孩子,而他就像山一樣。就連奇羅這種人,都在還沒開動之前就已經感到厭煩了。應該說,一旦開動,鐵定會吃壞肚子吧?豈止如此,好像連身體都會被搞壞一樣。

  還有後面!

  這邊也有,還非常多,是騎兵。充斥在表參道的騎兵,並不是進攻名人街據點那群人當中的生還者。雖然剛剛說過了,不過奇羅就是不擅長算術所以搞不清楚對方到底有多少人,但光是看眼前這些騎兵,就會覺得他們的人數好像太多了一點。不、他們的人數多得很明顯。應該有一百人左右吧?搞不好還更多?總之,對方真的人數眾多。

  ——那、我們……

  設法從名人街據點跟隨奇羅而來的人,約有四、五十。其中有半數以上手持弓弩,各自面向前後,所以敵人還是跟我方保持一定的距離。重點是時間的問題吧?還有從尼諾掌管的洞窟據點來的人,約有一、二十名左右。

  全部加起來不知道是六十或七十,儘管大家都總算趕到集合地點,但卻中了埋伏,而且還被前後夾攻,以戰力上而言對我方可是壓倒性的不利,因此只能確定我方全員的士氣低到極點。

  說真的,就算很確定這種事情,我也一點都不覺得高興而十分困擾,不過這又不是感到困擾的場合,而且感到困擾一點都不像是我的作風。

  沒錯。是啊。這根本不像我啊。話說回來,如果連我都心想「完蛋了」那該怎麼辦啊?即使如此我還是老爸的兒子不是嗎?老爸不是最強最偉大的男子漢嗎?我不能讓老爸顏面無光啊!即使完蛋了,怎麼說呢?也要往前倒嗎?喔?我、剛剛、似乎想到了很難的事情?該不會我的腦袋變好了吧?什麼跟什麼,這是不可能的吧?我可是腦袋空空喔。所以,不要想得太複雜,做就是了。啪一聲,狠狠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喂、波波.佛丘。你是不是背著什麼東西啊。把那個借給我。」

  「……啊、不、可是、這個……」

  波波.佛丘是尼諾的小弟,雖然身材肥胖卻很靈敏,他可是拚命到達了集合地點。儘管遭到突襲,所以看起來似乎很慘烈,但波波.佛丘都到這兒來了。奇羅心想,大概死在某處的尼諾,可真是無能又弱小的廢渣啊。但是,他真的死了嗎?那個白癡。他有這麼弱嗎?有這麼弱嗎?

  「那個……這是尼諾大哥的東西,所以就算是奇羅少爺也不行,如果我擅自借給你用,以後一定會被他殺掉的。再說,我是法丘不是佛丘……」

  「囉嗦。笨蛋!沒有什麼以後了。胖子,借我、聽到沒!」

  奇羅用力去搶奪波波.佛丘身上背的東西。這是啥啊?奇羅右手懷抱著有如筒子一樣的東西,心裡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用左手去摸了摸那玩意兒,這下子總算有些理解了。哈哈。只要轉動上方的轉軸,就會有東西飛出來吧?也就是說,這是大型的弩嗎?側面好像還印著什麼字。「RUNNINGFIRE」?看來這是它的名字。唉呦。好帥喔。真酷。

  「好。來射一發吧?」

  「得……得解除安全裝置才行。」

  「是這個吧?這點小事,我還知道啦。我雖然很笨,但面對這些東西我可是相當拿手喔。∟

  反正我除了幹架以外沒有其他才能。所以,我絕對要死在戰場上,反正就是殺人或被殺嘛。到頭來,這就是我的全部。

  奇羅.潘卡羅不算長的人生,總是被戰鬥點綴得多采多姿。以身邊的兄長們來說,二哥是解剖狂、只要一有什麼東西就會揮舞小刀,而大哥雖然是那副德行,但過去也曾是很可怕的傢伙。潘卡羅家族的敵人也很多,互相砍殺是家常便飯,根本沒有去恐懼退縮的餘地。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開始被牽連進戰鬥的。曾幾何時我開始對先發制人相當在意。我想要變強。雖然也會有被女人或賭博轉移注意力的時候,不過最後都還是會回到作戰和殺敵上。

  「你們給我聽好,要大鬧一場喔。不、要狠狠地大鬧一場,鬧得超凶也無所謂。反正怎樣都好,總之就是要殺了他們、殺光他們。明白嗎?喂、你們有在聽嗎?」

  但是,奇羅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放眼望去,每個人都露出沮喪的神情,或是應該說他們都一臉愕然。奇羅無法理解這個狀況。他心想,你們這些傢伙是白癡嗎?不然想怎樣?打算就這樣一直待在這裡不動,直到敵人開始夾擊我們、然後被打得落花流水嗎?這樣很有趣嗎?

  但是,奇羅過去曾有好幾次在老爸的命令下使喚別人。他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每一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地方,他也知道別人不是光靠心情或氣勢來行動。換句話說,要有理由。人要展開行動,必須要有能夠接受的理由才行。

  「那個啊,你們想想。那邊啊。」奇羅指指坡道。「還有這邊。」這次他往下指。「——你們明白嗎?就是那個。我們要往上衝。如此一來,雖然下方的傢伙可能也會衝過來,但只要我們往上走,就會變得一團亂吧?下方的傢伙也會很困擾喔?事情就這樣。我說的話你們明白嗎?」

  「……完、完全聽不懂。」

  雖然只有波波.佛丘睜大眼睛回答,但不知為何其他人也都輕聲微笑,露出「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儘管奇羅覺得自己好像被看不起而有點嚥不下這口氣,但這下子他們應該不會拒絕跟隨自己了吧?那、要上了嗎?要殺啊、殺啊、殺啊、把他們殺個精光,之後不管事情會怎麼發展都無所謂。奇羅全身充滿氣魄,整個人興奮了起來。鼻血好像都要噴出來了,而口水也不斷流下來。奇羅環視全部夥伴。

  「好!你們跟我走吧。順帶一提,沒有我的允許,你們都不準死。在我叫你們去死之前,你們絕對不可以死喔。要死的話,也要等盡情殺敵之後才可以。聽到沒?」

  全部的人一齊點頭。

  正好底下的騎兵也開始行動。

  沒有遲疑的餘地了。

  「——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奇羅跑了出去。只要一開始跑,就不需要考慮接下來到底該怎麼做。奇羅的腳自行動了起來。左手也是。連人造的右手也是。奇羅.潘卡羅的一切,都調整成幹架專用。奇羅腳下毫不停歇,左手轉動抱在右腋下的RUNNINGFIRE轉軸。「喔、喔、喔……!」不論是反作用力或是威力都比想像中還要強。發射口位於正面稍稍偏右的位置,但由於奇羅正在跑步,所以準頭稍微有點搖晃。箭矢束朝手持盾牌的三、四位步兵茲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地襲擊,對方因此東倒西歪。真厲害!竟然可以射穿盾牌!「嘎哈哈哈……!」奇羅趁勢一邊左右搖動發射口,一邊旋轉轉軸。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發射弩箭。因為敵方人數實在太多,所以沒有必要特別去瞄準,隨便射都會中。敵人雖然沒被擊潰,但似乎也不能保持平靜,光用看的就可以知道他們動搖了。說是這麼說,這種動搖在一瞬間內就被壓抑住了吧?就氣氛上來說好像是我方游刃有餘,但實際上並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那個傢伙的存在根本就是癌細胞。那個大而無當的傢伙。奇羅雖然不停射出箭矢,但對方一點都不顯驚訝。他雖然被好幾隻箭射中,卻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奇羅的本能在吶喊。就是他殺了他把他收拾掉!RUNNINGFIRE的箭很快地就用完了。奇羅用左手重新把RUNNINGFIRE握好,然後使盡全力丟了出去。「——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目標當然是那傢伙。

  那傢伙高舉巨大的木槌。

  他用力一揮,把從天而降的東西打碎。

  把往他飛去的RUNNINGFIRE,變成腳邊石板地上的木屑灰塵。

  「——我正是染血聖堂騎士團親衛隊『制裁之石』隊長『盲目勇者』……!」

  他的粗獷聲音讓人腹部麻痺,這傢伙不僅是身體高大,就連聲音也不可小覷。

  「你們這些抵抗『真正的預言家』猶大爵士.亞隆茲.尼德魯斯比亞團長的『審判』、罪孽深重的愚者啊!我會用我的手幫你們做好淨化的準備……!」

  「聽不懂啦!」奇羅用舌尖舔了舔嘴唇。「你給我說些聽得懂的話啦!要讓腦袋不好的本奇羅大人都可以聽懂!」

  「換句話說我會殺光你們!」

  「嘎哈哈!你行的話就試試看啊……!」

  奇羅一口氣加速,他跟渾蛋勇者之間還有七、八美迪爾的距離。真是叫人吃驚啊,越接近就越覺得他好高大。他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啊?老實說,說一點都不感到恐懼是騙人的,但這傢伙已經就在眼前了。他又揮動木槌,想要把奇羅打成肉醬。這傢伙以外的敵人全都保持隊列一動也不動。看來在射擊結束之後,他們也從一時之間的動搖中平復下來。最前列因為射擊傷亡留下的空位,也由後方的人遞補上。其他的夥伴終於來了嗎?來了吧?他們確實來了。我們是揚名天下的潘卡羅家族啊。到了這種地步,我並沒有因為察覺到恐懼感而四肢無力。我聽得見夥伴的吶喊,聽得見兄弟的聲音。這些聲音在背後推了我一把,讓我的力量不斷湧現。

  突然,奇羅心想,原來就是這樣啊。

  曾幾何時,老爸說過,你若也是潘卡羅家的男子漢,就要有背負兄弟性命的自覺。如果你做不到,你就不是男子漢,只是單純的小鬼頭。

  你的意思就是這樣吧?老爸。我現在心裡這樣想喔,為了接下來一定會被如蟲子般被殺害的兄弟們,我不拚不行。我得宰了那個渾蛋勇者,只要讓那些傢伙知道我的厲害,兄弟們也不會被笑吧?就不會有人說,那些人明明都只是小嘍囉竟敢對抗我們,是不是腦子壞了啊?因為我們之所以會輸,純粹只是因為我們人少,所以這就可以當成我們並非弱者的證明吧?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死。

  這樣對不對呢?老爸。我是大笨蛋,所以搞不好誤會了你的意思。就算沒有錯,反正一切都太遲了,太遲了啊。所以,我才說我是大笨蛋啊。抱歉。真的很抱歉,老爸。很抱歉我是個不肖子。很抱歉我沒辦法當面跟你道歉,請原諒我說不定會讓你白髮人送黑髮人。不過,我會盡可能做到我能夠做的。我會盡全力之後才死,會讓大家看看我的男子氣概。

  「——很好!來吧啊啊啊啊啊啊……!」

  奇羅在兩人即將進入對戰距離前突然停下腳步,雙腿用力站穩。

  盲目勇者的動作一瞬間停了下來。

  怎麼了?來啊。試試看啊。上啊。你攻擊看看啊。

  由於那傢伙的臉幾乎都被盔甲遮住了,所以無法得知他的表情。但是,他似乎被奇羅挑釁的態度和眼神給惹毛了。他往前踏了一步,用力揮下巨大的木槌。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不僅如此,我全身的毛孔好像都快噴出奇怪的液體了。噗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不可能!什麼?我到底想幹嘛?真的嗎?要上?騙人。真的是真的嗎?我果然太笨了!可是,已經逃不了了,只能幹了。奇羅的左手往頭上一伸。他替自己打氣,告訴自己這跟空手奪白刃相比時間上可說是游刃有餘。一切將在瞬間決勝負。全身的力量都爆發出來。當寬度有兩個人張開雙臂之長的木槌落下的瞬間,他將動員所有必要的神經和肌肉——停住它。

  「哈啊啊啊啊……嘎——」

  首先是左手的掌骨「啪!」地粉碎,不一會兒名為左手腕骨的骨頭也啪唧地斷裂,彷彿就像是左手自行消失一樣。而木槌卻只是速度變慢了些而已,將會就這樣猛烈襲擊蹲下來的奇羅頭部。但是,這一小段時間是非常重要的。現在正是右手的義肢鐵錘之拳一號出場的時候。

  「——呼……!」

  奇羅一邊站起來,一邊高舉鐵槌之拳一號。

  雙膝、腰部、肩膀、右手肘、然後還有鐵槌之拳一號全都是為了互相爭戰而生、是我生涯中最棒的上勾拳。

  停住了。

  巨大的木錘停住了。

  不僅如此,木槌還出現了裂痕。它有某部分以金屬補強,所以還不至於裂開,但那也不是很細的裂痕。奇羅又再一次針對同一個位置擊出鐵錘之拳一號。「噠啊啊……!」然後又一次。「噠啊!」又一次。「噠啊!噠啊!噠啦啦啦啦啦啊!」他打了好幾次,能打幾次就打了幾次。在渾蛋勇者終於腳步踉蹌,收回裂開的木槌前,鐵錘之拳一號一直不斷重複相同的動作,絲毫不顯厭煩。

  「……怎、怎麼可能……」聽到渾蛋勇者因吃驚而仰天長嘯的聲音,真的讓人心情大好。寂靜。週遭變得一片靜默,膽都被嚇飛了。這是當然的吧?實際上,做出這種事的奇羅是最吃驚的人,甚至還嚇了一跳。不,這真的很了不起。那種行為他們應該做不出來吧?而且也沒必要模仿我。我的左手腕整個全毀了。右手腕也一陣麻痺。啊。我真是笨蛋。不過,雖然是自吹自擂,不過我算是心情很好的笨蛋吧?我只有心情好嗎?

  「——我說啊,你發什麼呆啊,勇者!」

  奇羅急速接近呆掉的渾蛋勇者,將鐵錘之拳一號由下往上一揮,目標是那傢伙的雙腿間。這可是一次響亮的打擊。即使有裝甲保護著,但似乎還是有迴響。渾蛋勇者「——喔喔……」地呻吟,並用左手壓住雙腿之間。而鐵錘之拳一號又在他的右頰上賞了一拳,接著馬上又揍了他的左頰一拳。然後奇羅跳起來,用力敲了他的頭頂。即使如此他還只是搖搖晃晃兒卻沒有倒下來的原因,是因為鎧甲很堅固嗎?還是他很強呢?又或是兩者都有呢?「嘎哈哈哈……」奇羅暫時跳了下來,回頭看著兄弟們。來,輪到你們了。做些什麼吧!一起上吧!雖然他本想這麼說,卻反而發出嘖的一聲。

  因為就在兄弟們的正後方,騎兵群正慢慢逼近。最尾端的兄弟已經就快被騎兵的狂潮吞噬了。會被吞噬的。前排中央的騎兵豎立右手持的長槍,往下一揮。「溫柔地衝鋒吧。」騎兵的速度變快。一位兄弟被長槍刺飛,發出慘叫聲。然後是第兩位、第三位。啊啊。可惡。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明明我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儘管如此,我胸中的痛苦,又是怎麼一回事?

  好痛。痛痛痛痛。這個——該不會,就叫做悲傷之類的?是這樣嗎?我好不甘心、卻無能為力、好悲傷、心裡無法忍受、真的好心痛。「干!」奇羅緊咬下唇。「——干!」他用力咬破下唇。兄弟們已經不再面向前方了。他們朝著後方,露出害怕的神情,就這樣被踐踏、被刺殺、然後身亡。兄弟們並不弱,明明應該不弱才對,但數量卻比不上敵方,所以只能一一命喪沙場。全都是我的錯。因為我是潘卡羅家的男人,所以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太沒用了。「幹幹幹幹……!」

  眼淚讓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老爸曾告訴我,男人只能在母親或深愛的女子死時才能哭。

  但是啊,我停不下來啊!我忍不住啊!我已經看不清楚了,連擦淚的力氣都沒了。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口事,視野裡亂七八糟的。兄弟們、理應排列整齊的騎兵們,到處都是。全都看起來搖搖晃晃的,一切都——欸、奇怪?

  奇羅眨了眨眼睛。

  這不是因為眼淚的緣故。

  而是騎兵的隊伍,實際上真的陷入混亂。

  他們的隊形散開了。

  他們飛奔了起來。

  有個騎士,以猛烈的氣勢——一匹竟然載著全裸男子的馬,往這邊跑了過來。

  不,然後有多數的騎兵,好像正在追逐這位騎士。

  也就是說,全裸男子的馬被別的騎兵追趕到此,然後從後方闖入了正準備殘殺奇羅他們的騎兵中。事情似乎就是這樣。

  全裸的、喔不、他只穿了條內褲——

  「哥哥……?」

  奇羅不經意地使用了相當令人懷念的叫法。

  但是,毫無疑問地,那是二哥。那一定就是尼諾·潘卡羅。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奇羅羅羅羅!弟弟啊啊啊!哥哥來救你啦!你喜極而泣了嘛!是嗎是嗎啊啊!」

  尼諾看到奇羅之後,就一邊這樣吶喊一邊以左手持的劍身敲擊馬的臀部,加快馬腿的速度。光靠右手單手控制馬匹,尼諾的技巧可說是相當巧妙。尼諾所騎的馬,在完全沒有踩死兄弟的情況下穿越了奇羅身邊。當奇羅回頭望去時,正好是尼諾從馬上跳下來的時候。馬就這樣繼續前進,當它撞上渾蛋勇者時,馬匹不禁後腿直立,發出嘶吼,隨後又飛又跳地大鬧一場。

  因此,那一帶的步兵全都被馬匹趕跑了。

  但是,追趕尼諾的騎兵隊,這次改成攻擊兄弟們,正在蹂躪他們。被尼諾和追趕他而來的騎兵隊弄散的那一隊,也立刻重新恢復作戰姿勢。

  「哇哈哈哈哈!一切都照我的計畫進行!真厲害!事情竟然會如此順利,害我覺得我的腦袋還真是好到令人有點害怕的地步啊!」

  「……不,完全不順利啊!你全裸耶!除了一把劍之外什麼都沒帶耶!」

  「白癡!你仔細看!」

  「啊?」

  奇羅朝尼諾的劍尖所指之處望去。雖然他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但隨後馬上相信了眼前的一切。這不是夢,這也不是幻覺。因為他甚至聽到聲音。「血!(Sangue)」「復仇!」那就是藉由唱和強行提高士氣的話語。「血!(Sangue)」「復仇!(Vendetta)」「血!(Sangue)「復仇!(Vendetta)」那是解放悲傷、憤怒與憎恨的聲音。「血!(Sangue)」「復仇!」「血!(Sangue)」「復仇!(Vendetta)」同時,那也是因討伐敵人的興奮而顫抖的聲音「血!(Sangue)」「復仇!(Vendetta)」「血!(Sangue)」「復仇(Vendetta)……!」

  卡雷那人總在日暮低垂時決鬥。

  時間是在黃昏、太陽在做垂死掙扎時。敗者因此步入黃泉,復仇也就到此為止吧?

  無論是被染成血色的天空,或是地上四處橫流的鮮血,都被隨後而到的夜晚黑暗包圍,活下來的人飲酒、高歌、跳舞、做愛、最後沉入夢鄉。

  「老爸……!喬瑟夫……!」

  騎兵隊瞬間瓦解了。他們被從後方攻擊。從沿著表參道排列的廢棄老石板屋以及其間的縫隙,陸陸續續跳出人來。他們正是頭戴紳士帽、在西裝外罩著風衣、手上各自拿著武器的兄弟們。打頭陣的,是左手戴著與盾牌連在一起的護手、雙手各持一把摩德洛爾刀的「大魔王」安佐.潘卡羅。在他身旁是全身以裝甲戒護、使用長短雙棍的「戰鬼」喬瑟夫.贊尼尼。由於騎兵隊本來就相當密集,所以雖然已經開始衝鋒,後排的速度卻不快。老爸、喬瑟夫以及兄弟們緊咬敵方屁股不放,想要把他們一口吞下。應該也有人騎著敵方捨棄的馬匹吧?而當中的一人,就是卡爾羅·博西。卡爾羅一邊巧妙地操控馬匹,一邊用沙哈.裡德魯所作的「蓮華」催促馬前進。奇羅知道蓮華是把特殊的刀,要套過刀柄上專用的指環來握,因此可以產生比原本的力量還要強的力量,以及更俐落的斬殺。不過,它使用起來也相當困難。奇羅也有借來用過,但完全沒辦法發揮。光是可以將那把刀施展到這種地步,就算是相當厲害了,因為無論是砍頭或砍手都游刃有餘啊。對方噴出來的鮮血也四處飛濺。真不愧是卡爾羅大哥!再說,還有喬瑟夫能以雙棍一一毆打馬匹讓隊伍崩潰,而老爸也能用兩把摩德洛爾刀見一個砍一個。接著還有人以人類無法辦到的跳躍力襲擊騎兵,並且專門負責把敵方騎士從馬上打下來……裡克!是裡克嗎!那個小鬼、可真厲害啊!然後徒手緊握馬腿把它折斷、然後再把騎士拖下來揍死的古怪傢伙——難道。喂喂喂!烏果這不是復活了嗎!那個可怕的烏果!我之前還一直以為他已經徹頭徹尾變成懦夫了呢!

  「你要發呆到什麼時候,奇羅!快跟上哥哥!哇啊哈哈哈啊啊!」「——啊、喂、喂喂!」奇羅往尼諾背後追去。尼諾看來是想與老爸他們一起連手夾擊騎兵隊。當然,一旦這麼做,我們就會背對步兵隊。渾蛋勇者似乎以很大的聲音在發號施令。步兵們全都靠了過來。「這下子不是糟了嗎!」「所以說你是笨蛋啊!哥哥不是說過一切都正如我計畫嗎!只要狀況越混沌,對我們就越有利——!這是因為——……!」尼諾不知為何信心滿滿。但是,真是不可思議。只要面前有哥哥的身影,就讓人好安心。即使是不像樣的哥哥也是如此。但是以跟全裸沒兩樣的狀態毫不畏懼衝入戰場上的尼諾,的確有種難以言喻又莫名其妙的異樣魄力。面前的騎兵也因為這怪男人一邊發出奇怪的聲音一邊靠近他們、加上後方也遭受攻擊、還有活下來的兄弟又再度恢復氣勢,所以不禁停下腳步,顯得有些狼狽。還有人跟自己的夥伴相撞而無法控制馬匹,最後因此落馬。失去主人的馬匹朝完全不同的方向奔去。小混亂產生了中混亂,最後演變成了大混亂。敵方雖然也互相叱喝鼓勵,想要藉此維持秩序,但幾乎都徒勞無功。這是當然的吧,幹架本來就是這種玩意兒。既然事情演變至此,接下來就是真正的決戰。我已經連左右前後上下都分不清了。敵人與我方交錯、有人殺人、有人被殺、大家互相砍殺。戰爭既不乾淨也不污穢。只有活到最後的人才算獲勝,而其他人都是輸家。我們毫不留情。面對找麻煩的傢伙,我們要徹底殺了他們殺光他們。如果他們不想死,就得跪下來求饒。除此之外我們將全部殺光。至今與潘卡羅家族為敵的人幾乎都進墳墓了。這就是潘卡羅家族的風格。奇羅意氣風發。這裡、這個戰場——太適合我了。尼諾想要表達的意思,就是這件事吧?狀況越混亂,對我們越有利。原因、就在於此。「——因為!我們是潘卡羅家族……!」

  在這當中,有個騎兵往尼諾衝了過來。如果奇羅沒記錯,那應該是率領一隊人馬帶頭追趕尼諾的傢伙。順帶一提,奇羅也覺得他是於大火災當晚,在愉快的單挑中把自己右腕砍斷的男人。

  「——我這可不是為了要幫保羅報仇!不過如果讓只穿一條內褲的粗心傢伙就這樣逃之天天的話,我也會很沒面子的啊……!」

  「哈哈哈!太無聊啦啊啊啊!」

  尼諾加快速度。這該不會是因為,他全裸……?總之,尼諾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往騎兵衝去,以右手拿的劍橫砍。儘管這不是他擅長的小刀,卻還是成功的砍中了。馬的左前腿,被完美地分成兩等分。馬匹往前一倒,躺在地上,但奇羅卻不知道乘坐在馬上的右腕仇人怎麼了。因為現在不是關心他的時候。

  開始了。

  彷彿就像有雙隱形的大手從前後把我們夾住,然後用力擠壓一樣。

  以渾蛋勇者為首的步兵、奇羅等人、騎兵隊、還有老爸他們都在一瞬間內被捲入混亂當中。

  尤其是奇羅所在的中心位置,真的是亂七八糟。

  因為撐不住而下馬的騎士,被「大魔王」安佐.潘卡羅的摩德洛爾刀劈成兩段。老爸砍啊砍啊砍的,已經砍壞四把摩德洛爾刀了。「戰鬼」喬瑟夫.贊尼尼則一次用棍子打飛兩、三個步兵。正當波波.法丘被長槍刺倒在地時,另一位跳下馬的騎士想要趁亂襲擊他,卻被尼諾給殺了。烏果把冒出來的步兵的頭連同頭盔一起捏歪。渾蛋勇者也以壞掉的木槌一次橫掃三、四位兄弟。奇羅發現了身處於這種環境下還意外保持冷靜並且發號施令的騎兵,便在他的馬腹下方用力一揮鐵錘之拳一號。但是,那傢伙仍然不慌不忙地飛身跳到旁邊的馬匹上,把騎在上頭的騎士踹下來後,拿起長槍準備丟向奇羅。奇羅一瞬間心想,他、他就是當時的人!他妨礙了我們的單挑。無論如何,儘管奇羅想要閃避,卻有兩三個步兵一起攻來。糟了,奇羅不禁打了個寒顫。千鈞一髮之時,有個人影從側邊進入視線中。是個左撇子,他似乎捨棄了馬匹,以獨特的刀法用蓮

  華砍向馬頭,然後乾淨俐落地一刀兩斷,長槍因此失去準頭而刺中了一位步兵。奇羅在跟卡爾羅道謝之前,先用鐵錘之拳一號打落靠過來的步兵手裡拿的劍,並用力踹了步兵的臉。之後便與卡爾羅背對背貼在一起。「我欠你一個人情啊,卡爾羅大哥。」「不,請忘了吧。」「這可不行啦!」「是嗎?」儘管全身上下沾滿了飛濺的鮮血,卡爾羅還是相當冷靜。多虧有他在,奇羅的腦袋也稍微冷靜下來了。原來如此。是老爸啊,老爸。果然啊。正因為安佐.潘卡羅是首領啊。所以才會遭受猛攻啊。要掩護啊,掩護。不過,算了,反正他們也不需要找,因為馬上就看到了。

  安佐·潘卡羅就在戰場正中央,沒有逃也沒有躲。

  他背在身上那個能夠裝載八把摩德洛爾刀的器具,早已不見了。

  他現在手上拿的,是最後的兩把刀。

  老爸的右斜後方有喬瑟夫.贊尼尼,烏果.潘卡羅則在附近蹲著調整呼吸。

  而他的身旁,則是手持從別人那裡搶來的劍與長槍、身上只穿著一條內褲、雄赳赳地作戰的尼諾。

  而在他們週遭不停活動、踹倒敵人、或是拿起小刀刺入敵人的鎧甲細縫中來殺死對方的人,正是裡克。

  而伊比茲看起來像是正在重新整合兄弟們的樣子。

  或許是伊比茲的所作所為發揮了作用吧?兄弟們開始慢慢靠近首領,陸陸續續集結起來。那傢伙、那傢伙、那個傢伙也還活著。儘管有人死了,但還有很多人活著不斷努力。

  「卡爾羅,我們能贏吧?」「當然。」「說得也是。」奇羅笑了。說得也是。我們會贏,這下子一定可以獲勝的。不過自己曾有一段時間覺得已經完蛋了就是。總覺得對方也好像有點要退卻的感覺。無論再怎麼看,都像是我方佔了上風。奇羅變得相當開心,於是飛身撲向剛好在這時最靠近自己的敵人。那傢伙與其說是沒有自信不如說想逃跑,當奇羅用鐵錘之拳一號毆打他的臉時,他誇張地倒在地上無法動彈。因為實在太像在演戲,於是奇羅用力一腳踩在他的臉上。「嘎哈哈哈哈!贏定了!就這樣進攻吧!進攻!進攻!往前猛攻!家族萬歲(VivaFamiglia)!老爸萬歲(Vivapapa)……!」光是奇羅因為忍不住而大聲吶喊,就讓整體氣勢更為提升。敵人雖然沒有全體撤退,但抵抗明顯減弱了。安佐.潘卡羅則以強大的力量繼續前進。在他的前方,有那位渾蛋勇者。不過,那已經是我的獵物了,我來殺。老爸雖然看起來很強,其實腳的狀況不太好。就由我來收拾他吧。這就是孝順、孝順。奇羅正想往前跑。但是突然間卻無法邁出步伐。因為他聽到了某種——似乎弄錯了場合的聲音。

  賢德之人啊,你到底在追尋些什麼呢?

  (Ito Kashikoki Hito yo Anata ha Nani wo Motomete Itano Desuka。)

  高傲之人啊,你到底在追尋些什麼呢?

  (Ito Kedakaki Hito yo Anataha Nani wo Motomete Itano Desuka。)

  「——啊?有人在唱歌嗎……?」

  我不瞭解。我不可能瞭解。

  Watashi niha Wakaranai.Watashi ni Wakaru Hazu mo nai。

  我愚蠢而悲哀無法瞭解你。

  Watashi ha tada oroka de Aware de Anata no Koto nado Wakara nai。

  烏果站了起來,「喔喔……」地睜大了眼睛。但是,即使不是烏果也能夠體會,這真是美麗的聲音。這是令人一聽到,胸口就會不由自主激動不已的聲音。澄澈、悲傷、殷殷懇求般的聲音,正在歌唱著。

  我只能心意跪地祈求。只能以帶罪之身祈求.

  (Tada Watashi ha Hitasura Hizamazuite Inoru dake.Tsumi aru mi tosite Inoru dake。)

  因為罪孽深重,我就連哭泣也不被允許,只能誠心祈求。

  (Naku koto sura Yurusarezu Sore ha Fsumi yue de Dare no sei demo naku Inoru dake。)

  聽到這個歌聲後,不只奇羅他們停下動作,就連敵人也一樣。但是,敵人很快地又展開行動,一副完全驚醒的模樣。「撤退(Retreat)……」「撤退(Retreat)!」「撤退(Retreat)、撤退(Retreat)!」四處都充斥著這樣的聲音。簡直就像是那些傢伙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似的。敵人開始逃跑,往火焚谷聖堂的方向逃去。不過也有人往反方向、沿著表參道逆向逃跑。甚至還有人從山崖上滑落下去。當然,一部分的兄弟也開始追逐四散的敵人。甚至還有兄弟成功地追上敵人,並從後方一刀砍倒對方。但是,大多數的兄弟都遲了一步。奇羅也不想去追擊了。因為根本辦不到。這股顫抖到底是什麼?怎麼搞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那是——出現了另一個聲音,開始回應美妙的歌聲。

  啊,一切,妾身曾經渴求一切

  Ahhhh,全TEDESU妾WA全TEWO求METETANODESU.

  啊,不知其為過錯,妾身亦不停止渴求

  Ahhhh,其REGAEA過CHITOMO知RAZU妾WA求METE已MANAKATTA

  這也是很美麗的聲音。雖然聽起來有些模糊,但還是美麗到讓人恍惚的地步。

  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紙Nare蜃憧ReyHOHO

  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紙Nare蜃憧ReyHOHO

  ——但是,這個聲音,到底是從哪裡傳來的……?

  奇羅往後看、往右看、往左看——最後往前看。…

  是那個嗎?

  是個女人。

  除了臉以外皆被黑與白之衣遮住的女人,緩緩地走著。

  她恐怕是從火焚谷聖堂內走出來的吧?

  女人的雙手在胸前緊緊相扣,眼睛緊閉著,不停歌唱。

  不,她並不是閉眼。

  而是雙眼眼瞼,被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給緊密地縫了起來。

  光只是這樣就讓人有點不舒服了,不過奇妙的事情還在後頭。

  那位女人的確在歌唱著。

  污穢之人啊,你到底在尋求些什麼暱?

  Ito Kegarawashiki hito yo anata ha Nani wo Motomete Itano Desuka。

  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紙Nare蜃憧ReyHOHO

  愚蠢之人啊你到底在尋求些什麼呢。

  Ito Orokashiki Hito yo Anata ha Nani wo motomete Itano Desuka.

  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紙Nare蜃憧ReyHOHO

  但是,卻出現兩個人的聲音。

  又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奇羅不清楚,但心臟卻噗通噗通作響。女人邊走邊唱。而染血聖堂騎士團的小兵們卻避開女人而逃。奇羅心想,現在不是袖手旁觀的時候了。儘管如此,但目光卻無法從女人身上移開。兩個女聲越來越高亢——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紙zare蜃憧ReyHOHO兩種聲音父織纏繞——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紙zare蜃憧ReyHOHO啊啊—─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紙Nare蜃憧ReyHOHO好像會發生什麼事——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紙Nare蜃憧ReyHOHO是什麼是什麼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出現了拉扯斷裂、彈跳、以及毀壞的聲音。

  突然,女人的身體膨脹起來,好像要破裂似的把黑白色的衣服都給撐破,碎片飛了出去。

  那只能稱之為——肉。

  濕黏的、腫脹的、青白色的肉塊。

  肉塊被無數條長長的紫色有毒荊棘纏繞著,一邊蠢動著流下如膿般的液體,一邊不停地改變形狀。它似乎在努力,想要變成什麼似的。就是這種感覺,很快地就發現它到底想變成什麼了。

  是臉。應該是女人的臉。但是,它卻沒辦法成功。鼻子、嘴唇、眼瞼、耳朵、全都不成形。於是某處的肉又啵地一聲膨脹起來,彷彿要重新變化一次。但是,它卻沒有辦法支撐住。當肉越變越大時,偶爾會接近女人的臉,但最後卻還是變成了其他的樣子,變成相當可怕、只會給人嫌惡感的樣子——然後,在它的頭頂上,長出了雙眼被縫住的女人頭。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開始不知道是誰先發出慘叫聲、接著如跌倒般逃命,之後就有如連鎖反應一般。即使是享有盛名的潘卡羅家族勇士,一旦正視那種玩意兒,也無法保持平靜。儘管他們可以為了作戰賭上生命,但如果對手是那種詭異的怪物,又另當別論了。奇羅也能夠理解這種心情。老實說,奇羅也想逃。因為,那個,有夠大的。實在太大了吧?它還會變得更大啊?到底會變成多大啊!現在,大概是什麼程度?五美迪爾?不,應該再多一倍。十美迪爾?不知道。總之,實在太大了吧?而且,它一邊膨脹——還一邊前進。明明就只是張臉,卻竟然生出類似手腳般的奇怪東西耶。它正走著,往這裡過來了。不好了!

  「喔哇哇啊啊!」奇羅一個轉身想要往回逃,但右腳踝卻被抓住了。被什麼抓住了?奇羅一看,發現那是青白色的、一直不知道從哪裡滴下如膿般的液體、形體腫脹卻又細長的某種東西。奇羅心想,那是「肉管」。「——啊嘎!」奇羅被拉倒在地。他想要用腳踹開它,卻沒有成功。對方的力量真的很強。由於奇羅突然呈現面朝上的姿勢,所以後背在地面上喀啦喀啦地滑行著。「嗚嘎嘎嘎嘎嘎……」奇羅被「肉」拉了過去。而且不只奇羅,還有好幾人,或者搞不好有幾十位兄弟們,都被從那個肉塊中發芽後慢慢長成類似觸手的長肉條給捉住,接著被拉倒在地——真的嗎!這是真的嗎?那是什麼?竟然會有這種東西嗎!奇羅望向自己被拉扯過去的地方。他本來很不想看的,但最後還是看了。早知道還是不要看的好。

  肉塊中間,有一張血盆大口。儘管它一直黏糊糊地不斷溶化,但還是看得出那是張嘴巴。口腔則全部呈現黑紫色。換句話說,我們是飼料嗎?我們要被吃掉嗎?我們是食物嗎?我的肌肉僵硬,一點也不好吃啊。但是,我卻停不下來。原本奇羅的左手腕早就呈現無法使用的狀態,而右手也變成了鐵錘之拳一號。這下子就連用手指頭勾住石板的突起處都做不到。我無法抵抗。我已經完蛋了,會被吃掉。被吃掉?啊啊。會被吃掉。不行嗎?我只能放棄啊。奇羅閉上雙眼。就在這個時候。

  「呼……!」

  奇羅沒有馬上停了下來。他的身體順著慣性在地面上彈跳了兩、二次後,不停滾動。奇羅睜開眼睛,一時感慨萬千。

  「不要緊吧,奇羅。」

  是老爸。老爸站在比奇羅還要更前面的地方,用摩德洛爾刀斬斷觸手。在千鈞一髮之際拯救奇羅的人,正是老爸。仔細一看,才發現尼諾、喬瑟夫、還有裡克他們,都各自為了拯救其他兄弟向觸手挑戰,有人成功也有人失敗。但是,拯救奇羅這條小命的,不是其他人,正是老爸。這件事總覺得叫人莫名的開心。不過,現在並不是可以慢慢回味這股喜悅的狀況。

  「快點站起來!下一波攻擊就要來了!」「——是、是的!」奇羅慌慌張張爬了起來。事實上,肉塊又從各處接二連三地伸出了觸手。老爸雖然用雙手的摩德洛爾刀確實斬斷襲擊而來的觸手,但他一直忙著重複這個工作,而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如果奇羅可以幫忙就好了,但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卻幫不上什麼忙,只能躲在老爸的身後,以免妨礙老爸。就連總是以掩護老爸為第一要務的喬瑟夫似乎也自顧不暇,而被砍下來的觸手還一直不停地蠕動、看起來十分噁心,而兄弟們也慢慢地被吞噬掉,還有兄弟自暴自棄地從山崖上往下跳——接著,奇羅察覺到,老爸的肩膀因喘息而顫抖,動作也越來越不俐落。帶著舊傷的腳好像讓他很痛苦的樣子。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有沒有——有沒有什麼辦法啊。有沒有、我可以做到的事……?沒有。什麼都沒有。干。幹幹干!結果,還是沒有辦法嗎?我是沒用的兒子嗎?我很無能嗎?我果然因為太笨了所以無能為力嗎?抱歉,老爸。我竟然是這種兒子,真的很抱歉。乾脆,往前衝算了……?

  「——還不是時候……!」

  老爸彷彿看透奇羅內心似的這樣吶喊。而就在這同時——

  有東西飛了過來,是從後方飛過來的。應該說,奇羅最先目擊到的,是肉塊被刺中的場面。而這些東西陸陸續續飛了過來。因此,過了一會兒,就能夠明白有東西不斷從後方飛來。

  是箭。

  沿著拋物線、應該從很遠的地方射來的箭,每一支都射穿了肉塊。

  原本就這個巨大的臭怪物而言,普通的箭應該不痛不癢吧?才剛這樣想,箭就開始集中火力攻擊目標。它們朝肉塊頂上冒出來、眼睛被縫住的女人頭部飛去。奇羅心想,那恐怕就是它們的目標。女人頭部附近中了兩、三支箭,接下來,箭更命中了女人的額頭。就在這個瞬間,肉塊和觸手的動作頓時停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奇羅堵住耳朵想阻絕女人刺耳的慘叫聲,回頭找尋射手。到底有幾人呢?五人?十人嗎?不——全都不對。

  站在那裡的,只有三人和「一隻」而已。

  而當中拉著弓的人,只有一位。

  而且,那是帶著一隻體格相當健壯的純白色大型犬,有著一身令人顫慄的黑色肌膚的美女。奇羅總覺得在哪裡看過她,而且並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到底是在哪裡、在何時見過她呢?

  無論如何,奇羅倒是很熟悉剩下的兩位。

  兩人並肩跑了過來。

  其中一人將高級訂製服的華貴開襟綁帶長袍反穿,及肩的黑髮隨風飛舞,帶著藍色的黑瞳隱藏在丹.羅森的嶄新墨鏡後方,以宛如疾風的速度前進。

  另外一人的金銀色髮絲散亂,她絲毫不在意身上以黑紅白三色搭配成的連身圍裙裙擺掀了起來,反而發揮了與清純可憐又帶有飄渺感的容貌完全不相稱的身體能力,踏著如羚羊般輕盈的腳步前進,速度完全不輸給主人。

  兩人不一會兒便追過了奇羅和安佐·潘卡羅。他們與我方擦身而過。這時,其中一人的墨鏡在空中飛舞,而他整理得相當整齊的八字鬍確實浮現了微笑。

  「老頭子退下吧!」
           
  能夠對潘卡羅家族的首領說出這種話的人,就只有他。

         強.杰克.頓.裘克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附件: 你需要登錄才可以下載或查看附件。沒有帳號?註冊
回覆中加入附件並不會使你增加積分,請使用主題方式發佈附件。

使用道具檢舉

Rank: 1

帖子
2766
積分
130 點
潛水值
186949 米
10
發表於 2009-4-21 11:40 PM|只看該作者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老爸一邊目送這年紀比自己小許多的難得友人背影,一邊有些呆然地喃喃白語。

  「……你對我而言,真的是小丑啊。」

  奇羅深有同感,只能點頭稱是。不只是奇羅,在場的任何人,應該就連逃到火焚谷聖堂附近的敵人,也都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們。大家都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們。

  眼睛被縫起來的女人雖然還在發出慘叫扭動脖子,但肉塊又開始繼續活動。它又開始重複這邊膨脹、那邊凹下去的動作,紫色的荊棘不停地捕食人肉、流出紫色膿液,而新觸手的芽又開始冒了出來,原本癱在地上的觸手又重新恢復了力氣。而且總覺得肉塊身上有如腳的部位又開始前進了。如今,長寬皆有十美迪爾以上、或是搞不好有十五美迪爾以上的巨大怪物往這邊靠了過來。更何況,觸手正從上方從前面從右側從左側襲擊而來。這簡直就像是肉塊的海嘯、或是肉塊的豪雨。

  裘克和他的女侍克羅蒂亞,卻完全不往旁邊看,只是一心一意往前奔。

  沒有人可以阻擋他們。

  甚至無法碰觸他們。

  他們越來越靠近。

  十五美迪爾。

  十美迪爾。

  五美迪爾。

  奇羅在這個時候才首次日擊,那是他懷抱淡淡初戀的對象。奇羅從未見過有其他女人比她還要美麗。她由金銀色點綴、是專屬於強.傑克·頓.裘克的女人。但是,仔細一想,奇羅也沒有自信可以正確說明他們兩人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豈止如此,奇羅就連她是「何方神聖」都不清楚。他這才想起了這個事實。

  「——克羅蒂亞……!」

  「是,主人。」

  裘克從腰間的刀鞘中拔出長劍,克羅蒂亞則停下腳步。裘克在克羅蒂亞稍微前方的位置屈膝、變成半跪姿勢——往前一刺。他面對從四面八方而來的觸手,一刺再刺、不停地刺。他在克羅蒂亞的四周以高速、複雜到眼睛無法清楚捕捉的程度、但卻又依循一定的道理而沒有一絲多餘的步伐繞圈,刺中所有的觸手。「千之貫通」,據說被這個魔導王時代秘寶刺穿的人,會感受到有如雷殛般的衝擊。事實上,當裘克的刺擊正中觸手時,就會喀喀地飛濺出細微的電光,絕無誇大其詞。那些沒有被斬斷的觸手之所以會失去力氣垂落到地面上,都是多虧了那把長劍的特殊效力吧。儘管如此,他的動作到底怎麼辦到的啊……!比起秘寶的威力,奇羅反而更加在意裘克本身。奇羅雖然明白他的步伐依循一定的道理,但奇羅卻連「道理」到底是什麼都不知道。即使如此,他還是感受到了。他那個步伐,一定不是較好的,而是最好的,彷彿是在高達數百次、數千次的練習下所完成的動作一般。奇羅不禁看得出神,甚至忘記注意克蘿蒂亞。等到他回過神來,才驚覺克羅蒂亞的全身已經被那個包圍起來了。

  那看起來像是黑煙。換句話說,如果說有黑煙的話,那也可以說有如黑霧般的東西。不過,那當然不是黑煙也不是黑霧,那是從克羅蒂亞身上散發出來的東西。雖然這樣說很奇怪,但看起來就像是這樣。那個從克羅蒂亞身上散發出來,或說是克羅蒂亞產生了它、然後包圍克羅蒂亞、如螺旋般越升越高、漸漸凝固——慢慢地變成了某個形狀。

  是鐮刀。

  在搞不好有四美迪爾長的巨大刀柄前方,備有猙獰而彎曲的刀刃,形成一把與克羅蒂亞的身體明顯不相稱、散發出微微綠光、過於巨大的兇惡黑色長柄鐮刀。

  「——『縱斷』……!」不過,克羅蒂亞彷彿完全沒有感受到一絲重量地輕舞那把大鐮刀。她追過裘克,邁出三、四大步,然後揮舞鐮刀的動作,看起來就像使用菜刀一樣輕鬆。但鐮刀所帶來的破壞卻非比尋常,跟菜刀完全不一樣。鐮刀發出了只能用嘶唦喀喀喀喀喀來表現的奇妙淒絕聲響。與其說鐮刀砍斷了肉塊,不如說鐮刀一點一點地削下肉塊。從肉塊下方的傷口中噴出膿液,降在那一區上。克羅蒂亞接著立刻把大鐮刀橫向一揮。「——『薙倒』……!」那個怪聲響又再度迴盪在空中。大鐮刀將剛剛的傷口沿水平方向鋸開。如此一來,那已經不是傷口,而可以稱為洞了。肉塊開始顫抖,發出了撐不上是聲音的聲音。禍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接著,接下來又是一擊。

  「——『鎖縛』……!」克羅蒂亞往後一跳,讓大鐮刀的柄立在地面上。於是鐮刀整個崩解,有如沙堡一般瓦解。不過,大鐮刀並沒有消失。崩解的大鐮刀化作黑霧,接著馬上變成了其他的形體,從克羅蒂亞的雙手開始纏繞、然後慢慢延伸變長。果然是帶有綠色光芒的、黑色——鎖煉。那跟克羅蒂亞的手腕一樣粗的鎖煉,一定有數條、喔不、是數十條。鎖煉開始纏繞肉塊,用力束縛住。剛剛差點要開始暴動的肉塊受到束縛,無法動彈。「——主人……!」到此為止都只是準備工作,如今才輪到主角出場。

  那就是強.傑克.頓.裘克。裘克竟然跳到鎖煉上,開始在上頭奔跑。他往前奔跑,往上奔去。奇羅忍不住歎了口氣。他心想,這不一樣,不一樣啊。這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吧?這是我完全陌生的世界啊。而且應該不只我這麼想,喬瑟夫、哥哥們、卡爾羅、就連老爸一定也是如此。這並不是力量或氣勢的問題。總之就是不一樣。就像人類無法如鳥一般飛行,但並非因此鳥就比人類優秀,而老裘克和克羅蒂亞也是如此。他們跟我們不同,他們活在另一個世界當中。

  住在另一個世界的裘克,最後終於——或許應該說,相當輕鬆地爬到了肉塊頂端。

  奇羅也明白裘克想要做的事,這是任誰都可以想到的攻擊方法。但是,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個問題了。即使想做,卻會因為辦不到而感到困擾。如果可以輕鬆做到,就用不著這麼辛苦了。不過,這是奇羅他們的狀況。裘克則不同。他成功了。

  目標是頭部。

  額頭正中一支箭、雙眼被縫起來的女人頭部。

  裘克輕鬆地將肉塊當成踏板,反而優雅地跳了起來。

  瞄準目標的「千之貫通℉刺擊起來可說是神速。

  原本應該喀地一聲電光四散。

  ——但卻沒有發生。

  「……什……!」

  女人的頭部消失了,沉下去了。不、正確來說應該是被吸進去了。女人頸子以上的地方,咻地一聲被吸入肉塊當中。「千之貫通」刺了個空。而幾乎在同一個時刻,肉塊的表面開始波動,讓裘克的處境變得比站在面對大風大浪的船上還要險惡。裘克平衡不了而摔了下來。他在肉塊上彈跳,跌落下來。「啊……!」本以為心臟會就此停止,不過克羅蒂亞的鎖煉立刻離開肉塊,纏繞住被拋到空中的裘克身體。不知道是在這一瞬間、在那之前、或是在那之後。「——『羽散』……!」鎖煉又變成了其他的東西。這次是黑色的羽毛。比真正的羽毛還要大的黑色羽毛大量地飛散。裘克被黑色的羽毛包圍住,就這樣以稱不上是落下的速度降落,平安回到地面上。出事的人,反而是克羅蒂亞。

  克羅蒂亞看到裘克平安著地之後,就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倒在地上。

  裘克似乎早就預測到這個狀況似的,他立刻抱起克羅蒂亞,邊跑邊吶喊。「——撤退、安佐……!再這樣下去只會白白犧牲!我叫你撤退!」站在奇羅正前方的老爸只在一瞬間內躊躇了一下。僅僅只有一瞬間而已。奇羅絕對沒有質疑那一瞬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在這段時間內,一度消失在肉塊內的女人頭部,又在跟剛剛不同的地方——出現在感覺比剛剛稍微前面一點的位置,這件事也的確是事實。老爸一邊環顧週遭一邊大喊。「撤退了!不要回頭!專心往回跑!撤退、撤退……!」和肉塊上的女人頭比起來,不知道是誰比較快呢?

  「MelgZelgRevNav遠炎近火KreyBrey動亂炮危黃回回JenRenD」

  RyyyyyyyyyyShhhAhhhhhhhRyyyyyyyyyAhhhhhh.

  眼睛被縫起來的女人,應該跟肉塊上的嘴巴同時各自唱起了不同的內容。

  潘卡羅家族的全員,在首領的命令下開始撤退。就在這個時候!

  四處傳來轟隆隆的爆炸聲。彷彿是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太陽突然活了過來一般。但是,那是很小的太陽。而且,還有好多顆。

  是火。是火球。喔喔。嗚喔喔……!好熱。煙霧瀰漫、火花四散。火在燃燒。有人燒起來了。有好多人、好多人,逃到一半的兄弟們在燃燒,發出燒焦的味道。那是血與肉燒焦的味道。就算幸運沒有被火球直接命中,卻會被捲入身旁的火炎中。奇羅步履蹣跚,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奇羅!你是笨蛋嗎?快逃啊……!」在老爸的喝叱之下,奇羅的雙腳總算恢復了力氣。沒錯。快逃。我要逃走。如果不逃走,就會死。就會死掉。可是,老爸呢?老爸——正以右手拿的摩德洛爾刀為枴杖,左手按著膝蓋。老爸的左膝在過去被曼夫雷德一家綁架監禁時受到拷問而被破壞得體無完膚,之後也沒有好好接受治療,所以幾乎派不上什麼甩場。他今天卻以這樣的膝蓋,如年輕時一般作戰。他奮勇作戰,太勉強自己了。奇羅想讓老爸扶著自己的肩膀,卻被老爸拒絕了。「閃開!夠了,你快逃吧!」「可是!」「──安佐、你……!」穿越火炎而來的人,正是裘克。克羅蒂亞則躺在裘克的雙臂中,似乎失去了意識。老爸看到之後,便對裘克怒吼:「你也一樣!趕快帶克羅蒂亞小姐到安全的地方去!」「閉嘴、克羅蒂亞是我的——」「她是你很重要的女人不是嗎!我這雙眼睛可沒有瞎到那種地步!快走!」裘克滿是殺氣地瞪著老爸,嘴角也不停顫抖。就在這時,四處的火焰又轟隆隆地捲了起來。「嗚——」「嗚哇哇啊!」「……咳!」火焰甚至在很近的地方燃燒。奇羅他們都失去了平衡。老爸不禁大叫:「快走,強.傑克.頓.裘克!我不想再受你照顧了!」「——隨你便,老頑固……!」裘克轉身離去,不再回頭。奇羅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最好。因為他是笨蛋嗎?是這樣嗎?可是,又不可以對老爸見死不救。絕對不可以,是吧?所以說吧……?

  火焰在爆炸。現在的情況下,如果沒有被直接擊中,只能想成自己運氣好而已。煙霧也很大,聲音也很嚇人。在這當中——大家卻聚集過來。烏果、只穿一條內褲的尼諾、喬瑟夫.贊尼尼、卡爾羅·博西、伊比茲、裡克,還有其他的兄弟們。老爸因此勃然大怒。好久沒看到老爸這麼生氣了。「——你們到底在幹什麼,這群白癡!全部伸長脖子聚在一起想等死嘛……!聽好、這是命令!快逃!活下去!卡爾羅,你曾經說過吧!如果我叫你死你馬上就可以去死!那麼我叫你快逃!讓這裡的夥伴們成功脫逃給我看吧!」奇羅打從心底覺得相當佩服,卡爾羅死到臨頭還是毫不慌亂,他雖然露出一副親手殺死雙親的表情,卻一邊回答:「——好的。」一邊頷首。然後,他拖著伊比茲和裡克,強迫兄弟們撤退。他的態度就是一副如果現在不撤退我就殺了你的樣子。可是啊,不好意思啊,卡爾羅大哥。我們果然跟卡爾羅大哥不同,我們是不肖子啊。沒錯吧?卡爾羅大哥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放過我們吧?

  「那,烏果哥哥,那邊就拜託你了。因為我的左手已經完蛋啦。」「是嗎?我知道了。那尼諾,那邊就交給你羅。」「呼。瞭解。不過,奇羅,你那個右手,派得上用場嗎?」「不要緊的。它比只穿一條內褲的哥哥還要有用喔。」「啊啊,喬瑟夫也來幫忙。」「當然,少爺。」大家連成一氣,奇羅和烏果和尼諾還有喬瑟夫四人一齊扛起了老爸。「——笨、你們!想、想幹嘛!放我下來……!」老爸雖然理所當然地發脾氣,但我們可是有四個人。我們無視於老爸的抗議,開始跑了起來。「混帳!你們,竟敢不聽父親的話……!」「不不,我們是不成才的兒子啊。真的很抱歉啦!」「我的話,跟烏果或奇羅不同,並沒有不成才就是。但我確實不是順從的兒子。」「我簡直沒資格當長男啊。非常抱歉,爸爸。因此,我不能聽您的話。」「不不,我可不認為你們是這麼惡劣的孩子啊。再怎麼說,就算父親那邊有什麼問題,你們也繼承了那位母親大人的血緣啊。」「——竟、竟敢擅自……!放我下來!我安佐.潘卡羅、竟然被人扛起來搬運……!」

  唉,不用在意啦,老爸。家族當然很重要,想讓赤足地區的人都有工作也是件好事,我也不是在說自尊啊、面子什麼的都無所謂——不過我們,是一家人吧?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吧?

  所以,我們才會拚命的逃跑。火花很熱,在地上滾動的焦屍慘不忍睹,我被煙嗆個半死,左手現在也痛得要命,總之就是情況慘烈,但總之我們還是逃了。逃啊逃的,大家都不發一語,心

  裡只想著逃跑。只想要逃走,讓大家都活下來,大家一起再次復仇。至少我一點也不在意到底是什麼東西從後方追上來,我只看著前方。我心想,應該可以成功吧?我有這種預感。直到被大家扛起來、唯一看著後方的老爸大叫為止。

  「——不行,有東西過來了……!」

  老爸應該說了類似這樣的話。我的確記得好像有聽到什麼聲音。之前聽過好幾次的咒文——沒錯、那應該是魔術的咒文,和現在這個聲音完全不同。難道是別的咒文?奇羅他們雖然不清楚,卻一起停下腳步回頭看。奇羅心想,啊,眼睛對上了。那是肉塊的眼睛。有如融化起司般的眼瞼深處,可以看見有如眼珠的東西在閃爍。肉塊則張開大口。克羅蒂亞砍的傷口,早就不知道消失到何方了。而黑紫色的口腔深處,有東西正在搖晃。那個,不知道是否能以藍色的火焰來形容呢?真是太可怕了。奇羅感受到了類似壓倒性力量的東西。而卡爾羅則從遠方喊叫著。奇羅甚至覺得可以聽見裘克的聲音。

  他並不清楚之後會發生的事情。

  應該說,奇羅幾乎什麼也沒做。

  因為在他展開行動之前,烏果、尼諾、老爸、喬瑟夫都接二連三地撲到對方身上。奇羅不清楚大家的順序、到底誰在誰的上方、或是誰在誰的旁邊。他甚至不明白為何會發生這種事情,以及接下來到底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奇羅的身體完全被壓在下方,他什麼也看不見。好痛苦。好可怕。真的可怕得不得了。於是奇羅並沒有針對任何人,只是忍不住大聲詢問:「為什麼……!」

  就在這之後。「——父母保護自己的孩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轟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雖然你腦袋不好,但你終究還是弟弟,而我是哥哥啊。」好熱、好熱、好熱、好熱。「原諒我身為長男卻只能這樣做。」「多保重。」這些,全部都是我的幻聽……?我看不見。但是,我卻感受到可怕的火焰正在狂放肆虐。奇羅好熱、好熱、他陷入了灼熱的黑暗中。整個人好像快融化一般。但是,自己絕對不可能會融化。因為大家都在幫我阻擋火焰。奇羅只能理解這一件事情。不知道是誰,最後說了一句話。「奇羅,接下來拜託你了。」那就是叫我要活下來的意思,叫我要忍住。奇羅心想,自己絕不會死。我不會死,絕對不會死。我豈能一死了之。為了這個目的,奇羅就算逞強也打算繼續保持意識清醒。就算身帶燒傷以及其他的負傷,不管那些傷口多麼疼、多麼痛、多麼令人想流淚、令人想要哭喊,我都會活下去。我會活給你們看。我會活著、給你們瞧。我會活下去。我會活下去。我會活下去。就這樣,終於,有人把我拉了出來。那是我。是我的身體。在我身上的人是——剛剛曾在我身體上方的人是——剛剛曾守護我的人是——但是,我這副身體,已經動彈不得了。我,還活著嗎?我不知道。我睜不開眼睛。「——奇羅少爺!」卡爾羅……?「——喂、裡克!你想做什麼!快閃……!」裡克……?我、是……?

  8

  ——我不認為這一切都是錯誤。

  誕生於世。被製造成這副德行。無法完成被賦予的使命。被放逐出境。在海上漂流期間卻無法選擇死亡。漂流到赤足海岸上被璐卡發現。在蘿拉家受到照顧而留了下來。對於大家的溫情心懷感謝。渡過了一段很重要的時光。喜歡上大家。在潘卡羅家族中受到卡爾羅.博西和安佐·潘卡羅的器重。還有家族中的所有人都善待我。

  如果我想要切斷這些關係,隨時可以一刀兩斷。我並非做不到。而是我不去做。

  這裡待起來好舒服、好快樂,有好多美好的回憶。我終於可以自然地展開笑顏,心中也不禁期待,或許,搞不好,我可以就這樣偽裝成普通人的樣子活下去。我可以變成人類、能以人類的身份活下去。我——想當人類,想以人類的身份在這個城市活下去。我想以人類的身份,陪伴在某個人的身邊,緊緊擁抱某個人,然後也被緊緊擁抱,一起互相分享,一起活下去。

  我好後悔。

  不管多麼後悔都不夠。

  我明明就不可能辦得到。

  我偽裝成人類、說著謊言、欺騙大家、無論到哪裡都拘泥在這一點上,結果我到底失去了多少重要的東西?

  已經夠了。如果為了我的任性,而讓最重要的東西受到傷害,或是因此失去最重要的東西,那還是放棄吧。我得放棄才行。我明明就是這樣想的。

  不顧卡爾羅的制止而往肉塊衝去的裡克,對於事到如今仍未改變的自己,只感到十分愕然。或許因為自己正受到卡爾羅、伊比茲、還有其他熟人的注目吧?難道我還想要繼續說謊嗎?謊言已經完全滲入體內,無藥可救了嗎?結果我要比半途而廢還要不上不下。裡克躲過觸手,接近肉塊用力一砍,只稍微被膿液噴到了一點。做出這種事,又會怎樣……?我必須做的,並不是這件事。不對。這絕對錯了。

  我必須終結一切。

  哈維殺了蘿拉,老實說我不明白他的動機。不過,我知道有人在慫恿哈維。染血聖堂騎士團。沒錯,那些燒光紅線地區、殺了一堆潘卡羅家族的夥伴、殺了一堆無罪之人的敵人。敵人。可恨的敵人。紅底上的黑十字。敵人。我必須殺了敵人。我必須誅殺他們。敵人。敵人。他們的中樞——就是那個。

  「——裡克,回來……!奇羅少爺還有呼吸!我們暫且撤退!裡克……!」

  不用了。我不回去,也不回頭。卡爾羅先生,我也不聽你說的話,因為我馬上就聽不見了。我——即將變化。不對,不是這樣,我只是恢復原狀而已。我要變回我自己,變回原本的我。我最擅長擬態了。那是我、身為贗品的我最厲害的特技。我不認識我模仿的那個對象。那個對象,是那個國度的王子,真正的國王生下的最後的王子。我則被製作成王子的贗品。贗品不只我一人,還有好多位。我只是當中之一,前途有望的一人。我是擅長擬態的慰藉品王子候補。

  可是,那只是擬態。終究只是擬態罷了。騙人的外皮馬上就會剝落。璐卡。啊啊,璐卡。我跟妳好像。妳似乎總是避人耳目,在深夜的海邊練習壓抑特殊的能力。我為了不要讓這張騙人的外皮剝落、為了不要讓擬態失效,每天每天,每一個時刻都是特訓。我一直很害怕,我一直很膽怯。如果因為某些意外而讓擬態失效了該怎麼辦?如果原形畢露了該怎麼辦?

  所以,我總是很穩重,總是保持微笑。我讓自己平靜下來,壓抑自己的慾望。我努力不要讓本性顯露在臉上,努力不要太過用力,努力扮演人類的樣子。因為,如果不這麼做,就會原形畢露。就會被人發現我是贗品、會被人察覺我不是人類。

  但是,我的右手已經開始變化了,左手也慢慢改變。抱歉,璐卡。我原本的肌膚並不白,而是灰黑色的。它不柔軟,而是硬的,相當堅硬。因為我是個混合物,所以並非常人可以一眼指認出來的生物。我總覺得自己像是隨便混合各種生物的特徵而製作出來的——光是如此,我的整體非常不平衡,相當醜惡。至少如果人類看見了,一定會覺得很醜惡吧?我自己也覺得很醜。這就是我。我真是大騙子。我欺騙了大家。

  我是為了作戰,雖然如此,卻好像要逃離什麼似的飛奔著。

  這雙腳也正在褲管下變化吧?

  我已經遠離肉塊了。我往火焚谷聖堂方向跑去。染血聖堂騎士團的士兵們,每個人看到我都嚇了一跳,甚至還有人因此讓路。就算他們沒有這樣,也抓不到現在的我。正在變化的我,與他們擦身而過。或者說,我飛越而過。我的臉一定也開始改變了吧?皮膚變成灰黑色,逐漸硬化。骨骼也慢慢改變。只有眼睛應該還是紅色的。只有眼睛無法改變。現在的我,應該已經稱不上是人類了。我現在無法好好吐出語言。我不是人類。

  我是贗品。但是,我好想當人類。我往前奔跑,輕鬆甩開追兵,闖入火焚谷聖堂中。當這座建築物還被稱呼為奧斯特羅斯神殿時,我曾來過兩次。我知道,這裡的構造並不複雜,只要穿越天花板又長又寬又高的石造走廊即可,追兵追不上我的。我獨自奔跑著,身上穿著的人類服裝已經變得有些緊繃了。我沒有脫掉它們,而是撕碎它們,將它們捨棄。我也不需要人類的武器,我的身體就是武器。我一邊跑著,突然想到,就算如今有人看到我,也一定不會發現那就是我。璐卡、拉恰、喬治、史黛拉、泰德、安娜、咪咪、卡爾羅先生、伊比茲先生。任誰都不會發現吧?他們不可能認出來的。既然如此,我到底、是誰呢……?

  或許,我正是為了尋求這個答案,所以才一直跑著。

  我為了找尋答案而爬上好長好長的石梯。

  前方就是禮拜堂。那是沒有牆壁、僅僅只用數十根柱子支撐天頂,能夠一覽無限寬廣大海的「大祈禱亭」。

  我一腳踏入那裡。

  太陽已經沉入地平線的另一端。

  僅僅染紅了一點點西方海面。

  海風吹拂著。

  雖然天色應該暗了下來,但對我來說卻沒有關係。我的眼睛確實捕捉到了單膝跪在「大祈禱亭」的中心、雙手合十、頭低下來的人類身影。在那個人身旁,有一匹高大的黑鹿毛馬。馬好像也跟人類一起獻上祈禱般、或者應該說好像為了不要妨礙人類祈禱般靜止不動。這裡好安靜。浪聲、風聲、還有追兵的腳步聲,我都已經聽不見了。是時候來做個了結了。不,開始演奏終曲吧。我努力模仿人類的聲音。

  「你……是、猶大……爵士……吧?」

  人類一語不發地站了起來。

  他面向這邊。

  敵人。

  這是敵人嗎?

  他的年齡無法讓人一日瞭然。看起來像是三十歲、也可以說是四十歲。五官輪廓相當端正。與其說是騎士,不如說有著貴族般的風貌。但是,在柔和當中,卻帶著嚴肅感。他那往前直視的眼神雖然讓人感到堅強,卻又帶著溫柔。這是敵人嗎?他身上刺繡精緻的外套、紅黑色的鎧甲、以及背上背的大劍,的確每一件看起來都像是逸品,沾染上戰爭的氣息和鮮血的氣味。但是,這就是敵人嗎?就是這位男人嗎?

  「——我知道你將到這兒來。」

  他低沉的聲音,也出乎意料地悅耳。

  「污穢者啊,的確,別人稱呼我為猶大爵士。我的名字是亞隆茲·尼德魯斯比亞。我是聽從羅榭的聲音、以羅榭之名進行『制裁』之人。」

  裡克曲膝將重心放低。我知道你將到這來?為何?污穢者。為什麼他要這樣稱呼我?裡克有好多疑問。不過,算了。沒關係。我要殺了這個男人。我這雙手比鋼還要堅硬。長長的爪子甚至可以撕碎鐵板。猶大爵士。亞隆茲.尼德魯斯比亞。我要殺了這個男人。

  「光是殺了我一人,『制裁』是不會停止的喔。」

  「如果、只殺你一人……還不夠、的話……我會在、殺了你、之後……殺死其他人……殺光所有人。」

  「這是為了愛嗎?為了幸福嗎?為了復仇嗎?」

  看到猶大爵士輕輕舉起右手後,馬匹慢慢地走到他身邊。猶大爵士撫摸馬腹,並且拿起掛在馬鞍旁如長槍一般的東西。那個東西看起來十分老舊,表面全都雕刻了各種細細的花紋,與其說是實戰用,不如說比較像是儀式專用的物品。重點是它那有如闔起來的傘般形狀的尖端,並沒有尖到足以刺殺人。更何況,尖端上方還開了八個小洞,不知道這是不是為了裝飾用?

  「污穢者啊,你錯了。我明白,我聽得到——」

  接下來猶大爵士彷彿真的在傾聽從遠方傳來的聲音似的,他的視線在空中遊蕩,旋即立刻產生變化。他開始顫抖。猶大爵士的全身開始不停顫抖。不僅如此,他的頭髮也全部豎立起來。他不但翻出白眼,就連牙齒也因為緊咬在一起而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響。「啊啊。啊啊……我聽得到……」猶大爵士笑了起來。「——我聽到羅榭的聲音。我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我看得見……!」

  裡克立刻展開行動。這是因為猶大爵士把長槍的尖端對準了裡克。不,如果只是這樣,應該沒必要展開行動。那把長槍最多兩美迪爾。裡克和猶大爵士中間相隔了約五美迪爾遠。儘管如此,裡克的身體自行作了反應。他想要閃躲,因為長槍變長了。不對。那不是長槍本身,而是從本以為是裝飾的小洞中射出了有如光的聚合體般細長的東西,直接以裡克為目標飛了過來。好快。由於事出緊急,所以裡克來不及閃躲。「——嗚……」腹部嗎?並不是腹部正中央,而是稍微偏左的地方。光。那是光。光之長槍。那個武器灼傷了我。血。是血。我也會流血。我的血,是紅色的。簡直就跟人類一樣。儘管我並不是人類。

  光之長槍突然消失不見,裡克差點要跪到石地板上,不過他總算是忍住了。

  「來吧。污穢者。我要救贖你。」

  「……什麼、救贖……!」

  我不需要這種東西。我又不想被救贖。我只是——只是想要守護而已。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了。我在想我應該要做什麼,在想我應該能夠做什麼,結果一切都太遲了。我應該要早點下決定才對。我很清楚、很後悔。可是,這樣應該比什麼都不做要來得好。我要殺,我要殺了猶大爵士,接著要殺了那個肉塊妖怪,還要殺死其他的騎士。我往前跑,一點也不覺得痛。我的速度很快。因為我不是人類啊。我假裝要以放低重心的姿勢往前衝,卻突然跳了起來。人類的肉眼無法追上我的速度。猶大爵士的雙眼,只會看見我像突然消失在眼前一樣。換句話說,或許我的殘影瞬間烙印在視網膜上也說不定。我從空中襲擊他。我要殺人,要殺死敵人。我要殺了猶大爵士。然後,我必須實踐諾言。我有約了。我可不能背叛諾言。我要趁現在解放所有凶暴的力量。我的全身都為了這個目的而調節,肌肉也鼓成好幾倍大,灰黑色的皮膚上浮起無數條筋,爪子和牙齒也不停伸長。我化為殺意的聚合物,發出如猛禽般的怒吼。「——SY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H……!」

  我跟璐卡約好了。

  我要一直陪在她身旁。

  我一定會回去的。

  我一定會偽裝成人類的樣子,回到妳的身旁。

  如此一來,妳能不能緊緊擁抱我呢?

  雖然我是騙子,但是否可以請妳擁抱我呢?

 ✩✿✿✿✿✰✩✿✿✿✿✰

  approach   我在這裡

  我在這裡駕駛亞良吉斯.羅告訴我們,已經快要到達目的地了。

  這當然代表搭乘高速馬車——飛翔列車的旅行,即將告一段落。

  瑪利亞羅斯和由莉卡、莎菲妮亞以及卡塔力一起守在窗邊,等到這一刻到來。雖然馬車乘坐起來感覺還不壞,不但能看到各種不同的風景,無聊的時候也有人可以聊天,所以不會有任何的不自由,但我對於坐馬車還是感到有點膩了。不但針對由莉卡教我的鵪流古式戰鬥術進行想像訓練,也拜莎菲妮亞為師嘗試了一點初步的魔術,或是在狹窄的空間內盡可能地拉筋,但是一直這樣殺時間,也終於到了極限。而這種情況並不只發生在瑪利亞羅斯身上。雖然多瑪德君無論白天晚上都一直睡覺,而鬍子還是一樣沉默寡言,但從昨天開始,大家的話題就開始圍繞在到了傑德裡要做些什麼、要去哪裡、要吃什麼、啊啊怎麼還不快點到達之類的事情上。

  現在,馬車內的氣氛因為有些雀躍的期待以及沒有危機意識的緊張感而變得有些奇妙。不知為何大家都不發一語。明明可以閒聊,但似乎大夥都抓不到開口的時機而陷入一片沉默。

  不過,算了,反正之後卡塔力就會「呀呼!」地發出黏膩又高興的歡呼聲吧?而瑪利亞羅斯聽到後就會馬上吐槽他,由莉卡和莎菲妮亞則會在一旁可愛地騷動著,皮巴涅魯的嘴角也會因此露出些許的微笑。多瑪德君則會打著哈欠,而鬍子還是保持沉默寡言。瑪利亞羅斯的眼前浮現了這樣的光景。

  話說回來,雖然從別人那裡聽到了很多形容,但沒有實際用肉眼看過,還是沒有辦法想像。傑德裡到底會是什麼樣的城市呢?因為它被人稱作沙藍德第三大都市,所以一定是相當大的城市。瑪利亞羅斯近幾年都沒有在艾爾甸以外的城鎮停留過,所以無論看到什麼恐怕都會覺得很新鮮,如果有看到珍奇的東西,也想當作土產帶回家。對了。土產、土產。要記得給莫莉帶土產。還有,也要給佩兒多莉琪一份。然後是——不、其他人就不需要了。嗯,不需要,反正我決定要跟那傢伙說再見了。不過說再見也沒什麼意義就是。我為了這件事反覆思索了好幾次,無論再怎麼思考結論都是一樣的,總之我現在想要忘記這一切。應該說,我現在還不需要考慮回去以後的事情。反正根本就還沒有到達目的地。

  僅管如此,目的地真的快到了。馬車前方出現一面城牆。城牆的另一端就是傑德裡。卡塔力終於耐不住沉默了嗎?「啊——我不行了。」他一邊說一邊朝窗戶伸出手,一口氣將窗戶全部打開。風吹進了車內。「——呀呼……!嗚呼呼呼哈啊!是海吧?海!海耶!海的味道耶!不,這倒是還沒有聞到啦!哇哈哈哈哈哈!嗯?幹啥,瑪利亞羅斯。你幹嘛用那種眼神看老子?」

  「……你的反應,實在是不出我所料。害我本來想吐槽的,現在卻提不起勁來。」

  「總覺得老子好像被你當成大笨蛋似的。」

  「是嗎?我可沒有當你是笨蛋喔?因為就算不當你是笨蛋,你就已經是十二萬分以上的笨蛋了啊。大家都知道這一點,就算不清楚,只要看你就會瞭解啦,所以根本沒必要花精力去把你當作笨蛋啊?」

  「真、真、真叫人火大!」

  「——啊……!」由莉卡突然將身體探出窗外,伸手指著前方。「我看到了!凝們看、城斥出現了!就在正門後面!還有海!」

  「喔喔!真的耶!看到了!看到了耶!看得一清二楚啦!嘎嘿嘿嘿嘿嘿!」

  「你這樣感覺好下流喔。因為你這只臭半人魚實在太噁心了,可不可以去死一死啊?」

  「拜託不要沒事就叫老子去死啦……如果這點程度就該死,不管有幾條命都不夠用啊……」

  「不需要很多條命啊,一條命就夠了。你只要死一次就好,因為這樣就一了百了啦。」

  「拜託你們讓我復活吧!」

  「並不可能永遠都這麼順利吧?對不對,鬍子。」

  瑪利亞羅斯不知不覺地把話題丟到了沒精神的鬍子身上。不過,坐在最後排的位子上雙手抱胸的鬍子,雖然沒有無視瑪利亞羅斯的話,但也只是「嗯,是啊。」地回答而已。算了,他似乎有些難言之隱,所以這種反應也是莫可奈何吧?瑪利亞羅斯短短地歎了一口氣,輕輕聳了一下肩膀之後,鄰座的莎菲妮亞便偷偷地跟他講悄悄話:

  「……他過去好像經歷過很多事……但只要到了傑德裡,我想鬍子叔應該也能夠拋開內心的煩惱……他之所以會跟我們一起來,應該也是因為他想來吧……」

  「是嗎——說得也是。我雖然不是很清楚,不過是鬍子自己決定要來的吧。」

  「是的……所以、我們……只要保持平常心就好了……」

  「嗯。總覺得,妳這番意見很成熟呢。」

  「……哪有……瑪利亞羅斯才是……有時候,你會比我要來得成熟多了……」.、

  「是嗎?沒有這回事吧?我還只是個小鬼頭罷了。不,真的啦。我常常在想說,好想要變得更成熟,如果能變得更成熟就好了。」

  「你一定可以變得更成熟的……總覺得……第一次跟瑪利亞一起去閉鎖魔宮……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樣……」

  「嗚,不要說了。一回想起來就覺得丟臉。啊,真是夠了,當時我真是很糟糕啊……」

  在ZOO的夥伴們面前,一開始常常失敗、鬧彆扭、遷怒於人等等,鬧出了不少的醜態。不過,正因為有那個時候存在,所以才會有現在。如今才能夠像這樣跟大家在一起。我和莎菲妮亞之間也變成了共同擁有小秘密的關係,而卡塔力仍然是值得吐槽的對象。由莉卡總是很可愛,不過她的存在卻像個能幹的大姊姊;鬍子對於自己肌肉的自滿和沒用的智慧雖然很囉唆,但偶爾也會說出好話。我至今仍對於多瑪德君不是很瞭解,應該說他至今仍讓我無法捉摸。他現在也打開了後方的窗戶,大膽地將一半左右的龐大身體探出窗外。在這種時候,他或許會打個哈欠,而靜靜守護歡鬧夥伴的這種行為也很像是多瑪德君的作風,我真的無法猜測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不過,他絕對是個可以信任的人,也值得倚靠,不難理解莎菲妮亞為何會喜歡上他。接著,皮巴涅魯——坐在對面的座位上,他把臉貼在緊閉的窗戶上,好像在看著前方。他在做什麼呢?瑪利亞羅斯走到皮巴涅魯的身邊,幫他打開窗戶。

  「你得打開窗戶。」

  「好的。」

  皮巴涅魯應該不可能臉紅,或許只是看起來像臉紅了而已,但他真的露出了有點不好意思的模樣。唉,如果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總會發生這種事,會看到別人平常很少見的模樣。這讓人覺得有點好玩,也覺得有點高興,自己竟然能有擁有給自己這種感受的夥伴。瑪利亞羅斯一邊任窗外吹進的風拂過自己的紅髮,一邊讓思緒飄到了即將在傑德裡會面的強.傑克.頓.裘克身上。他到底是怎樣的男人呢?希望不是個討人厭的傢伙。不過,儘管多少會有不合之處,就算可能會發生什麼麻煩,但總覺得會有辦法解決。因為我有夥伴在啊。在大家的協助之下,我不知度過了多少難關,而今後也會如此吧?就算再害怕,我也不會放棄。即使意志消沉,我也不會逃避。瑪利亞羅斯知道,放棄就是最大的損失。我絕對不會放棄。我會留在這裡。那傢伙曾經說過:『所以你該留在ZOO裡。』我明白。這種事情我很清楚。不過,我很感謝讓我重新領悟到這點的你喔。我會留在這裡。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要跟大家一起度過。這就是我的選擇。

           《薔薇的瑪莉亞V.SEASIDEBLOODEDGE》完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附件: 你需要登錄才可以下載或查看附件。沒有帳號?註冊

使用道具檢舉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帖 登錄 | 註冊

Powered by Discuz!

© Comsenz Inc.

重要聲明:本討論區是以即時上載留言的方式運作,對所有留言的真實性、完整性及立場等,不負任何法律責任。而一切留言之言論只代表留言者個人意見,並非本網站之立場,用戶不應信賴內容,並應自行判斷內容之真實性。於有關情形下,用戶應尋求專業意見(如涉及醫療、法律或投資等問題)。 由於本討論區受到「即時上載留言」運作方式所規限,故不能完全監察所有留言,若讀者發現有留言出現問題,請聯絡我們。有權刪除任何留言及拒絕任何人士上載留言,同時亦有不刪除留言的權利。切勿上傳和撰寫 侵犯版權(未經授權)、粗言穢語、誹謗、渲染色情暴力或人身攻擊的言論,敬請自律。本網站保留一切法律權利。
回頂部